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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程淮安是最恨彼此的人。

他恨我占了他白月光顧瀟瀟的正妻之位。

我恨他心裡永遠裝著另一個女人。

婚後三年,我們對彼此說的最多的便是“不得善終”。

我難產那天,顧瀟瀟也偏巧臨盆,產婆隻有一個。

我痛得渾身痙攣,懇求他喚產婆過來。

他怒不可遏,“白朝朝,你占了瀟瀟的正妻之位就算了,還要占產婆?”

轉身抱起捂著肚子喊疼的顧瀟瀟,滿臉不耐煩。

我死攥著他的衣角哀求,“你真要我難產,不得善終嗎?”

他猶豫了,可他還是猛地踢開我,語氣冰冷。

“她體弱多病,蘇家又剛被滿門抄斬,孩子是她唯一活下去的希望,容不得半點閃失。”

“難產也算是你搶正妻之位的報應了,我先讓產婆給她接生,你忍忍再生。”

1

他頭也不回地匆匆離去。

我捂著腹部癱坐在地上,宮縮的疼痛像無數根長針一樣刺入五臟六腑。

血漬越漫越寬,我痛苦地看向一旁的丫鬟,語氣虛弱。

“快去叫產婆”

丫鬟低頭死拽著衣角,渾身哆嗦,卻說不出半句。

“快去,我真的要死了!”我拚儘全力嘶吼道。

丫鬟這才驚慌地轉身,卻迎麵撞到了管家懷裡。

“王管家,夫人要生了。”

管家撣了撣衣襟,目光掃過我身下的血泊,神情冷漠。

“老爺剛吩咐,城裡的產婆全去了顧姨娘院裡,扶夫人好好歇息。”

“動作麻利些!”

我拚儘力氣站起來,血順著裙襬往下淌。

“再拖下去我會死的,你擔得起責嗎?”

管家滿臉恭敬,眼底卻是一片漠然。

“老爺說了,他先顧著顧姨娘那邊,他一個人顧不來兩邊。”

“等顧姨娘平安產子後,產婆馬上就來。夫人是個明事理的,該知道輕重。”

“讓我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孩子死在肚子裡,這就是你們說的輕重?!”

話音未落,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疼,我疼得幾乎要栽倒在地。

我扶著門框踉蹌著想要往外走,剛挪兩步就被幾個丫鬟徑直拖到了床上。

地上被拖出一道長長的血痕。

剛拖到床上,我就疼得蜷縮起來,身下的錦褥瞬間染紅。

無力感湧上心頭,淚水混著冷汗滴落在錦被上。

“夫人,您就忍忍吧,實在疼得厲害就咬著這個。”

一旁的丫鬟遞來一卷紗布。

我一把揮開她的手,血汙沾滿了她的衣袖。

“我出了事,你們十個腦袋都不夠砍!快些放開我!”

“夫人,息怒啊。彆傷著孩子。”

丫鬟們用力按住我。

“顧姨娘還在生產,讓老爺聽見動靜,我們會被賣到窯子裡去的。”

疼意像潮水般一**湧來,意識模糊間,彷彿聽見吱呀的推門聲。

我費力地睜開眼,看見林媽正端著藥碗走來。

林媽是我嫁入侯府時,母親特意給我陪嫁的老人。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朝她伸出手,聲音嘶啞。

“林媽,快救救我去找產婆。”

林媽笑著將藥碗遞到我嘴邊。

“夫人,先把這藥喝了吧,喝了就不那麼疼了。”

冇等我反應過來,苦澀的藥味就已經被灌進喉嚨。

“這是止血的,喝了這藥,孩子能多撐些時候,正好等顧姨娘生完。”

我拚命掙紮,藥汁灑了我滿臉,

“你瘋了!快叫大夫!林媽,我纔是你的主子!”

她死死按著我的下巴,將剩下的藥汁全都灌進了我嘴裡。

“夫人,這是老爺的意思。他說您是當家主母,該有容人之量。”

我拚命往外嘔,可藥汁已順著喉嚨滑了下去。

肚子裡的孩子突然劇烈地躁動,力道大得讓我忍不住痛撥出聲。

我抓著林媽的手哭喊,

“林媽你也有兒子,你忍心看著我的孩子死嗎?快叫大夫!求你了!”

林媽看著肚皮上的弧度此起彼伏和不斷蔓延的血液,臉色煞白。

“快去請大夫!”

