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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邀。
剛穿越,身份是靖王府最低等的通房丫鬟,職業是心理學碩士,目前正麵臨被當眾打死的項目危機。
掃視一圈,我的研究對象們還挺典型:
想置我於死地的主母,表演型人格障礙,情緒起伏全靠演技,核心訴求是關注度。
高坐主位的冷麪王爺,典型的迴避型依戀,外加偏執傾向,控製慾強到變態,安全感是他的命門。
還有周圍一群捧高踩低的丫鬟仆役,完美詮釋了旁觀者效應和破窗理論。
而我,一個無權無勢的丫鬟,唯一的武器就是他們每個人的心理弱點。
他們玩的是權謀和人命,我玩的,是釜底抽薪的認知作戰。
1
劇痛將我撕裂的瞬間,我猛然睜開了眼。
入目是靖王府後院冰冷的青石板,我的膝蓋就跪在這上麵,雙腿早已被棍棒打得血肉模糊。
耳邊,是王嬤嬤淬了冰渣子的聲音。
通房婢女林氏,私藏前朝禁物,意圖勾引主君,按府規杖二十,即刻行刑!
電光石火間,我迅速梳理著腦海中混亂的記憶。
原身是主母沈氏安插在靖王身邊的一顆棋子,一個卑微的眼線。
就因為昨夜靖王倒茶時多看了她一眼,沈氏便坐不住了。
所謂藏匿前朝玉佩,不過是借刀殺人,欲加之罪。
二十杖,對這具本就瘦弱的身體來說,是必死之局。
此刻求饒,隻會死得更快。
我強忍著腿上傳來的鑽心疼痛,藉著低頭喘息的姿態,用餘光飛快掃視著行刑的場麵。
王嬤嬤站得筆直,嘴角掛著一絲快意的弧度,右手指甲正反覆刮擦著粗糙的掌心。
這是典型的權力慾得到滿足後,無意識的炫耀行為。
旁邊兩個手持棍棒的婆子,眼神卻有些躲閃,左手握棍的力道明顯比右手更緊。
她們在害怕,怕事後王爺追究,擔上責任。
很好,這局並非死棋。
第三杖高高揚起,帶著風聲即將落下。
就在這一刻,我猛地抬起頭,聲音因劇痛而顫抖,卻字字清晰:王嬤嬤!您說那玉佩是在我枕下搜出來的……可您帶著人衝進我屋裡時,奴婢正跪在地上擦地,連頭都冇敢抬一下,您又是如何能未卜先知,直奔我枕頭而去的
我死死盯著她的眼睛,捕捉著最細微的變化。
她的瞳孔驟然一縮,眼皮不受控製地跳了一下,連呼吸都停滯了半秒。
果然是栽贓!
我心中大定,立刻趁熱打鐵,壓低聲音,用隻有我們幾人能聽見的音量急聲道:奴婢知道是誰指使您的!是前院的趙姨娘!昨夜三更,您和她的人在柴房外說了足足一刻鐘的話……您若真為了她把我打死,他日王爺追查起來,您覺得趙姨娘會保您,還是會把您這個掌事嬤嬤推出去當替罪羊
王嬤嬤的臉色,瞬間由白轉青,再由青轉為煞白。
她根本冇見過什麼趙姨娘,但我這番話,卻精準地戳中了她內心最深的恐懼——為彆人辦事,卻落得自己一身腥。
她揮手喝止了行刑的婆子,眼神驚疑不定。
我賭對了。
這些深宅婦人,最怕的就是在主子們的爭鬥中站錯隊、背黑鍋。
寧可信其有,也不敢貿然動手。
就在這短暫的僵持中,廊下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
靖王蕭亦珩,竟然來了。
我立刻垂下頭,掩去嘴角那一抹計劃得逞的冷笑。
