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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清給了我一個家,用金絲楠木的門,和數不清的溫柔。

他叫我月月。

他總說,我想要的他都會給。

小時候,他替我剪劉海,在我生病時讀童話,把全世界的糖都堆到我麵前。

長大後,他給我鋪滿櫻花的花園,給我鑲鑽的項鍊,給我24小時不打烊的溫柔。

可我知道,他唯獨不給我一扇能推開的門。

我總在深夜聽見鑰匙轉動的聲音——不是鎖門,是有人在門外,死死盯著我的房間。

直到那天,我在他枕頭下摸到半張照片,是幼年時期的我。

背麵卻寫著林家小女兒,留著她,比毀了她更解恨。

原來,曾經有個喊我妹妹的少年,死在了我哥哥的槍下。

1

我又在雕花欄杆前數到第三十七塊鵝卵石時,指尖突然勾到絲絨般的東西。

欄杆牡丹花紋的縫隙裡,卡著根淺灰色的細羽,尾端還粘著點洗不掉的藥漬。

風從院牆外吹進來,帶著陌生的草木氣。

我攥著羽毛回頭時,正撞見慕清的絲綢拖鞋碾過柚木地板。

本是悄無聲息的,可我總能在他離我三步遠的地方精準回頭。

像被馴養多年的幼獸,對飼主的氣息有著刻進骨髓的敏感。

在看什麼

他遞來一杯溫牛奶,骨節分明的手指在玻璃杯壁洇出淺淺的水霧。

我盯著他袖口露出的百達翡麗,錶盤裡的碎鑽比院牆外的星星更亮,卻也更冷。

想看看外麵的春天。

二十歲的喉嚨裡,外麵兩個字總帶著偷跑的顫音。

我接過杯子時指尖撞上他的,像被烙鐵燙到似的縮回手。

我早已懂得,對這個從小把我捧在掌心的哥哥來說,外麵是比臟話更刺耳的詞。

慕清皺眉的弧度和十年前如出一轍。

他很少真的動怒,多數時候隻是用這種略帶委屈的神情望著我,像我搶走了他最愛的限量版樂高。

月月,花園裡的櫻花開得正好,我讓人移了二十棵染井吉野,不比外麵的好看

我低頭攪著牛奶裡的蜂蜜,甜膩的氣息糊得喉嚨發緊。

那年我偷跑出大門,被保鏢攔在街角。

回來時見他坐在客廳陰影裡抽菸,指間的煙燒到了儘頭,地毯上落著長長一截灰燼。

他的手腕內側露著道淺疤,是小時候被閣樓鐵鎖劃的。

那天是他第一次冇對我笑。

他語氣裡的委屈像糖衣,裹著不容置喙的強硬。

你要什麼我都給你,留在這裡不好嗎

他總說這話,語氣溫柔得像在哄撒嬌的小貓。

說這話時,他正給我剪劉海,碎髮落在他手背上,睫毛會輕輕顫;

說這話時,他剛把北海道的草莓排成心型,看我吃時眼裡盛著揉碎的星子;

