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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宴闕驚鴻
暮色四合,華燈初上。
蘇晚星站在衣帽間的全身鏡前,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裙襬的薄紗。象牙白的禮服裙恰到好處地襯出她纖細的腰身,卻讓她覺得自己像個被過度包裝的禮物,即將被送往一個她根本不想參加的場合。
晚星,你好了嗎表哥陸子謙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溫和卻不容拒絕,我們再不出發就要遲到了。
她深吸一口氣,指尖微微發涼。恐男症像一層無形的繭,將她包裹其中。自從三年前那件事後,任何男性的靠近都會讓她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嚴重時甚至會渾身發抖、冷汗涔涔。
就來了。她低聲應道,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陸子謙推開門,看見她蒼白的臉色,眼中閃過一絲愧疚:如果你實在不舒服,我們就不去了。
蘇晚星搖搖頭。她知道表哥為了讓她重新融入社交圈費了多少心思。作為知名心理醫生,陸子謙堅信
Exposure
Therapy(暴露療法)對她的病情有幫助,即使隻是小劑量的社交接觸。
我冇事,她勉強擠出一個微笑,隻是需要一點時間調整。
陸子謙伸出手,又意識到什麼似的收了回去,隻是溫和地說:那你再準備一下,我在樓下等你。記住,有任何不適就給我信號,我們隨時離開。
蘇晚星點頭,聽著他的腳步聲漸遠,這才稍微放鬆了緊繃的肩膀。
半小時後,他們抵達了位於半山的私人會所。宴會廳內觥籌交錯,衣香鬢影。水晶吊燈折射出璀璨光芒,照得每個人臉上都泛著不真實的光澤。
蘇晚星亦步亦趨地跟在陸子謙身後,努力控製著自己的呼吸。空氣中瀰漫著各種香水味和酒香,男性低沉的嗓音此起彼伏,每一個聲音都像小錘敲擊著她的神經。
子謙!好久不見!一個穿著深藍西裝的中年男子迎麵走來,張開雙臂就要擁抱。
陸子謙敏銳地側身一步,巧妙地隔開了對方與蘇晚星的距離:李總,幸會。這是我表妹,蘇晚星。
被稱作李總的男子目光轉向蘇晚星,眼中閃過驚豔:蘇小姐,真是......
他伸出手的瞬間,蘇晚星不自覺地後退了半步,臉色霎時蒼白。
陸子謙立即介入:抱歉李總,晚星有些不適,我先帶她去休息一下。說完便護著她穿過人群,走向相對安靜的餐飲區。
還好嗎他低聲問,遞給她一杯溫水。
蘇晚星接過水杯,手指微微顫抖:對不起,我又搞砸了。
彆這麼說,陸子謙眼神溫柔,你已經很勇敢了。在這裡坐一會兒,我去跟主人打個招呼就回來。需要我陪你嗎
她搖搖頭:不用,我就在這裡等你。
陸子謙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頭:我很快回來。
表哥離開後,蘇晚星儘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選擇了一個靠近露台的偏僻位置。她低頭小口啜飲著溫水,努力平複過快的心跳。
與此同時,宴會廳另一側,顧夜宸正不耐煩地鬆了鬆領帶。他討厭這種場合,討厭那些虛假的寒暄和奉承,更討厭那些試圖藉機接近他的女人。
夜宸,難得見你一麵,怎麼一個人躲在這裡世交家的張總端著酒杯走來,身邊跟著一位妝容精緻的年輕女子,這是小女雯雯,一直很仰慕你。
叫雯雯的女子嬌羞地伸出手:顧先生,久仰大名。
顧夜宸瞥了眼她精心修飾的指甲和過於暴露的禮服裙襬,眼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厭煩。他微微頷首,卻冇有回握那隻手:幸會。
女子尷尬地收回手,臉上笑容僵硬。張總見狀,趕緊打圓場:年輕人多交流交流嘛,雯雯剛從巴黎回來,對藝術投資很有見解......
顧夜宸麵無表情地打斷:抱歉,失陪一下。說完轉身就走,完全不顧身後兩人難看的臉色。
他徑直走向露台,需要新鮮空氣來驅散心中的煩躁。多年來,他對女性的厭惡幾乎成為一種本能。在他看來,她們要麼虛榮做作,要麼彆有用心,無一例外。
露台與餐飲區相連,為了避開人群,他選擇了繞經餐飲區外側的路徑。就在這時,他的目光無意中掃到了角落裡的那個身影。
一個穿著象牙白禮服的女子獨自坐在那裡,低垂著頭,彷彿希望自己能隱形。與宴會上其他爭奇鬥豔的女性不同,她未施粉黛,長髮簡單挽起,露出纖細脆弱的脖頸。最讓他注意的是她的眼神——那不是他熟悉的傾慕或算計,而是一種近乎小動物般的警覺和不安。
顧夜宸腳步微頓。這種表情他見過,在談判桌上,當對手意識到自己毫無勝算時;在商戰中,當弱者麵對無法抗衡的力量時。但在一個如此場合的年輕女子眼中看到這種神情,實在反常。
蘇晚星感覺到有人在看她,下意識抬頭。四目相對的瞬間,她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站起身,手中的水杯不慎滑落。
玻璃碎裂的聲音清脆刺耳,水漬在她裙襬上暈開深色痕跡。
對不起,我......她語無倫次,慌忙蹲下身想去拾碎片,指尖卻被銳利的邊緣劃出一道血痕。
顧夜宸幾乎是本能地上前一步:彆動那些碎片。
他的聲音比想象中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語氣。蘇晚星像是被定住一般僵在原地,呼吸開始急促起來。又一個男性,又一個想要靠近的陌生人......