他駐足,冰冷的目光落在我血肉模糊的雙腿上,停留了片刻,薄唇輕啟,隻說了四個字:這丫頭,留著。
我緊繃的神經驟然一鬆,冷汗濕透了後背。
我活下來了。
而且,我成功地,讓這個王府真正的主人,注意到了我。
這,纔是真正的開局。
兩個婆子立刻上前,像拖死狗一樣拖著我離開刑凳。
王嬤嬤站在原地,怨毒的目光幾乎要將我的後背燒穿。
直到王爺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月亮門後,她才緩緩走到我麵前,壓低了聲音,那語氣裡的陰狠,比剛纔的棍棒還要冷上三分。
2
王嬤嬤甩袖離去,隻留下兩個粗使婆子,像拖死狗一樣把我拖回了最偏僻的柴房。
我的背上火辣辣地疼,每一下拖拽都像有無數根鋼針在血肉裡攪動。
她冇殺我,卻比殺了我還狠。
所謂禁足養傷,不過是把我扔在這裡,等著傷口發膿、高燒不退,自己爛死、病死。
夜裡,同屋的青禾端著一碗渾濁的熱水和一小包劣質的傷藥,悄悄推門進來。
她眼圈紅紅的,聲音都在發顫:姐姐,你瘋了怎麼敢頂撞王嬤-嬤,她……她上個月才杖斃了一個不聽話的通房!我趴在硬板床上,疼得連呼吸都困難,隻能虛弱地點點頭,表示我知道了。
她替我擦了擦背,動作很輕,可就在她轉身要走時,我眼角的餘光精準地捕捉到她袖口內側,沾著一抹不易察覺的暗紅色。
我心頭猛地一沉。
那是趙姨娘最愛用的胭脂色,用一種叫鳳仙的西域花朵製成,整個王府,獨她一份。
青禾這種最下等的小丫鬟,怎麼可能接觸到
唯一的解釋是,她被收買了,此刻的好心,不過是來探我的口風。
那一晚,我疼得幾乎冇睡,卻在後半夜,掐著青禾將醒未醒的時辰,故意發出了痛苦的夢囈。
趙姨娘……她說隻要我……咬死是沈氏……就給我銀子……好多銀子……我一邊喃喃自語,一邊猛地翻身,故意用身體狠狠壓住左肩的傷口,發出一聲壓抑而淒厲的呻吟。
我能感覺到,黑暗中那道投向我的視線,瞬間變得僵硬。
第二天,天剛矇矇亮,青禾就藉口倒夜香,行色匆匆地溜了出去。
果然,不到半日,趙姨娘身邊最得力的張嬤嬤就出現在了柴房門口,一臉假惺惺的關切,說要帶我去個清靜地方細談。
我裝出驚弓之鳥的樣子,死死抓著床沿,拚命搖頭,把一個被嚇破了膽的小丫鬟演得活靈活現。
直到她不耐煩地啐了一口唾沫離開,我才緩緩鬆開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我要讓趙姨娘以為我是一顆被嚇傻了、隻要給點甜頭就能隨意擺佈的棋子。
更要讓那位高高在上的王爺知道,他府裡有人,已經迫不及待地,要來收編我這個死裡逃生的倖存者了。
我的計策成了。
三日後,一紙命令將我從柴房提了出來,竟是王爺要飲茶,點名讓我去書房伺候。
這本是通房的本分,可自入府以來,我連蕭亦珩書房的門檻都冇資格踏入過。
我換上乾淨的粗布衣,強撐著走進那間瀰漫著檀香和墨香的屋子。
蕭亦珩就坐在案後,手執一卷兵書,目光卻像出鞘的利刃,直直地刺向我。
我跪下奉茶,背後的傷口牽扯著神經,手控製不住地微顫,茶水在杯中漾起一圈圈漣漪。
就在茶盞遞到他手邊時,我手腕猛地一斜,滾燙的茶水大半都潑在了我自己的手背上!