說這話時,他正在我發燒時徹夜守在床邊,指尖試體溫的力度總帶著小心翼翼。

從那天起,我有了一整麵牆的限量版娃娃,有私人影院和恒溫泳池。

卻再也冇見過真實的街道。

傭人們都說小姐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我總在深夜聽見自己心臟撞向牢籠的聲音。

咚、咚、咚,沉悶得像在敲喪鐘。

地毯上的菸灰不知何時也燙出了個小洞。

我後來總盯著那個洞看,像盯著一道疤。

直到某天夜裡,聽見他在門外輕聲說:不能讓你走,絕對不能……

那時我還不懂,他怕的到底是我的離開,還是彆的什麼。

2

我叫慕月。

是慕清的妹妹。

十歲那年我發了高燒,迷糊中依稀看見過一個少年。

他遞給我一塊櫻花味糖果,我下意識地喊出:哥……哥。

那人停頓許久,剝開糖紙塞進我嘴裡,好,從今以後,我便是你的哥哥。

他將我帶回他的彆墅。

等我再次睜開眼時,除了陌生的環境,還有我陌生的哥哥。

他說我失憶了,他是我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家人。

後來我才知道,他說這話時,口袋裡揣著我親哥林嶼的病號服照片。

照片上的少年坐在輪椅上,手腕也有疤,是精神病院的束縛帶勒的。

從那以後,那個外界傳聞冷麪冰山的男人,一次次地將我捧上了天。

似是怕再次失去我一樣,哥哥對我很好,從來什麼都依著我。

但我從來冇有走出去過這個家。

哥哥給我佈置滿是玩偶的房間,還親自教我學習,記憶中每個第一次都是和哥哥一起經曆的。

可哥哥卻在我指著窗外問那是什麼時,斂了斂笑意,不動聲色地拉上窗簾:月月有哥哥就夠了。

12歲生日那天,我不顧哥哥反對,偷藏了傭人給的地圖,想找家的方向,被他發現。

他冇罵我,隻是安靜地把地圖燒在壁爐裡,抱著我說:外麵有壞人,哥哥會保護你。

我聽見他心跳得很慌,像怕我也變成地圖上的灰燼。

那天夜裡,我看見他在書房砸碎了一個杯子,碎片濺到他手背上,他卻冇躲,嘴裡唸叨著不能讓她記起來……

那時候的我雖然疑惑,但在看見哥哥失望的表情後,滿腦子都是讓哥哥不開心了,決心以後隻做哥哥滿意的事。

可哥哥卻說他允許我做任何事,唯獨外出。

我隻能和他一起。

我點點頭,還冇來得及多想,就又陷在哥哥的愛裡。

那件事冇過多久我就來了例假,慌亂中不小心弄臟了床單。

卻是他紅著臉遞來衛生巾,笨拙地教我使用。

像小時候他給我貼退燒貼,掌心的溫度總帶著點顫抖。

月月對不起,是哥哥不好,冇有早早告訴你這些。

我衝他笑了笑,輕撫他的頭髮。

可就在他指尖碰到我手背的瞬間,我突然心跳加速,第二天故意躲在房間裡不出來。

卻聽見他在門外問張媽:女孩子會不會討厭這樣的我

學校組織春遊,我興奮地收拾書包,他卻以外麵花粉多為由不讓去。

轉而包下整個遊樂園陪我。

旋轉木馬上,他低頭幫我理被風吹亂的頭髮,陽光落在他睫毛上,我突然不敢看他的眼睛……

3

客廳的落地窗總掛著酒紅色天鵝絨窗簾,哥哥總說陽光太曬。

隻有他想讓我看春天時,纔會拉開半尺寬的縫。

陽光從縫隙裡漏進來,在地毯上投下細長的條紋,像監獄鐵欄的影子。

我曾踩著那些條紋走,走到縫邊就被他攔住:月月,再走會著涼。

原來連陽光的邊界,都是他定的。

十五歲生日那天,他送我一條星光藍寶石項鍊,鏈釦處刻著極小的慕字。

他想為我戴上,我微笑著將長髮撩起。

當他的手指拂過我後頸,他的呼吸掃過我頸窩時,我卻突然渾身發燙。

起身猛地躲開時無意撞到梳妝檯。

啪!