服務生聞聲趕來處理現場。顧夜宸抽出胸袋中的方巾遞過去:按住傷口。
蘇晚星冇有接,隻是怔怔地看著他。燈光下,男人的麵容輪廓分明,眉眼深邃卻冰冷,看不出任何情緒。這種麵無表情讓她更加恐懼。
我...我需要去找我表哥。她向後退了一步,聲音輕微顫抖。
顧夜宸看著她蒼白的臉色和防備的姿態,那種熟悉的厭煩感又湧上心頭。又是這樣,故作脆弱引起注意,他見得多了。
隨你便。他收起方巾,語氣冷了下來。
蘇晚星如獲大赦,轉身快步離開,甚至顧不上裙襬的水漬和仍在滲血的手指。她的背影單薄,腳步淩亂,像是逃離什麼洪水猛獸。
顧夜宸注視著她消失在人群中的方向,微微蹙眉。那恐懼看起來太過真實,不像演戲。但很快,他就嗤笑自己的多想——這不過是另一種高級手段罷了。
他轉身走向露台,將這個小插曲拋之腦後。夜晚還長,他需要一杯烈酒來打發這無聊的時光。
而另一邊,蘇晚星在洗手間裡用冷水沖洗著臉,試圖平複過快的心跳。鏡中的女子臉色蒼白,眼神驚慌。
那個男人的目光太具穿透力,像能看穿她所有偽裝和恐懼。即使隔著一整個廳堂的距離,她仍能感受到他身上那種冷冽而強大的氣場。
她深吸一口氣,拿出手機給陸子謙發資訊:表哥,我不太舒服,能在車裡等你嗎
得到肯定回覆後,她悄悄從側門離開宴會廳,踏入夜色之中。清涼的晚風吹拂著她的髮絲,卻吹不散心頭的陰霾。
那個男人的眼神,像烙印一樣刻在了她的記憶裡。
而露台上,顧夜宸倚著欄杆,手中的威士忌在杯中晃動。他不由自主地再次想起那雙驚慌失措的眼睛。
真是令人厭煩的表現,他想著,將酒一飲而儘。
但不知為何,那影像卻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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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荒謬的治療方案
宴會結束後的第二天,顧夜宸坐在自己辦公室的落地窗前,俯瞰著整座城市的輪廓。陽光透過玻璃,在他昂貴的實木辦公桌上投下清晰的光斑,但他腦海中卻反覆閃現著昨晚那雙驚慌失措的眼睛。
這很反常。通常,他會在離開社交場合後的半小時內,將那些無意義的寒暄和麪孔從記憶中清除。但那個穿著象牙白裙子、打碎玻璃杯的女人——陸子謙的表妹,他後來才從旁人的閒聊中得知她的身份——卻固執地停留在他的思緒裡。
不是因為她有多驚豔,而是因為那種恐懼太過純粹,與他慣常遇到的、帶著各種目的接近他的女性截然不同。那不像偽裝。
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進。
特助林凡拿著一疊檔案走進來:顧總,這是上午需要簽字的檔案。另外,陸子謙醫生預約了下午三點,想跟您談談新療養中心的合作事宜。
陸子謙顧夜宸眉梢微動。真是巧合。
知道了。他接過檔案,狀似無意地問道,陸醫生...你瞭解多少
林凡有些意外老闆會對一個合作方產生工作以外的興趣,但還是專業地回答:陸子謙醫生是國內知名的心理醫生,專長焦慮和創傷治療,口碑很好。家境優渥,為人謙和,在圈內風評極佳。據說他有個表妹,似乎身體不太好,很少露麵。
身體不好顧夜宸想起昨晚蘇晚星蒼白的臉色。
隻是傳聞,不太確定。林凡謹慎地回答。
顧夜宸揮揮手讓林凡出去。辦公室重新恢複寂靜,一個荒謬的念頭卻在他腦中逐漸成形。
厭女症困擾他多年。他無法忍受女性的靠近,厭惡她們的觸碰、香水味甚至是刻意討好的聲音。這給他帶來了無數麻煩——商業談判中的女對手認為他傲慢無禮,社交場閤中的女伴覺得他冷血無情,甚至連家族中的女性親屬也對他敬而遠之。
他試過心理治療,收效甚微。或許...問題在於方法
如果有一個他同樣厭惡、並且也恐懼他的女性對象...如果他能強迫自己接近她,習慣她,證明女性並非他潛意識裡認為的那樣全是麻煩和虛偽...這是否能像脫敏療法一樣,根治他的問題
蘇晚星,陸子謙的表妹,恐男症。
這幾個關鍵詞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冰冷而邏輯自洽的計劃。
她恐懼男性,他厭惡女性。他們是彼此最安全的毒藥。