皮膚瞬間被燙得通紅,鑽心的疼。
但我一聲不吭,隻是死死咬住下唇,將所有的痛楚都嚥了回去。
頭頂傳來他冰冷的聲音:疼我垂下眼,聲音裡帶著恰到好處的顫抖:奴婢該死,驚擾了王爺。我冇喊疼,卻用通紅的手背和顫抖的身體,把疼痛變成了一個擺在他麵前的證據。
我知道,這種極致的隱忍,最能勾起他這種強者的審視和猜度。
果然,他放下了書卷,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身上:沈氏說,你蓄意勾引本王,可有此事機會來了。
我猛地抬頭,眼中淚光盈盈,語氣卻無比清明:王爺若信,奴婢此刻便一頭撞死在這柱子上,以證清白!若不信,奴婢隻求王爺給一個機會——讓您親眼看清楚,這府裡,究竟是誰在演戲!我頓了頓,聲音壓得極低,彷彿一個孤注一擲的秘密,沈主母昨夜在您麵前哭訴時,左手一直撫著自己的右腕舊傷。可奴婢記得清楚,那傷是三年前她墜馬所致,隻在陰雨天纔會發作。昨夜月朗星稀,她卻撫了整整一炷香的時間——她是裝的。
蕭亦珩的眸光驟然深不見底。
他昨夜確實路過主院,也確實聽見了沈氏的哭訴。
我冇有證據,但我用一個無法辯駁的細節,精準地點破了沈氏那場精心策劃的情緒表演。
他久久冇有說話,屋內的空氣幾乎凝固。
就在我以為自己賭輸了的時候,他終於開了口,隻說了兩個字:留下。我深深叩首,將眼底所有的鋒芒儘數掩去。
他冇說留下做什麼,也冇說我能去哪兒。
3
傷勢稍愈,我便被從柴房調到了書房外院,名義上是灑掃,實際上,蕭亦珩要將我放在眼皮子底下觀察。
深夜,腹中一陣突如其來的絞痛讓我從夢中驚醒,冷汗瞬間浸透了中衣。
青禾嚇得臉色發白,跌跌撞撞地跑去請了孫醫正。
老醫正撚著鬍鬚診了半天,眉頭緊鎖:姑娘體內似有寒毒,恐怕是舊傷未愈又飲食受了涼。
我看著他開的溫補藥方,心中卻是一片冷笑。
這種劇痛、冷汗、四肢麻痹的前兆,分明就是現代醫學裡典型的烏頭堿中毒。
我記得清楚,整個王府的藥庫裡,隻有主母沈氏的院裡,才存著炮製過的烏頭。
更可疑的是,我近來的飲食都與旁人無異,唯獨多了一碗薑湯。
那是周管事每日親自送來的,說是主母憐我體弱,特意賞的。
我腦中瞬間閃過周管事每次遞碗時,那不自覺微曲的小指和躲閃的眼神。
一個掌管全府雜事的老管事,何至於對我一個通房丫頭如此關懷
那分明是心虛愧疚的微表情。
毒,就在薑湯裡。周管事是沈氏遞過來的刀。
我冇有聲張,第二天,當著外院所有下人的麵,我顫巍巍地接過周管事手裡的薑湯,硬是擠出幾分感激:多謝周叔,待我如同親女一般。這府裡,也隻有您真心疼我。我若真這麼死了,倒白白寒了您這樣的好心人。
我死死盯著他,刻意加重了那個死字。
周管事的手猛地一抖,那碗薑湯險些潑在地上。
他心虛了。
接下來兩日,我佯裝病勢加重,臥床不起。
暗地裡,我讓青禾又偷偷請來了孫醫正。
再診一次,我將一錠銀子塞進他的袖中,氣若遊絲地說:孫醫正,若我真熬不過去了,還請您務必告知王爺,我死前最後喝的,是周管事送來的薑湯。
我知道孫醫正官小怕事,但他更怕被捲進主母謀害人命的潑天醜聞裡。
我這是將燙手山芋扔給了他,他為了自保,必然會將我的話原封不動地傳上去。
果然,第三日午後,蕭亦珩毫無征兆地踏入了我的偏院。
他一身玄色錦袍,神情冷漠地看著我毫無血色的臉,目光隨即落在了我床頭那碗冇來得及喝的薑湯上。
封存,送去查。他隻說了五個字。
當晚訊息就傳了回來,湯中有微量的烏頭粉。
周管事連夜被拿下,重刑之下,冇撐過一個時辰就全招了,背後主使正是沈氏。
蕭亦珩第一次踏進了我的臥房,居高臨下地看著我:你早就知道自己中毒,為何不報
我撐著身子,虛弱一笑:奴婢若報,主母有一萬種法子毀掉證據,再堵上奴婢的嘴。唯有讓王爺您親眼看見‘有人想我死’,這真相,才能大白於天下。我冇有說是我設局,隻將一切歸於僥倖察覺。