是香水瓶摔在了地上。

琥珀色的液體在地毯上暈開,像一攤凝固的血。

我才驚覺那些被我刻意避開的觸碰,早已在心底釀成洶湧的潮。

怎麼了

他慌忙扶住我,根本不在意那瓶價值高昂的香水,眼裡的擔憂不似作假。

可我不敢看他的眼睛,那裡麵盛著的溫柔太滿,快要溢位來將我溺斃。

我謊稱癢,卻開始刻意避開他的觸碰,在他靠近時找藉口溜走。

那天夜裡,我抱著膝蓋坐在飄窗上,數著滿天繁星。

可是數到天亮也分不清對他的到底是依賴,還是彆的什麼更洶湧、更罪惡的東西。

我好像夢見有個少年給我貼退燒貼,他的手腕有疤……

後來一段時間,我開始找各種藉口避開單獨相處。

他看書時我去練琴,他送夜宵時我假裝睡著。

可是就算這樣,哥哥依舊每天夜裡趁我睡著打開我的房門幫我暖腳。

他掌心裡灼熱的溫度,讓我感到羞恥又心慌,又有點貪戀。

我不敢承認,也許是香水瓶摔碎時,他眼裡的慌亂太真,真到讓我不敢深究。

那天晚上,我在枕頭下摸到了一枚陌生的鈕釦。

像是某人珍愛的寶貝一般,被放在手裡來來回回摩挲了很多遍。

這不是他的,也不是傭人的——好像是有人悄悄來過我的房間,又悄悄離開了。

張媽看見時,臉色突然發白,慌忙彆過臉:小姐……彆問了。

我發現鈕釦背麵刻著個極小的林字。

後來張媽趁慕清不在,偷偷把我拉到廚房,塞給我一張折得皺巴巴的紙條。

上麵歪歪扭扭寫著月月,我在後門等你,落款是林。

張媽壓低聲音說:這是去年少爺不在時,一個少年塞給我的,讓我轉交給您……可我不敢。

說完就慌慌張張地走了,圍裙上還沾著冇擦乾淨的麪粉。

4

十八歲生日宴時,哥哥為我準備了盛大的派對,也是第一次允許我邀請好友來玩。

可我常年不出家門,哥哥恨不得把我藏起來,朋友是哪來的呢

他看出了我的心思,輕咳一聲,哥哥可以帶你見見表哥一家。

我一聽高興的合不攏嘴,他接著說,他家有個小妹妹和你同齡,也許你們能玩到一起。

那天是這個家中最熱鬨的一天。

彆墅裡佈置的都是我喜歡的櫻花裝飾,傭人們也都換上了粉色衣服,我可高興了。

可那個同齡的小妹妹並冇有來,聽說是生病了。

哥哥自然很高興,少一個人認識我,他就少一分慌亂。

表哥開玩笑說月月長大了要嫁個好人家。

哥哥一聽隨即抓住了我的手腕,臉色驟變,掃過表哥的視線都變冷了。

表哥喝醉了,張叔會送你回去。

我不知道為什麼,可他攥著我的手腕回房間,力道大得發疼:你隻能在我身邊。

我又怕又慌,卻在他鬆開手時,聞到他身上雪鬆味裡藏著的顫抖。

那天是個暴雨夜,我做噩夢哭醒,夢見個模糊的少年遞我糖果,嘴裡喊著妹妹。

哥哥衝進房間把我抱在懷裡,拍著背說不怕。

聽著他的心跳,我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對他的感情早就不是妹妹對哥哥。

那天後,我開始更頻繁地提想出去上學。

與其說是渴望外界,不如說是想逃離這份不敢承認的愛。

為了逃離,我偷偷翻他書房找門禁密碼,一無所獲。

是啊,偉大的哥哥怎麼可能會把密碼寫下來。

可是我意外發現了一本日記。

第一頁寫著林家欠我的,要讓她一點一點還;

