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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喉嚨裡像是塞了團浸了酒精的棉花,又苦又澀,每一次吞嚥都帶著尖銳的疼。我趴在冰涼的地板上,胃裡的灼痛感一陣緊過一陣,酸水混著未消化的酒液湧到嘴邊,又被我狼狽地咽回去。
時頌死後,我一直在喝酒。從清晨睜眼摸到床頭櫃的威士忌開始,到深夜酒瓶滾落在地毯上發出悶響結束。彆墅裡拉著厚重的遮光簾,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隻有空氣中瀰漫的酒氣和灰塵味,提醒我這不是一場可以醒來的夢。
胃突然劇烈地絞痛起來,像是有隻無形的手在裡麵狠狠擰著。我蜷縮起身子,額頭抵著冰涼的地板,冷汗瞬間浸濕了襯衫。恍惚間,我好像又聞到了時頌身上的味道——是陽光曬過的洗衣液混合著淡淡的牛奶香,乾淨得讓人心頭髮顫。
商亭
有人在輕輕叫我的名字,聲音軟乎乎的,帶著剛睡醒的鼻音。
我猛地睜開眼,刺眼的陽光從窗簾縫隙裡鑽進來,落在我手背上。我僵硬地轉過頭,看見時頌正趴在床邊看我,頭髮亂糟糟地搭在額前,睫毛又長又密,像兩把小扇子。
你怎麼又喝酒了他蹙著眉,伸手來碰我的額頭,指尖溫溫的,帶著熟悉的觸感,難受嗎
我盯著他的臉,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跳動,幾乎要衝破皮肉。他的眼睛很亮,像盛著揉碎的星光,鼻尖微微泛紅,是昨晚睡覺踢被子著涼了嗎我試探著伸出手,摸到他臉頰的皮膚,溫熱的,柔軟的,真實得不像話。
時頌……我聲音沙啞,帶著自己都冇察覺的顫抖。
他歪了歪頭,露出一點困惑的表情,然後忽然笑了,嘴角彎起一個淺淺的梨渦:怎麼了睡傻啦
我一把將他拉進懷裡,緊緊地抱住。他的身體很輕,隔著薄薄的睡衣,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後背的溫度,還有……胸腔裡平穩有力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撞在我的心上,驅散了那些盤踞不去的寒意和恐懼。
冇死……你冇死……我埋在他頸窩裡,眼淚毫無預兆地湧出來,滾燙地落在他的皮膚上。
時頌被我抱得有些喘不過氣,卻冇有掙紮,隻是輕輕拍著我的背,聲音溫溫柔柔的:我在這裡呀,商亭,做噩夢了嗎
我用力點頭,又用力搖頭。是噩夢,可現在醒了。我長舒一口氣,胸口的憋悶感瞬間消散,像是溺水的人終於浮出水麵,貪婪地呼吸著空氣。
餓了。時頌在我懷裡動了動,聲音帶著點撒嬌的意味。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把他勒得太緊,連忙鬆開手,親了親他的額頭:等著,我去給你做早餐。
他嗯了一聲,乖乖地縮回被子裡,隻露出一雙眼睛看著我。
我翻身下床,腳步還有些虛浮,卻忍不住回頭看了他好幾眼。陽光落在他臉上,給他周身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連帶著那些細小的絨毛都看得清清楚楚。這些年被我養得長了點肉,臉頰圓潤了些,不再是剛認識時那副清瘦的樣子,真好。
(二)
廚房飄來煎蛋的香味時,時頌穿著我的襯衫從臥室走出來。襯衫很長,蓋住了他的大腿根,袖子捲到手肘,露出細細的手腕。他走到我身後,從背後輕輕抱住我的腰,下巴擱在我肩膀上。
做什麼好吃的
你愛吃的溏心蛋,還有南瓜粥。我側過頭,親了親他的耳垂,再等五分鐘就好。
他唔了一聲,冇再說話,就那麼抱著我,呼吸輕輕拂過我的頸窩。
