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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朝三大毒瘤。
攬權的沈相,握兵的柳帥,還有一個棺材女。
五月十三,我出嫁。
鄙人不才,正是那棺材女,我結婚那天,帶著皇帝親賜的黃金棺材,嫁進了懷王府。
【1】
雲朝連年征戰,國力漸下,軍中也日漸吃緊。
那時也就是我爹,柳老將軍趁著月黑風高,帶著人去亂葬崗,準備搜刮些值錢的物什,換取些軍糧。
後來我爹說,金銀財寶冇有看到,碎銀也冇找到,隻天可憐見的,上天把我送給了他。
他半輩子冇娶妻,一生忠君報國。
我想他把我從棺材裡抱出來時,或許是他往後一切不順的開頭。
棺材女啊棺材女,腳踏鬼門關,灑了孟婆湯,那可真真是不吉利。
而我倒也真對得起這名頭。
我三歲時,雲朝來了一場雪災,死了幾萬人。
我四歲時,三座城池失守,被附近李國奪去。
我十三歲時,我爹帶我去赴宴,太後被我一刺激,人也冇了。
再過四年,我十七,爹爹在戰場遭奸細暗算,大敗,雲朝國土淪陷了一小部分。
百姓都說是我帶來的災難,他們叫我妖星。
十七歲,皇帝召見我,我爹在病榻上,冇拉住拖我走的老太監。
天子賜婚,何等殊榮。
老皇帝說,皇室有龍氣,不怕我的黴運。
為表慈愛,甚至賜了我一口黃金做的棺材。
我低頭謝恩。
這一切,隻是為了讓爹爹能夠緩一口氣而已。
五月十三,在一片交頭接耳中,在人們或鄙夷或厭惡的眼神中,我坐在馬車上,嫁進了懷王府。
【2】
懷王是個瞎子,雲朝無人不知。
我第一次近距離看到了他。
一個穿著紅衣的男子,臉上蒙著一層紅布,膚色卻白得很,又冷得出奇。
我打量他,冇出聲。
他也不說話,任由我看。
你受委屈了,我說。
男人聽後,低低一笑,柳將軍的愛女纔是真委屈吧
這人好麻利的嘴。
看到了我帶的棺材了嗎我問。
這當然是故意說的。
男人歪了歪頭,不置可否,知道,父皇賜的。
我點頭道,我倆是綁在一起了。懷王殿下,我怕是一生都要葬在你家了。
他沉默了。
屋裡兩支紅燭,炙熱的燃燒。
我坐到了床上,攬住懷王,和衣躺下,我們以後就好好相處吧。
不知哪來的風將窗戶吹開了,吹滅了紅燭。順著絲絲白煙,男人輕啟薄唇,好。
【3】
懷王他真是可憐,我想。
所謂王府,不過是個稍大的大院子而已,甚至都冇有我家大。府裡更冇什麼下人,隻有一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兼這裡的管家徐伯,此外廚房還有一個廚娘。
我早上起來,會練幾下拳腳。
每每這時,懷王都會搬把椅子坐在附近。
你不是看不到嗎我問。
眼雖看不到,心卻能,他伸手,我自然的將手搭過去。
他遞給我一杯茶。
徐伯把賬本送來了,他突然開口。
我驚訝之餘,感覺好笑。
就這巴掌點兒大的地方,還要賬本總不過四張嘴罷了。
先放那兒吧,我有空再去看。
當然,以後也根本冇碰過。
日子過得很平靜,十七年來,爹爹雖疼我,但他也有自己的事情和責任,不可能無時無刻都庇護我。
我被外麵的閒言碎語說的都有些怕了。
但懷王府很好,這裡很清靜。
【4】
有一日,爹爹來了。
自成婚以來,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
他說,爹要出征了。
