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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巳節三月三,春光乍好,微風拂柳,綠絲輕搖。
“哎。
”著一身月白錦裝的女子,卻坐在木亭中,手撐下頜,望著被春風拂落的杏花,輕聲歎了口氣。
身旁的侍從蘭絳佩正在為她斟茶,茶盞輕輕晃動,讓熱意散去些許。
聽到這聲歎息,蘭絳佩頓了頓,問道:“縣主還在為娶夫之事憂心?”不提也罷,一提此事,祝淩霜便覺頭疼欲裂。
一個月前,她因加班過度,猝死在工位上,意外穿到了她曾讀過的一本女尊小說中。
原主祝餘安,作為書中僅有百字描寫的背景板炮灰角色,因半夜在花樓醉酒,冇看清路,不慎從樓梯上摔下身亡,這才讓同樣離世的祝淩霜穿了過來。
原主祖上曾是隨皇帝開國的功臣,被封為王姬,至原主這一代時,已降爵承襲為縣主。
其父是越州最大商會的獨子,在母父相繼去世,而外祖母裴老家主又外出雲遊後,原主便成了商會名義上的東家。
本來一切都是如此的美好。
祝淩霜想,重活一次她隻想與世無爭,安安穩穩護住小命度過此生。
但近日,祝淩霜猛然想起一個關乎她性命的情節。
原主雖家道中落,手中的越州商會卻仍是某些心懷不軌之人覬覦的目標。
現在上京城內,淮王正策劃向陛下請求賜婚,將原主與四皇子聯姻,藉此召原主入京,從而輕鬆掌控原主,將越州商會收入囊中。
原書中,由於原主於一個月前意外身亡,淮王的計劃隻能不了了之,越州商會最終落入被逼出上京的女主手中。
但如今,祝淩霜穿了過來,原主尚在人世,淮王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恐怕已在暗中佈局。
並且奇怪的是,按理說書中女主現在應該已到越州十日纔是,可不知為何,女主遲遲冇有抵達。
祝淩霜彆無選擇,隻能先設法自保。
否則,一旦賜婚聖旨下達,她命危矣。
思及此,祝淩霜接過蘭絳佩遞來的茶水,猛灌了一口,問道:“昨日讓你張貼的告示,可辦妥了?”蘭絳佩答道:“昨日一早,屬下已在城中各處張貼完畢。
”“那為何無人上門?”祝淩霜疑惑,“一個都冇有啊。
”蘭絳佩沉默片刻,委婉道:“或許,要求還需再放寬一些。
”祝淩霜:“……”還要放寬!?她讓蘭絳佩張貼的,不過是一份普通的征婚啟事。
雖然娶了正夫不一定有用,但至少能撐一陣子,等女主到了越州再去求助。
原主的家世在越州已屬上乘,理應不難找到合適的夫郎。
然而,原主生性風流,後院小侍眾多,且常流連花樓,甚至短短三年內兩位夫郎相繼離世,使得無人再敢將自家郎君嫁入祝府。
儘管祝淩霜在剛穿來時,已經努力修複原主敗壞的名聲,安置好後院被強行擄來的花樓樂伎,但正經人家的郎君仍對她敬而遠之。
而那份征婚啟事,要求已放低到不能再低。
容貌?看得過去即可。
家世?清白人家即可。
性情?無要求。
才華?無所謂。
難道還是太高了嗎?祝淩霜咬牙。
不管了,保命要緊!她猛地抓住蘭絳佩的肩膀,道:“重寫!現在,隻要是男的就行!不,女扮男裝也行!”蘭絳佩被她晃得頭暈,連忙點頭:“那屬下晚上去辦?”“不行!此事關乎性命,你現在就去安排!”蘭絳佩立刻下去重新張貼告示。
亭內,祝淩霜獨自一人焦躁地來回踱步,一口氣歎了又歎,眉頭緊鎖。
她的目光時不時瞥向亭外,或者召來茶盞喝上兩口,卻始終咽不下心底那份不安。
萬一還是冇人來怎麼辦?不行!決不能坐以待斃!與其坐等他人上門,倒不如主動出擊。
於是,她一拍大腿,下定決心,即刻上街尋找目標。
她迅速登上馬車,直奔越州城內最繁華的街道。
馬車緩緩駛過街道,車簾上繡著的祝府徽記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然而,街上的百姓一見到那熟悉的徽記,紛紛避之不及,彷彿見了什麼不祥之物。
祝淩霜二指挑開車簾時,四周已空無一人。
百姓們寧可擠在一起腳踩腳,也不願靠近她的馬車方圓十尺。
“……”祝淩霜默默放下車簾,心中五味雜陳。
她明明已經兢兢業業做了一個月好人啊……前方傳來一陣喧鬨。
有人嘴裡唸唸有詞,語氣中滿是疑惑。
“征婚佈告:誠娶正夫一位,聘禮白銀千兩,名下商鋪若乾,蜀錦若匹……要求:隻要……呃,男的就行?”聞聲,祝淩霜再次掀簾,抬眼望去。
不遠處的張貼欄邊,蘭絳佩略顯侷促,站在一旁。
而百姓在她周圍湊成一堆,七嘴八舌議論。
質疑聲在人群響起:“哈?這什麼玩意兒?不是騙子吧?”另一人附和:“是啊,這條件娶什麼樣的娶不到,還需要貼什麼佈告?”“嘶……我怎麼覺得這條件有些眼熟呢……”有人憋不住心中的好奇,對著蘭絳佩瞧了又瞧,問道:“這位卿君,你是替誰貼的?這樣的條件怎會娶不到夫郎?你不會是騙子吧?”蘭絳佩欲言又止,臉色有些尷尬,艱難解釋:“我替我家主子張貼,絕非騙子。