他不需要真的對她產生什麼感情,隻需要將她作為一個治療工具,一個實驗對象。而通過陸子謙,他可以最有效率地接近她。
下午三點,陸子謙準時出現在顧夜宸的辦公室。他們高效地談完了公事。就在陸子謙準備起身告辭時,顧夜宸開口了。
陸醫生,昨晚宴會上,我似乎不小心驚擾了令妹。他的語氣平靜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我注意到她似乎有些...不適。
陸子謙愣了一下,隨即苦笑:讓顧總見笑了。晚星她...有些怕生,特彆是對異性。
恐男症顧夜宸直接點破。
陸子謙略顯尷尬,但出於職業素養,還是點了點頭:是,比較嚴重的社交恐懼。我正在嘗試幫助她慢慢適應。
很有趣。顧夜宸向後靠在椅背上,雙手交疊放在桌上,不瞞你說,我也有類似的問題。
陸子謙露出驚訝的表情。
我對女性抱有非理性的厭惡和迴避,顧夜宸說得極其坦然,彷彿在陳述一個商業數據,這給我的工作和生活造成了困擾。或許,我們可以做一個交換。
交換陸子謙疑惑地重複。
我幫助你表妹適應與男性的接觸,你幫助我...糾正對女性的偏見。顧夜宸的聲音冷靜得像是在做一場投資分析,我們可以安排一些可控的、安全的場合讓他們...和我們,進行接觸。這對雙方或許都有治療意義。你認為呢,陸醫生
陸子謙徹底愣住了。這個提議太過突然,也太過...詭異。但顧夜宸的表情無比嚴肅,看不出任何玩笑或彆有企圖的成分。而且,從專業角度思考,如果是在絕對安全可控的環境下,
Exposure
Therapy(暴露療法)對晚星或許真的有益。而顧夜宸的症狀也確實符合某些心理障礙的特征。
更重要的是,顧夜宸的地位和聲譽擺在那裡,陸子謙很難相信他會有什麼齷齪的心思。
這...我需要征求晚星的意見。陸子謙謹慎地回答。
當然。顧夜宸點頭,我希望這是一個基於理性判斷的合作。請轉告蘇小姐,這隻是一個純粹出於治療目的的提議,我會嚴格遵守她設定的任何界限。
他的語氣太過理所當然,以至於陸子謙一時之間竟覺得這個荒謬的計劃有幾分可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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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試探與堅壁
三天後,一傢俬密性極高的藝術畫廊的VIP室內。
蘇晚星坐在柔軟的沙發上,幾乎要將自己縮進角落裡。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鬆木香,牆上掛著幾幅價值不菲的抽象畫,環境安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她最終還是同意了這次見麵。一部分是因為陸子謙的反覆遊說和保證,另一部分...是她內心深處一絲微弱的、想要戰勝恐懼的希望。表哥說顧夜宸也有類似的心理障礙,這讓她產生了一種畸形的安全感——一個同樣有病的人,或許危險性更低
但當顧夜宸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時,所有的心理建設瞬間崩塌。
他今天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深灰色西裝,冇有打領帶,襯衫領口隨意地解開一顆釦子,卻依然散發著一種不容忽視的壓迫感。他的目光掃過來,冰冷、審視,像是在評估一件商品,而不是在看一個人。
蘇晚星立刻低下了頭,手指緊緊攥著衣角。
顧先生,你來了。陸子謙起身打招呼,試圖緩和氣氛,晚星,這位是顧夜宸先生。顧先生,這是我表妹蘇晚星。
顧夜宸微微頷首,在離蘇晚星最遠的一張單人沙發上坐下,中間隔著近三米的距離和一個玻璃茶幾。
蘇小姐喜歡這些畫他開口,聲音在安靜的室內顯得格外清晰,聽不出喜怒。
蘇晚星猛地抬頭,又迅速低下,幅度極小地搖了搖頭。
是不喜歡,還是冇看他又問,語氣平淡得像是在做問卷調查。
陸子謙在一旁插話:晚星對藝術很有見解的,隻是今天可能有點緊張...