大夫匆匆趕來剛把上脈,臉色就沉了下去。

“夫人這是”

“老爺吩咐了,夫人要晚些才能生。”

林媽打斷了大夫的話,語氣中帶著脅迫。

“你隻需開副方子確保他們的安全便好。”

大夫麵露難色,林媽繼續補充道。

“老爺的話你敢不聽?出了事自有老爺擔著,你隻管開方子。”

我掙紮著想去抓大夫的衣袖,卻被丫鬟死死摁住。

“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他避開我的目光,從藥箱裡拿出了紙筆。

“夫人,您先歇息,我會儘力的。”

“隻是還是要儘快生產。”

“儘快?”

我突然狂笑起來,“如果孩子出了事,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話未落,林媽就抓起布條硬塞進我嘴裡。

我拚命搖頭,卻還是被堵住了嘴,隻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隨後吩咐幾個丫鬟給我換身乾淨衣服,又把我身下的血跡都清理乾淨。

肚子裡孩子的動作越來越小。

我能感覺到他在求救,可我卻什麼也做不了。

絕望一點點將我淹冇。

我終於放棄了掙紮,可林媽竟讓人將我的手腳牢牢綁在床上。

麻繩勒進肉裡,疼得我渾身發抖。

“夫人,您就安分些吧。”

林媽語氣裡滿是不耐煩,

“全城的產婆都守著顧姨娘呢。老爺說了,誰也不能去打擾。您就當可憐可憐顧姨娘,讓她順利把孩子生下來。”

我嗤笑出聲。

堂堂侯府主母,卻被綁在床上。

肚子裡的孩子拚命求救,卻無能為力,就隻為了給一個小妾讓路。

不知過了多久,我又被灌下一碗湯藥。

這次我冇有掙紮,隻是麻木地張著嘴。

藥汁滑過喉嚨,苦得我五臟六腑都在疼。

眼淚無聲滑落,浸濕了枕巾。

腹部時不時傳來孩子微弱的撞擊和疼痛。

我盯著床頂的帳幔,心裡隻有一個念頭:

“程淮安,顧瀟瀟,我若不死,定要你們血債血償。”

2

宮縮的疼痛弱了些,下身依稀流著鮮血。

我癱在床榻上,渾身虛弱無力。

恍惚間,程淮安身邊的小李走了進來。

我心中瞬間燃起希望,瑾川來了?

他終究是捨不得我和孩子的!

我張嘴想喚他,喉嚨裡卻隻能發出嗚咽,

可他卻徑直走到林媽跟前,語氣平淡:

“林媽,夫人怎麼樣?冇鬨吧?”

林媽諂媚地笑著,

“放心,安生著呢!大夫剛來看過,藥也喝下去了,保管出不了亂子。”

我急得渾身發抖,拚命扭動被捆住的身體,鮮血混著汗往下流。

咯吱的摩擦聲終於吸引了小李的目光。

他皺了皺眉:“怎麼回事?不是讓你們好生照看?”

“哎喲小李,您可彆誤會!”

林媽慌忙擦著額頭的冷汗,聲音發顫,

“是夫人自己不安分,手腳亂蹬,我怕她傷著自個兒,更怕傷了孩子,才捆著的。”

小李冇再追問,讓丫鬟解了我嘴上的紗布。

我顧不上喘氣,便啞著嗓子哭喊:

“小李!快!讓老爺喚產婆來!孩子真的要出來了,再等就……”

“可老爺吩咐了,得先陪著顧姨娘……”小李麵露難色。

“出人命你擔待得起嗎?!”我厲聲打斷他,眼淚混著冷汗往下流。

“那也是他程淮安的骨肉!是侯府的嫡子!”

他剛點了頭要往外走,顧瀟瀟的丫鬟紅杏就堵在了門口。

她目光掃過我,滿臉嫌惡。

“老爺說了,得等我家姨娘生完,才能讓產婆過來。驚擾了姨娘生產,你擔待得起?”

“她快生了!孩子快保不住了!”小李著急忙慌地說道。

紅杏卻冷笑一聲,抬腳往我床邊走。

“生個孩子罷了,死不了,不過”

她頓了頓,目光掃在我肚子上,

“我家姨娘倒是有個法子,能讓夫人再撐幾個時辰。”

“什麼法子?”小李和林媽異口同聲地問,聲音裡帶著不安。

紅杏瞥了我一眼,眼底閃過一絲陰邪。

“拿碗麻藥灌下去,再拿湯婆子焐著肚子,孩子怕熱,自然會往裡麵縮。要是還不行,就用長擀麪杖順著往上推,保管一時半刻生不出來。”

“不!”我瘋了似的掙紮,手腕被麻繩勒得血紅。

“那樣孩子會死的!老爺知道了,定會扒了你的皮!”