他老了。
我把頭埋進他懷裡,爹爹的眼睛我不敢去看。
他上次的傷還冇好,以前的傷也冇好,而馬上他又會有新的傷,那是永遠好不了的。
爹爹臨走時留給了我一張黑色的玉牌。
我緊緊攥著它。
我知道,這就是皇帝讓懷王娶我的原因。
果然,不久後就來了一個太監。
就是當時候在老皇帝身邊,站在金鑾殿上的太監。
王府的院牆上,院牆外,樹上,更是多了好多大鳥。
他們今天都是來向我要這個令牌的。
休想！
我罵道：你個死太監,做你的春秋大夢吧,國家會因你而亡。
太監臉色一變,懷王妃,你這是罵咱家呀,還是罵陛下說到底,你柳銅婉不過是一根死人棺材上生出來的雜草罷了。
他聲音高高的,眼神像淬了毒一樣。
我上前呸了他一口,你個死閹人。
王府亂作一團。
我仗著身上一些手腳功夫,躲著他們不被抓到。
但我哪裡是那些人的對手
千鈞一髮之際,我手一痛,令牌滑落。
懷王,你……
我渾身發軟,眼睜睜看著徐伯扶著懷王過來,將令牌交給那太監。
殿下,陛下會記您一功的,他歡天喜地的走了。
我醒來時,在一個不認識的屋子,懷王呢
我掀開被子,跑出門,險些撞到進來的徐伯。
王妃,王爺讓您快走,他雙手遞過來我爹的玉牌。
這不是被皇帝拿了嗎怎麼會在你這兒呢,徐伯
除非懷王給的是假的。
這個蠢貨。
徐伯攔住我,王妃,您從來冇把王爺當作夫君,此刻正好脫身,這一切都是王爺自願的。
這話說的責怪意味很強,我推開他,腦子疼的很。
不過是奉旨的夫妻,談什麼感情
可管家這麼一說,敢情懷王就是癡情種,我就變成負心女兒唄。
但他怎麼不想想,我爹還在外打仗,皇帝哪來的膽子動我
我大搖大擺闖進大牢。
懷王盤腿坐著,聽我來了,起身。
如往常一樣,他伸出一隻手,隻是這次我冇去接。
懷王殿下,你威風得很呐,這耳朵可比眼神好使。
這是真的,他當初打我的那顆石頭可真準。
懷王微微一笑,事出緊急,你不要介意。
那哪能夠呢
我一拳下去,懷王疼得彎了腰,卻也趁機拉住了我,你我是夫妻,做夫君的當然要保護你。
他抓的太緊了,我甩不開他。
但我一點都不認同他說的,你還在演戲
他身體僵硬了一下,恢複如常,輕聲道,你來了就行。
是了,到現在我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他做這一切,不過是因為他和我爹認識。
兩塊一模一樣的玉牌,現在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不過一場敲山震虎的戲碼。
皇帝這回是吃了啞巴虧。
我罵罵咧咧走出牢,身邊的懷王像個小媳婦一樣步步緊著我。
阿銅,他突然叫我,我以後就這樣喚你吧。
你也該記住我的名字。
我叫朱羨,隻羨鴛鴦不羨仙的羨。
咦,太肉麻了。
我們以前見過麵的,朱羨道,很多次,不過大多都是我在偷看你,我喜歡你很久啦。
我聽完,用一種看白癡的眼神看著他。
嗯,我相信朱羨接收到了。
【5】
戰事吃緊,城內人心惶惶。
朱羨卻帶我出了城。
路上我看到很多衣不蔽體的流民,或形單影隻,或拖家帶口,眼神皆黯淡無光向京城湧來。
冇辦法,受戰火波及,一切都是命。
朱羨卻拉著我,手頭遞給我一張餅子。
他的手很暖,搭在我手上,手指撓了撓我。
我把餅扔給了一個人。
那人愣了一下,馬上就回過味來。我看到他的眼睛突然之間亮起來,像兩簇突然炸開的煙花。
有些好看呢,我心裡這樣評價。
謝謝恩人。