下麵貼著張剪報,標題是林氏夫婦精神失常,幼子林嶼失蹤。

最後一頁卻畫著一個小女孩的簡筆畫,旁邊標著今天她給我遞了顆糖,像我小時候丟的那顆。

要誰還呢

林家又都有誰

我拿著日記質問他,他先是暴怒,摔碎了桌上放著我們合照的相框。

可隨即又軟下來,紅著眼眶抓住我的手:月月,彆走……我隻有你了。

那些很久以前的事情,你不知道會更好。

他的話和日記裡的恨意、畫裡的溫柔重疊。

我突然明白:這場以哥哥為名的囚禁,早就在他一次次看我的眼神裡,變成了連他自己都控製不住的沉淪。

5

我依舊計劃逃離哥哥,逃離這份羞恥的愛。

我天真的以為隻要有足夠的距離和時間,那我對哥哥是不是……就會和從前一樣了

可是任憑我怎麼鬨,卻發現所有行動都在他的掌控裡。

於是我開始刻意的疏離他。

他總愛親手給我梳頭,說彆人梳得冇我好,指尖劃過頭皮時帶著小心翼翼的溫柔。

可從某天起,我每天早起半小時自己紮辮子,理由是想練手。

他發現時,握著梳子的手停在半空,眼神暗了暗,卻冇說什麼。

隻是後來每次我梳頭,他都坐在不遠的沙發上看書,目光卻總落在我發間,像在確認什麼。

以前他總說自行車太危險了不讓我碰,但我這次說什麼也要學,和他冷戰,他最後還是拗不過我,買來一輛限量版自行車。

自行車的刹車被調過,隻能騎到花園的櫻花樹邊。

再往前,刹車會自動鎖死。

我曾試著用力蹬,車輪卻在地上磨出圓圈的痕跡,像在畫一個永遠走不出去的圓。

慕清站在遠處看,手裡攥著備用刹車線:月月,彆摔了,這裡夠你騎的。

原來連活動範圍,都是他畫好的圈。

儘管在他的看護下,我還是摔破了膝蓋。

他著急地蹲在地上給我塗藥,呼吸掃過傷口時帶著剋製的心疼,指尖輕得像怕碰碎我。

我自己來就行。

我搶過藥膏,卻笨手笨腳弄疼了自己。

他冇再搶,隻是看著我齜牙咧嘴的樣子,眼神變得黯淡了。

以前你摔了,總哭著撲進我懷裡要糖吃。

我手一頓,低頭盯著藥膏管,不敢接話——我怕再看他的眼睛,會想起那些依賴到骨子裡的瞬間。

小時候我總追在他身後喊哥哥,甜得發膩。

可幾天後,我開始叫他慕清,尤其是在他替我暖腳、給我掖被角這些過分親昵的時刻。

第一次叫出口時,他正給我倒牛奶,手一抖,牛奶濺在桌布上。

不想叫哥哥了他聲音很輕,像怕驚到我。

我們本來就不是親的。

我硬著頭皮說。卻在他轉身離開時,聽見他碰倒了走廊的花瓶——那是他最喜歡的櫻花瓶。

他知道我所有喜好,卻不知道我偷偷在日記本裡畫過他的側臉。

某次他整理書桌時,日記本從書堆裡滑出來,我像被燙到一樣撲過去搶。

慌亂中本子摔在地上,畫著他的那頁正好翻開。

我冇敢看他的表情,抓起本子衝進房間,關門前聽見他說:月月,不用躲。

他的聲音裡帶著慌,和那天我撞翻香水瓶時一樣。

6

雕花欄杆的間距剛好兩指寬。

夠我看見院外的櫻花樹,卻伸不出手碰飄落的花瓣。

欄杆上的牡丹花紋刻得很深,縫隙裡積著經年的灰,我曾用指甲摳過,卻隻在指尖留下木屑。

花紋依舊像無數個小格子,把外麵的春天切成碎片,落不進我手裡。

我最終還是忍不了這種窒息的保護,提出想要上大學搬出去住。

他正在廚房煮我愛吃的粥,瓷勺攪著米粒的動作慢了半拍,粥沫溢到灶台上也冇察覺。

直到我重複想搬出去上大學,他才猛地關火,不鏽鋼鍋沿撞得灶台哐當響,濺出的熱粥在瓷磚上燙出白印,像道冇癒合的疤。

你就這麼想逃

他像發瘋了一般,紅著眼逼近我。

我後退著想躲,後腰先撞上冰冷的冰箱。

那台總凍著北海道草莓的冰箱,此刻卻像堵鐵牆。

他摁住我手腕的力道掐得麵板髮疼,吻下來時帶著美齡粥的甜香,可牙齒卻咬破了我的下唇,疼得我眼淚瞬間湧出來。

我想推他,指尖卻觸到他後背緊繃的弧度,像抵著一塊快要炸開的冰。

帶著怒意和絕望,從十歲把你抱回來,你哪裡都冇去,現在說走就走

我掙紮著推開他,卻被他按住後頸更深地吻下去,直到兩人都喘不過氣,他才抵著我的額頭說:月月,彆裝傻了,你看我的眼神,早就不是看哥哥了。

此刻,這場哥哥與妹妹的偽裝遊戲纔算結束。

我從一個囚籠又到了另一個囚籠。

原來哥哥的囚籠是雕花欄杆,而現在,他的吻和懷抱,是更緊的枷鎖。

後來他總把我圈在沙發裡餵飯,瓷勺碰著我牙齒時,會輕聲問燙嗎;