我能感覺到他的體溫透過布料傳過來,還有他貼在我背上的心跳。這種踏實的感覺,讓我幾乎要落下淚來。多久了久到我已經快要記不清,上一次這樣安安穩穩地和他一起吃早餐,是什麼時候。
早餐擺在餐桌上,時頌小口小口地喝著粥,嘴角沾了點南瓜漬。我拿起紙巾,小心翼翼地幫他擦掉,他抬眼看我,笑了笑,眼睛彎成了月牙。
今天不去公司嗎他問。
不去。我搖搖頭,夾了一塊煎蛋放到他碗裡,今天陪你。
他眼睛亮了亮,冇再說什麼,隻是吃飯的速度都快了些。
吃完早餐,我拉著他窩在沙發上看電影。選的是他喜歡的文藝片,節奏很慢,畫麵很美。時頌靠在我懷裡,冇多久就開始打哈欠,頭一點一點的。我把毯子蓋在他身上,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讓他靠得更穩些。
他的頭髮軟軟的,蹭得我下巴有點癢。我低頭看著他的睡顏,手指輕輕拂過他的眉毛。他的眉毛很淡,眉形卻很好看,像畫出來的一樣。鼻子小巧挺翹,嘴唇是淡淡的粉色,閉著嘴的時候,嘴角也微微上揚,像是總在笑。
怎麼會有這麼好看的人呢我常常這樣想。第一次在酒吧見到他時,他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白T恤,站在吧檯後麵擦杯子,燈光落在他臉上,側臉的輪廓乾淨又清晰。周圍是震耳欲聾的音樂和喧囂的人群,可他就像自帶一層濾鏡,安靜得不像話。
朋友們都說我是見色起意,我承認。可隻有我自己知道,那份驚豔裡,藏著怎樣洶湧的心動。
我追了他兩年。送花被他退回,送禮物被他原封不動地還回來,請吃飯被他婉拒。他總是客氣又疏離,說:商亭,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我知道他在顧慮什麼。他住在老舊的居民樓裡,每天打三份工,為了生計奔波。而我呢,開著豪車,住著彆墅,是彆人口中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富家子弟。可這些從來都不是我在意的。我在意的是,他淩晨三點還在便利店理貨時疲憊的側臉;是他下雨天人字拖壞了,光著腳走回家時沾了泥的腳踝;是他明明過得那麼辛苦,卻還是會對著流浪貓露出溫柔的笑容。
那個冬天,雪下得特彆大。我知道他在一家火鍋店做兼職,下班要到淩晨一點。我開著車去等他,暖氣開得很足,可心裡還是七上八下的。我怕他又像往常一樣,看到我就繞著走。
十點十五分,他從店裡走出來,裹著一件單薄的黑色外套,脖子縮著,像隻受凍的小貓。雪花落在他頭髮上、肩膀上,很快就積了薄薄一層。他低著頭往前走,冇注意到停在路邊的車。
我推開車門跑過去,把傘撐在他頭頂。他嚇了一跳,抬起頭看到是我,眼神裡閃過一絲慌亂。
你怎麼在這裡他問,聲音有些發僵。
等你。我搓了搓凍得發紅的手,雪太大了,我送你回家。
他皺了皺眉,正要拒絕,我卻搶先開口:就當……就當我求你了,這麼冷的天,彆讓我再等下去了。
我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時頌,我喜歡你,不是一時興起,是很認真的那種喜歡。我知道你覺得我們不合適,可合不合適,要試過才知道,對不對
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很快就融化了,留下一點濕漉漉的痕跡。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又要拒絕,卻聽見他輕輕嗯了一聲。
試試嗎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點了點頭,臉頰凍得通紅,卻還是認真地看著我:商亭,彆讓我失望。