蕭亦珩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凝視了我許久,久到我幾乎要撐不住那份審視的壓力。
他忽然開口:從今日起,你入書房記檔。
我心頭猛地一震。
從灑掃丫鬟到記檔女史,我不再是任人拿捏的奴婢,而是正式踏入了這座王府的權力核心圈。
4
王爺破例用通房記檔,可是天大的恩典。她說話時嗓音溫吞,像裹了蜜的黃連,指尖卻有意無意地,在門框上一道淺淺的刻痕上停留片刻。
我垂下眼簾,心裡的警鈴卻被這一下撥得震天響。
入夜,王爺未歸。
我藉口整理舊卷,一寸寸地丈量著這間權力中樞。
西窗下是王爺的寶座,正對門口,一覽無餘,任何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東牆書架第三格,有淡淡的油漬,指腹大小,顯然有某一冊書被頻繁取閱。
我湊近聞了聞,是鬆脂的味道,用來保養兵器和甲冑的。
而案幾右側的抽屜,銅鎖上有新鮮的刮痕,像是被拙劣的鐵片撬動過。
最關鍵的,是柳嬤嬤。
每日申時三刻,她會親手端來參茶,而那個時辰,恰是王爺雷打不動翻閱兵防圖的時刻。
她總會狀若無意地,提起府中某個姨娘爭風吃醋的流言,或是哪個管事又貪了墨。
她根本不是在閒聊,她是在用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測試王爺的心緒,窺探他對邊關佈防的態度。
我決定,撒下一張網。
我將一份偽造的《北境糧草調度錄》隨意地壓在一摞公文底下,隻露出一個角。
又在頁腳,用指甲蘸了極淡的墨,印下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墨漬。
第二天清晨,書冊果然回到了原位。
但那墨漬,方向反了。
紙頁邊緣,還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微濕。
有人趁夜翻過,還心急到用唾液撚開了書頁。
我心下瞭然。
當晚,我手滑打翻了茶盞,滾燙的茶水潑了一地。
我跪在地上,藉著擦拭地麵的機會,仔細觀察每一寸地磚。
果然,就在柳嬤嬤往日侍立的位置,地磚縫隙裡,嵌著半粒乾枯的草藥渣。
是安神香的輔料,用以緩解心悸焦慮。
可王爺從不用香。
我瞬間通透了。
她在監聽,在緊張,甚至需要藥物來壓下心悸。
次日奉茶時,我接過茶盞,輕歎一聲:昨夜風大,吹熄了香爐,倒也省了些好料。
柳嬤嬤的瞳孔猛地一縮,端著托盤的手抖得像秋風裡的落葉。
當晚,她便行色匆匆地出了府。
我冇跟上去,隻遠遠綴著她身邊那個不起眼的小仆婦,親眼看著那仆婦,將一卷細細的紙條,塞進了趙姨娘院牆的一處磚縫裡。
我冇有聲張。
掀桌子是蠢人乾的事。
真正的棋手,隻會默默記下每一顆棋子的位置,將線頭一一撚進自己的人心賬本。
柳嬤嬤是條線,趙姨娘是更大的魚。
但她們背後,又是誰在撒網
這王府裡,人心鬼蜮,步步是局。
我撚了撚指尖,彷彿還能感受到那草藥渣的乾澀。
看來,今年的中秋家宴,不會太平了。
尤其是那位一向與世無爭的沈氏,怕也要被捲進這池渾水裡了。
5
話音剛落,中秋家宴便開始了,王府的水閣燈火通明,絲竹聲聲,卻掩不住底下湧動的暗流。
果不其然,宴會剛過一巡,沈氏便一襲素白裙裾,扶著丫鬟的手緩緩入場。
她眼尾泛著恰到好處的微紅,一開口,聲音便帶了七分哽咽:王爺,妾身近日夜不能寐,輾轉反側,隻因周管事伏法一事,恐寒了府中一眾老人的心……
她說著,膝蓋一軟便要跪下請罪,是妾身治下不嚴,才累及無辜,求王爺看在妾身的麵子上,對周管事家人從輕發落吧。
一時間,滿座皆靜,連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蕭亦珩都微微蹙起了眉。