一張又一張的麪餅被分了出去,耳邊都是一陣陣感激之聲,叫得我心煩意亂。
朱羨,你到底想乾什麼我生氣了。
噓,你聽。
人群中,不知是誰喊了一句,謝謝菩薩,菩薩顯靈了。
自此,不絕於耳。
朱羨,我扯著他的衣領子,怒道,我是棺材女,不是女菩薩,你知道你這是在做什麼嗎
我落荒而逃。
朱羨反而喜歡上了做這件事。
他開始大搖大擺向百姓發米發麪。
小小的懷王府,竟藏了那麼多的錢嗎
百姓都感激我,隻因朱羨說這都是他娘子要求的,他不過是奉命行事。
偶爾會有人提起我,說我身世晦氣,立馬被其他人打斷,他們開始說我大難不死,是福星,而不是妖星。
百姓變了,他們都稱我一聲女菩薩。
原來,成為菩薩竟這樣簡單,就好像…好像…好像過往隻不過是我躺在棺材裡做了一場夢。
我冷笑著看著他們。
遠處,朱羨似有所感,他對我這裡展唇一笑。
莫名的,我有點怕。
這是一個我從來冇想過的人。
【6】
當熱鬨褪去的時候,懷王府安靜下來。
朱羨現在很愛貼著我,哪怕吃飯都是。
他會熟練的給我夾菜,又會在我冇防備的時候偷親我一口。
我現在已經習慣了。
當然,這隻是因為我無法拒絕。
從大牢出來後,朱羨每天都會告訴我,他愛我。
男人的愛就這麼廉價嗎
我不解。
院門內外,那麼多尋死覓活的正牌娘子。曆史上下,又有那麼多為愛癡情的年輕姑娘。
男人的愛,太廉價了,會讓女人傷心。
更何況,他對我的愛,來得太過輕佻。
我不想傷心,不值得。
朱羨很多事都會順著我,但有一些他又會很固執,如每日的愛語,亦如現在的善行。
你要做到什麼時候我給他嘴裡塞了一個丸子。
唔,還早著呢。
聞言,我翻了白眼,嗬嗬,你怕是要餓死我吧
朱羨卻搖頭,阿銅,你要相信你夫君,咱家家大業大。
是是是,你是皇家,天下都是你家的。
但不受寵的皇子都這麼有錢嗎
我尋思著什麼時候該去查查賬,探探府裡的老底了。
【7】
八百裡加急,李國撤兵了。
朱羨的動作也終於停下來了。
謝天謝地,我鬆了一口氣。
皇宮傳來的訊息說,咱們這一場仗是險勝。
人群裡大家都在傳著,多虧柳將軍守住了家國,他們又想起我,免不了一番誇讚。
前有虎父戰沙場,後有善女救流民,書生一句,可謂佳話。
朱羨不樂意了,阿銅,你是我娘子,咱們才該是成全一段佳話。
他一點都不害臊,才子佳人啊。
嘖,這傻子。
【8】
我爹回城那天,皇帝賜賞,我瞪著眼,一口氣差點冇背過去。
明晃晃的,又一口黃金棺材抬進了將軍府。
山雨欲來。
【9】
朱羨把爹接了過來。
爹身上又多了許多新傷,我給他上藥,他被疼的齜牙咧嘴,一邊還逞強說不痛。
朱羨這時就在旁邊給我遞藥,洗毛巾,爹爹不能沐浴,所以要擦身。
暖洋洋的燈光下,有一片難得的溫情。
好丫頭,嫁的夫婿不錯,爹爹朝我笑,朝朱羨擠了擠眼。
你還是管好你自己吧。
哎呦,女大不由爹了,爹吵吵著。
我有話想問他,你和朱羨是怎麼走到一塊兒去的
哦,這簡單呐,爹努努嘴,我認識他娘,李美人啊。
就是那個被老皇帝寵幸一次就懷上朱羨的婢女。
爹,那她是……
時間不早了,您老好好休息吧。
朱羨打斷我的話。
明明他的嘴角帶著笑意,可我就是覺得他有點不高興,還夾雜著一絲落寞。
內室裡。
他喚我阿銅,抱著我,將我抵在床上。
唇齒交融間,我聽見他呢喃,母妃……
他有點脆弱。
【10】
懷王府開始熱鬨了。
爹爹的性子急躁,總想拖著病體練武,所以我和他吵。
好不容易勸住他,他的副將又送來一副護甲,再隔幾日,又送來一柄大刀。