我想自己拿勺,他卻把我的手按在腿上。

月月,我餵你才香。

我被困在他的溫柔投喂裡,迷了方向。

夜裡他枕著我的枕頭,呼吸掃過我後頸,像某種溫順的獸。

我起初會整夜僵著,直到某天他發燒,無意識攥著我衣角說彆走好嗎。

我想推開他的手,指尖卻先觸到他發燙的額頭。

像小時候他給我試體溫那樣輕。

手頓了頓,我才突然反應過來,又猛地收回手,背過身假裝睡覺。

我才發現——那雪鬆味的包圍,早就從窒息的囚籠,變成了我不敢承認的依賴。

7

可是項鍊戴久了,鏈釦的‘慕’字勒進後頸,留下淺淺的紅印,像項圈的痕跡。

有次我想摘下來,卻發現鏈釦是焊死的。

隻能從搭扣處開合,而搭扣的鑰匙藏在慕清的手錶夾層裡。

每次洗澡後他替我戴項鍊時,指尖總會摩挲那道紅印:這樣,彆人就知道你是我的了。

他的指尖劃過我後頸的弧度,和他摸自己手腕疤的動作,一模一樣。

直到上週在他書房發現那個上了鎖的舊盒子。

趁他去參加商業酒會,我用髮卡撬開銅鎖,裡麵冇有秘密情書,隻有一遝泛黃的報紙、幾張照片,還有個生了鏽的鐵鎖,鎖身上刻著慕家閣樓。

頭版新聞的標題刺得我眼睛生疼:林氏夫婦精神失常,幼子林嶼失蹤成謎。

照片上的女人抱著個眉眼彎彎的小男孩,笑得溫柔——那是我模糊記憶裡母親的模樣。

而那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分明是幼年的我。

最底下壓著一張診斷書,患者姓名處寫著林嶼,診斷結果是創傷後應激障礙。

旁邊還粘著一張照片:

少年穿著淺灰色病號服坐在輪椅上,衣服袖口露著根細羽,和我從欄杆裡找到的那根一模一樣,他領口的鈕釦,正是我枕頭下那枚刻著林字的黃銅釦。

他的側臉輪廓竟和慕清有幾分相似,隻是那雙眼睛裡的倔強,是慕清從未有過的。

我捏著照片的手抖得厲害,突然想起慕清總在夜裡看一張舊照片,看完就鎖進抽屜。

原來,他藏起來的從來不是我的過去,而是他自己的。

藏著他被關在閣樓裡的童年,也藏著他不敢承認的、早就蓋過恨意的溫柔。

8

我拿著這些東西衝到他麵前時,他正在給新買的白鸚鵡餵食。

鸚鵡站在鍍金的籠子裡,看見我進來,突然撲騰著翅膀喊:月月彆走好嗎……彆走好嗎……

那是慕清夜裡說夢話的聲音。

陽光透過落地窗淌在他身上,鍍上一層虛假的金邊,連他耳後的那顆小痣都泛著暖光。

這是什麼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紙張邊緣被攥得發皺,像我此刻的心。

他轉過身,臉上的笑容一點點褪去,像潮水退去後露出的礁石,冷硬而猙獰。

月月,有些事……

告訴我!我歇斯底裡地尖叫,指甲掐進掌心。

林嶼是誰我的家人呢你為什麼要騙我!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空氣都要凝固成冰。

然後他緩緩開口,聲音平靜得可怕:林嶼是你親哥哥。當年你家出事後,他被送進了精神病院。

那你呢我死死盯著他,視線像淬了毒的針。

你不是我哥哥,你到底是誰

我是慕清。

他走到我麵前,伸手想碰我的頭髮,被我狠狠拍開。

他手腕的疤露在外麵,我突然想起那箇舊鎖。

原來他把我關在彆墅裡,是在複製自己被囚禁的童年。

當年小小的慕清被鎖在閣樓,會不會害怕呢

隻是這次,他想當那個能掌控一切的人。

當年你家破產,我找到你時,你正躺在街邊喊哥哥。

他聲音很平,我本來想......

想讓我嚐嚐他幼年受過的苦嗎

我突然想起傭人閒聊時說的,慕家少爺小時候總被關在閣樓裡。

我爸和你爸在商場上鬥了十年,最後那年,你爸搶了我們家最大的項目,還聯合債主逼得慕家破產。

慕清的指尖摩挲著手腕的疤,聲音沉得像閣樓的灰塵。

家裡的門被債主砸過三次,我媽就是那時候走的。她塞給我一顆糖,說‘等爸爸把事情解決就回來’,可她再也冇回來。

他低笑一聲,我爸怕那些人抓我去要挾他,更怕我看見家裡的狼狽。某天他把我抱上閣樓,鎖上門時說‘清兒,等風頭過了,爸就接你下來’。閣樓隻有一扇小窗,每天隻有張媽會從縫裡遞一碗粥,鐵鎖蹭得我手腕流血時,我就盯著窗戶外的樹看。後來我才知道,那棵樹是你家院子裡的,我總能看見你哥林嶼在樹下放風箏。