那天晚上,我送他回家,車裡放著舒緩的音樂。我握著方向盤的手一直在抖,心裡像是炸開了煙花,高興得快要瘋了。到了樓下,他解開安全帶準備下車,我突然叫住他。
時頌,我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我會對你好,隻會對你好。
他愣了一下,然後臉頰更紅了,幾乎是落荒而逃。看著他跑進樓道的背影,我靠在椅背上,忍不住笑出了聲。
(三)
電影放到一半,時頌醒了,揉著眼睛問:演到哪裡了
剛到男女主第一次約會。我把他摟得更緊些,困不困再睡會兒
他搖搖頭,往我懷裡蹭了蹭:不睡了,陪你看。
我低頭吻了吻他的發頂,心裡忽然冒出一個念頭。今天是什麼日子我拿出手機看了看日期,心臟猛地一跳。
今天是我們交往八週年的紀念日。
八年了。從那個飄著雪的夜晚開始,已經八年了。時間過得真快,快到我好像還能清晰地記得第一次牽他手時的緊張,第一次吻他時的悸動,第一次帶他回家見父母時的忐忑。
我父母很喜歡他。母親拉著他的手問長問短,做了滿滿一桌子他愛吃的菜;爸爸雖然話不多,卻偷偷把我拉到一邊說:好好對人家,彆欺負他。他們從來冇有因為我們是兩個男人而有過絲毫的不滿,隻是像擔心所有孩子一樣,擔心我們過得好不好。
朋友們總笑我是妻奴。說我以前是說一不二的商總,現在卻變成了按時回家的老好人;說我以前對誰都冷淡疏離,現在卻會耐心地給時頌剝蝦,會記得他所有的小習慣。
他們說得對。我就是願意對他好,願意把所有的溫柔和偏愛都給他。因為他值得。
時頌打了個哈欠,靠在我肩上閉上眼睛,又開始犯困了。他有午睡的習慣,雷打不動。
我看著他睡著的樣子,那個念頭越來越清晰。
我拿出手機,走到陽台撥通了媽媽的電話。
媽,我說,聲音有些緊張,我想今天向時頌求婚。
媽媽愣了一下,然後立刻高興起來:真的嗎太好了!時頌那孩子肯定高興壞了!需要我們做什麼
不用,我笑了笑,我都安排好了,就是想告訴你們一聲。
好好好,媽媽在電話那頭絮絮叨叨,求婚戒指準備好了嗎時頌喜歡低調,彆弄那些花裡胡哨的……
掛了電話,我深吸一口氣,手心微微出汗。其實戒指早就準備好了,是一對簡單的素圈,我挑了很久,覺得隻有這樣乾淨的款式,才配得上時頌。
求婚的地方,我選在了那家咖啡店。就是當年他答應和我交往後,我們第一次正式約會的地方。不大的店麵,有個小小的靠窗的位置,陽光好的時候,坐在那裡喝咖啡,能看到街上往來的行人。
我給朋友們打了電話,讓他們下午三點去咖啡店幫忙佈置。不用太誇張,一點點氣球,一點點鮮花,就夠了。時頌不喜歡太熱鬨的場麵,我不想嚇到他。
安排好一切,我回到客廳,時頌還在睡著。我坐在沙發邊,靜靜地看著他。他的呼吸很輕,胸口微微起伏,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
真好啊,他還在。
(四)
下午三點半,朋友們發來訊息說佈置好了。我輕輕叫醒時頌,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帶著點起床氣:怎麼了
公司臨時有點急事,我得過去一趟。我捏了捏他的臉頰,你幫我去那家咖啡店買幾杯咖啡,送到公司來好不好
他揉了揉眼睛,點了點頭:哪家咖啡店
就是我們第一次約會的那家。我說。
他的臉頰微微泛紅,小聲嗯了一聲。
我看著他慢吞吞地起床,換衣服,心裡又緊張又期待。他穿了一件米白色的毛衣,外麵套了件淺灰色的外套,是我去年冬天給他買的,很襯他的膚色。
路上小心。我幫他理了理圍巾。
知道啦。他推了我一把,快去忙吧。
我笑著點頭,轉身出門,卻冇有去公司,而是直接去了咖啡店。
朋友們已經把店裡佈置好了,牆上掛著我們這些年的合照,有在海邊拍的,有在雪地裡拍的,還有我偷拍他睡著的樣子。角落裡放著一個小小的蛋糕,上麵寫著八週年快樂。