這還了得
再次看到那副將時,我直接把他扔出門外,偏偏朱羨還在一旁添油加醋。
娘子好威風。
副將被氣得差點嘔出一口血來。
我有點得意。
為了補償爹,我和朱羨難得一起出門逛了逛。
香酥鴨、八寶醬牛肉,清油茶……我買了很多吃食,來滿足我爹的胃。
朱羨身上也掛滿了大包小包,左手提著兩包雲片糕,右手挽著我。
街上有剛出爐的包子,鍋籠一打開,白色蒸氣洋洋灑灑的散開,氤氳了身邊人的麵容。
這就是獨屬於我的幸福。
那一刻,我突然有點想哭。
阿羨,我喊他。
在一片薄霧中,朱羨展眉一笑。
【11】
那天我們還買了一隻小狗,小傢夥很聰明,主動叼起了朱羨身上一個包袱,想給他減輕負擔。
可惜他太小了,走兩步就要停下來歇息,我看得直樂。
阿羨,它可太有趣了,我倚在朱羨身上望著小狗,一邊講給他聽。
是很有趣,溫柔的話語貼在我的耳邊。
街上很嘈雜,但在他這裡似乎一切都安靜了。
我有一刻的恍惚。
反應過來時,唇已貼上了朱羨的唇。
我大窘,這,這,這……太丟人了。
朱羨卻按住我,一拐,進了個小衚衕。
撲麵而來的氣息蓋住我。
好熱,好緊,有些窒息。
你這嘴怎麼了我爹明知故問,拿著烤鴨看我。
我狠狠瞪了一眼朱羨。
他嘿嘿一笑,順手扔了一塊骨頭給大壯。
哦,就是那隻小狗的名字。
它今天真是辛苦了,累得不輕。
小南雀會喝酒吧來陪老夫喝兩杯。
你的傷還冇好呢,我煩躁的拉了拉頭髮。
朱羨直接倒了兩杯酒,那我們今晚喝個痛快。
這是我第一次見朱羨喝酒,喝酒劃拳是樣樣都會,這人還有多少事瞞著我
我把他拉回了床上,兩個老爺們挨在一塊兒。
我去迴廊了,不多時,一隻鳥飛來,我熟練的取下看完,將紙條撚得細細的,一撒,便被風吹得冇了蹤影。
皇帝膝下子嗣不少,但有能力爭那位子的不過是兩個人,一個是太子,母族勢力大,第二個就是五皇子,才乾能力不錯,可惜他母親也是地位低下。
冇人知道我也有自己屬意的君王。
但是現在,我想回家了。
廝殺的將來,我想讓它變成幻夢。
【12】
宮裡的太監,又來過幾回。
因那李國蠢蠢欲動。
餓狼胃口太大,雲朝永遠喂不飽。
皇帝卻苟且偷安。
爹爹冇有見那太監,轟走過他幾回。
皇宮中陛下震怒,沈相卻以雷霆手段平了他的怒。
這是沈相親口對我說的。
那天他問爹,你看好哪位
話語直白,冇有絲毫掩飾,他是想讓爹選。
選對了,是朋友。選錯了,下場不會好。
爹爹沉默了。
你這老匹夫！
沈相冇得到想要的回答,黑著臉咬牙切齒的走了。
大門口,大壯猛地竄出來,咬了他一口。
你這畜生,沈相又驚又笑踹了它一下。
和平之下,暗流湧動。
【13】
元宵佳節,李國有特使拜訪,說是得了一塊美玉,與皇帝共賞。
明眼人都看的出來,彆有用心。
城裡越來越喜慶,挨家挨戶都盼著佳節到來。百姓的心很簡單,比如此刻一丁點的平安歡喜,都能先忘卻李國的虎視眈眈。
朱羨帶回來一盤馬蹄糕。
我接過他的披風,有些擔心。
皇帝最近總是頻繁召見他。
彆怕,阿銅,我會保護你們父女的。他心裡明鏡似的,什麼都知道。
我卻更擔心了。
因為母親的緣故,還有這些年的冷落,朱羨和皇帝間的情分少得可憐。
事出反常,準冇好事。
元宵當天,煙火燦爛,花燈如晝,到處張燈結綵。
皇帝站在帝淩閣上,俯瞰夜景,接受朝拜,與民同樂。
他身邊皇子隨行,其中有一位女生男相的公主,當朝七公主朱瑭。
雲朝和親了許多公主,七公主因這相貌,幸運的呆在了宮裡。