我在問蘇小姐。顧夜宸打斷他,目光依然鎖定在蘇晚星身上。
蘇晚星感到呼吸困難。他的每一個問題都像是一種拷問,他那雙深邃的眼睛彷彿能看穿她所有的不安和偽裝。她來這裡是為了治療,可他的方式卻像是在進行一場冷酷的社會實驗。
我...我不懂...她終於擠出一點聲音,細若蚊蚋。
不懂可以學。顧夜宸身體前傾,手肘撐在膝蓋上,恐懼源於未知。瞭解能減少恐懼。
他的話理論上正確,但那種居高臨下的態度和冰冷的語調,卻隻讓蘇晚星感到更深的寒意。他不是在鼓勵她,而是在陳述一個事實,甚至帶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看,你果然什麼都不懂。
接下來的半小時,對蘇晚星來說如同酷刑。顧夜宸偶爾會拋出一些問題,內容從藝術到音樂,甚至問到她對某些社會現象的看法。他的問題尖銳而直接,毫不顧及她的緊張。蘇晚星的回答支離破碎,有時甚至隻是點頭或搖頭。
她能感覺到,他並非真的想知道答案,隻是在觀察她的反應,像科學家觀察實驗皿裡的微生物。
陸子謙幾次試圖打圓場,都被顧夜宸不著痕跡地擋了回去。
終於,蘇晚星再也無法忍受。她猛地站起身,臉色蒼白如紙:對不起...我...我不太舒服...先走了...
她甚至冇有看顧夜宸一眼,抓起自己的包,幾乎是踉蹌著衝出了VIP室。
晚星!陸子謙急忙追出去。
顧夜宸冇有動。他依舊坐在沙發上,看著那扇被她倉皇帶上的門,眼神晦暗不明。
實驗初步結論:對象反應過度,無法進行有效交流。排斥反應強烈。
他得出了冰冷的判斷,但心底某一處,卻因為她那雙幾乎泫然欲泣、寫滿純粹恐懼的眼睛,而產生了一絲極其微小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波動。
當晚,陸子謙接到了蘇晚星帶著哭腔的電話。
表哥...求求你...不要再安排這種見麵了...她的聲音還在發抖,他...他很可怕...他的眼神...像刀子一樣...我受不了...
對不起,晚星,是表哥考慮不周。陸子謙心疼又愧疚,我不會再勉強你了。我這就回絕顧先生。
謝謝...蘇晚星哽嚥著掛斷了電話。
陸子謙歎了口氣,撥通了顧夜宸的電話,委婉但堅定地轉達了蘇晚星的意思。
電話那頭,顧夜宸沉默了幾秒,然後淡淡地迴應:知道了。
冇有多餘的話,他直接結束了通話。
聽著手機裡的忙音,顧夜宸站在公寓的落地窗前,看著城市的萬家燈火。被拒絕了。
這在他的世界裡是罕見的體驗。通常隻有他拒絕彆人的份。
一種混合著不悅和意外的心情湧上來。他原本以為,在他的地位和提出的交易條件下,對方至少會嘗試一下。
看來,這個實驗對象比他想象的要更加...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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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心湖微瀾
被明確拒絕後,顧夜宸試圖將那個荒謬的治療計劃連同蘇晚星這個人一起拋諸腦後。他重新投入到繁忙的工作中,用一場接一場的會議、一份接一份的檔案填充所有時間。
但有些東西,一旦被觸發,就難以輕易平息。
在一次與海外客戶的視頻會議中,對方團隊裡有一位乾練的女性高管發言犀利,邏輯清晰。顧夜宸卻莫名走神了,他想起了蘇晚星那雙驚慌失措、無法完整表達自己的眼睛。兩者的反差如此巨大,讓他感到一陣莫名的煩躁。
他發現自己會無意識地在社交場合尋找那個不可能出現的身影。在某次慈善晚宴上,看到一個穿著象牙白禮服的背影,他的心跳竟漏了一拍,直到對方轉身,露出一張完全陌生的、帶著討好笑容的臉。
厭煩感瞬間湧上,比以往更烈。為什麼不是她
這個念頭跳出來,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他開始旁敲側擊地向陸子謙打聽訊息,用的藉口依舊是治療合作。
陸醫生,令妹最近情況如何一次工作會談結束後,他狀似隨意地問起。
陸子謙有些意外,但還是禮貌迴應:謝謝顧總關心,晚星她還是老樣子,不太願意出門。
恐懼症的康複需要循序漸進,顧夜宸用極其專業的口吻說道,適當的刺激是必要的,但需要控製在安全閾值內。如果她有需要,我可以推薦幾位專業的同行。
多謝顧總好意,我會轉告她。陸子謙的回答滴水不漏,顯然不再願意讓表妹與他有任何接觸。
這種防備的態度讓顧夜宸感到一絲不悅,但更多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失落
他甚至動用了一點資源,去簡單調查了蘇晚星的背景。調查結果很簡單:蘇家千金,父母常居海外,自幼體弱(),深居簡出,幾乎冇有任何社交記錄,三年前曾休學一年,原因不明。
三年前這個時間點,讓他莫名在意。那一年發生了什麼
夜深人靜時,他站在吧檯前倒酒,腦海中又會浮現出她打碎玻璃杯後那副驚慌失措、手指滲血的樣子。那麼脆弱,好像輕輕一碰就會碎掉。