可以啊商亭,夠浪漫的。朋友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笑了笑,心裡的緊張感卻越來越強烈。我甚至開始手抖,明明在一起這麼多年了,明明知道他一定會答應,可還是像個毛頭小子一樣,心臟怦怦直跳。
四點整,咖啡店的門被推開了。
時頌站在門口,手裡提著一個紙袋,顯然是買好的咖啡。他看到店裡的佈置,愣住了,眼睛睜得大大的,有些不知所措。
我深吸一口氣,從朋友們中間走出來,對著他笑了笑。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帶著點困惑,又帶著點期待。
我在他麵前站定,單膝跪了下去。
周圍響起朋友們的起鬨聲,可我什麼都聽不見了,眼裡隻剩下時頌的臉。我從口袋裡拿出那個小小的絲絨盒子,打開,裡麵是那對素圈戒指。
時頌,我的聲音有些發顫,我們認識十年了,在一起八年了。這八年裡,每一天我都在感謝上天,讓我遇見你,讓你願意留在我身邊。
我不是個完美的人,有很多缺點,脾氣有時候也不好,可你總是包容我,理解我。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覺得很幸福。
我知道兩個男人冇辦法結婚,可我想給你一個承諾,一個一輩子的承諾。我想每天早上醒來都能看到你,想每天晚上都能抱著你睡覺,想陪你過以後的每一個生日,每一個紀念日,想和你一起慢慢變老。
時頌,我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你願意……和我結婚嗎
時頌的眼圈一點點紅了,他張了張嘴,卻冇說出話來,隻是用力地點了點頭。
朋友們的歡呼聲更大了。我顫抖著手,拿出其中一枚戒指,小心翼翼地套在他的無名指上。他的手指很白,很細,戒指戴在上麵,剛剛好。
然後他扶我起來,拿起另一枚戒指,同樣小心翼翼地套在我的手指上。冰涼的金屬觸感,卻讓我的心變得滾燙。
我張開雙臂抱住他,他的身體很輕,卻帶著讓我安心的力量。朋友們在旁邊吹口哨,我本來想忍住的,可他卻忽然踮起腳,吻上了我的唇。
很輕,很軟的一個吻,帶著點他剛喝的牛奶的甜味
我愣住了,然後猛地反應過來,緊緊地抱住他,加深了這個吻。周圍的起鬨聲、歡呼聲好像都離我遠去了,我的世界裡,隻剩下他的溫度和味道。
真好啊,時頌,我們結婚了。
(五)
嗡——
腦子裡突然響起一陣劇烈的轟鳴聲,像是有無數根針在同時紮進太陽穴。我猛地鬆開時頌,捂住頭,胃裡翻江倒海,一股熟悉的噁心感湧上來。
商亭時頌的聲音變得有些模糊。
我抬起頭,看見他的臉在我眼前一點點變得透明,像水波一樣晃動著。我慌了,伸手想去抓他,卻抓了個空。
時頌!我大喊他的名字。
周圍的朋友們也在消失,他們的笑容凝固在臉上,身體一點點變得透明,最後化為無數光點,消散在空氣裡。牆上的照片、角落裡的蛋糕、那些氣球和鮮花……全都在消失。
整個世界都在分崩離析。
時頌!彆走!我瘋了一樣伸出手,想要抓住眼前那個越來越模糊的身影,可無論我怎麼努力,都碰不到他。
他好像在對我說什麼,嘴唇動了動,可我聽不見。他的眼睛裡有淚光,那麼亮,那麼燙,像燒紅的烙鐵,燙在我的心上。
然後,他也消失了。
整個咖啡店變得空蕩蕩的,隻剩下我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無名指上的戒指還在,冰涼的觸感提醒著我,剛纔的一切不是幻覺。
不,是幻覺,是夢。
又是夢。
(六)
淩晨兩點,我猛地睜開眼,眼前是無儘的黑暗。
眼角濕漉漉的,我伸手摸了摸,是眼淚。可流著眼淚,我卻笑了出來,笑聲嘶啞,帶著說不出的悲涼。
又做夢了啊,時頌。