我坐在最角落的位置,手中捧著一卷書冊,看似置身事外,眼角餘光卻將她所有細微的動作儘收眼底。
她說話時,左手三指始終若有似無地輕釦在右腕脈搏處——那正是她上回在我麵前裝頭風發作時,一模一樣的小動作。
不僅如此,她每說一句寒心,每落一滴淚,呼吸都會刻意拉長一瞬,像是戲台上的名角兒,精準地控製著悲情的節奏,意圖將所有人的情緒都拽入她編織的愁緒裡。
更關鍵的是,她身後貼身伺候的陳媽媽,寬大的袖口裡,隱約露出一角還未拆封的密信封皮。
那上麵猩紅的火漆印,我隻瞥了一眼,心頭便是一震——竟是兵部侍郎府邸特有的雲紋樣式。
我立刻斷定,這根本不是什麼求情,而是藉著仁厚的由頭,向蕭亦珩施壓。
周管事的死,不過是她聯合外臣,試探王爺底線的一顆棋子。
宴至中途,賓客們正被沈氏的表演引得唏噓不已時,我端著茶盞起身,腳下一滑,整個人踉蹌著朝池邊撲去。
手中的書卷嘩啦啦散落一地,其中一本厚厚的《內務收支錄》不偏不倚地攤開在水漬旁。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竟把王爺要看的賬本弄濕了!我驚慌失措地高聲尖叫,聲音大到足以蓋過沈氏的抽泣。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我吸引過來,沈氏也不得不暫停了她的哭訴,麵帶一絲被打斷的不悅。
蕭亦珩的視線冷冷掃來,卻在瞥見那攤開的賬本頁麵時,倏然凝固。
那上麵用硃筆赫然記著:周管事最後一次從賬房領銀,是在事發前兩日,用途一欄清清楚楚寫著——修繕西庫。
可府裡誰不知道,西庫早在三年前就已廢棄,成了一片荒草地。
散席後,蕭亦珩破天荒地單獨召見了我。
他坐在上首,指尖輕敲著桌麵,語氣聽不出喜怒:你是故意的
我深深低下頭,姿態恭敬:奴婢隻是手笨,可賬冊不會說謊。主母若真心疼愛舊人,為何他生前貪墨了這樣的大筆銀兩,她卻從不曾查問一句
良久的沉默後,黑暗中傳來他一聲極低的輕笑,像是冰雪初融。
你倒像塊磨刀石。
那一瞬間我便知道,沈氏的眼淚,從今夜起開始失效了。
6
我從密室出來時,外麵的雨更大了。
冰冷的雨絲混著狂風,兜頭蓋臉地打在我身上,瞬間就濕透了單薄的衣衫。
可我一點也不覺得冷,胸腔裡那顆心,跳得又急又熱,幾乎要燒穿我的皮肉。
廊下的侍衛看我的眼神變了,從前的無視,變成了探究和一絲……忌憚。
我目不斜視地走過他們,後背卻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
我知道,蕭亦珩那句軍情簡報送你一份,此刻恐怕已經傳到了某些人的耳朵裡。
比如,那位堅持要由軍機處接手的李參軍。
王府裡冇有秘密,隻有被允許存在的秘密。
我今夜的表現,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打破了王府內部早已固化的權力平衡。
從明天起,我將不再是那個縮在東廂角落裡,可以被隨意拿捏的無名小卒。
我成了王爺鏈條上的一環,這就意味著,我成了很多人的眼中釘。
蕭亦珩是頭狼王,他從不信任任何人,隻信任價值。
今夜,我終於讓他看到了我的獠牙,也讓他看到了我脖頸上的脆弱。
他用軍情簡報這根骨頭扔給我,既是獎賞,也是試探,更是警告。
他要看看,我這頭突然露出利齒的小獸,究竟是能為他撕咬敵人,還是會反過來在他最虛弱的時候,咬上他的咽喉。
回到我那間簡陋的東廂小屋,我關上門,隔絕了外麵的風雨。
屋裡冇有點燈,我在黑暗中站了很久,直到身上濕透的衣服開始散發出寒意,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笑意不,那不是笑意。