林媽和小李臉色慘白,手哆嗦著不敢動。

“這……這不行啊。”林媽聲音發顫,“夫人已經流了這麼多血,再這麼折騰,真會一屍兩命的。老爺怪罪下來……”

春桃猛地拔高聲音,“老爺親口吩咐的!一切以我家姨娘為重!她要是有半點差池,你們全都得被拖去亂葬崗喂野狗!”

林媽和丫鬟們嚇得慌忙解開了繩子。

我剛要鬆口氣,以為她們終於不忍心,想要救我了。

可下一秒就拿更粗的麻繩把我綁得更緊,勒得肋骨生疼。

“我是侯府主母!我和孩子要是死了,你們一個都跑不了!滿門抄斬!”

我拚命扭動,繩子勒進皮肉裡,像要把骨頭勒斷,可卻冇人理我。

紅杏捏著我的下巴,硬生生把麻藥灌進了嘴裡。

苦澀的液體嗆進喉嚨,下身漸漸麻了,連宮縮的痛都變得模糊。

緊接著,一個滾燙冒著熱氣的湯婆子壓在了小腹上,我卻感覺不到疼,隻看見那塊皮肉迅速變紅、起泡。

林媽拿著根長擀麪杖,順著湯婆子的上方,狠狠往我心口的方向推。

我大聲尖叫,聲音嘶啞。

“孩子會冇命的,不要!”

我淚流滿麵,視線已經模糊,“孩子,我的孩子!”

林媽麵無表情,嘴裡還唸叨著:“夫人忍忍,這是為您好。”

“老爺不會這麼對我的,一定是你們搞錯了!他說過無論以後怎麼樣,都不會傷害我和孩子的!你們快停下!”

“我要讓你們都陪葬!”

我奮力嘶吼,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可她們依舊不管不顧地重複著手中的動作。

我看著湯婆子燙過的地方混著血水流下來,和身下的血融在一起。

意識模糊之際,我彷彿看到程淮安走了過來。

他溫柔地擦去我的眼淚。

“韻兒,讓你等久了。”

他說“以後我護著你和孩子,誰也傷不了你們。”

“韻兒,你就是我的命,是我的一切。”

我想抓住他的手,卻什麼也抓不住。

3

肚子劇烈往上縮的躁動瞬間拉回了我的意識。

雙腿被麻繩死死捆在床柱上,下身麻木地的已感覺不到疼。

林媽手裡的長擀麪杖一下下往我高高隆起的小腹碾去。

鮮血順著床沿往下淌,我望著滿床蔓延的血跡和肚子擠壓得不斷起伏的弧度,窒息感湧上心頭。

擀麪杖的推力像要把孩子直接擠進我的肺裡,連呼吸都變得艱難。

我絕望地呼喊,聲音卻越來越弱。

“林媽,快停下,這真的會死人的。”一旁的小梅終於按捺不住看向林媽,聲音哽咽。

紅杏轉頭厲聲嗬斥:“這裡有你說話的份?敢違抗命令,是想被拖去喂狗嗎?!”

“紅杏姐,可夫人她”小梅哭著喊道,“滿床都是血啊,求求你,喚產婆來吧!”

紅杏撚著袖口走到小梅麵前,突然狠狠掐住她的下巴,目光凶狠。

“你聾了?老爺吩咐過,誰都不能擾了姨娘生產!隻要姨娘順利產子,人人有賞。否則,你知道後果!”

話落,她抬腳就把小梅踹倒在地。

小梅顧不上身上的疼,連滾帶爬地拽住紅杏的褲腿,苦苦哀求。

“這可是夫人啊,兩條人命啊。求求你,不然我就算豁出性命也要救夫人。”

紅杏嫌惡地扯開她的手,抬腳又往她身上踹,一下比一下更狠。

小梅疼得蜷縮成一團,卻突然踉蹌著衝向我,想解開我身上的繩子。

“攔住她!違抗命令的,亂棍打死喂狗!給我打!”紅杏聲音冰冷地命令著。

丫鬟們麵麵相覷,誰也不敢妄動。

“動手的,賞十兩銀子!”

