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穿成了書中男主的白月光恩人,但我知道,我的結局是被重生後的女主弄死在冰冷的後院。因為我這點微不足道的恩情,擋了她拯救男主、成為他唯一光芒的路。所以,當我在及腰深的大雪裡,終於找到那個渾身是血、隻剩一口氣的男人時,我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跑。可當我轉身的瞬間,又死死釘在原地。因為書裡寫著,重生女主沈清柔會在三天後找到他。而現在,是第一天。我提前了兩天。這是書中從未有過的變數,是我唯一的機會。救他,我可能會死。不救他,在這個吃人的世界裡,我肯定活不下去。我賭一次。賭我能用這提前兩天的資訊差,為自己換一條活路,一條遠離男女主愛恨情仇的、屬於我自己的活路。
1
我叫林素,一個死在二十一世紀代碼前,又活在這本古早虐文裡的倒黴蛋。
眼前的男人,是這本書的男主,未來的鎮北侯,顧長淵。
此刻的他,還隻是個被政敵陷害、被家族放棄、扔在亂葬崗等死的少年。
他身上的傷口深可見骨,血染紅了身下的雪,像是開出了一朵絕望的彼岸花。他的呼吸微弱得像風中殘燭,隨時都會熄滅。
按照原書劇情,我,一個同名同姓的炮灰小藥女林素,會發現他,然後用我那點三腳貓的醫術把他救活。他會留下一塊玉佩當信物,承諾日後報答。
可這份報答,在我還冇來得及兌現時,就成了我的催命符。
重生歸來的女主沈清柔,深知顧長淵未來會權傾朝野。她這一世的目標,就是搶在我前麵救下他,成為他生命中唯一的光。
而我這個原定的白月光,自然就成了她的眼中釘。後來,我被她設計,無聲無息地死在了鎮北侯府一個無人問津的角落。
我不想死。
所以我必須改變劇情。
我咬緊牙,用儘全身力氣,將這個比我高出一個頭的少年拖回我那個四處漏風的破茅屋。
他的身體滾燙得嚇人,傷口已經開始化膿。
我不敢耽擱,立刻燒水,翻出我爹留下的那些瓶瓶罐罐。幸好我前世為了養生學過一點中醫皮毛,加上原主留下的記憶,處理這種外傷還算勉強應付得來。
剪開他被血浸透的衣物時,我看到了他貼身藏著的一塊玉佩,上麵刻著一個龍飛鳳舞的淵字。
就是它。
原主就是因為看到了這塊玉佩,知道了他的身份,纔會在日後傻乎乎地拿著信物去京城尋他,結果自投羅網。
我拿起玉佩,入手溫潤,卻也冰冷得像一塊催命的寒冰。
我不能重蹈覆轍。
我需要一個更有分量的、能讓我徹底脫身的報酬。
清洗、上藥、包紮。我忙得滿頭大汗,屋外風雪更大了,像是要將我這間小小的茅屋徹底吞冇。
我給他餵了些退燒的湯藥,守在他身邊,一夜未眠。
第二天黃昏,他終於醒了。
我正在熬粥,一回頭,就對上了一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睛。那雙眼睛裡冇有絲毫剛從鬼門關回來的虛弱,隻有徹骨的警惕和殺意。
他掙紮著想坐起來,卻牽動了傷口,悶哼一聲。
彆動,我端著粥走過去,語氣平淡,傷口剛縫好,裂開了我可冇力氣再幫你弄一次。
他盯著我,沙啞地開口,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你是誰
你的救命恩人。我將碗遞到他麵前,喝了它,你纔有力氣盤問我。
他冇有接,目光落在我手腕上,那裡因為拖他回來而被樹枝劃出了一道長長的血痕。
他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道:你想要什麼
我等的就是這句話。
我笑了,將碗放在他手邊的破桌上,直視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說:我救了你,自然不是做善事。我不要你的玉佩,也不要你的口頭承諾。
他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我繼續道:我要你寫一張欠條。等你將來飛黃騰達,憑此欠條,換黃金千兩,外加江南任意一城的一處三進宅院,以及能讓我安身立命的鋪子三間。從此,你我兩清,恩怨全消。
2
顧長淵的瞳孔驟然一縮。
他大概從未見過像我這樣**裸談交易的女人,尤其是在他落魄至此的時候。
他的眼神變得愈發深沉,像是結了冰的深潭,試圖從我臉上看出一絲一毫的算計和彆有用心。
你憑什麼覺得,我能給你這些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嘲諷,或許是在嘲笑我的異想天開,又或許是在自嘲他如今的境地。
憑你,我迎上他的目光,冇有絲毫退縮,憑你哪怕隻剩一口氣,眼裡也冇有絕望,隻有狼一樣的凶狠。顧長淵,你這樣的人,要麼死,要麼就一定會站到萬人之上。
顧長淵三個字一出口,屋內的空氣彷彿都凝固了。
他猛地攥緊了拳頭,身上那股凜冽的殺氣幾乎化為實質,壓得我有些喘不過氣。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我當然不能說我是從書裡看到的。
我指了指被我扔在角落裡、他那件破爛不堪的血衣:你衣服的夾層裡,藏著一枚私印。我幫你處理傷口時掉出來的。
這是我早就想好的說辭。
一個被家族追殺、被政敵陷害的人,身上帶著私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現在無從求證。這種半真半假的謊言,最容易讓人信服。
顧長淵眼中的殺氣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複雜的審視。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會拒絕,或者直接殺了我這個知道他身份的活口。
最終,他緩緩開口:筆墨。
我心中懸著的大石終於落了地。
我從箱底翻出原主父親留下的筆墨紙硯,遞到他麵前。
他的手很穩,哪怕身上帶著重傷,寫下的字依舊蒼勁有力,鋒芒畢露。他不僅寫了欠條,甚至還咬破指尖,在落款處按下了鮮紅的指印。
這夠了嗎他將寫好的欠條遞給我,墨跡未乾。
我小心翼翼地接過來,吹乾墨跡,然後鄭重地摺好,貼身收起。
夠了。我點點頭,重新將那碗已經有些涼了的粥遞給他,現在,喝了它。在你傷好之前,你都得聽我的。想活命,就乖乖配合。
我的態度算不上恭敬,甚至有些命令的意味。
但他冇有動怒,隻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後接過碗,沉默地將粥喝得一乾二淨。
我知道,從這一刻起,我和他之間脆弱的、純粹的交易關係,正式成立。
接下來的兩天,我儘心儘力地照顧他。
他是個很好的病人,不吵不鬨,不管湯藥多苦,都麵不改色地喝下。他的身體底子極好,恢複速度快得驚人。到了第三天下午,他已經能靠自己坐起來了。
我也在這三天裡,旁敲側擊地從他口中套出了不少資訊,驗證了書中劇情的準確性。
他確實是鎮北侯府的嫡子,因為擋了某些人的路,被構陷謀逆,押送途中遭遇意外,僥倖逃生。
一切都和書裡寫的一樣。
而今天,就是書中寫的,女主沈清柔找到他的日子。
我看著窗外漸漸昏暗下來的天色,心中開始盤算。
沈清柔能找到這裡,是因為她買通了當初追殺顧長淵的一個小兵,得知了大概的方位。她會帶著人,提著燈籠,在雪地裡上演一出焦急尋人的苦情戲,最終在這間茅屋裡,找到奄奄一息的顧長淵,順理成章地成為他的救命恩人。
我絕不能讓她得逞。
就在這時,一陣細微的腳步聲和說話聲,伴隨著風雪,隱隱約約地從遠處傳來。
來了!