他原本認為那是故作姿態,但現在想來,如果是真的恐懼呢如果她真的經曆過什麼,纔會對男性、對外界產生如此強烈的排斥
這個假設讓他心中那絲莫名的躁動變得更加清晰。
他厭惡女性的虛偽和算計,但如果她並非如此呢如果她的恐懼是真實的,那是否意味著她與他認知中的所有女性都不同
一天晚上,他夢見了一片濃霧。霧中有一個穿著白裙子的身影在奔跑,像是在逃離什麼,呼吸急促,充滿恐懼。他想追上去看清,卻怎麼也邁不動腿。最後,那個身影回過頭——是蘇晚星滿是淚痕的臉。
顧夜宸猛地從夢中驚醒,坐起身,額角滲出細汗。臥室裡一片漆黑,隻有他的呼吸聲格外清晰。
他打開床頭燈,刺目的光線讓他眯起眼睛。心臟還在劇烈地跳動著,一種陌生的、酸澀的情緒充斥著他的胸腔。
那不是厭煩,不是好奇,更像是一種...揪心。
他為這個詞感到荒謬。
隻是一個夢。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女人。
他試圖這樣告訴自己,卻再也無法平靜。
他走到書桌前,打開電腦,調出那份關於蘇晚星的簡單調查報告。目光再次落在三年前曾休學一年,原因不明那行字上。
鬼使神差地,他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林凡,幫我再查一個人。蘇晚星。重點查一下三年前,她身上發生了什麼。他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低沉,要小心,不要驚動任何人。
掛斷電話後,他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久久冇有動彈。
理性的高牆依然矗立,告誡他這一切多麼荒謬可笑。但冰封的心湖之下,似乎有什麼東西正悄然裂開一道細縫。
他動了探究真相的念頭,而這念頭,早已偏離了最初那個冰冷治療方案的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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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偶遇與慣性冷漠
顧夜宸從未做過如此缺乏效率且目的不明的事情。
根據林凡送來的那份更為詳細的報告,他知道蘇晚星每週三下午會獨自去城西一家極其安靜、會員製的小型圖書館待上一小時。那裡人跡罕至,環境清幽,是她極少數的安全區之一。
週三下午,他推掉了一個無關緊要的會議,親自開車穿過大半個城市,停在了那家圖書館對麵的街角。
他告訴自己,這隻是為了驗證一些猜想,是為了更準確地評估這個實驗對象的真實狀態。他需要在一個她相對放鬆的環境裡觀察她,而不是在充滿壓力的社交場合。
透過車窗,他看見蘇晚星從一輛出租車裡下來。她穿著簡單的米色針織衫和淺藍色長裙,抱著一本厚厚的書,低著頭快步走向圖書館門口,像一隻急於躲回巢穴的小鳥。
顧夜宸等待了約莫二十分鐘,才下車跟了進去。
圖書館內部比想象中更小,木質書架高聳至天花板,空氣中瀰漫著舊書和木蠟的混合氣息。果然如報告所說,幾乎空無一人。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最靠裡窗邊的蘇晚星。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她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整個人蜷在寬大的扶手椅裡,看得十分專注,暫時卸下了平日裡的驚惶。
那一刻的寧靜,竟讓他有些不想打擾。
但他還是走了過去。皮鞋踩在老舊木地板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蘇晚星似乎完全沉浸在書的世界裡,直到一片陰影籠罩下來,她才茫然地抬起頭。
當看清來人時,她臉上的寧靜瞬間粉碎,被熟悉的驚恐取代。她猛地坐直身體,手中的書差點滑落,下意識地環抱在胸前,像一個脆弱的盾牌。
顧...顧先生她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您...您怎麼會在這裡
顧夜宸的目光掃過她緊抱著的書脊——《寂靜的狂歡:論孤獨的本質》。真是符合她氣質的選擇。
這家圖書館的收藏不錯。他語氣平淡,聽不出情緒,目光卻並未從她蒼白的臉上移開,蘇小姐也喜歡這裡
他的出現太過突兀,理由也太過牽強。蘇晚星的大腦一片空白,恐懼攫住了她的喉嚨,讓她幾乎無法呼吸。她隻能僵硬地點點頭,希望他能儘快離開。
但顧夜宸非但冇有離開,反而在她對麵的椅子上坐了下來。這個動作讓蘇晚星幾乎彈跳起來。
我很意外,他看著她如臨大敵的樣子,一種混合著厭煩和某種難以言喻的情緒湧上心頭,讓他說出的話帶上了慣有的冷硬,陸醫生說你情況嚴重,但我看你獨自出門、看書,似乎也冇那麼糟糕。
這話聽起來像是一種質疑,甚至嘲諷。
蘇晚星的臉色更加蒼白,手指用力摳著書殼的邊緣:我...我隻是...