那是在刀尖上贏得喘息機會後,劫後餘生的顫栗。
最高明的操控,是從不承認自己在操控。
而最高明的博弈,是讓對方以為你已經亮出了所有底牌。
可蕭亦珩不知道,他看到的那張牌,隻是我願意讓他看到的那一張。
天亮了,雨也停了。
一個麵生的親衛,將一個牛皮紙封的卷宗放在我桌上,聲音冇有半點溫度:王爺的吩咐,軍情簡報,閱後即焚。
他說完便轉身離開,腳步聲沉穩有力,像是在宣告一種新的秩序。
我摩挲著那粗糙的牛皮紙封麵,上麵的封漆還帶著一絲餘溫。
7
一連三日,白露都在重複同樣的動作,像一隻勤勞的工蟻,一遍遍確認著我為她鋪就的錯誤路線。
她以為自己找到了靖王府的命脈,殊不知,她觸摸到的每一寸,都是我精心投喂的毒餌。
但這還不夠,我要的不是一條被毒死的魚,而是一條活蹦亂跳、自己躍上砧板的魚。
我決定再添一把火,一把能燒掉她所有理智的火。
我花了整整一個下午,臨摹蕭亦珩的筆跡。
他的字風骨天成,筆鋒淩厲,尤其在收筆時,會有一個極小的墨點,那是他用力過猛的習慣。
我將這個細節模仿得惟妙惟肖,偽造了一封他寫給心腹將領的密信。
信中痛心疾首地提及北境三屯糧草虧空,恐為內鬼所為,並決定為防太子一黨借題發揮,定在三日後月圓之夜,由親信押送一批私銀秘密填補窟窿,信末還附上了一條極其隱蔽的運銀路線圖。
每一個字,都在驗證白露從賬本裡挖出的漏洞,更給了她一個千載難逢的人贓並獲的機會。
第二天,蕭亦珩在書房議事,我照例在一旁侍奉筆墨。
白露端著茶盤進來時,我替他研墨的手腕不慎一抖,那封信箋便從寬大的袖口滑落,悄無聲息地躺在了書案下的青石磚上,恰好是她轉身必經的位置。
我看到她放下茶盞時,眼角的餘光飛快地掃過地麵,呼吸有了一瞬間的凝滯。
她走後,那封信便不見了。
當晚,青禾按照我的吩咐,在角門外的老槐樹下,發現了一隻被放飛的信鴿,以及一小撮被碾碎的、帶有太子府印記的特製香料粉末。
一切都如我所料。
我為她織了一張足夠大的網,每一個節點都由她最貪婪的**構成,情報的誘惑,立功的急切,將她牢牢捆縛其中。
我站在窗邊,看著天邊那輪漸滿的明月,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這齣戲,我已經鋪好了台子,請好了角兒,現在,隻差一位最重要的觀眾,親手來揭開這最後的幕布。
8
那一夜,我親手將那封用蟬翼紙謄抄的密箋,悄無聲息地塞進了蕭亦珩書房裡那本《兵典要略》的夾層。
紙張薄如無物,上麵的字跡卻是我模仿白露模仿了上千遍後,最完美的一次。
做完這一切,我像個幽靈一樣退回自己的院子,對等在門口的青禾輕輕點頭。
她心領神會,轉身去了大廚房。
青禾是個聰明的姑娘,她知道什麼時候該耳背,什麼時候又該耳聰目明。
果不其然,半個時辰後,她就麵帶驚惶地跑回來,壓低聲音告訴我,她無意中聽見陳媽媽在跟外院采買的仆婦嘀咕。
……北線已通,隻等糧道虛報三成的訊息坐實,太子爺便可參他一本。
我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心裡卻冷笑。
這半真半假的訊息,就像一根淬了毒的針,紮進多疑的蕭亦珩心裡,足以讓他所有的信任都潰爛流膿。
糧道確有虛報,可那是兵部侍郎的手筆,與靖王府何乾
但蕭亦珩不會信,當他發現自己最信任的奶孃似乎都與太子有了牽扯,他隻會覺得,整個王府都成了一個篩子。
等待的三日,每一刻都像在刀尖上行走。
王府裡風平浪靜,沈氏依舊在她的清芷院裡禮佛,白露也照常為她傳遞著家書。
可我知道,這是暴風雨前最後的寧靜。
第三日午後,驚雷炸響。
蕭亦珩一反常態,竟在大堂當眾發難,將一本軍糧賬目狠狠摔在李參軍的臉上。
李參軍,你來告訴本王,為何上個月才覈對過的賬目,到了本王手裡,就前後矛盾,錯漏百出!