這次的夢真長,也真好。夢見我們在一起八年,夢見你答應了我的求婚,夢見我們如願……結婚了。
我坐起身,打開床頭燈。暖黃色的光線照亮了空蕩蕩的房間,也照亮了床頭櫃上那個孤零零的相框。裡麵是時頌的照片,他穿著一件白色的毛衣,站在雪地裡笑,眼睛彎成了月牙。
那是我們在一起第三年的冬天拍的,也是他最後一個冬天。
我的心臟又開始抽痛,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連呼吸都變得困難。我拿出煙盒,抽出一根菸點燃,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煙霧嗆得我咳嗽起來,眼淚卻流得更凶了。
我起身走到陽台,推開窗戶。深秋的夜晚很冷,風灌進領口,帶著刺骨的寒意。天上的星星很亮,密密麻麻地鋪在深藍色的天鵝絨上,像時頌以前畫在紙上的碎鑽。他以前總愛坐在飄窗上畫畫,說等病好了,就去學美術,畫遍這世上所有好看的風景。
可他冇等到那一天。
時頌是在我們相愛第三年的冬天走的。和他答應跟我在一起的那個夜晚一樣,下著雪,很冷。
他有白血病,天生的。
時頌家庭條件不好,他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他跟著母親生活。他很好看,是看見的第一眼就足以用驚豔來形容的好看,也許是隨了他的母親。他的母親離婚後整日和不同的男人鬼混,從來不管他,帶回來的野男人還動不動就對他拳打腳踢。他小時候明明成績很好,卻不得不輟學,自己養活自己。
小時候在那個糟糕的家裡,吃不飽穿不暖,還要被那些所謂的叔叔打罵,病情早就被拖得岌岌可危。醫生說,他能活著長這麼大,已經是個奇蹟了。
我第一次知道他生病,是在一起後的第二個月。那天他突然暈倒在打工的便利店,我趕到醫院時,看到的就是他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得像紙,手臂上插著輸液管。醫生把我叫到辦公室,遞給我一遝厚厚的檢查報告,說他的情況很不樂觀,最多……最多還有兩三年時間。
我拿著那些報告,手抖得不成樣子。怎麼會這樣他那麼美好,那麼乾淨純粹,為什麼要承受這些
我給他轉了一大筆錢,想讓他安心治病,可他把錢退回來了,隻給我發了條資訊:商亭,治不好了。
我去找他,在他那個又小又冷的出租屋裡,第一次對他發了脾氣。什麼叫治不好我紅著眼眶吼他,我們要在一起一輩子,誰敢把你從我手裡帶走!
他低著頭,冇說話,肩膀卻在微微發抖。過了很久,他才抬起頭,眼睛紅紅的:商亭,治不好的。我知道。
能治好!我抓住他的手,用力地說,我找了最好的醫生,國內外的專家我都找遍了,一定能治好的!
後來兩年我確實找了很多專家,帶著他跑遍了大大小小的醫院,試了各種治療方案。可他的身體還是一天比一天差。以前他還能偶爾跟我出去散散步,後來連下床都變得困難。
他開始大把大把地掉頭髮,化療讓他噁心嘔吐,吃不下任何東西。我看著他原本圓潤的臉頰一點點凹陷下去,原本亮晶晶的眼睛失去了光彩,心疼得像被刀割一樣,卻無能為力。
有一天晚上,他靠在我懷裡,摸著自己光溜溜的頭,突然笑了:商亭,我是不是很難看
不難看,我吻了吻他的額頭,聲音哽咽,我們家頌頌怎麼樣都好看。
他笑了笑,冇再說什麼,隻是往我懷裡鑽了鑽。
那天晚上,我在他睡著後,跑到醫院的樓梯間,像個傻子一樣哭了很久。我第一次覺得自己那麼冇用,擁有那麼多錢,那麼大的權力,卻連自己最愛的人都留不住。
第三年冬天,他已經徹底下不了床了,隻能靠呼吸機維持生命。我把公司的事情全部交給副手,整天守在醫院裡陪他。
有一天,他精神好了些,拉著我的手,輕聲說:商亭,我們結婚吧。
我愣住了,眼淚瞬間湧了上來。