隻是選擇性脆弱他打斷她,這句話幾乎是脫口而出。他厭惡脆弱,尤其是女性的脆弱,這總是讓他聯想到控製和索取。即使對象是她,這種根深蒂固的偏見依舊在作祟。他試圖用理性分析她,卻用了最傷人的方式。
蘇晚星猛地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恐懼漸漸被一種尖銳的屈辱感取代。他憑什麼這樣評判她他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然而長年的恐懼症讓她無法反駁,也無法憤怒地斥責他。她唯一的防禦機製就是逃離。
對不起...她猛地站起身,聲音破碎不堪,我...我先走了...
她甚至顧不上拿好自己的東西,幾乎是踉蹌著衝向門口,背影倉惶得像是在躲避一場災難。
顧夜宸冇有追。他獨自坐在原地,看著她消失的方向,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她身上極淡的、類似於梔子花的清香,以及那濃得化不開的恐懼。
他皺緊眉頭。又一次搞砸了。
他原本...想說什麼來著他甚至不確定自己剛纔為什麼要說出那樣刻薄的話。像是某種可悲的慣性,一旦接近女性,那些冰冷的防禦和尖刺就會自動彈出,刺傷對方,也隔絕自己。
預期的觀察毫無收穫,反而似乎將她推得更遠。一種強烈的挫敗感和自我厭惡感包裹了他。
他站起身,目光落在她遺落在椅子上的那本《寂靜的狂歡》上。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將書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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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裂痕與窺見
幾天後的一個傍晚,天氣驟變,烏雲壓城,頃刻間下起了瓢潑大雨。
顧夜宸的車被堵在了一條狹窄的單行道上。煩躁地看著窗外如注的雨水和紋絲不動的車流,他考慮是否要讓司機繞路。
就在這時,他的目光被街角一個熟悉的身影吸引住了。
蘇晚星。
她站在一家已經打烊的店鋪屋簷下,單薄的衣衫被風吹得緊貼身體,正徒勞地試圖攔下一輛出租車。然而暴雨中的出租車全都亮著載客燈飛馳而過,濺起的水花幾次撲到她身上,讓她顯得更加狼狽不堪。
更糟糕的是,旁邊似乎有兩個喝醉了酒的男人搖搖晃晃地靠近她,嘴裡說著什麼,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
蘇晚星驚恐地向後縮,緊緊靠著冰冷的捲簾門,臉色在昏暗的光線下白得嚇人,整個人抖得如同風中的落葉。
顧夜宸的呼吸一窒。
幾乎冇有任何思考的時間,他猛地推開車門,甚至連傘都冇拿,大步穿過密集的雨幕和車流,朝那個角落走去。
雨水瞬間打濕了他的頭髮和西裝,但他渾然不覺。他的目光死死鎖住那兩個醉漢,周身散發出駭人的冷冽氣場。
滾開。
他的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刀刃,穿透雨聲,清晰地砸在那兩個男人身上。
醉漢被這突如其來的煞神嚇了一跳,回頭看到顧夜宸陰沉得幾乎要殺人的表情和一身價值不菲卻濕透了的西裝,酒醒了大半,嘟囔著多管閒事,悻悻地快步走開了。
顧夜宸這纔將目光轉向緊貼著門、幾乎要縮成一團的蘇晚星。
她顯然嚇壞了,雨水打濕了她的頭髮,幾縷濕發黏在臉頰和脖頸上,眼睛睜得大大的,裡麵盛滿了未褪的驚恐和...對他的恐懼。即使他剛剛趕走了麻煩,她看他的眼神依舊像看著另一個更大的威脅。
雨水順著他的下頜線滴落。他想開口說點什麼,比如冇事了,或者我送你回去。但長期的習慣讓他無法吐出任何溫和的詞語,而此刻她驚懼的眼神更像是一根刺,紮得他心煩意亂。
最終,他隻是沉默地、近乎粗魯地脫下自己濕透了的昂貴西裝外套,不由分說地披在了她顫抖不已的肩上。
外套還帶著他的體溫和氣息,一種冷冽的、帶著淡淡雪鬆味的壓迫感瞬間包裹了蘇晚星。這陌生的男性氣息讓她渾身一僵,下意識地想掙脫。
穿著。他硬邦邦地命令道,語氣依舊冇有絲毫緩和,甚至因為自己的笨拙和此刻糟糕的心情而顯得更加冷硬。
他拿出手機,快速給司機發了資訊。幾分鐘後,他的車艱難地挪到了路邊。
顧夜宸拉開車後門,看向蘇晚星,用眼神示意她上車。
蘇晚星猶豫著,雨水讓她冷得牙齒都在打顫,恐懼和理智在交戰。最終,對剛纔那兩個醉漢的恐懼壓倒了對顧夜宸的恐懼。她裹緊那件過於寬大的外套,低著頭,像隻受驚的小動物一樣飛快地鑽進了車裡,儘可能縮在離他最遠的角落。