我沉默了,他又轉頭看向我,可你遞給我一顆糖,說‘哥哥不疼’——像我媽走之前,給我塞糖時說的話。

所以你就把我搶過來,冒充我哥哥

眼淚糊住了視線,世界在我眼前支離破碎。

林嶼呢我的指甲掐進掌心,我哥呢

慕清的喉結滾動了一下,避開了我的目光。

他喉結滾了滾,避開我的視線。

他想帶你走。

他的聲音輕得像歎息,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偏執,我不能讓你離開我。

最後那句話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精準地刺穿我的心臟。

9

我在他的瞳孔裡找不到自己,隻看見一截被鐵鎖磨亮的童年。

那些溫柔的眼神,寵溺的笑容,原來全都是囚籠的欄杆,塗著蜜糖的毒藥。

所以你殺了他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卻帶著一種詭異的平靜,像暴風雨前的死寂。

他冇有點頭,也冇有搖頭,隻是用那種我最熟悉的、帶著委屈的眼神望著我。

就像無數次我提出想出去看看時,像我是要剜他的心似的。

他露出的那種眼神——彷彿我要離開,是天底下最殘忍的事情。

原來從一開始,他給我的就不是寵愛,是一場早就寫好的戲。

可戲裡的壞人,為什麼會在我看他時,眼裡泛起水光

窗外的櫻花還在紛紛揚揚地落,像一場盛大的葬禮。

可我突然想起更早的事。

十歲那年我偷跑被抓,夜裡發高燒,他守在床邊喃喃自語。

本來想讓你恨我......他指尖碰了碰我的臉頰,很輕,可你看著我的時候,眼睛亮得像星星......

他說要當我家人的那天,也是這樣的眼神。

我打碎了他最愛的古董花瓶,縮在牆角發抖,他卻蹲下來揉我的頭髮。

彆怕,他聲音很啞,既然你冇了家人,那我來當。

原來從那時起,恨意就早被惻隱啃得七零八落。

他用囚籠困住我,也困住了自己——那個想報複的少年,終究在我清澈的眼眸裡,長成了捨不得放手的困獸。

10

本來想報複,可你眼裡的星星讓我捨不得。

他步步逼近,眼底翻湧著瘋狂的偏執。

閣樓裡冇有燈,晚上我隻能抱著媽媽留下的舊玩偶縮在角落,聽老鼠在梁上跑。

他的聲音很輕,後來我給你買滿房間的玩偶,其實是怕你像我小時候一樣,黑夜裡冇東西抱。

我每天數著閣樓的木板等天亮,數到第一百天的時候,我爸打開了鎖。可我已經不敢走出去了。

他抬眼看向我,眼底卻是我看不懂的暗,所以月月,我把你關在這裡,真的不是想害你……我隻是怕,你走出去後,也會像我當年一樣,被外麵的風雨嚇怕。

月月,留下,像以前一樣。

慕清,我輕輕說,你早就不是在報複了。

你隻是怕我走,怕我知道,你那以愛為名的囚籠,早就成了你的枷鎖。

很多年前,他第一次把我抱進這座彆墅,身上有淡淡的雪鬆味。

他說:月月,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

原來從一開始,這裡就不是家。

是墳墓。

埋葬了我的過去,我的家人,還有我那被謊言餵養大的、畸形的愛戀。

我慢慢後退,直到後背抵住冰冷的牆壁,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凍得骨頭都在疼。

月月彆走!鸚鵡還在不停地叫喊著。

他一步步逼近,像捕食者在靠近獵物,眼底翻湧著我看不懂的瘋狂和偏執。

月月,他伸出手,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彆離開我,留在這裡,我會對你很好的,像以前一樣。

我看著他,突然笑了起來,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了下來。

慕清,我輕輕說,聲音輕得像飄落的櫻花瓣,你看,外麵的春天,其實早就爛掉了。

我透過窗簾縫往外看,院外的櫻花樹光禿禿的,花瓣都爛在了泥裡。

鸚鵡突然不叫了,陽光從窗簾縫裡漏進來,在地上投下鐵欄似的影子,把我們兩個人的腳,都圈在了裡麵。

我起身去廚房,點火,煮粥。

慕清站在門口,影子被拉得很長,我背對他,輕聲說:哥,明天把窗簾拉開吧。

火光照著鍋沿,像一圈焊死的項鍊。

我低頭攪粥,手腕上冇鎖,卻動不了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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