李參軍是我公公的得意門生,為人方正耿直,此刻卻被砸得滿臉懵怔。
他撿起賬冊,越看臉色越白,雙手抖得不成樣子。
那上麵,幾處他早已修正的錯誤,不知被誰又原封不動地改了回去,彷彿他從未發現過一樣。
這種低劣又惡毒的栽贓,讓他百口莫辯。
王爺!屬下冤枉!這……這定是有人陷害!他重重跪地,額頭磕出血來。
蕭亦珩冷眼看著他,一言不發。
也就在當夜,角門傳來騷動,白露被侍衛當場截獲。
她懷裡揣著一封未送出的密信,上麵寥寥數語,字跡竟與那本被篡改的軍糧賬冊上的批註,驚人地相似。
人證物證俱全,一條完美的背叛鏈條就此形成。
書房裡,燭火搖曳,映得蕭亦珩的臉晦暗不明。
他高坐於主位,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一遍遍淩遲著跪在地上的李參軍和白露。
而我,安靜地垂首立於一側,像個冇有生命的影子。
許久,他忽然將視線轉向我,聲音沙啞得厲害:這些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緩緩抬頭,迎上他探究的目光,不卑不亢地回道:奴婢不敢斷言。但奴婢隻知,人若是總在錯誤的地方尋找真相,那便永遠也抓不住真正的敵人。
他眼中的寒冰似乎裂開一絲縫隙,死死地盯著我,彷彿要將我看穿。
良久,他忽然問了一個毫不相乾的問題:你說,陳媽媽,她為何要幫太子
我心頭一震,知道最關鍵的一擊來了。
我輕聲道:因為在陳媽媽心裡,沈主子是她的天。她以為,一個以仁厚聞名的太子登基,將來或許會念在舊情,給她的主子留一條活路。我頓了頓,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可她忘了,自古以來,新君登基,舊妃必死。仁慈,是給活人看的,不是給死人留的。
轟隆——!
屋外一道閃電劃破夜空,雷聲滾滾而來。
蕭亦珩猛地閉上了雙眼,長長的睫毛在他蒼白的臉上投下一片顫抖的陰影。
我知道,他心中那道由舊日親信與情分築起的高牆,正在發出轟然倒塌的巨響。
而我,就站在那道裂縫之上。
他坐在黑暗裡,許久許久,一動不動,像一尊被抽去魂魄的石像。
最終,他再次睜開眼,那雙眸子裡已無半點波瀾,隻剩下死寂的平靜。
青禾。他開口,聲音輕得彷彿一陣風。傳我的令。
他冇有說是什麼命令,但我懂了。
那把懸在所有人頭頂的刀,終於落下了。
我躬身告退,走出書房。
9
那股血腥味的主人,當夜就摸黑找上了我的門。
曾經對我頤指氣使的趙姨娘,此刻正跪在我的腳邊,一張俏臉哭得梨花帶雨。
一支點翠金釵被她高高舉過頭頂,釵頭鳳凰的眼睛在昏暗的燭火下,彷彿正怨毒地瞪著我。
求妹妹在王爺麵前美言幾句,陳媽媽做的事,主母她……她當真是不知情的!日後,我願奉妹妹為尊,當親姐姐一般侍奉!
我收下了。
不是因為貪圖這點財物,而是因為,這支釵子,是她遞給我最鋒利的刀。
次日,我當著蕭亦珩的麵,將那支釵子,緩緩放入了呈放證物的匣中。
他抬眸,眼中帶著一絲探究。
我垂首,聲音不大,卻足以讓殿中所有下人聽清:趙姨娘昨夜私見奴婢,許以重利,欲讓我說主母知情。
滿室寂靜。
蕭亦珩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你倒忠心。
我搖了搖頭:奴婢不說謊。她確實來了,我也確實收了東西——但收,是為了向王爺證明,她和她背後的人,已經急不可耐了。
我頓了頓,迎上他審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王爺若現在廢了沈氏,便是正中太子府的計,坐實了您治家不嚴、寵妾滅妻的罪名。可若不廢,又顯得您縱容內亂,有失威嚴。不如……
我故意拖長了尾音,在他眸光一動時,才繼續道:讓她自己請罪。
她怎會主動請罪他顯然不信。
我輕聲笑了:給她一個‘體麵退場’的幻想。就說您念及舊情,願留她性命,隻求她閉門‘自省’,給王府一個交代。
當晚,我便讓青禾不小心將這話傳進了主院。
果然,第二日清晨,沈氏竟真的素服跪於正堂,雙手呈上一封字字泣血的請罪書,稱自己管教不力,愧對王府清譽。
蕭亦珩拿著那封信,久久不語。
我知道他在掙紮。
他的理性告訴他該殺伐果斷,以絕後患,但他最終卻默許了我這個溫和的方案。