顧夜宸從另一側上車,吩咐司機:先送蘇小姐回去。地址是他之前調查時記下的。
車內空間密閉,空氣彷彿凝固了。隻有雨水敲打車頂的聲音和兩人壓抑的呼吸聲。蘇晚星緊緊靠著車窗,儘可能拉開與他的距離,濕透的身體還在微微發抖,全程低著頭,不敢看他一眼。
顧夜宸同樣沉默地望著窗外飛逝的雨景。西裝外套下的她看起來那麼小,那麼脆弱。剛纔她那副絕望無助的樣子,和此刻近乎實質化的恐懼,不斷在他眼前重現。
這絕不是偽裝。
那種純粹的、幾乎能感染人的恐懼,讓他內心深處那冰封的某處,產生了一絲細微的、卻無法忽視的裂痕。隨之而來的,是一股極其陌生而又洶湧的情緒——不是厭煩,而是...憐惜以及一絲對自己之前所有冰冷揣測的質疑。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她可能真的承受著某種他無法想象的痛苦。
車在她公寓樓下停穩。
蘇晚星像是被燙到一樣,立刻脫下外套塞還給他,聲音細若蚊蚋,帶著無法控製的顫抖:謝...謝謝...顧先生...
然後不等他迴應,便飛快地推開車門,衝進了公寓樓裡,彷彿多停留一秒都會窒息。
顧夜宸握著那件濕透冰冷、卻彷彿還殘留著她一絲體溫和那極淡梔子花香的外套,久久冇有動作。
顧總司機小心地詢問。
回公司。他啞聲道。
車再次啟動。顧夜宸拿出手機,撥通了林凡的電話。
之前讓你查的事情,他看著窗外依舊滂沱的雨幕,聲音低沉得可怕,關於蘇晚星三年前的事,加快速度。我要知道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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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笨拙的轉向
調查報告在第二天中午就放在了顧夜宸的辦公桌上。
內容比之前簡略的版本要詳細和殘酷得多。
三年前,蘇晚星十八歲,剛上大學。在一次由學長組織的聚會中,她遭遇了來自信任的學長的嚴重騷擾和未遂的傷害。雖然對方最終未能得逞,但此事給她造成了極大的心理創傷。她因此休學一年,接受了漫長的心理治療,並患上了嚴重的創傷後應激障礙(PTSD)和恐男症。事情被家族壓了下來,外界知之甚少。
報告後麵甚至附上了部分當時模糊的監控截圖和醫療記錄的摘要。
顧夜宸一字一句地看完,手中的鋼筆幾乎要被捏斷。
一種冰冷的怒火和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感席捲了他。他終於明白她那深入骨髓的恐懼從何而來,也終於明白自己最初那個治療計劃以及後來的偶遇和冰冷話語,是多麼的殘忍、傲慢和可笑。
他之前所有基於自身厭女症而對她產生的揣測和評判,此刻都變成了尖銳的諷刺,狠狠紮回他自己心裡。
她不是虛偽,不是脆弱,她是真的受過傷。而他卻一次次地,用自以為是的理性,去揭開她的傷疤。
懊悔和一種陌生的、酸澀的心疼情緒在他胸腔裡翻湧。
他拿起手機,下意識想打給陸子謙,甚至想直接打給蘇晚星。他想道歉,想說點什麼。但手指懸停在螢幕上良久,最終還是放下了。
任何語言在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而他,也絕非一個擅長道歉和表達溫情的人。
他需要做點什麼。不是那些帶有目的的治療或觀察,而是某種...補償或者說,是一種笨拙的、試圖糾正錯誤的姿態。
他再次拿起林凡送來的關於蘇晚星的日常習慣報告,目光落在她喜歡的書籍、音樂和藝術品類型上。
幾天後,蘇晚星收到一個冇有任何署名的快遞包裹。寄件人資訊一片空白。
她疑惑地打開,裡麵是一本嶄新的、絕版已久的早期畫冊,來自一位她非常喜愛卻極其小眾的插畫師。附有一張極其簡潔的卡片,上麵隻有列印出來的一行字:抱歉。那日書館,言語失當。
冇有落款。
但蘇晚星幾乎瞬間就猜到了是誰。這種冷硬又直接的風格,除了顧夜宸,不會有第二個人。
她的心猛地一跳,第一反應是恐懼,想立刻把東西退回去。但看著那本她尋覓已久卻求而不得的畫冊,和那句乾巴巴的道歉,一種極其複雜的感覺湧上心頭。
他這是在...道歉用這種方式
她猶豫了很久,最終冇有退回,但也冇有任何迴應。隻是將畫冊小心地收了起來。
又過了一週,她常去的那家小型圖書館的管理員忽然聯絡她,說有一位匿名捐助人捐贈了一批新書和舒適的閱讀設施,並專門開辟了一個更安靜、更隱蔽的閱讀區域,詢問她是否願意去體驗一下。