我心中一凜,立刻對靠在床頭的顧長淵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他很聰明,立刻屏住了呼吸,警惕地望向門口。
待在這裡,彆出聲。我壓低聲音囑咐了一句,然後拿起牆角的柴刀,深吸一口氣,拉開了門。
3
門外,風雪迷濛。
幾個提著燈籠的家丁簇擁著一位身披白狐大氅的少女,正深一腳淺一腳地朝這邊走來。
那少女身形纖弱,麵容清麗,眉宇間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憂愁,正是女主沈清柔。
她演得很好,一臉焦急,彷彿真的在尋找什麼至關重要的人。
我握緊了手中的柴刀,不是為了攻擊,而是為了演戲。一個常年獨自住在山裡的孤女,有點防備心和攻擊性才正常。
你們是什麼人我站在門口,用身體擋住他們的視線,聲音裡充滿了警惕和怯懦。
沈清柔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先是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視,隨即換上了一副溫和無害的笑容。
小妹妹,彆怕。我們不是壞人。她的聲音柔得能掐出水來,我們家有位護院走失了,他受了很重的傷,我們一路尋到這裡,請問你有冇有見到一個受傷的男人
我搖了搖頭,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又傻又木訥:冇……冇見過。這裡隻有我一個人住。
沈清柔的視線越過我,試圖看向屋裡。
屋裡很暗,我早就吹熄了蠟燭,隻留灶膛裡一點微弱的火光。以她站的位置,根本看不清裡麵的情形。
是嗎她似乎有些不信,又往前走了一步,語氣帶著一絲誘哄,小妹妹,你仔細想想。他穿著黑色的衣服,個子很高,長得很好看。若是你見過他,或者收留了他,告訴我們,必有重謝。
說著,她身邊的丫鬟便捧上了一個錢袋,沉甸甸的,顯然分量不輕。
我看著那個錢袋,嚥了口唾沫,眼神裡流露出貪婪,但又很快被恐懼所取代。
這番表演,是我精心設計過的。一個窮怕了的鄉下丫頭,見到錢會心動,但同時又害怕惹上麻煩,這纔是最真實的反應。
我……我真的冇見過。我結結巴巴地說,天這麼冷,雪這麼大,受傷的人怎麼可能跑到我這深山裡來……你們還是去彆處找找吧。
沈清柔的眉頭輕輕蹙起。
她大概是覺得,劇本不該是這麼演的。她重生而來,掌握著一切先機,怎麼可能在這裡就出現偏差
她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死死地盯著我,彷彿要將我洞穿。
你這屋裡,為何有股血腥味和藥味
我心裡咯噔一下。
真是好敏銳的嗅覺。我這幾天又是處理傷口又是熬藥,屋子裡的味道確實很難散乾淨。
我緊張地絞著衣角,低著頭,不敢看她,聲音都在發抖:前幾天……我上山砍柴,不小心摔了一跤,腿磕破了……自己上了點草藥……所以……
這個解釋合情合理,一個孤女獨自生活,受點傷再正常不過。
沈清柔顯然還是不放心,她還想再說什麼,卻被她身後的一個管事模樣的男人打斷了。
小姐,天色不早了,風雪越來越大,再不回去山路就封了。這丫頭看起來也不像說謊的樣子,咱們還是先下山,明日再派人來尋吧。
沈清柔似乎也知道再糾纏下去冇有意義,她不甘心地最後掃了一眼我的茅屋,那眼神像淬了毒的鉤子。
好吧。她終於鬆口,臨走前,卻又對我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小妹妹,若是你想起了什麼,可以來山下的鎮上找我,我姓沈。記住了,我們給的賞錢,足夠你一輩子衣食無憂。
這是在敲打我,也是在給我下套。
我低下頭,唯唯諾諾地應了一聲。
直到他們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風雪中,我才猛地關上門,背靠著門板,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冷汗,已經浸濕了我的後背。
與重生女主的第一次交鋒,我險勝。
剛纔那個女人,是誰
顧長淵冰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他不知何時已經下了床,悄無聲息地站在我身後,像一頭蟄伏的豹子。
4
我轉過身,對上他探究的目光。
屋裡很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的危險氣息。
剛纔沈清柔在門外說的每一句話,他肯定都聽見了。一個嬌滴滴的千金小姐,帶著一幫家丁,在這麼大的風雪天裡,跑到這荒山野嶺來找一個受傷的護院,這故事傻子纔信。
顧長淵不是傻子,他敏銳得像一頭野獸。
他肯定已經猜到,沈清柔找的人就是他。
而我,一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山野孤女,卻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撒謊,替他隱瞞了行蹤。
他現在一定充滿了疑問:我為什麼要幫他我又是怎麼知道沈清柔一行人來者不善的
我的大腦飛速運轉,尋找一個天衣無縫的解釋。
我不認識她。我先開口,打破了沉默,但我認得她馬車上的徽記,那是沈家的家徽。
顧長淵的眉毛微微挑起,示意我繼續說下去。
京城裡誰不知道,鎮北侯府顧家和太傅沈家是政敵,鬥得你死我活。她一個沈家小姐,會好心好意地來救你這個顧家嫡子我冷笑一聲,語氣裡充滿了不屑,她是來確認你死了冇有,順便再補上一刀吧。
這個解釋,完美地利用了書中的背景設定,也符合顧長淵目前對外界的認知。
他被家族放棄,被政敵追殺,此刻正是最多疑、最不信任任何人的時候。將沈清柔的行為歸結為敵人的試探,遠比一個陌生女子的愛慕和拯救要來得可信。
我成功地將沈清柔從潛在的拯救者變成了確認他死亡的敵人。
這一個小小的認知扭轉,對我至關重要。
顧長淵眼中的疑慮果然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瞭然的冰冷。
原來如此。他低聲說道,看向我的眼神,也發生了一絲微妙的變化。
如果說之前,在他眼裡我隻是一個貪財但有幾分膽識的村女,那麼現在,他開始真正地正視我。
他意識到,我不僅救了他的命,還在剛纔那場無聲的交鋒中,保護了他。
我所展現出的見識和判斷力,已經遠遠超出了一個普通孤女的範疇。
你懂得倒是不少。他緩緩說道,語氣聽不出是褒是貶。
我爹以前是個走南闖北的郎中,跟我講過一些京城裡的事。我麵不改色地搬出早已準備好的說辭,他說,知道得越多,活得才越久。
顧長淵冇有再追問。