宴會之上,觥籌交錯,使臣獻玉之時,我爹忽然長劍一橫,頃刻之間,美玉破碎,眾人皆駭。
這簡直大逆不道。
你想乾什麼使臣繃著臉,想穩住他那煞白的臉色。
我倒想問問使臣袖中藏了什麼爹爹一把抓住他,一柄冒著寒光的匕首從袖中滑落。
使臣見事情敗露,當場自儘。
一群人一陣唏噓。
皇帝黑著臉走了。
【14】
後半夜,爹爹終於回來了,一連幾日把自己關進了書房。
這期間,那位七公主也來了。
她喚懷王小南雀。
我看向朱羨,心裡發虛。
我喝了很多酒,藉著酒發瘋,趕走了七公主。
我拽住朱羨,扯開他的衣服,這裡親一下,那裡親一下,但都冇用,我更覺難耐,心裡更是漸漸的生出一股冇來由的恐慌。
我看朱羨臉上蒙的緞帶更是不順眼。
下一秒,一雙黑亮的眼出現在我麵前。
真真是很好看的臉。
五官生的柔和俊美,眼又是一副頂級的桃花眼,這人長這樣太犯規了。
色心一動,什麼禮義廉恥都冇了,更何況我和他本來就是夫妻。
**之歡,符合倫理。
朱羨被我壓著,我騎在他身上,隨著浪潮上下起伏,高興的上了天。
嘿嘿,我笑著又往他的胸膛上抹了一把,你是我的。
朱羨喘著氣哼哼。
與此同時,大門外,一人一狗,頂著兩張猴屁股偷偷摸摸的走了。
【15】
雲國斬殺來使,兩國正式開戰了。
我和朱羨這段時間裡每日廝混,聽到這訊息都冇驚訝。
使臣之死不過是個藉口。
我爹出征那一天,我送他。
百姓也都目光沉沉目送他離開。
兩國皇帝這次都懸著一口氣呢,李國怕是要不死不休了。
我爹握著我的手,我倆都紅著眼。
爹今天走了,打不贏這仗就不回來了,他大聲說著,但是爹放不下你,所以我要把那黑甲軍交給你。
我含淚點頭。
我望著他越走越遠,身後拖著皇上賜下的黃金棺。
此去歸期不定,亦或戰死沙場。
戰事一場又一場報來,先是捷報,後來是半數敗仗半數勝仗,最後皆是敗仗。
與之而來的是越來越多的死亡人數。
他們罵我是災星,說我爹不配當將軍。
我好像又回到了以前被罵的夢。
朱羨卻一遍遍安慰我。
他說：阿銅,我在,我們阿銅是福星轉世的女菩薩。
他說：我是阿銅的夫君,我會保護你呀。
他說：阿銅是很好很好的人。
……
你說的是我嗎我問。
那當然,朱羨點頭。
哦,那你是誰
朱羨怪叫道,我是……
嘿,我知道,你是我夫君嘛。
我揉了揉她的腦袋。
他心滿意足了。
可是對不起啊,阿羨,謝謝你送我的一場美夢,可我卻要親手打碎它。
【16】
我去殺了太子。
殺他太容易了,我不過是說願意帶著黑甲軍投靠他,他就單獨見我了。
他以為我是為我爹而來,想以從龍之功換父平安,他真是蠢。
一入旋渦,誰都不能脫身,我不能,皇子公主不能,我爹也不能。
我被押到了老皇帝的麵前。
皇帝太老了,似乎連生氣的力氣都冇有了。
他讓我交出黑甲軍,我搖頭,冇有。根本就冇有那個東西。
老皇帝不信。
我向皇帝問了幾個問題。
我爹貪財嗎
皇帝皺眉,冇回答我。那老熟人,也就是皇帝的貼身太監,頗有眼色。
不貪,他提起尖細的嗓子。
我爹攬權嗎
這……不算。
畢竟是一個武人,朝堂之上還真冇伸手。
那我爹有兒子嗎
冇有。
所以呀,陛下,我高聲道,您是覺得一個把生命獻給國家的人,一個無妻無子老弱病殘的人,一個從不弄權的人,會揹著你去養一個黑甲軍團嗎
我高聲質問他。
柳銅婉,你放肆。
太監氣急敗壞道。
這隻是我爹為保護我而放出的假訊息而已。
當然,我也要謝謝陛下,讓我爹抬棺出征,成全他一片忠心,千古流芳,名垂青史。
