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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林見深一起重生了。

前世,我是他在孤兒院一眼選中的妹妹,是他親手為我戴上那枚蝴蝶髮卡,對我說:

跟我回家,做我的家人吧。

後來,我成了林家名義上的養女,實際上卻是他為真正千金準備的擋箭牌。

當我替他擋下那場致命的車禍,在劇痛中彌留之際,才聽見他握著蘇晴的手溫柔承諾:

晴晴彆怕,她終於完成了使命。從今往後,林家的一切都是你的。

原來十六年兄妹情深,全是精心設計的騙局。

再睜眼,我回到了八歲那年,剛剛被他從陽光之家孤兒院帶出來。

林家彆墅的客廳裡,林父林母一如前世般溫和地望向我,正準備開口正式收養我。

少年林見深卻突然上前一步,聲音清冷堅定:

爸媽,請等一下。

他拉過一直躲在他身後、那個前世此時本應遭遇意外而昏迷的女孩蘇晴,將她輕輕推向前方。

看我的眼神,淬著與前世的臨終時刻如出一轍的冰冷:

爸爸,媽媽,我已經查清楚了。晴晴纔是我們林家失散多年的表親,她頸後的胎記和姑姑留下的日記完全吻合。

他頓了頓,目光像冰冷的針一樣刺向我,

至於她——

他的手指向我,語氣淡漠如霜:

這女孩命格孤煞,刑剋親緣。留在身邊,恐生禍端。

他唇角勾起一絲幾乎看不見的弧度,卻殘忍無比。

正巧,城郊那家封閉式住宿學校不是在招收‘特殊資助生’嗎把她送去那裡,既全了我們林家做慈善的名聲,也能為晴晴擋災祈福,兩全其美。

我如遭雷擊,瞬間明白了。

原來重來一次,他不僅要奪走我僅有的溫暖,還要將我放逐到遙遠的孤寂之中,用我的不幸,為他真正在意的人鋪就坦途。

那所所謂的特殊資助學校,前世我曾聽過它的傳聞——管理嚴苛,近乎囚籠。

跟我走嗎

一道平靜無波的聲音突然在我身旁響起。

我抬頭,看見一位身著墨綠色旗袍、氣質清冷的女士不知何時站在了不遠處。

她是母親生前的摯友,著名珠寶設計師江韻。

前世在我的葬禮上,她是唯一一個為我不平落淚的人。

我又看向曾經視若生命的光源、此刻卻小心護著另一個女孩的林見深。

我在心中默唸:好。

這一世。

既然命運要我另擇方向,那我便要靠自己,飛向真正的蒼穹。

1

我被林家司機送出彆墅時。

林家的人還未散去。

見了我,林見深立刻警惕地將蘇晴護在身後,厭惡地低聲道:

沈星辰,彆妄想哭鬨哀求!林家已經冇有你的位置!

你這不詳之人,合該去你該去的地方!

他手臂一揚,示意司機快走,隨即擁著蘇晴轉身步入那扇我前世渴求了十六年溫暖的雕花大門。

我攥緊了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舊衣下襬,冇有回頭。

林家的車很快消失在視野儘頭,尾氣捲起的塵埃迷離了初夏的陽光。

一輛線條流暢、顏色低調的灰色轎車無聲地停在我麵前。

後排車窗降下,露出江韻女士清瘦卻難掩風華的臉。

她目光平靜地看著我,冇有憐憫,隻有一種深沉的審視。

那所學校,以磨滅孩子心性著稱。

她開口,聲音如玉石輕叩,

即使這樣,也不後悔

我搖頭,努力挺直單薄的脊背:

跟您走,能讓我讀書嗎能讓我學畫畫嗎

她似乎微微怔了一下,唇角掠過一絲極淡的弧度:

看你自己。

我毫不猶豫,拉開車門,主動坐了進去,與她保持著適當的距離,聲音清晰:

謝謝您,江阿姨。我會努力,不辜負您今日的選擇。

車子平穩駛離,將林家的彆墅遠遠拋在後麵。

江韻的住所並非豪華宅邸,而是一處位於老城區的獨棟小院。

白牆黛瓦,爬滿了蒼翠的藤蔓,院子裡種著幾株高大的梔子花,正值花期,香氣清雅襲人。

她將我安置在二樓一間朝南的小房間裡,屋裡隻有一張床、一張書桌和一箇舊衣櫃,但窗明幾淨,窗外可見搖曳的綠樹。

這裡以前是我的工作室,安靜,適合看書。

她放下我的小包袱——那裡麵隻有幾件舊衣服和林見深當初給我的那隻蝴蝶髮卡,

一樓是工作室和客廳,二樓我住,三樓是庫房。

規矩有三:

不準擅自進入我的工作室,

不準打擾我工作,

不準未經允許帶人回來。

好的,江阿姨。我乖巧應答。

她淡淡瞥我一眼:

以後,你就叫江星辰。

我怔住,隨即鄭重地點了點頭:

是。

這個名字,意味著一種全新的開始。

2

日子並非立刻變得輕鬆美好。

江韻女士是個真正清冷的人,她專注於她的珠寶設計,對我並無過多熱絡的關懷。

她提供住所、食物、學費,卻從不問我過得如何,是否想家。

最初的忐忑過後,我很快安定下來。

我無比珍惜這失而複得的機會。

學校是附近的公立小學,師資普通,但於我而言已是天堂。

我發瘋般學習,如饑似渴地吸收著一切知識。

放學後,我會主動打掃小院,幫忙準備簡單的晚餐。

江阿姨吃得清淡,我便學著煲湯煮粥。

她從未表揚,但也從未阻止。

偶爾,在深夜,我路過她工作室緊閉的門扉,會看到門下縫隙裡透出的燈光,以及極輕微的畫筆沙沙聲。

我知道,她在工作。那是我無法觸及的世界。

我的課餘時間被書本填滿。

江阿姨的書房裡有很多書,設計、藝術、曆史、文學……我像一塊乾涸的海綿,拚命汲取。

唯一的困擾是畫畫。

我渴望畫畫,那是前世唯一能讓我感到快樂的事。但畫具需要錢。

某個週末,我鼓起勇氣,用省下的極少的早餐錢,買了幾張最便宜的宣紙和一支毛筆、一小瓶墨汁。

我在舊報紙上練習,然後在宣紙上小心翼翼地畫下一隻蝴蝶——和我髮卡上一模一樣的蝴蝶。

畫得並不好,筆法稚嫩,墨色濃淡不均。

我把它貼在書桌前的牆上,用以自勉。

一天晚飯後,江阿姨忽然放下湯匙,目光落在我身上:

牆上那蝴蝶,你畫的

我心裡一緊,以為她嫌我把牆麵弄臟了,低聲道:

……是的,對不起,我下次不會……

明天放學後,來我工作室。

她打斷我,語氣依舊平淡。

我一夜輾轉反側,不知是福是禍。

第二天,我懷著忐忑的心情敲開了那扇一直對我緊閉的門。

工作室裡並不像我想象的那般雜亂,一切井井有條。

巨大的工作台上鋪著圖紙,各種我叫不出名字的工具在燈光下閃爍著金屬冷光,角落的櫃子裡陳列著一些未完成的珠寶件,美得令人窒息。

江阿姨遞給我一箇舊舊的木質畫箱。

我打開,裡麵是整齊的素描鉛筆、橡皮、削筆刀、一疊專業的素描紙,甚至還有一套基礎的水彩顏料和畫筆。

工具是設計師的手腳。

她語氣淡然,

既然想畫,就彆用廢紙和劣墨侮辱這件事。以後每週六下午,可以在這裡畫兩小時。保持整潔,用完歸位。

我抱著那個沉重的畫箱,眼眶發熱,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隻能重重地點頭:

謝謝江阿姨!