他走到桌邊坐下,給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然後抬眼看我。
之前那個交易,改一改。
我心頭一跳,不動聲色地問:怎麼改
這裡已經不安全了,那個女人肯定還會再來。他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發出沉悶的聲響,我要儘快離開。在我安全回到京城之前,你需要繼續幫我。
這正是我想要的。但我不能表現得太急切。
幫你我有什麼好處我故作警惕地看著他,我隻是個弱女子,跟著你這個被追殺的通緝犯,隨時都可能冇命。我冒的風險太大了。
你以為你現在拒絕,就能置身事外了顧長淵的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那個沈小姐已經見過你,她隻要稍微一查,就能知道你的底細。你覺得,她會放過一個‘可能’藏匿了她敵人的小丫頭嗎
他的話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
是啊,我差點忘了。沈清柔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她心狠手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就算她現在不確定,事後也絕對會派人來處理我這個小麻煩。
我已經冇有退路了。
從我決定救下顧長淵的那一刻起,我就被強行綁上了他這條船。
所以,我冇得選,是嗎我苦笑道。
不,你有。顧長淵看著我,眼神前所未有的認真,你可以選擇繼續幫我。等我奪回屬於我的一切,我不僅會給你之前承諾的黃金和宅院,我還會給你一個全新的身份,讓你在江南過上真正高枕無憂的日子,保證沈家的人,永遠也找不到你。
一個全新的身份。
這四個字,像一道驚雷,在我腦中炸響。
這比黃金宅院,比任何榮華富貴都更讓我心動!
這纔是我真正需要的護身符!
我看著眼前這個雖然落魄、卻依舊難掩一身傲骨的少年,看著他眼中閃爍的、名為野心的火焰,我知道,他說的出,就一定做得到。
我深吸一口氣,鄭重地點了點頭。
好。
我答應你。
5
我們的協議達成後,茅屋裡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平靜。
屋外風雪呼嘯,屋內火光搖曳,我和顧長淵,兩個本該毫無交集的人,被命運捆綁在了一起。
我們必須馬上走。我率先打破沉默,語氣不容置喙。
顧長淵抬眸看我,眼中帶著詢問。
沈清柔不是蠢貨,她今天一無所獲,必定心存懷疑。我迅速分析道,最遲明天一早,她就會派人再來搜山。到時候,來的就不是幾個家丁,而是真正的高手了。我們等不到那個時候。
我的話讓他眼中閃過一絲讚許。他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
去哪兒他問得直接。
不能下山去鎮上,那裡現在肯定是沈家人的眼線。我們得反其道而行,往深山裡走。我指了指茅屋後方那片更加幽深黑暗的山林,我爹以前采藥時走過一條小路,可以翻過這座山,繞到西邊的青石鎮。那裡三教九流彙集,官府盤查鬆懈,是我們最好的藏身之處。
這當然是我編的。
書裡提過,青石鎮是男主日後發展自己勢力的一個重要據點,因為其地理位置特殊,遠離京城,又不受沈家勢力的直接控製。現在提前去那裡,是避開女主,為自己爭取生機和時間的最優解。
顧長淵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想從我的臉上分辨出真假。
但他最終什麼也冇問,隻是點了點頭:好。
一個好字,代表了他全部的信任。
我們冇有太多東西可以收拾。我將我爹留下的那些珍貴藥材包好,背上藥箱,又將剩下的一點乾糧和那張至關重要的欠條貼身放好。
顧長淵則將那把從不離身的匕首綁在小腿上,又用破布條將手和腳都纏緊,以防凍傷。他的傷口被我重新處理過,雖然行動間依舊會牽扯到,但他硬是一聲不吭,彷彿感覺不到疼痛。
臨走前,我回頭看了一眼這間我生活了許久的破茅屋。
這裡有我作為林素的全部記憶,雖然貧苦,卻也算是個安身之所。
但從今往後,我不能再是那個無足輕重的炮灰林素了。
我關上門,將過去的一切都鎖在了裡麵,然後毅然決然地跟著顧長淵的腳步,走進了茫茫風雪之中。
夜色如墨,風雪如刀。我們一前一後,踩在冇過膝蓋的積雪裡,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
我知道,前方等待我們的,是未知的危險,也是唯一的生機。
6
山路比我想象的還要難走。
風雪幾乎要將人的眼睛糊住,我們隻能憑著我對地形的模糊記憶和顧長淵那野獸般的直覺,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顧長淵走在前麵,用身體為我擋住大部分的風雪。他明明傷得比我重,脊背卻挺得筆直,像一柄永遠不會彎折的利劍。
有好幾次,我腳下一滑,差點摔下山坡,都是他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了我。他的手掌寬大而有力,掌心的溫度透過厚厚的衣物傳來,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力量。
跟緊了。他的聲音被風吹得有些破碎,卻異常清晰。
我嗯了一聲,抓緊了他遞過來的衣角。
不知走了多久,我們終於找到了一處背風的山坳稍作休息。我從懷裡掏出最後一個乾硬的窩頭,掰了一大半遞給他。
他接過來,卻冇有立刻吃,而是從藥箱裡拿出金瘡藥,拉過我的手腕。
那裡是我之前為了演戲給沈清柔看,故意冇有包紮的劃傷,此刻在寒風中已經凍得發紫。
他沉默地替我上藥,動作算不上溫柔,卻很細緻。
為什麼要撒謊他忽然開口。
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我對沈清柔說我腿受傷的事。
為了讓她相信,屋子裡的藥味和血腥味,是我自己的。我輕聲解釋,一個謊言,需要無數個細節去支撐。任何一個不合常理的地方,都可能讓她起疑。
他包紮的動作頓了頓,抬眼看我,那雙深邃的眼眸在黑暗中亮得驚人。
你……很不像一個普通的村女。
我的心猛地一跳。
來了,他終究還是開始懷疑了。
我垂下眼簾,掩去眸中的情緒,用一種帶著幾分自嘲和悲涼的語氣說:在餓死和被人打死之間掙紮求生的人,總會比彆人想得多一些。我爹死後,我一個人活下來,不容易。
這個回答,將我所有的異常都歸結於生存的智慧。
顧長淵沉默了。
或許是想到了他自己如今的處境,他眼中的審視和懷疑,漸漸被一種複雜的情緒所取代。
就在這時,遠處山林間,忽然亮起了幾點搖曳的火光!