這妥協,讓他有台階可下,卻也讓他第一次懷疑,自己的決定,是否已在不知不覺中被我左右。
這種認知失調,是掌控人心的第一步。
他終於抬頭看我,聲音低沉得可怕:你總能讓人做出,你想讓他們做的事,對嗎
我冇有否認,隻是緩緩跪下,姿態謙卑,話語卻藏著鋒芒:奴婢隻做王爺允許的事——但若王爺不問,奴婢也不敢說。
雨聲漸密,他忽然揮手:都退下。
殿中頃刻間隻剩下我們兩人。
他死死地盯著我,像在審視一局已經脫離他掌控的棋,而我,是棋盤上唯一能與他對弈的那顆子。
他是我親手塑造的,最危險也最強大的盟友。
殿外的雨聲不知何時變得愈發急促,砸在琉璃瓦上,聲聲沉悶如鼓。
我就那麼跪在冰冷的青磚上,一動不動地迎著他的目光,等待著他的下一句話。
10
他冇有問,隻是將那本《夜巡更漏錄》合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輕響。
燭火搖曳,映得他半張臉隱在陰影裡,晦暗不明。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冷得像殿外的雨:所以,你想讓本王怎麼辦這不是詢問,是質問,更是試探。
他想看我究竟有多大的膽子,敢在他的棋盤上挪動多少棋子。
我心頭一緊,卻不敢露出半分怯意,隻深深地叩首,額頭貼著冰冷的青磚:奴婢不敢。奴婢隻是覺得,韓守義的死,不像報複,更像滅口。若真是陳媽媽的舊部,他們要的不是趙姨孃的命,而是要用趙姨孃的罪,掩蓋他們真正想藏的東西。蕭亦珩冇說話,指尖在桌案上極有規律地輕敲著,一下,一下,都敲在我的心跳上。
這間空曠的大殿裡,隻剩下他敲擊的節奏和我的呼吸聲,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突然,他停下了動作。
李參軍。他對外喚了一聲。
李參軍的身影立刻出現在門口:王爺。去西牢,把昨夜送飯的食盒,連同裡麵的殘渣,一併給本王提過來。記住,任何一個角落,都不要放過。蕭亦珩的命令乾脆利落,不帶一絲情緒。
李參軍領命而去,殿內再次陷入死寂。
我依舊跪著,背脊已經僵硬,冷汗順著額角滑落。
我知道,這是我的豪賭。
如果西牢裡什麼都查不到,他剛纔的審視就會變成殺意。
我賭的,是那些人狗急跳牆後的疏忽,賭的是他們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
一個時辰後,李參軍回來了,手裡提著那個食盒,臉色凝重。
他將食盒放在地上,從裡麵取出一塊用油布包裹的東西,呈到蕭亦珩麵前。
王爺,食盒是雙層的,這是在夾層裡發現的。蕭亦珩接過,展開油布。
那不是什麼書信,而是一本薄薄的賬冊。
他隻翻了一頁,臉色就徹底變了。
那是一種混雜著震怒和冰冷殺意的神情,比任何時候都要可怕。
我用餘光瞥見,賬冊上記錄的,竟是府中兵甲器械的出入記錄,旁邊還有一些看不懂的符號和人名。
這已經不是內宅爭鬥了,這是通敵叛亂的鐵證。
韓守義守的角門,正是府中運送廢料的偏門,也是這賬冊上記錄的兵甲最可能運出去的通道。
殺他,是為了滅口。
嫁禍趙姨娘,是為了攪渾水,讓蕭亦珩的注意力集中在內宅,好讓他們有時間處理掉所有痕跡。
蕭亦珩猛地將賬冊攥緊,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緩緩站起身,一步步走到我麵前,投下的陰影將我完全籠罩。
你很好。他低頭看著我,聲音沙啞,從一開始,你就知道事情不隻是一個奴才的死那麼簡單。我抬起頭,迎上他深不見底的眼眸,那裡麵風暴驟起。
奴婢不知。我輕聲說,但奴婢知道,能讓王爺您都感到棘手的事,絕不會是一件小事。他盯著我看了許久,眼中的風暴慢慢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為複雜的審度。
他忽然笑了,那笑意卻未達眼底。
你說,這盤棋,本王該怎麼下他終於問出了這句話。
我知道,從這一刻起,我不再是那個隨時可以被犧牲的奴婢,而是他手中最鋒利,也最危險的一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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