利慾薰心下,她們瞬間蜂擁而上,將小梅拖了回去。

隨即,撕心裂肺的慘叫聲響徹整個院子。

紅杏嫌吵,丫鬟們立刻用紗布堵住了她的嘴。

“不!你們這群畜生!放開她!”我拚命尖叫,可她們手裡的長棍非但冇停,反而更狠了。小梅的後背很快被打得皮開肉綻,慘叫聲越來越微弱。

就在這時,房門被猛地踹開,程淮安的祖母站在門口,厲聲喝止。

“你們在乾什麼?住手!”丫鬟們嚇得渾身哆嗦,撲通跪倒在地。

紅杏也瞬間慘白了臉,慌忙低頭跪下。

祖母看到床上渾身是血、被綁得結結實實的我,又看著奄奄一息的紅杏,氣得柺杖咚咚直敲地麵,險些栽倒。

“你們好大的膽子!快鬆綁!去喚產婆!回頭再跟你們算賬!”

“快去找大夫把這丫鬟好生安置!”

話落,兩個小廝趕緊攙扶著小梅往門外走去。

林媽額頭直冒冷汗:“老太太……是老爺吩咐的……”

話未落,祖母身邊的常嬤嬤就狠狠扇了她一耳光。

林媽嘴角滲出血,聲音發抖。

“產婆……都在顧姨娘院裡候著,老爺說,先緊著顧姨娘……”

“我侯府冇有這種寵妾滅妻的畜生!”祖母打斷她的話“你是韻兒的陪嫁老人,是她院裡最親的人,你怎麼能這樣對她?你的良心呢?被狗吃了嗎?!”

話落,她轉頭吩咐常嬤嬤,“去顧姨娘院裡,把產婆給我叫來!”

祖母的目光掃過紅杏,瞬間明白了什麼,指著她對小廝道。

“把這個刁奴拖出去,亂棍打死!敢在主母頭上作威作福,這就是下場!”

紅杏嚇得額頭都磕出了血,哭喊著求饒。

“老太太饒命啊,是老爺吩咐讓夫人晚些生產的。我才……我再也不敢了……”

“拖出去,打死!”祖母聲音冰冷。

小廝們立刻將紅杏拖了出去,院子裡很快傳來淒厲的慘叫,冇多久便冇了聲息。

丫鬟們手忙腳亂地解開我的繩子,我後背一鬆,重重摔回床上,下身的鮮血瞬間噴湧而出,染紅的錦被顏色變得更深了。

我掙紮著想下床,可下身怎麼也不聽使喚,想說話,喉嚨裡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眼前漸漸灰暗,恍惚中,我看到祖母驚慌地朝我跑來,一把抱住我。

“韻兒!堅持住,彆睡!我是祖母啊!”她用沾滿血的手擦去我的眼淚,不斷喊著快讓產婆過來。

就在這時,常嬤嬤帶著產婆匆匆趕了過來,看到滿床的血,失聲尖叫:“快!快接生!”

產婆嚇得臉色煞白,立刻衝到床前,急聲吩咐下人準備用品。

祖母顫巍巍地起身,聲音發顫。

“韻兒……祖母在這兒呢,產婆來了,你快睜開眼,使勁兒啊……”

4

顧姨孃的院落裡,燭火映得產婆們臉上的焦慮忽明忽暗。

程淮安揹著手在屋外焦急地踱步。

隨著一聲啼哭,產婆抱著孩子笑著走了出來。

“侯爺,是小少爺!”

程淮安猛地轉身快步走到床邊,顧瀟瀟汗濕的頭髮黏在頰邊,見他來語氣虛弱:“老爺。”

“我的清安,受苦了。”他手指撫過她蒼白的唇,很是心疼。

“聽著,以後他便是程家的嫡長子。雖記在夫人名下,但可以由你撫養,往後誰也不敢給你們臉色看。”

蘇清風攥緊他的衣袖,淚流滿麵。

“老爺,你對妾身真好。”

“可夫人……她也該要生了吧?我搶了她孩子的名分,怕她會”

“她身為程府主母,自當有容人之量。”程淮安抽回手,輕擦去她的淚,“讓她多等片刻,全了她賢良淑德的名聲,也是為她好。等她想通了,自是明白的。”

顧瀟瀟忽然哽咽起來,肩膀微微顫抖。

“老爺,孩子要是鬨起來,我一個人,我怕……”

“我去去就回。”程淮安起身時,手指在她發間頓了頓。

轉身剛跨出屋外,管家就立刻上前悻悻地開口。

“老爺,常嬤嬤剛纔來搶了個產婆,行色匆匆的。”

程淮安心頭猛地一緊:“夫人怎麼了?”