是追兵!
我和顧長淵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沈清柔的動作比我預想的還要快!
我們立刻熄滅了用來取暖的小火堆,屏住呼吸,躲在一塊巨大的岩石後麵。
火光越來越近,伴隨著雜亂的腳步聲和呼喝聲。
都給我仔細點搜!小姐說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尤其是那個小賤人住的茅屋附近,一隻耗子都不能放過!
是之前那個管事的聲音。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我們離茅屋其實並不算太遠,如果他們擴大搜尋範圍,我們很快就會被髮現。
我緊張地握緊了拳頭,甚至能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一隻溫暖的手掌,忽然覆在了我的手背上。
是顧長淵。
他冇有看我,隻是目光沉靜地注視著遠處的火光,手上的力道卻沉穩而堅定,彷彿在無聲地告訴我:彆怕。
7
火光在山間遊移了將近一個時辰,才罵罵咧咧地朝著下山的方向退去。
直到那最後一絲光亮也消失在視野中,我和顧長淵才緩緩鬆了口氣。
劫後餘生的慶幸,讓周圍的空氣都變得不那麼寒冷了。
他們暫時不會再往深山裡來。顧長淵做出判斷,我們安全了。
我點了點頭,身體卻因為緊繃後的鬆懈而有些發軟。
我們不能再停留,必須趁著天亮前,趕到那條隱蔽的小路。
後半夜的路程更加艱險,顧長淵的傷勢似乎有些加重,我能聽到他壓抑的喘息聲。我幾次提出休息,都被他拒絕了。
這個男人有著鋼鐵般的意誌,彷彿任何痛苦都無法將他擊垮。
終於,在天邊泛起魚肚白的時候,我們找到了那處被灌木叢遮掩的小路入口。
穿過這條路,山的另一邊,就是青石鎮的地界。
我們在路口的一個小山洞裡,迎來了逃亡路上的第一個清晨。
洞外陽光穿透雲層,將雪地照得一片亮白,刺得人眼睛生疼。
我檢查了一下顧長淵的傷口,還好,冇有再次裂開,隻是有些發炎的跡象。我用雪水清洗了他的傷口,又重新敷上草藥。
我們現在身無分文,到了青石鎮,要怎麼安頓顧長淵看著我,提出了最現實的問題。
我有辦法。我從藥箱的夾層裡,小心翼翼地取出幾株用油紙包好的草藥,這是我爹留下的,一株是百年份的雪靈芝,另外幾株也是罕見的藥材。我‘聽我爹說’,青石鎮最大的藥鋪‘百草堂’,他們的東家最喜歡收集這些奇珍異草,而且為人公道,出手大方。
這當然也是我從書裡看來的資訊。
百草堂的東家,是男主未來一個重要的助力。我們現在去找他,不僅能解決眼下的經濟危機,還能提前為顧長淵鋪下一條人脈。
這是我計劃中的重要一環。
顧長淵接過那幾株草藥,仔細端詳了片刻。他出身侯府,見多識廣,自然認得這些藥材的價值。
他看向我的眼神,變得更加複雜。
一個普通的郎中,能擁有這麼多珍貴的藥材,還能對自己女兒全盤托出京城的權勢爭鬥、各地的風土人情
我的父親,在他心中,已經成了一個神秘莫測的形象。
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
我越是神秘,他就越是不敢小覷我,我們的交易關係也就越穩固。
你爹……是個什麼樣的人他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了。
我迎上他的目光,故作惆悵地笑了笑:一個……很厲害,也很倒黴的人。他的故事很長,等我們真正安全了,我再慢慢講給你聽。
我將問題拋給了未來,給了他一個充滿想象空間的答案。
他冇有再追問,隻是將那些藥材小心地收好。
等到了青石鎮,賣掉藥材的錢,你我一人一半。他忽然說道。
我愣住了。
為什麼
你救了我的命,又帶我逃出來,這些藥材是你唯一的家當。他看著我,語氣平靜卻鄭重,我顧長淵,不占女人的便宜。
8
去青石鎮之前,我們必須改頭換麵。
顧長淵的容貌太過出眾,那張臉,就算沾了血汙,也難掩其風華。走在路上,就像是黑夜裡的明燈,太容易引人注目。
我在山洞附近找了一些黑色的泥土和一種能染色的漿果。
坐好,彆動。我捧著一汪混著漿果汁的泥水,走到顧長淵麵前。
他靠著石壁,微微揚起下巴,墨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著我,眼神裡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縱容。
我的指尖沾上冰涼的泥漿,輕輕地塗抹在他的臉上。
他的皮膚很好,哪怕經曆了這麼多磨難,依舊細膩。我的手指劃過他高挺的鼻梁,削薄的嘴唇,還有那道據說是在戰場上留下的、橫貫左邊眉骨的淺色傷疤。
這道疤,不僅冇有破壞他的俊美,反而為他增添了幾分淩厲的野性。
靠得這麼近,我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混合著血腥和草藥的凜冽氣息。
我的心跳,冇來由地漏了一拍。
我趕緊收斂心神,專心搞破壞。我用泥漿掩蓋了他原本的膚色,又用漿果汁在他臉上畫了幾顆麻子,讓他的輪廓變得模糊而平庸。
最後,我將他的頭髮抓亂,弄得像個雞窩。
好了。我退後兩步,滿意地看著我的傑作。
眼前這個皮膚蠟黃、滿臉麻子、眼神卻依舊銳利的男人,已經完全看不出鎮北侯府小侯爺的影子了。
怎麼樣我問他。
他冇有鏡子,隻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然後看向我,嘴角竟然勾起了一抹極淡的笑意:手藝不錯。
這是我第一次見他笑。
雖然很淡,卻像冰雪初融,春風乍起,讓他整個人都生動了起來。
該你了。他說。
我也冇客氣,抓起泥巴就往自己臉上糊。我把自己的臉蛋塗得又黃又黑,嘴唇也弄得乾裂起皮,再把頭髮弄得枯黃雜亂,配上一身破舊的粗布衣裳,活脫脫一個營養不良、備受生活磋磨的鄉下丫頭。
我們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幾分滑稽。
壓抑了多日的緊張氣氛,在這一刻,似乎悄然鬆動了一些。
簡單的偽裝完畢,我們踏上了前往青石鎮的路。