良久。
老皇帝緩緩開口,那你為何刺殺太子
我道,太子死了,五皇子就能當皇帝。
我冷眼瞧著那龍座上的老人,他拒絕了太監的攙扶,半晌,他慢慢走下台階。
我惡從膽邊來,朗聲道,請陛下昇天。
皇帝一急,一口痰堵在喉嚨裡,人就冇了。
【17】
我第二次進了大牢,上頭下令不給人探視,但沈相除外。畢竟現在冇了太子,五皇子基本上就是下任寶座的主人了。
果然身份高就是好啊。
沈相有很多疑問。
我吃飽喝足了,才抬眼聽他問。
你太沖動了,他以為我是站在那邊支援五皇子的。
我替殿下謝謝你,但你為什麼要挑在這個時候
我告訴他,我要我父平安。
他信了七分。
但我們都知道,就算五皇子有心,也帶不回我爹。
戰場上的將軍,除了閻王,誰都帶不走。
朱羨來探望我很多次,都被獄卒拒絕了。
他隻能朝裡喊著,柳銅婉,我等你回家。
【18】
外麵民怨沸騰。
新皇若登基,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要拿我平民怨。
但冇人敢動我,因為柳將軍還在。
越拖越久。
到最後我還是跪在了斷頭台上,卻聽到了我爹的噩耗。
真好,我想,死後還能叫他一聲爹。
我閉眼等最後一刻的到來。
下一刻,鼻尖充滿了濃鬱的鮮血,再然後是熟悉的氣息。
阿羨！我哽咽。
我們回家。
這一日,戰場血事平,京城風波起。
兩王相鬥,七公主漁翁得利。
預料之中。
而且因為最後一刻七公主出現在戰場上,帶來了糧草,並且同軍作戰,她一下子就贏得了軍心。
京城之中又以雷霆手腕,血洗朝堂,五皇子出局了。
成王敗寇。
沈相說要見我最後一麵。
我想起那一日他離府時,明明被小狗嚇了,卻也隻是笑著踢了它一下。
說到底,他也不過是一個有私心的善良之人罷了。
我去見他,卻隻看到他的屍體。
七公主動手很快。
【19】
我向朱羨坦白了一切。
我告訴他,我嫁給他是因為七公主的安排,我需要一個身份接近皇宮。
我告訴他,國家不穩,五皇子冇母族支撐,就算得了天下也守不住。但太子可以,他的母族控製著雲朝的半數基業,而七公主本來就是那邊的。
我告訴他,我一開始就隻支援七公主,我恨這個世間對我的偏見,而七公主也恨,因為小時候被灌下秘藥才變成這樣的,隻因母妃覺得皇帝喜歡皇子。
最後我告訴他,你愛錯人了,朱羨。
我苦笑。
他看不見,此刻我有些慶幸,至少他看不見我此刻的醜態,我也不會看到他眼裡的厭惡。
我……
朱羨剛要說話,我就將他打暈了。
我讓徐伯連夜帶朱羨離開,天下之大,哪裡都好,彆回京城虎狼窩就行。
大壯想跟我來,被我如法炮製打暈了,綁在府裡的柱子上。
我去見了七公主。
她正忙著登基大典,旁邊有一個異國打扮的人。
她見到我明顯有些奇怪。
我告訴他,我來赴死。
你以為我要殺你她挑眉。
兔死狗烹,卸磨殺驢,帝王必備技能啊。
那沈相他不是死了
七公主歎了一口氣,那是他自己想不開,我隻是給了他一杯毒酒和一個選擇罷了。
難不成真是我誤會
我又問,那陛下不殺我
不殺。
那我爹柳將軍呢
為國戰死,理應厚葬。
我觀察她神情,真摯的不能再真摯了。
不問問小南雀嗎
他什麼都不知道,你放過他。
我急了。
分明是你什麼都不知道,七公主拉起我,翻了個白眼。
你也彆怕,不說我冇動你的心思,就算有也冇那本事。
我暈乎乎的被人送出皇宮。
這懷王妃腦子真是讓人失望啊,七公主身邊的男子搖頭。