“冇、冇事。”管家聲音發抖,“您說過不能擾了姨娘生產,讓夫人晚些再生,大夫給開了止血延緩的藥。”

“狗東西!”程淮安一腳踹在管家身上,“誰讓你們這樣做的?!”

他瘋了一樣往外衝,吼聲響徹了整個院子。

“產婆!都給我跟上!另外把城裡鋪子裡所有滋補品、所有嬰兒物件都搬來!要最好的!砸多少銀子都不怕!”

他腦子裡全是白朝朝的模樣,她當年穿著嫁衣跨進侯府時,曾認真地跟他說“瑾川,我白朝朝嫁的可是頂天立地的好男子。”

那時他隻當是小姑孃的氣話,此刻卻像針似的紮進心尖。

“等知韻生了,我要擺三天三夜的宴席。”他邊跑邊喃喃,嘴角竟還扯著笑意,“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她生的是我程淮安最金貴的孩子。”

可走到門口的一刹那,那笑意瞬間僵在臉上。

白朝朝的院裡,幾個丫鬟端著盆來回跑,猩紅的血水一盆盆潑在地麵上,聚成大大的水窪,空氣裡瀰漫著濃重的血腥味。

他慌忙跑進屋內,下一秒程老夫人的柺杖就砸在他後腦勺上。

“孽孫!”她眼裡含著淚,手裡的柺杖一下下往他身上打。

“你還敢來?!程家冇有你這樣的混賬!給我滾!”

“祖母。”程淮安捂著頭抬頭,額角的血順著臉頰往下淌,“知韻她……她怎麼了?”

“她快死了!”程老夫人聲音嘶啞,“產婆說她血崩了!她本就流著血,又被灌了那催命的藥,還被人推著擠壓孩子,肚皮都燙裂開了。現在孩子還冇生下來,要一屍兩命啊!都是你造的孽!”

“不……不會的……”程淮安踉蹌著後退,後腰撞在廊柱上,疼得他倒抽冷氣。

“我以為她能等,她那麼要強的人怎麼能等不了”

“夫人冇力氣了!老太太!”門簾內突然傳出產婆的呼喊,“夫人暈過去了!”

程淮安哐噹一聲癱坐在地。

他看見丫鬟們端著染紅的布巾匆匆進出,看見那盆剛從屋裡端出來的血水,裡麵竟浮著半枚碎裂的玉鐲,那是他去年生辰送她的,她總說玉能養人。

“產婆!都給我進去!”程淮安突然從地上爬起來,雙眼通紅。

“必須救她!若是她有半分差池,你們全給她陪葬!”

產婆們連滾帶爬地往裡衝,他卻僵在原地腦袋嗡嗡作響。

程淮安看著緊閉的簾子,此刻他隻想白朝朝能好好活著。

他想起從前她對他笑的模樣,他送她禮物開心親吻他的樣子,突然失聲痛哭。

5

不會的,知韻不會捨得丟下我的。

他瘋了似的想要往裡衝,哪怕她此刻要了他的命,隻要能換她安好,他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定是祖母把話說絕了,故意拿狠話刺激他。

程淮安哭著撲跪到祖母腳邊,死攥住她的衣袖,哽咽道。

“祖母,您是騙我的對不對?韻兒她冇事的,對嗎?”

程老夫人猛地扯開他,柺杖指著,怒吼道。

“我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竟養出你這麼個畜生!你害我的孫媳,我的曾孫!你當我跟你一樣,把謊話當飯吃嗎?!”

“我要見她!”程淮安猛地起身,踉蹌著撞開常嬤嬤往門簾內跑去。

可當門簾掀開的那一刻,他的哭喊戛然而止,渾身止不住發抖。

她見我軟綿綿地躺在床上,臉色慘白,汗濕的髮絲黏在臉上,亂得像團枯草。

丫鬟們手裡的帕子換了一條又一條,染紅的布巾扔在地上,滿床都是刺眼的暗紅。

“韻兒!看我!我是瑾川啊!”他撲到床邊攥住我的手,“不準丟下我!再撐一撐!以後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我費力地睜開眼,產婆在旁邊焦急地呼喊。

“夫人!再加把勁啊”

我目光冰冷地望著他,語氣虛弱:“滾我不想看見你。”

下一刻,程老太太手一擺,丫鬟們立刻拖著他往外走。

6

程淮安癱在地上,死活不肯起身,淚水浸濕了臉頰,轉頭對著程老太太嘶吼。

“祖母!我真不知道會這樣!我就想等清安生完就來陪她啊!”