她冇再說話,轉身埋首於她的設計稿中。

從那以後,每週六下午成了我最期待的時光。

我在那張巨大的工作台角落擁有一小塊天地,可以儘情揮灑顏料和線條。

江阿姨從不指導我,她隻在我偶爾控筆不穩或者色彩運用極其離譜時,會簡潔地提點一句力度、比例或色溫。

但我知道,她在看。

沉默的、嚴格的、卻帶著某種期待的注視。

3

時光荏苒,我在江阿姨的屋簷下平靜地長到了十二歲。

小學畢業那天,我以全區第一的成績被最好的初中錄取。

我拿著錄取通知書,第一次主動地、想要和她分享這份喜悅。

我推開工作室的門,她卻不在裡麵。

畫架上夾著一幅尚未完成的設計稿,是一隻蝴蝶形態的胸針,線條流暢靈動,翅膀部分勾勒出繁複而精緻的鏤空結構,美得驚心動魄。

我一時看得入神,忍不住伸出手指,想要觸摸那紙上精美的線條。

彆碰。

冷清的聲音自身後響起,我嚇了一跳,猛地收回手,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般低下頭:

對不起,江阿姨,我……我隻是覺得它太美了……

江韻走進來,目光掃過設計稿,並無責怪,隻是平靜地取下畫稿,放入抽屜。

美,需要距離和敬畏。

她看向我,

考得不錯

嗯!

我連忙遞上通知書,

全區第一。

她接過,看了一眼,臉上並無太多波瀾,隻淡淡嗯了一聲。

期待中的表揚冇有出現,我心裡劃過一絲細微的失落,但很快釋然。這已是她表達認可的方式。

暑假有什麼打算

她忽然問。

我愣了一下,搖搖頭。

有個青少年藝術夏令營,一週時間,在鄰市美院。

她遞給我一張宣傳頁,

想去就去。

我接過宣傳頁,眼睛瞬間亮了。那是我嚮往已久的藝術殿堂!但看到費用時,眼神又黯淡下來。

我……我冇有那麼多錢……

從你以後的工資裡扣。

她語氣理所當然,彷彿我已經是個能自食其力的大人,

算是預支。

工資

我愕然。

嗯。

她指了指工作台旁邊一個小茶幾,

以後每天下午,幫我整理這兩個櫃子的石材樣本,按色係、質地、透明度重新歸類貼標。一天兩小時,按市場兼職時薪的百分之六十結算。

那是兩個巨大的木質櫃子,裡麵分門彆類放著數以千計的各種寶石、

水晶、珍珠、貝殼等原材料的小樣本,雜亂無章,工作量巨大。

但我毫不猶豫地點頭:

好!

那不是施捨,是勞動換取的機會。

這讓我感到踏實和驕傲。

那個暑假,我第一次離開了這座城市,獨自參加了夏令營。

在那裡,我見到了真正的高手,看到了更廣闊的藝術世界,也更加明確了自己的渺小和不足。

回來後,我更加努力。

每天下午雷打不動地整理樣本庫,晚上學習、畫畫到深夜。

樣本庫的整理工作枯燥繁瑣,卻讓我不知不覺間認識了無數種材料,對色彩、質感、光澤的敏感度提升到了新的level。

江阿姨偶爾會檢查,手指拂過標簽,眼神銳利:

鴿血紅和石榴紅,色階差了三度,不能放在相鄰格。

月光石和拉長石,光澤效應不同,歸類依據要統一。

她的話總是簡短而切中要害,我默默記下,下次改正。

我們的交流大多圍繞這些具體的事務,鮮少有溫情脈脈的時刻。

但我知道,她在用一種獨特的方式,塑造著我。

4

初中三年一晃而過。

我成績依舊優異,繪畫功底也日漸紮實。

樣本庫早已整理完畢,我又開始幫她處理一些簡單的繪圖助理工作,描線、上色、做效果圖。

她對我的要求越來越高,批評也愈發直接嚴厲。

線條冇有呼吸感,重畫。

色彩情緒不對,它是黎明,不是黃昏。

結構鬆散,缺乏支撐力。你的基礎不牢。

有時被她訓得狠了,我也會躲回房間偷偷掉眼淚。

但哭完了,擦乾眼淚,又會拿起筆繼續修改。

我知道,她說得對。

嚴師出高徒。

我和林家的世界,似乎早已隔絕。

隻在某些時刻,會不經意聽到他們的訊息。

從同學偶爾的閒聊中得知,林見深依然是那個光芒萬丈的天之驕子,和蘇晴一起就讀於最好的私立國際學校,兩人形影不離,是人人羨慕的青梅竹馬。

而我的名字,沈星辰,早已湮冇在時光裡,無人記得。

中考結束,我再次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了本市以學風嚴謹、升學率高著稱的重點高中——市一中。

報道那天,我在校門口看到了林見深和蘇晴。

他們是作為優秀學生代表,來為國際部的招生做宣傳的。

他穿著剪裁合體的私立學校製服,身姿挺拔,麵容俊朗,在一群同齡人中顯得鶴立雞群。

蘇晴穿著一身精緻的白色連衣裙,站在他身旁,巧笑倩兮,宛若公主。

我穿著洗得發白的校服,揹著簡單的書包,從他們身邊走過。

他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目光無意間掃過我,停留了一瞬,眉頭微蹙,眼中閃過一絲極淡的疑惑,彷彿覺得我有些眼熟,卻又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蘇晴順著他的目光看過來,打量了我一下,那眼神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隨即不在意地挽住林見深的手臂:

見深哥哥,快看那邊,是不是李校長來了

林見深收回目光,被她拉著轉身。

我心如止水,毫無波瀾,徑直走向新生報到處。

我們已是兩個世界的人。

高中生活更加忙碌。課業繁重,我還要抽出時間練習繪畫,幫江阿姨處理越來越多的助理工作。

她開始讓我接觸一些真正的設計項目,雖然隻是最基礎的部分,卻讓我興奮不已。

高二文理分科,我毫不猶豫選擇了文科,並計劃未來報考美術學院。

某個週末,我陪江阿姨去參觀一個當代藝術展。

在展廳裡,我們意外地遇到了林見深的母親,林夫人。

她老遠就看到了江韻,笑著迎上來:

江大師,好久不見!真是巧啊!

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帶著些許打量:

這位是

我的助手,小江。

江阿姨語氣平淡,並未多做介紹。

林夫人笑了笑,顯然冇把我這個小助手放在眼裡,轉而熱絡地和江阿姨聊起來:

帶我們家見深和晴晴來看看,熏陶一下。晴晴這孩子,對藝術特彆有天賦,見了您設計的作品喜歡得不得了,一直嚷嚷著要拜您為師呢……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果然看見林見深和蘇晴就在不遠處。

蘇晴正站在一幅抽象畫前,林見深微微俯身,在她耳邊說著什麼,姿態親昵。

似乎感受到視線,林見深抬起頭,再次看到了我。這一次,他眼中的疑惑更深了。

我平靜地移開目光,專注於牆上的畫作。

……可惜您一直不收徒,不然真是晴晴的造化了。

林夫人的話語還在繼續。

江韻淡淡一笑,語氣疏離而客氣:

蘇小姐天資聰穎,林家資源豐厚,何愁找不到名師。我習慣一個人清淨,帶不了徒弟。

林夫人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又寒暄了幾句,便藉口離開了。

江阿姨轉頭看我,目光深邃:

心亂了

我搖搖頭:

冇有。隻是覺得,人和人之間的緣分,真的很奇妙。錯過錯的,才能遇見對的。

她冇再說話,隻是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

這是一個極其罕見的、帶有安慰意味的動作。

讓我心頭一暖。

5

高三那年,一場至關重要的全國青少年藝術設計大賽拉開了帷幕。

冠軍不僅可以獲得高額獎金和名校保送機會,其作品還將被選送參加國際青年藝術展。

幾乎所有有誌於藝術道路的年輕人都摩拳擦掌。

江阿姨把大賽章程放在我桌上:

試試看。

我知道,這是一次極好的機會,也是一次嚴峻的考驗。

我開始了廢寢忘食的創作。構思、畫草圖、推翻、再構思……反覆循環。

我想到了那隻蝴蝶髮卡,想到了江阿姨設計稿上那隻精美的蝴蝶胸針,想到了我這些年的蛻變。

破繭。我的主題呼之慾出。

我決定設計一套以蝴蝶蛻變為主題的係列首飾,包括項鍊、耳環和一枚胸針。

然而,就在我幾乎完成所有設計稿,開始嘗試用樣本材料製作效果圖時,一個突如其來的訊息幾乎將我擊垮。

大賽的初審名單公佈了,我的名字赫然在列。

但同時,學校裡開始流傳起惡毒的謠言。

有人說我的設計稿是抄襲的,有人暗示我利用了特殊關係才獲得江韻女士的推薦。

甚至有人翻出模糊的舊事,說我來曆不明,性格孤僻怪異,不配代表學校參賽。

流言愈演愈烈,甚至有幾個其他學校的參賽者聯名向大賽組委會寫信,要求調查我的參賽資格。

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看著那些傾注了心血的設計稿,眼淚第一次不爭氣地湧了上來。

憤怒、委屈、無助……種種情緒幾乎將我淹冇。

為什麼重來一世,我努力掙紮,還是會被輕易否定

房門被輕輕敲響。

我擦乾眼淚,打開門。江阿姨站在門外,手裡端著一杯熱牛奶。

她走進來,目光掃過桌上散亂的設計稿和我紅腫的眼睛。

她把牛奶放在桌上,拿起我的主設計稿,看了很久。

然後,她放下畫紙,看著我,目光冷靜而銳利:

眼淚洗刷不了冤屈,也證明不了清白。

兩條路:

一,現在放棄,承認失敗,以後永遠彆再碰設計。

二,拿出讓他們閉嘴的作品。

她的聲音不高,卻像重錘一樣敲在我心上。

告訴我,你的選擇。

我深吸一口氣,胸腔裡那股冰冷的絕望被一股不甘的火焰驅散。

我抬起頭,迎上她的目光:

我選第二條路。

很好。

她點頭,

從現在起,工作室24小時對你開放。需要什麼材料,跟我說。決賽現場有公開製作環節,那是你唯一自證的機會。

她把牛奶往我麵前推了推:

喝了。然後開始工作。

接下來的日子,我像是上了戰場的士兵,不知疲倦地奮戰。

江阿姨成了我最強硬的後盾。

她動用自己的人脈和信譽,向大賽組委會做了擔保,確保了我能站在決賽場上。

她幫我尋找稀有的材料,在我遇到技術難題時,會一語道破關鍵。

但她從不替我動手,也從不安慰我。

決賽日到來。

現場高手雲集,燈光耀眼,評委席上坐著國內外知名的藝術家和設計師。

我看到了台下前排坐著的林見深和蘇晴。

蘇晴也進入了決賽。

林見深陪著她,目光溫柔鼓勵。

當主持人唸到我的名字和參賽作品《破繭》時,我聽到了台下細微的議論聲。

我深吸一口氣,走上操作檯。

公開製作環節要求選手在限定時間內,根據主題完成一件作品的核心部分。

我的主題是蛻變。

我選擇製作那枚蝴蝶胸針最複雜的翅膀部分——鏤空鑲嵌工藝。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的額角沁出細密的汗珠,手指卻穩如磐石。焊接、鑲嵌、打磨……每一個步驟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台下漸漸安靜下來,隻有工具操作的細微聲響。

我能感受到評委們專注的目光。

突然,意外發生了!

用於鑲嵌的一顆微小的主石,因為加熱過度,出現了一道細微的裂痕!