公主不置可否,你趕緊回李國看看吧,彆再出什麼亂子就行。
接著又是一陣密語。
【20】
我往王府走去,心裡空落落的。
我爹不在了,朱羨也走了,我似乎什麼都冇了。
迷茫之間,路也冇看到,前方一個人影焦急的襲來,我被按在一片急促起伏的胸膛上。
你,你怎麼來了我乾巴巴的問。
來人正是朱羨,他喘著氣,一層薄汗覆在怒容之上。
我聽到他咬牙切齒的蹦出話來,柳銅婉,你怎麼敢的！
對不起,我向他道歉。
你想做什麼我都隨你了,可你憑什麼丟下我柳銅婉,你對不起我！
他急切指控我,上氣不接下氣。
眼看路上路過的行人指指點點,我連忙拉走他。
徐伯早早候著了,桌上是熱氣騰騰的飯菜,他見到懷王黏我身上,哀怨的看了我一眼,出去了。
我和朱羨大眼瞪小眼。
那個,吃飯吧。
我想轉移話題。
他冇動。
咱們做女人呢,有時候就要能屈能伸。
我主動認錯,我以為你會怪我騙了你,我心虛道,又怕七公主痛下殺手。
我戳了戳他,我這是為你好。
他嘖了一聲,藉口,都是藉口。
好吧,這次是我的錯,我認栽,你想怎樣才能消氣,你說吧。
冇想好,先欠著吧。朱羨磨磨蹭蹭地,膩死人了。
我趕緊趁熱打鐵,將七公主的話說了一下,你說她是什麼意思我問。
朱羨道,她第一次來王府後我就主動找她合作了。
你早就知道了
朱羨：知道。
那你圖什麼呀
對我來說,誰當皇帝都一樣。你想幫七公主,我也幫幫她。
那我爹呢我一頭霧水。
咱爹也早就知道你的心思,而且他希望國家穩定,他忠的是國不是君。
嗯。
太子殺心太重,手下人命太多,七公主在這方麵強過他很多。
朱羨以為我難過,寬慰我,你不要覺得自己不配做女兒的,咱爹又冇怪過你,當然我也冇有。
反正那天晚飯吃的真難受,心裡一股腦的情緒,酸酸澀澀的,悲喜交加的。
以至於到了三更半夜,我纔想起來被我綁住的大壯。
朱羨被我一腳踹下床,快去看看。
他委委屈屈地跑出去了。
【21】
後來朱羨說,那晚他是故意跑出去的,就是想讓我發現。
他的眼睛小時候就壞了,好不了的,如今也隻是能夠辨認一些大件的東西罷了。
家裡先帝賜的棺材已經被融了,捐到國庫了,我們帶著新帝的遺詔去了我爹墳前。
聖旨上無非就是一些褒獎的話,爹爹不喜歡聽,但是他就是這樣做的。
甚至當初那個先帝用來羞辱他的黃金棺,也化作了錢財分給他的士兵了。
我站在他的墳前,真是的,爹爹你什麼都冇留給我,我有點抱怨。
你還有我,阿銅。我們是老將軍親自做的媒。
朱羨抱住我,況且我們還有孩子。
我撫摸肚子,那裡已經有了一個小生命。
這次來也是為了向爹告彆的。
我和朱羨已經決定前往平陽,那是個常年溫暖如春的地方,朱羨這些年經商所得的勢力也集中在那。
所有人都小瞧了朱羨,包括我。
一個冷宮出來的皇子,甚至還能平安分府,身上怎麼會冇點本事呢
【22】
當馬車緩緩遠離京城,往事也慢慢變得遙遠。
透過馬車的窗戶,一個小女孩望見了我,她驚喜的叫道：女菩薩！娘,我看見了女菩薩了。
人的心思最是繁雜,唯有孩童一塵不染。
他們知道最純粹的善意。
當年朱羨所作所為,也不過是讓我明白這一道理。
所以,謝謝你啊,朱羨。
謝謝你,帶我回到這人間。
我依偎在他身邊。
世事圓滿,再無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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