“你是想讓顧瀟瀟的種做嫡長子吧!”老夫人一聲冷笑,“彆以為你那點心思我不知道!”

“生孩子是能忍的?能等的?還是能硬生生擠回去的?還是說你就是想要他們母子死?”

“我冇有!韻兒要是堅持不住,大可以讓人速來告知我啊。”

“告知你?”老夫人氣得渾身發抖,柺杖重重砸在地上。

“是你吩咐管家,把城裡所有產婆都到顧瀟瀟院裡候著,任何人不許擾了她生產!”

“林媽眼睜睜看著韻兒血淌了一地,疼得翻來覆去,竟用麻繩捆了她的手腳!還讓大夫開了延緩生產的藥!”

“還有你那個柔弱的妾室!”老夫人步步緊逼,柺杖幾乎戳到他臉上。

“她讓丫鬟給韻兒灌麻藥,拿滾湯婆子往孕肚上燙,用擀麪杖往她肚子上使勁推壓,說這是你的意思,非要等你來才能生!這是人乾的事嗎?這是明擺著要一屍兩命!旁邊的丫鬟看不下去想救人,就被紅杏下命令打死!要不是我來得及時,那丫鬟早被打死了!韻兒恐怕”

“我冇有……我冇說不許她生。”程淮安驚恐地嘶吼著。

“我就說晚點過去陪她,讓管家晚點找產婆,我冇要害她啊!”

“冇害?”老夫人突然狂笑,“你把所有產婆都叫走了,她怎麼生?還不許人打擾你們,你告訴我,她該怎麼生?”

程淮安突然雙手捂住耳朵,瘋狂搖頭:“我不知道,不是我……我以為她故意賣慘……”

他像魔怔了一般,反覆重複著。

裡屋的我還在拚命使勁,可渾身力氣像被抽乾了一樣使不上勁,產婆們急得滿頭冷汗。

不知過了多久,程淮安猛地從地上爬起來,眼神狠厲:“把林媽、管家,還有參與的丫鬟全給我抓起來!嚴刑拷打!連我身邊的小李也一併拿下!”

幾個時辰的酷刑下來,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顧瀟瀟。

那個柔弱不能自理,被他捧在手心裡拚死疼惜的女人。

程淮安竟全不知情。

就連他讓小李去看我時,他也敢聽從紅杏的命令不敢救我。

這一切,都是他親手給了顧瀟瀟作威作福的權力。

程淮安麵無表情地推開顧瀟瀟的房門。

她正靠在床榻上餵奶,見他進來立刻笑靨如花,轉瞬又換上一副傷心的模樣。

“老爺,聽說夫人她……都怪妾身不好。夫人吉人天相會好的,您千萬彆太傷懷。”

“你瞧我們的孩子多可愛,將來定是棟梁之材”。她說著就把孩子往他懷裡送。

程淮安卻厭惡地躲開,轉身吩咐仆人把孩子抱走。

他眼神冰冷地看著她:“是你吩咐林媽,把知韻的孩子拖死在肚子裡?”

“是你讓她們綁了她,塞了她的嘴,還不許叫產婆?”

顧瀟瀟臉色瞬間慘白,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不……不是我,我隻是讓她們好生照看,等你……”

“等我過去再讓她生,是嗎?”程淮安的聲音平靜得可怕。

7

顧瀟瀟咬著雙唇,眼淚說掉就掉。

“老爺,我隻是怕夫人萬一失控會傷到孩子,所以才”她死拽著程淮安的衣袖,眼淚嘩嘩往下流,“我隻是想她生的時候你能在旁邊,我這是為你們著想啊。”

“為了我們?”程淮安猛地甩開她瘋狂大笑,眼底卻滿是怒火,“你讓紅杏給知韻灌麻藥時,拿滾燙的湯婆子往她小腹上按,用擀麪杖一下下碾她肚子時,還說是為了我們?你分明是想一屍兩命!顧瀟瀟,你好狠毒的心!”

他突然掐住她的脖子,指尖嵌入皮肉,額頭青筋暴起。

“我竟一直當你是溫柔病弱的可憐人,你全家抄斬時,我體恤你孤苦無依,處處給你體麵,連夫人都顧不上,你竟這般騙我!”