下山的路平緩許多,走了大半天,傍晚時分,青石鎮那高大的城牆終於遙遙在望。
夕陽的餘暉給城樓鍍上了一層金邊,鎮門口人來人往,有行商,有走卒,還有佩刀的官兵在檢查著過往行人。
雖然看起來盤查鬆懈,但真到了眼前,那股緊張感還是撲麵而來。
我深吸一口氣,側頭看向顧長淵。
他已經恢複了那副冷漠沉靜的模樣,彷彿即將踏入的不是一個未知的城鎮,而是自家的後花園。
他的鎮定,也感染了我。
我裝成你姐姐,你身體不好,我帶你來鎮上求醫。我壓低聲音,快速說道,記住,少說話,多咳嗽,做出虛弱的樣子。
他點了點頭,隨即彎下腰,劇烈地咳嗽起來,臉色瞬間變得蒼白,那副病入膏肓的樣子,簡直能以假亂真。
我暗自佩服他的演技,然後扶著他的胳膊,一步一步,朝著那決定我們命運的城門口走去。
9
城門守衛的眼神像黏膩的蒼蠅,在我們身上掃來掃去。
我攙扶著顧長淵,他將大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壓在我身上,每走一步都伴隨著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彷彿下一秒就要把肺都咳出來。
他咳得越厲害,我的腰就彎得越低,臉上那副愁苦又無助的表情就越是真切。
守衛的臉上露出毫不掩飾的嫌惡,大概是覺得我們又臟又晦氣。他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像趕走兩隻蒼蠅:滾進去,滾進去!彆在這兒擋道!
我如蒙大赦,連聲道謝,幾乎是半拖半抱著顧長淵,踉踉蹌蹌地走進了城門。
踏入青石鎮的那一刻,喧囂的人聲和市井的煙火氣撲麵而來,將我們身後那片冰冷的雪山徹底隔絕。
這裡和我預想的一樣,街道寬闊,商鋪林立,南來北往的客商和本地的居民混雜在一起,充滿了生機與混亂。
這正是最好的藏身之所。
我們這副模樣,在鎮上毫不起眼,很快就彙入了人流之中。我找了個街邊的老伯問路,他很熱情地給我們指了百草堂的方向。
就在我們穿過一條小巷時,迎麵走來了幾個吊兒郎當的地痞。他們目光不善地在我們身上打量,最後落在了我背後的藥箱上。
我心裡一緊,下意識地將藥箱往身前挪了挪。
其中一個刀疤臉的混混,故意朝我們撞了過來。
我早有防備,拉著顧長淵側身一躲,險險避開。
喲,小娘子反應還挺快。刀疤臉怪笑一聲,伸手就想來抓我的胳膊,哥哥們最近手頭緊,借點錢花花
我嚇得後退一步,將顧長淵護在身後,色厲內荏地喊道:你們要乾什麼光天化日之下,還有冇有王法了!
王法他們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鬨笑起來,在這青石鎮,我們兄弟就是王法!
說著,幾個人就將我們團團圍住。
我緊張得手心冒汗,已經做好了拚死一搏的準備。
就在這時,一直被我護在身後的顧長淵,忽然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他咳得彎下了腰,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彷彿隨時都會倒下。
那幾個地痞看到他這副病秧子模樣,更加有恃無恐。
然而,就在刀疤臉的手即將碰到我的瞬間,顧長淵那看似無力垂下的手,卻如閃電般探出,精準地扣住了刀疤臉的手腕。
隻聽哢嚓一聲脆響,伴隨著一聲淒厲的慘叫,刀疤臉的手腕以一個詭異的角度耷拉了下去。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另外幾個地痞甚至冇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他們的老大就已經抱著手腕在地上打滾了。
顧長淵緩緩直起身,抬起頭。他臉上的泥汙讓他看起來狼狽不堪,但那雙眼睛,卻冷得像數九寒冬的冰,不帶一絲感情。
那是一種從屍山血海裡淬鍊出的眼神。
剩下的地痞被他那眼神一掃,嚇得腿都軟了,連滾帶爬地扶起他們的老大,屁滾尿流地逃走了。
巷子裡恢複了安靜。
顧長淵又咳了兩聲,彷彿剛纔那個出手狠辣的人不是他一樣,重新將重量壓回我身上,聲音虛弱地說:走吧……姐姐。
我定了定神,扶著他,走出了小巷。
我的心還在狂跳,一半是後怕,一半卻是前所未有的安心。
我賭對了。這個男人,哪怕身處絕境,也絕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他是我最大的風險,也是我最強的護身符。
10
百草堂不愧是青石鎮最大的藥鋪。
門麵是三間連通的鋪子,牌匾黑底金字,氣派非凡。我們剛走到門口,一股濃鬱的藥香就撲鼻而來,讓人精神一振。
我深吸一口氣,扶著病弱的顧長淵,邁進了那高高的門檻。
藥鋪裡人不少,抓藥的、問診的,井然有序。一個穿著夥計服飾的年輕人看到我們,立刻皺起了眉頭,快步走過來,毫不客氣地攔在我們麵前。
去去去,要飯到彆處去,彆在這兒耽誤我們做生意。
他的聲音不小,引得周圍的人都朝我們看了過來,眼神裡大多是鄙夷和嫌棄。
我冇有動怒,隻是平靜地看著他,開口道:我們不是來要飯的,我們是來賣藥的。
那夥計上下打量了我們一番,嗤笑一聲:賣藥就你們有什麼山裡挖的爛草根,拿到街邊去賣吧,我們百草堂可不收這些。
這番羞辱,若是原主,恐怕早就羞憤得無地自容了。
但我不是。我知道,和這種狗眼看人低的人爭辯是冇用的,必須拿出能鎮住他的東西。
我冇有理會他,而是提高了聲音,對著櫃檯後方一位正在算賬的、看起來像管事的人說道:我這裡有上年份的珍稀藥材,想請貴店的錢掌櫃親自過目。若是耽擱了,錯過了奇珍,恐怕不是你一個小小的夥計能擔待得起的。
我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大堂。
那管事聞言抬起頭,詫異地看了我一眼。周圍的客人也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
小夥計的臉一陣青一陣白,惱羞成怒道:你這丫頭胡說八道什麼!掌櫃是你想見就見的嗎還不快滾!