等我出院了,我們就結婚。他看著我,眼睛裡閃著光,我想穿你給我買的那件白色西裝。
好,我用力點頭,握住他的手,等你好了,我們就結婚。
可他冇能等到出院。
他走的那天,雪下得很大。我握著他的手,感受著他的體溫一點點變冷,直到最後徹底失去溫度。他的眼睛閉著,嘴角卻帶著一點淺淺的笑意,好像隻是睡著了。
醫生和護士還有父母進來的時候,我抱著他的身體,誰都拉不開。我知道自己像個瘋子,可我不能放手,我一放手,他就真的走了。
(七)
菸蒂燙到了手指,我纔回過神來。
已經是後半夜了,天快亮了。我掐滅煙,轉身回屋換衣服。黑色的襯衫,黑色的褲子,就像時頌走的那天,我穿的一樣。
今晚是我最後一次去看他。
很早以前,我就把公司還給了父母,把名下所有的股份和財產都以時頌的名義捐給了福利院。我冇什麼想要的了,隻希望這輩子做的這些善事,能換他下輩子一個健康的身體,一個幸福的人生。
不用再遇見我了,時頌。
投胎個好人家,平平安安地長大,不用再受苦,不用再生病。
開車去墓園的路上,街燈昏黃,路上冇有一個人。車裡放著時頌以前最喜歡的歌,是一首很溫柔的民謠,他以前總愛哼著這首歌畫畫。
我從遠方趕來,赴你一麵之約……
歌手的聲音很乾淨,像時頌的聲音。我握著方向盤的手又開始抖,眼淚模糊了視線。
到了墓園,天已經矇矇亮了。我捧著一束白玫瑰,慢慢地走到時頌的墓前。
墓碑是黑色的,上麵嵌著他的照片。照片裡的他,還是剛認識時的樣子,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白T恤,眼睛亮亮的,笑得一臉乾淨。
頌頌,我來看你了。我蹲下身,把花放在墓碑前,手指輕輕拂過照片上他的臉,冰涼的觸感讓我的心也跟著一涼。
我又做夢了,我低聲說,像是在跟他分享一個秘密,夢見我們在一起八年了,還夢見我向你求婚,你答應了。
你在夢裡,還親我了呢。我笑了笑,眼淚卻不爭氣地掉下來,你以前總是很害羞,牽個手都會臉紅,怎麼在夢裡就那麼勇敢了
胃又開始疼了,我靠在墓碑上,感受著那刺骨的冰涼,可能是最近又喝多了。你以前總說我,不讓我喝那麼多酒,說對身體不好。
我把公司還給爸媽了,財產也都捐了。你說,這樣算不算積德行善能不能換你下輩子健健康康的
時頌,我有點累了。我閉上眼睛,聲音越來越輕,等了這麼久,也該去找你了。
你說,我到了那邊,還能認出你嗎
應該能吧,我笑了笑,畢竟,你那麼好看。
我遇見他不後悔,追求他不後悔,愛上他更不後悔。如果有下輩子,我還是願意愛上時頌,把一切的偏愛都給他。我有後悔的事情嗎有,早知道會愛上他,我會不顧一切找到他帶他逃離地獄,治好他的病。
(八)
意識開始模糊的時候,我好像又看到了時頌。
他還是第一次見麵時的樣子,穿著白T恤,站在吧檯後麵擦杯子,燈光落在他臉上,乾淨又美好。他好像察覺到了我的目光,抬起頭,對我笑了笑,嘴角彎起一個淺淺的梨渦。
商亭。他叫我的名字,聲音軟軟的。
頌頌。我朝他走過去,腳步輕快,好像卸下了所有的重擔。
我走到他麵前,伸出手,想牽他的手。這一次,我抓住了。他的手很暖,很軟,和我記憶裡的一模一樣。
你來了。他看著我,眼睛裡盛著星光。
我來了。我笑了,眼淚卻流了下來,對不起,我來晚了。
不晚。他搖搖頭,反手握住我的手,我一直在等你。
陽光從酒吧的窗戶裡照進來,落在我們交握的手上,溫暖而明亮。周圍的喧囂和嘈雜都消失了,隻剩下他的笑容,和我們緊緊握在一起的手。
時頌,我騙你的,你還是要遇見我,還要愛上我。
真好啊,時頌。
我們終於又在一起了。
這一次,再也不會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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