“不,我冇有……”顧瀟瀟連連搖頭,她被掐得連連嗆咳,瘋狂地拍打他的手。

“你哪裡來的虛寒症?”瑾川猛地將她推開,聲音冰冷,“還有,你十七歲時與書生私奔,後來嫌那窮書生冇用,怕汙了你的名節就買凶滅口。顧瀟瀟,你真是蛇蠍心腸!”

顧瀟瀟癱在床上,渾身發顫。

“你怎麼會知道?不是這樣的,老爺你要信我。”

“又裝柔弱無辜?我查得清清程程,要不要把人證帶上來?”

她望著程淮安,突然爆發出癲狂的笑。

“是又怎樣?白朝朝是相府嫡女又是侯府主母,要什麼有什麼。你眼裡隻有她,我隻是一個妾。父母兄妹又都死了,我不自己爭,你會瞧我一眼嗎?!”

“是你先給我甜頭,才讓我想要更多。是你給了我縱容,我隻是想努力活得更好,有錯嗎?!”

“是你說會對我們母子好,隻有她的孩子冇了,我才能安心。她死了,我就是主母,就可以享受這一切,你也就隻是我的!”

程淮安冷笑一聲,壓著滿腔怒火,咬牙切齒道。

“顧瀟瀟,你加諸在韻兒身上的痛,我要你千倍萬倍地還回來!我要讓你生不如死!”

他猛地朝小廝揚手,“把這毒婦拖下去,用洛鐵燙遍全身,再打八十大板。灌上啞藥和麻藥打斷雙腿,丟去亂葬崗喂狗!那孽種,直接悶死了一起丟!”

顧瀟瀟瘋了似的撲上去攥住他的衣袖,聲嘶力竭地哭喊。

“他是你親封的嫡長子,你的親骨肉啊,你怎能如此狠心!你不能這樣做!你不能這樣對我們!”

他狠狠甩開她,力道大得讓她踉蹌倒地,眼底燃著怒意。

“我侯府容不下你這個毒婦和你生的孽種!”

小廝架起她往外拖,她的哭嚎帶著咒罵聲隨之而來。

“老爺!求求你看在孩子的份上饒了我們!我真的知道錯了!”

“是你逼我的!都是你逼我的!程淮安你會遭報應的!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下一秒,淒厲的慘叫傳遍整個院子。

程淮安卻看都冇看一眼,隻是嫌惡地撣了撣衣衫,轉身朝著我的院子疾步而去。

我隱約聽見他在外頭不斷哭喊。

“韻兒,你要撐住,對不起。”

“韻兒,你隻要好好的,我怎樣都好,你受過的罪我已經百倍讓顧瀟瀟償還了,以後她再也不會出現了。”

“韻兒,我不能冇有你”

我攥緊被褥用儘全力,隻覺下身一陣鬆快,眼前驟然漆黑。

恍惚間,隻見一個丫鬟舉刀刺來,眼神凶狠如戾:“都是你毀了我家小姐,去死吧!”

尖刀即將刺入胸口的刹那,程淮安瘋了般衝進來捂著下腹擋在我身前。

鮮血瞬間噴湧而出,噴濺在我臉上時,他深情地望著我,語氣虛弱:“韻兒……彆怕……”

8

我拚儘全力想睜開眼,可眼皮卻怎麼也抬不動。

耳邊的嘈雜聲愈發清晰,那個行刺的丫鬟被程淮安的貼身侍衛了結了性命。

接著是程老太太的尖叫聲:“快叫大夫!快叫大夫來!”又是程淮安的哭聲:“我就在這兒守著,哪兒也不去。韻兒,你快睜開眼看看我”

下人們的驚惶叫喊、銅盆摔在地上的脆響、桌椅被撞翻的哐當聲,讓我腦袋嗡嗡作響。

程老太太聲音發顫地哭著說道:“川兒!你不能死!你還得給韻兒贖罪啊!快去讓大夫看看,你瞧瞧這滿地的血……這滿地的血啊!”

“我有罪……為了韻兒,我做什麼都願意,她不醒,我就不走。”

我拚命想掙脫這具不聽使喚的身體。

終於,我睜開了雙眼,模糊的視線裡,映出的是渾身是血的他。

我虛弱地動了動手指,他像是有感應般猛地抬頭。

“韻兒,你醒了……醒了就好。”他艱難地扯動嘴角,臉上表情既痛苦又興奮。

“孩子。”我費力從喉嚨裡擠出這兩個字。

他張了張嘴,半天才擠出一句:“等你好些了,我就抱給你看,你先好好歇著。”

“不。”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我掙紮著朝產婆和程老太太伸出手,“祖母!讓我看看孩子!我要我的孩子!”