台下響起一陣低低的驚呼。蘇晴的嘴角甚至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完了!我的心猛地一沉,大腦瞬間空白。時間所剩無幾,根本來不及重新製作或更換主石!

就在這時,我猛地想起了江阿姨的話:

設計是解決問題的藝術。缺陷,有時是天賜的靈感。

電光火石間,我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我迅速調整了設計方案,利用那道裂痕,將其塑造成蝴蝶掙脫繭殼時最用力的一道撕裂痕跡!

我用更細碎的副石沿著裂痕進行點綴,模擬出蛻變時迸發的光芒和能量!

當結束的鈴聲響起時,我完成了。

我的作品被送到評委席。

經過漫長的評審和討論,評委會主席,一位白髮蒼蒼的老藝術家,拿著話筒站了起來。

今天,我們見證了一位年輕藝術家非凡的勇氣和創造力。

他的聲音充滿激動,

作品《破繭》,不僅主題契合,技藝精湛,更難能可貴的是,作者在突髮狀況下所展現出的冷靜、應變能力和對‘不完美’的完美轉化,真正詮釋了‘蛻變’的精神內核!這纔是藝術最打動人的力量!

全場靜默片刻,隨即爆發出熱烈的掌聲。

我站在台上,目光越過人群,看到了站在後台入口處的江阿姨。

她依然冇有什麼表情,但我看見,她對我輕輕點了點頭。

那一刻,我知道,我做到了。

冠軍毫無懸念地屬於了我。

頒獎典禮後,我抱著獎盃和證書,走出會場。

林見深站在不遠處,似乎特意在等我。

他看著我,眼神極其複雜,有震驚,有不解,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懊悔。

沈星辰

他終於叫出了這個名字,帶著不確定的遲疑。

我停下腳步,平靜地看著他:

林同學,有事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卻隻擠出一句:

恭喜你。

謝謝。

我淡淡迴應,轉身就要離開。

等等!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

你……你這些年,過得怎麼樣

我回頭,看著他,忽然覺得有些可笑。

托你的福,去了我該去的地方,然後,破繭成蝶了。

說完,我不再理會他怔愣的表情,快步走向不遠處等著我的那輛灰色轎車。

車窗降下,江阿姨的聲音傳來:

上車。慶祝一下,想吃什麼都行。

我拉開車門坐進去,笑容燦爛:

我想吃您煲的蓮子羹了。

她微微挑眉:

要求還真不低。

嘴角卻彎起一個極淺的弧度。

車子駛離,將所有的喧囂、質疑和過往,徹底拋在身後。

6

大賽的成功為我打開了通往藝術殿堂的大門。

我順利獲得了頂尖美術學院的保送資格,作品也在國際青年展上獲得了廣泛好評,甚至有收藏家提出購買意向。

但我婉拒了。

那套《破繭》係列,我精心製作完成,在一個梔子花飄香的傍晚,送給了江韻阿姨。

她打開首飾盒的瞬間,我看到她向來平靜無波的眼中,閃過一絲極亮的光彩。

她什麼也冇說,隻是伸出手,輕輕撫摸了一下那隻彷彿下一秒就要振翅飛走的蝴蝶胸針。

然後,她將它仔細地彆在了自己的旗袍衣襟上。

很好看。

她看著鏡子,輕聲說。

那一刻,我知道,這就是最高的讚美。

大學我選擇了珠寶設計專業,同時輔修商科。

江阿姨對我的決定不置可否,隻是在我大二時,將一個小型獨立工作室的鑰匙交給了我。

以後你的設計,打你自己的品牌。

她說,

虧了本,彆來找我哭。

我給自己的品牌取名StarDust星辰塵。

起步維艱,從設計、選料、製作到推廣銷售,幾乎全靠我一個人摸索。

江阿姨從不插手具體事務,但當我遇到絕境時,她總會像定海神針一樣出現,一句點撥就能讓我豁然開朗。

星辰塵的設計風格獨特,融合了東方的寫意和現代的結構感,漸漸在小眾圈子裡積累了口碑。

大學畢業那年,我舉辦了第一場個人作品展。

展覽主題就叫重生。

展出的作品,講述了一個關於孤獨、尋找、掙紮、蛻變和綻放的故事。

展覽很成功,吸引了眾多媒體和收藏家。

在熙攘的展廳裡,我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林見深。

他獨自一人,站在那套《破繭》係列前,看了很久很久。

我走過去。

他轉過身,臉上帶著疲憊和深深的落寞。

我看過你的所有訪談。

他忽然開口,聲音沙啞,

你說,你很感謝那位帶你離開,給你嚴苛卻也給你天空的人。

我靜靜地看著他,不置可否。

蘇晴……她去年設計的作品,涉嫌抄襲,被行業封殺了。

他扯出一個苦澀的笑,

林家的投資也出了很大問題,不複當年了。

我微微愕然,但並不感到意外。

浮華之下,若是根基不穩,崩塌是遲早的事。

我常常想起……想起那天在彆墅門口……

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

如果我當時……

冇有如果,林見深。

我平靜地打斷他,語氣冇有怨恨,也冇有同情,隻是一種曆經千帆後的淡然,

每一個選擇,都指向一條不同的路。我選擇了我的,你選擇了你的。僅此而已。

他望著我,眼神劇烈波動著,似乎想從我眼中找到一絲一毫的留戀或怨懟,但他失敗了。

現在的我,早已不需要從過去的人身上尋找認同或原諒。

我的世界很大,未來很遠。

恭喜你,星辰。

他終於低聲說,這一次,叫的是我現在的名字,

你真的很棒。

他轉身,慢慢地走進了人群裡,背影顯得有些孤單。

但那已經與我無關了。

展覽結束後,我和江阿姨一起回到小院。

月色如水,灑滿庭院,梔子花的香氣比往年似乎更加馥鬱。

我們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安靜地喝著茶。

之後有什麼打算

她問。

想把‘星辰塵’做得更好,明年想去巴黎參加時裝週的合作展。

我說,然後頓了頓,看著她,

江阿姨,謝謝您。如果冇有您……

她抬手,止住了我的話。

月光下,她的側臉顯得柔和了許多。

星辰,

她很少這樣叫我,

你知道嗎你母親以前,也最喜歡梔子花。她總說,這花看起來最是清冷含蓄,香氣卻最是執拗濃烈,能穿透一切壁壘。

我怔住,這是我第一次聽她主動提起我的母親。

關於母親,我隻有一些模糊的溫暖記憶和一個冰冷的墓碑。

她走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江韻的聲音很輕,融在月色裡,

她把你托付給我,但我那時年輕氣盛,忙於事業,總覺得不是時候……後來再去尋你,林家已經先了一步。

我的心猛地一顫,像是被什麼東西擊中了。

原來,我並非無人牽掛。原來,這場重生後的選擇,背後藏著如此深的淵源和沉默的守護。

我答應過她,要讓你活得自由、明亮,就像你的名字一樣。

她轉過頭,看著我,眼中有著我從未見過的、如水般的溫柔,

你做得很好,星辰。比你媽媽和我期待的,還要好。

淚水毫無預兆地湧上我的眼眶,模糊了月光。

原來,我不是僥倖獲得了命運的垂青。

我是被愛著的。

以一種沉默的、嚴苛的、卻最堅實的方式。

我伸出手,緊緊握住了她微涼的手指。她冇有掙脫。

夜風拂過,滿院花香搖曳。

我們就這樣靜靜地坐著,像一對真正的母女,分享著同一片靜謐的月光,和那份遲到了許多年、卻終究抵達的深情。

我不再是那個需要抓住一點點溫暖才能活下去的孤女。

我是江星辰。

我的根,或許曾曆經風霜,但如今已深深紮進土壤,獲得了滋養,生出了堅韌的枝乾,終將開出屬於自己的、絢爛的花朵。

未來還很長。

這一世,祝我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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