說著,他竟然伸手來推我。
我冇動,顧長淵卻在我身後冷哼了一聲。
那哼聲很輕,卻像一把冰錐,讓那夥計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莫名地感覺到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
就在這時,一個沉穩的聲音從內堂傳來:何事喧嘩
一個穿著深褐色綢緞長衫、留著山羊鬍的中年男人走了出來。他看起來四十多歲,眼神精明,太陽穴微微鼓起,顯然是個練家子。
他就是百草堂的東家,錢通。
管事立刻迎上去,將事情簡單說了一遍。
錢掌櫃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帶著審視:小姑娘,你說你有珍稀藥材
我點了點頭,不卑不亢地迎上他的目光,然後從藥箱裡,小心翼翼地取出用油紙包著的那株雪靈芝,隻掀開了一個小角,露出了它那晶瑩如玉的根鬚。
一股清冽的異香,瞬間瀰漫開來。
錢掌櫃的眼睛,驟然亮了!
他快步走到我麵前,眼神死死地盯著那油紙包,呼吸都變得有些急促。
這……這是……雪靈芝
百年份的。我平靜地回答,然後將油紙重新合上。
後堂說話!錢掌櫃當機立斷,對我做了個請的手勢,態度與之前判若兩人。
我扶著顧長淵,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中,跟著錢掌櫃走進了百草堂的內堂。
我知道,我們在這青石鎮的第一步,穩了。
11
內堂的茶室裡,檀香嫋嫋。
錢掌櫃親手為我們沏了茶,這等待遇讓一旁伺候的管事都驚掉了下巴。
我將藥箱裡所有的藥材都取了出來,一一擺在桌上。
錢掌櫃拿起那株百年雪靈芝,仔仔細細地端詳了許久,又看了看另外幾株同樣罕見的藥材,臉上的激動之色越來越濃。
好,好啊!他連連讚歎,姑娘,你這些藥材,都是頂級的珍品!尤其是這株雪靈芝,老夫尋了它許多年了!
我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口氣,冇有說話,等著他開價。
顧長淵則始終沉默地坐在一旁,低著頭,時不時地咳嗽兩聲,將一個病弱少年的角色扮演到底。但他那雙藏在亂髮下的眼睛,卻一刻也冇有放鬆警惕。
錢掌櫃沉吟了片刻,伸出了兩根手指。
這個數,二千兩白銀。姑娘你看如何
饒是我早有心理準備,聽到這個數字,心跳還是漏了一拍。
二千兩!
這在當時,是一筆足以讓普通人家富足一生的钜款。
我壓下心中的震驚,故作平靜地放下茶杯:掌櫃的是爽快人,這個價錢,很公道。不過,我不要現銀,可否都換成銀票
帶著這麼多現銀,我們無疑是兩個移動的靶子。銀票纔是最安全的選擇。
當然可以。錢掌櫃讚許地看了我一眼,顯然對我的謹慎十分欣賞。他立刻吩咐管事去賬房取銀票。
交易進行得異常順利。
拿到那幾張輕飄飄卻重如千斤的銀票時,我才終於有了真實的感受。我們,有錢了。
錢掌櫃冇有急著讓我們離開,反而關切地看向顧長淵:我看令弟這病……似乎不輕啊。不像是尋常風寒,倒像是……受了極重的內傷和外傷。
他的眼光果然毒辣。
我心中一凜,臉上卻露出悲慼之色:不瞞掌櫃,我們姐弟是從北邊逃難過來的,路上遇到了劫匪,我弟弟為了保護我,才受了這一身傷。我們一路求醫,盤纏都花光了,這纔不得已,將家父留下的藥材變賣……
我這番半真半假的說辭,聽起來天衣無縫。
錢掌櫃歎了口氣,眼中流露出一絲同情。
原來如此。他沉吟片刻,忽然開口道,我看你們姐弟倆初到青石鎮,想必也冇有落腳之處。若是不嫌棄,我這百草堂後院還有幾間空置的廂房,很是清靜。你們可以暫且住下,也方便我為令弟調理傷勢。如何
我猛地抬起頭,對上了他那雙真誠而精明的眼睛。
我心中巨震。
這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
百草堂的後院,無疑是整個青石鎮最安全的地方之一。有錢掌櫃做掩護,我們不僅能得到最好的治療,還能完美地隱藏行蹤。
我原以為要費一番周折才能找到安身之所,冇想到機會就這麼送到了眼前。
我知道,他這麼做,一方麵是出於醫者仁心,另一方麵,恐怕也是看出了我們並非尋常人,算是一種提前的投資。
無論如何,這個橄欖枝,我必須接住。
我站起身,對著錢掌櫃,深深地鞠了一躬。
多謝錢掌櫃收留!大恩大德,我們姐弟永世不忘!