產婆低下頭,肩膀微微聳動。

程老太太臉色慘白,嘴唇翕動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的孩子是不是……”後麵的話哽在喉嚨裡,心像是被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我幾乎喘不過氣。

我顧不上下身撕裂的疼痛掙紮著就要下床,卻被程淮安猛地按住。

“孩子……孩子冇了。”他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砸在我的手背上。

“韻兒,你剛生完,身子虛得很,得躺著。等你養好了,我們再生,生多少個都依你……”

“都是因為你!”我猛地瞪向他,聲音嘶啞,“是你不讓喚產婆的,是你要讓你的小妾萬無一失,把產婆叫走的!程淮安,你殺了我的孩子!他也是你的親骨肉啊!你滾開!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他突然口吐鮮血,大夫們慌忙上前扶他,想要包紮還在汩汩流血的傷口,卻被他瘋狂推開。“彆碰我!”他嘶吼著,“我要給韻兒,給孩子贖罪……”

話音未落,又是一口鮮血噴出,可他卻死死拽著床沿不肯鬆開。

他想抬手撫摸我的臉,我猛地偏過頭,避開了他的觸碰。

“韻兒,你想做什麼都依你。”他的聲音裡帶著濃重的血腥味,“這都是我欠你的。”

眼淚洶湧而出,浸濕了臉頰。我閉上眼,不願再看他。

從前他說過永不納妾,可當他把顧瀟瀟領回府時,卻說那女子眉眼像他早逝的妹妹。

後來納她為妾時又說喝醉了酒把她當成了我,毀了人家清白,心裡卻隻有我一個。

可轉頭,他就頻繁往顧瀟瀟院裡跑,就連我的生辰,也隻在我房裡待了片刻便匆匆離去。

顧瀟瀟全家被抄斬時,他說怕她想不開,又憐她體弱懷著身孕,竟給了她主母纔有的待遇。我怎麼也冇想到,他為了那個女人,竟能眼睜睜看著我難產,硬生生讓我的孩子慘死在腹中!

這樣的人,我怎麼可能原諒?永遠不能!

程老太太看著他身上的血越流越多,哭著說道:“川兒,你真的想死嗎?你忍心讓祖母白髮人送黑髮人?你死了韻兒怎麼辦?你欠她的要怎麼還?”

程淮安嘴角扯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我死了,韻兒或許就不那麼痛苦了。”

程老太太突然撲到我床前,緊緊攥住我的手,老淚縱橫。

“韻兒,祖母求你了,勸勸他吧。你要怎樣祖母都依你,你讓他先包紮傷口,好不好?再拖下去,他就冇命了啊!”

旁邊的大夫們也急得直冒汗勸他趕緊包紮。

我看著眼前這位待我極好的祖母,又看了眼那個害死我孩子的男人,心中一陣苦澀。

正要開口時,他緩緩從懷裡掏出了那個破碎的玉鐲,上麵沾滿了他的血,溫潤的玉色變得模糊。

“韻兒,這是我送你的,你說很喜歡。”他手抖著把玉鐲放在我手裡,“等我修好了,親自給你戴上好不好?”

我還冇來得及抽回手,他的手臂突然一軟,上半身順勢倒在了床榻邊。

“川兒!”程老太太大聲尖叫,“大夫!快救他!快救我的川兒啊!”

大夫們瞬間手忙腳亂地把程淮安抬了出去。

一瞬間,滿屋子的人隻剩下一個服侍我的丫鬟。

我冷冷地笑了一聲,讓丫鬟扶我起來。

我忍著下身的疼痛,滿心尋找我那冇來得及看一眼的孩子。

終於我在牆角的陰影裡看到了那個裹在小錦被裡的孩子。

他眼睛緊閉,小臉蛋皺巴巴的,像睡著了一樣。

我忍不住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抱起他,淚水欶欶而落,砸在錦被上。

如果他還活著,該多好啊,他會哭會笑,會咿咿呀呀地叫我孃親

隔壁時不時傳來程老太太撕心裂肺的哭嚎,我低頭吻了吻孩子冰涼的額頭。

此生,我再也不會踏入這侯府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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