”百姓們仍舊不信,追問道:“你家主子是何人啊?”蘭絳佩乾笑兩聲,含糊其辭:“就是……那個嘛。
”“哪個?”眾人更加疑惑。
一名男子撫了撫下巴,往祝府的馬車瞥了一眼後,忽然一驚:“不會是、是那個吧?!”“彆那個了,哪個啊?”“就是那誰,三年死了倆夫郎的……”話音未落,默默觀察了一會兒的祝淩霜掀簾而出,幾步上前。
周圍的百姓聽到那話時,本就開始悄悄後退,現在見到正主本人,更是慌不擇路,一鬨而散。
有人甚至撞到牆上,疼得嗷嗷直叫。
祝淩霜站到佈告前,重重咳了兩聲,試圖挽回局麵:“諸位且聽我說。
”然而,百姓們早已逃得無影無蹤,街道上空空如也。
“……”祝淩霜硬著頭皮繼續道:“本人誠娶正夫一位,冇有要求,隻要能立即……”蘭絳佩忍不住提醒:“縣主,人都走光了。
”祝淩霜:“……”她抹了把臉,望著空蕩蕩的街道,心中一陣苦澀。
早知道當初就不將後院遣得那麼乾淨了,至少隨便提個人上來還能應付一下。
祝淩霜麵如死灰,順著張貼板緩緩下滑,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喃喃自語:“難道……真的彆無它法了嗎?”蘭絳佩抿了抿唇,正思索著如何安慰時,祝淩霜卻猛地彈了起來:“不行!不能等死!”蘭絳佩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默默後退兩步,問道:“縣主,現在怎麼辦?”祝淩霜果斷道:“帶錢了嗎?”“帶了。
”“帶了多少?”“三張銀票。
”“足夠了。
”祝淩霜點頭,深吸一口氣,“走,實行最後一個計劃!”“去、去哪兒?”蘭絳佩一臉茫然。
祝淩霜鑽回馬車,一字一句道:“芳、菲、儘。
”芳菲儘,越州城內最大的一家花樓。
原主從前常常在此流連,一擲千金,實為花樓貴客。
路上,蘭絳佩不禁問道:“您是打算贖個花倌嗎?”祝淩霜歎了口氣,道:“這已經是冇有辦法的辦法了……”畢竟,活命要緊。
剩下的,等有命再說。
樓內的人對她熟稔至極,剛到芳菲儘,幾名接客的花倌見她進門,立刻熱情地迎了上來,故作姿態往她身上蹭。
“縣主!您許久未來,可是終於想起侍身們了?”他一邊說,一邊湊近,身上濃重的熏香幾乎壓得祝淩霜喘不過氣來。
祝淩霜不動聲色地往後仰些,讓花倌貼得冇那麼緊,道:“給我找幾個願意被贖身願意成親的來,便宜的。
”那花倌一聽,倏地撤開,眼裡生疑,“您說什麼?”祝淩霜繼續道:“贖身。
便宜的,越便宜越好。
”“啊?”花倌眼中掠過一分嫌棄:“侍身知道了,您且稍等,侍身這就去給您找。
”轉身後,他忍不住嘟囔:“贖身?便宜的?還要成婚?越州商會冇落得這般快?”祝淩霜:“……”冇辦法啊,先前收拾爛攤子花銷甚巨,如今她手頭確實不太寬裕。
上樓時,祝淩霜朝樓下看了一眼,中廳正圍著許多花客。
今日恰逢一年一度的花盛節,花樓內新花倌初次亮相,而這些人,都是來爭相競拍花倌們初綻之夜的。
祝淩霜收回目光。
拍新花倌什麼的,太費錢了,還是先不要看了。
祝淩霜上了樓,就在樓梯口邊就近找了個廂房。
可她進入廂房等了半晌,也不見有人來。
祝淩霜知道,大概率是冇人願意被她贖回去成親。
畢竟,正經人也不會娶一個花樓中人為夫。
更何況,在越州百姓心中,祝府那位縣主甚至本就不是個正經人。
心下無奈之際,樓間卻喧鬨起來。
步履聲急促,有人正大喊著“抓住他”。
反正也冇人來,本著人類最基本的好奇之心,祝淩霜推開門扉,探頭看出去。
樓閣深處傳來慌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伴隨著一陣清脆的鈴鐺聲,一道紅紗纏繞的身影從拐角處猛然衝出,直直朝她撲來。
祝淩霜瞳孔驟縮,根本來不及停下縮回去,隻覺一股力道狠狠撞在自己身上,整個人瞬間失去了平衡。
而那人朝她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她,但指尖卻隻擦過她的衣袖,堪堪錯過。
摔下樓梯的瞬間,她看見了他慌亂無措的眸子,漆黑中透著一絲驚悸。
與對方的慌張不同,祝淩霜倒是坦然接受了再死一次的可能,頗為安詳地閉了眼。
看來,她恐怕要步原主的後塵,摔死在這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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