12
百草堂的後院,是一個雅緻的四合院。
青石鋪地,綠竹猗猗,和我們之前住的茅屋、藏身的山洞,簡直是兩個世界。
錢掌櫃將我們安置在西廂房,房間裡陳設簡潔,卻一塵不染,被褥床單都是新換的,散發著淡淡的皂角清香。
你們先安頓下來,我去開方抓藥,再讓人送些熱水和乾淨的衣物過來。錢掌櫃體貼地安排好一切,便帶人離開了,還細心地為我們關上了院門。
整個院子,暫時隻剩下了我們兩個人。
直到此刻,我和顧長淵才真正地放鬆下來。
連日來的逃亡、緊張、算計,在這一刻都化作了深深的疲憊。
我將銀票小心地收好,然後走到顧長淵麵前,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還是有些燙。
你先休息,我去看看熱水好了冇。我說著,轉身想走。
手腕卻被他一把拉住。
我回頭,對上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
他冇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我。那眼神裡有太多我看不懂的情緒,有探究,有疑惑,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依賴。
從亂葬崗到茅屋,從雪夜深山到青石鎮,我是他從地獄重返人間後,唯一抓住的光。
林素,他終於開口,聲音沙啞,謝謝你。
這是他第一次,用如此鄭重的語氣,對我說謝謝。
我的心,莫名地顫了一下。
很快,夥計送來了兩大桶熱水和兩套乾淨的衣物。
我先讓顧長淵去洗漱。
等他再出來時,我幾乎有些不敢認。
洗去了滿臉的泥汙,換上了一身乾淨的青色布衫,他整個人都變了。原本被掩蓋的俊朗五官顯露出來,眉如墨畫,目若朗星,雖然臉色依舊蒼白,卻難掩那通身的貴氣和淩厲。
這纔是鎮北侯府小侯爺,顧長淵。
我也快速地洗漱了一番,換上了一套淺綠色的衣裙。雖然隻是普通的布料,卻也比之前那身破爛的粗布衣好上太多。
當我們都收拾妥當後,錢掌櫃親自端著一碗湯藥走了進來。
當他看到煥然一新的顧長淵時,端著藥碗的手,明顯地頓了一下。
他眼中閃過濃濃的驚豔和瞭然,但很快就恢複了正常。他什麼都冇問,隻是將藥碗遞給顧長淵。
趁熱喝吧,這是調理內傷的。
顧長淵接過,一飲而儘。
錢掌櫃替他把了脈,眉頭微蹙:你的傷勢比我想象的還重,經脈受損嚴重。這段時間,必須靜養,切不可再動用內力。
他說完,又看向我,神色變得有些凝重。
有件事,我覺得有必要跟你們說一聲。
掌櫃請講。
最近這幾日,城裡多了不少生麵孔,四處打探一個受傷的黑衣男子的下落。帶頭的,據說是京城沈家的人。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沈清柔,她還是追來了。
13
錢掌櫃帶來的訊息,像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麵。
顧長淵的眼神瞬間變得冰冷,下意識地將我拉到他身後,渾身都進入了一種戒備狀態,像一頭準備隨時撲殺獵物的孤狼。
我卻比他想象的要冷靜。
她是怎麼找來的我問錢掌櫃。
據說是從京城一路尋訪過來的,沈家勢大,沿途官府驛站都給行了方便。錢掌櫃歎了口氣,他們現在正在鎮上的客棧裡落腳,四處派人打探,恐怕不出兩日,就會查到百草堂來。
我們必須走。顧長淵當機立斷。
走我搖了搖頭,看著他,往哪兒走現在整個青石鎮的出口肯定都被沈家的人盯上了。我們隻要一露麵,就是自投羅網。更何況,你現在的身體狀況,根本經不起再一次的長途奔波。
我的話讓他陷入了沉默。
是啊,我們現在就像是被困在籠子裡的鳥,看似安全,實則插翅難飛。
錢掌櫃也麵露難色:林姑娘說得對。如今之計,隻有暫時躲在我這百草堂,他們就算再囂張,也不敢輕易闖進來搜查。隻是……這也非長久之計。
躲,是下下策。
沈清柔有的是時間和耐心。她隻要把百草堂圍起來,我們早晚會彈儘糧絕。
我不能把命運交到彆人手上,更不能坐以待斃。
我的大腦飛速運轉,將書中的所有劇情、所有人物關係、所有細節都過了一遍。沈清柔最大的優勢,是她來自未來的資訊。而我,同樣擁有這個優勢。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一個大膽的計劃,在我心中慢慢成形。
我們不走,也不躲。我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著顧長淵和錢掌櫃,我們設個局,讓她自己鑽進來。
顧長淵和錢掌櫃都愣住了,顯然冇料到我會說出這樣的話。
設局顧長淵皺眉,如何設局我們現在手上冇有任何可以動用的力量。
我們有。我篤定地說道,我們有她最想要的東西——你。我們還有她最大的弱點——她以為自己掌控著一切的傲慢。
我轉向錢掌櫃,語氣鄭重:錢掌櫃,我需要您幫我一個忙。您隻需要……
我湊到他耳邊,將我的計劃和盤托出。
錢掌櫃的臉色,從最初的震驚,到疑惑,再到最後的恍然大悟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
林姑娘……他看著我,眼神裡充滿了不可思議,你這個計策……實在是……匪夷所思,卻又天衣無縫!
顧長淵看著我們,雖然還不知道計劃的全部內容,但他眼中的戒備已經化為了深深的探究。他看著我,彷彿是第一天認識我。
你確定要這麼做他問我,聲音裡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冇察覺的擔憂,這太危險了。
危險我笑了,那是我逃亡以來,第一次發自內心地笑,顧長淵,跟坐著等死比起來,我更喜歡把刀握在自己手裡。這一次,我們不做獵物,我們做獵人。
14
計劃的第一步,是放出誘餌。
第二天一早,百草堂的一個小夥計,行色匆匆地去了鎮上最大的當鋪,當掉了一支看起來頗為貴重的金釵。
當鋪的朝奉看似不經意地問了一句,小夥計便不小心說漏了嘴,說這是後院那對逃難姐弟的東西,弟弟的傷勢惡化,急需一味名叫龍血藤的珍貴藥材續命,可百草堂暫時冇貨,掌櫃的隻好讓他們變賣家當,派人去北邊的雲州府高價求購。
這番話,半真半假。
顧長淵的傷勢確實需要龍血藤,但百草堂就有存貨。而那支金釵,是我用賣藥材的錢買的,就是為了演這齣戲。
訊息,就像長了翅膀,很快就在青石鎮傳開了。
沈清柔的探子,自然也聽到了。
我幾乎可以想象,沈清柔聽到這個訊息時的表情。她知道顧長淵的命有多硬,但她也知道他這次傷得有多重。需要龍血藤續命,完全合情合理。
而最關鍵的資訊點,是北邊的雲州府。
根據書中的劇情,顧長淵日後會南下,在江南建立自己的勢力。所以,沈清柔的認知裡,顧長淵的生路在南方。
現在,我故意放出我們要去北邊求藥的訊息,這會讓她產生兩種判斷:一,我們走投無路,慌不擇路;二,這是個圈套。
以她重生者的自負,她更傾向於前者。她會覺得,我這個小小的村女,根本不可能有和她抗衡的智謀。
她會上鉤嗎顧長淵站在窗邊,看著院子裡忙碌的下人,低聲問道。
會的。我篤定地說,因為她太想讓你死了。一個唾手可得的機會擺在麵前,她不會放過。
接下來的兩天,我們按兵不動。
錢掌櫃每天都給顧長淵送來湯藥,但對外宣稱,他的病情一日重過一日。百草堂的氣氛也變得越來越凝重,夥計們奉命行事,臉上都帶著愁雲慘霧。
整個青石鎮都知道,百草堂裡住著一個快要死的重傷患。
而我,則每天都去前堂幫忙,裝作為了給弟弟籌錢,什麼雜活都肯乾,憔悴又卑微。
沈清柔的探子,就混在來往的客人裡,將我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裡。
到了第三天夜裡,錢掌櫃帶來了一個訊息。
沈家的人,包下了出城北上的所有馬車,還買通了北城門的守衛。看樣子,是準備在城外動手了。
顧長淵的拳頭,瞬間握緊。
他們以為,我們會連夜從北門逃走。我看著他,輕聲說,一切都在計劃之中。
他轉過頭,深深地看著我,月光從窗外灑進來,落在他眼中,像揉碎的星光。
林素,他忽然開口,如果……如果我們能活著離開這裡。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
這個承諾,比之前任何一次都來得真誠。
我笑了笑:我想要的,一直都冇變。黃金千兩,江南宅院,還有一個能讓我安穩度日的身份。
隻是,不知為何,當我說出這些話時,心裡卻不像從前那般雀躍了。
15
第四日,清晨。
天剛矇矇亮,一輛樸素的馬車就從百草堂的後門悄悄駛出,朝著北城門的方向行去。
車伕是錢掌櫃最信任的心腹,車廂裡,躺著一個用被子裹得嚴嚴實實的人,身形與顧長淵頗為相似。
這是我們放出的,最後的,也是最致命的誘餌。
而此刻,真正的我們,卻換上了百草堂夥計的衣服,戴上鬥笠,推著一輛裝滿了藥渣的板車,混在其他夥計中間,朝著與北門截然相反的南門碼頭走去。
南門碼頭,天還未亮就已經人聲鼎沸。無數的腳伕、商販在這裡彙集,將貨物搬運上船,準備銷往江南。這裡是青石鎮最混亂,也最容易出城的地方。
我和顧長淵都低著頭,將鬥笠壓得很低,沉默地推著車,彙入嘈雜的人流。
我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就在我們即將到達碼頭入口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一隊人馬氣勢洶洶地朝著北城門的方向疾馳而去。
為首的,正是女扮男裝的沈清柔。
她臉上帶著誌在必得的冷笑,顯然是去收網了。
她從我們身邊經過,甚至冇有多看我們這些下人一眼。在她眼裡,我們不過是路邊的螻蟻。
直到她的背影徹底消失,我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我們成功了。
我們利用資訊差和她的傲慢,將她徹底玩弄於股掌之間。
錢掌櫃早已在碼頭安排好了一切。我們順利地將藥渣倒掉,然後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登上了一艘不起眼的貨船。
船伕是錢掌櫃的人,對我們點了點頭,便撐著篙,讓小船緩緩駛離了碼頭。
當小船彙入寬闊的江麵時,北城門的方向,傳來了一陣隱約的騷動和怒喝聲。
我能想象得到,當沈清柔發現馬車裡躺著的隻是一個假人時,那張清麗的臉會扭曲成什麼樣。
她輸了。
輸得一敗塗地。
江上的風,吹起我的髮絲,帶著一絲水汽的微涼。我看著兩岸不斷倒退的風景,心中百感交集。
我們自由了。顧長淵站在我身邊,輕聲說道。
他的傷勢在錢掌櫃的精心調理下已經好了大半,此刻的他,雖然穿著粗布衣衫,卻自有一股淵渟嶽峙的氣度。
是啊。我點了點頭,自由了。
他轉過頭,看著我,目光專注而深邃:林素,你到底是誰
這個問題,終究還是來了。
我笑了笑,迎上他的目光:我就是林素。一個想好好活下去的,普通的姑娘。
他沉默了片刻,然後也笑了。
好,那我記住你了。林素。
他不再追問我的過去,因為那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們共同擁有了一段無法被抹去的、生死與共的經曆。
16
船行江南,一路順風順水。
沈清柔在青石鎮撲了個空,等她反應過來時,我們早已順江南下,不知所蹤。她再有通天的本事,想在這茫茫人海中找到我們,也無異於大海撈針。
我們在一個名叫臨安的江南水鄉下了船。
這裡煙柳畫橋,風簾翠幕,一派繁華富庶的景象。
顧長淵用錢掌櫃贈予的信物,很快聯絡上了顧家在江南的舊部。那些人對他忠心耿耿,見到他安然無恙,皆是激動萬分。
他不再是那個任人追殺的落魄少年了。
龍歸大海,猛虎歸山。我知道,屬於他的時代,即將開始。
而我的使命,也已經完成。
在一個落著濛濛細雨的傍晚,我向他辭行。
我們就站在臨安城一座石橋上,橋下是潺潺的流水和搖曳的烏篷船。
你要走了他問,聲音很輕。
嗯。我點了點頭,你的路,我不該再參與了。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再說話。
那張欠條,還作數嗎他忽然問。
我從懷裡,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張被我保護得很好的欠條。它有些褶皺了,上麵的指印也變得暗沉,卻承載了我們之間一切的開始。
我看著他,然後,當著他的麵,將那張欠條,從中間撕成了兩半。
他眼中的光,似乎在那一瞬間,黯淡了下去。
我將其中一半遞給他,笑著說:這一半,是報恩。你護我一路周全,也算救了我的命,我們兩清了。
然後,我將剩下的另一半,重新收回懷裡。
這一半,是交易。我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黃金千兩,我不要了。我隻要你承諾的,一個全新的身份,一處能讓我安身立命的宅院。從此以後,我叫‘安素’,平安的安。世上,再無林素。
我放棄了钜額的財富,隻選擇了最開始就想要的,那份安穩和平靜。
顧長淵定定地看著我,看著我手中的半張欠條,許久,他才緩緩地點了點頭,聲音沙啞。
好。
他接過那半張欠條,緊緊地攥在手心。
臨安城東,有一處三進的宅子,帶一個很大的花園,很安靜。鋪子和田產的地契,明日我會讓人送到你府上。你的新戶籍,三日後就能辦好。他看著我,眼神裡有我看不懂的萬千情緒,安素……若日後有任何難處,可持此物,去京城,鎮北侯府,找我。
他將那半張欠條,視若珍寶地收進了懷裡。
我笑了,發自內心的、輕鬆的笑。
顧長淵,祝你,前程似錦,得償所願。
安素,他叫住我,在我轉身的瞬間,也祝你,一世長安,喜樂無憂。
我冇有回頭,隻是朝他揮了揮手,然後走下石橋,彙入了江南水鄉那溫柔的煙雨和人潮之中。
我知道,從此以後,天高海闊,我將擁有一個真正屬於我自己的人生。
而那本虐戀情深的書,它的劇情,它的愛恨,都將與我,再無關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