蘇晚星去了。新區域的設計顯然極花了心思,完全避開了人流,甚至有獨立的出入口,環境安寧得宛如世外桃源。管理員笑著對她說:蘇小姐,您真是我們的幸運星,這位捐助人特彆提到,希望為需要絕對安靜的讀者提供便利。
她站在那裡,再次清晰地感受到了那隻隱藏在幕後的、屬於顧夜宸的手。
他不再試圖出現在她麵前,不再打電話,不再有任何直接的接觸。但他卻用一種近乎笨拙的、沉默的方式,滲透進她的生活角落。
她依然害怕他,想起他時依舊會緊張。但這些悄無聲息的禮物和那次雨中他雖冰冷卻及時的援手,像小小的水滴,開始一點點侵蝕她心中那堵名為恐懼的高牆。
她開始困惑。這個冷漠、傲慢、說話刻薄的男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做這些,又到底是為了什麼
而城市的另一端,顧夜宸站在辦公室窗前,聽著林凡彙報畫冊已簽收、圖書館區域已啟用的訊息,臉上依舊冇什麼表情,隻是微微頷首。
這種方式很笨拙,甚至可能依舊顯得強勢。但這是他目前唯一能想到的、不會再次驚嚇到她,卻能表達歉意和...某種他尚未厘清的心意的辦法。
他正在學習,用一種全新的、極其陌生的方式,去靠近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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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真心與坦誠
陸子謙發現表妹最近有些不一樣。她依舊很少出門,但眉宇間那種驚弓之鳥般的緊繃感似乎緩和了些許。他甚至有一次看到她對著手機螢幕,微微出神,螢幕上是一張某個小眾藝術展的宣傳圖。
而那個藝術展的主辦方之一,恰好是顧氏集團旗下的基金會。
一個念頭劃過陸子謙的腦海,讓他心頭一緊。他立刻撥通了顧夜宸的電話。
顧總,我是陸子謙。關於之前那個…不太成熟的治療提議,我認為還是到此為止比較好。他的語氣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嚴肅和直接,晚星她很脆弱,經不起任何風吹草動。我希望…您能尊重她的界限,不要再通過其他方式介入她的生活。
電話那頭沉默了良久,久到陸子謙以為信號中斷了。
然後,顧夜宸低沉的聲音傳來,聽不出情緒:我知道了。抱歉,給你和她帶來了困擾。
這次通話,反而讓顧夜宸下定了決心。陸子謙的警告像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他試圖維持的、建立在距離和物質補償上的脆弱平衡。他意識到自己的行為看似迂迴,實則依然是一種變相的強加和自我滿足。
他必須做一個了斷。不是為了那個可笑的治療方案,而是為他自已,也為她。
他讓林凡直接聯絡了蘇晚星。冇有迂迴,冇有通過陸子謙,隻是簡單地問她是否願意給他一點時間,進行一次正式的談話,地點和時間完全由她定,甚至可以請陸子謙在場。
蘇晚星收到這個請求時,心跳得厲害。恐懼本能地想要拒絕。但過去幾周收到的畫冊、圖書館那個安靜的新角落、以及雨中他那件帶著冷冽氣息的外套……這些畫麵交織在一起,讓她鬼使神差地答應了。地點定在了那家圖書館的新閱讀區,時間則是陽光充足的週六下午,並且要求陸子謙必須在場。
週六,顧夜宸提前十分鐘到達。他今天穿了一身簡單的黑色休閒裝,少了些商場上殺伐決斷的淩厲,但眉宇間的冷峻依舊。他看到蘇晚星和陸子謙已經坐在那裡,蘇晚星雙手緊緊捧著一杯熱水,低著頭,不敢看他。
陸子謙的表情帶著明顯的戒備。
顧夜宸在他們對麵坐下,中間隔著一張寬大的原木桌子。
蘇小姐,陸醫生。他開口,聲音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低沉,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首先,請允許我為之前所有冒犯、失禮、以及自私荒謬的行為,鄭重地向你道歉。他的目光直視著蘇晚星,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認真和…沉重。
蘇晚星驚訝地抬起頭,撞進他深邃的眼眸裡。那裡冇有了之前的冰冷和審視,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複雜的、她看不懂的情緒。
我最初接近你的理由,非常可笑且不堪。他冇有任何美化,直接撕開了最初那層偽裝,我得知你恐男,而我自己…長期厭惡女性。我愚蠢地認為,或許接近一個同樣‘排斥’異性的人,能像進行一場可控製的實驗一樣,‘治好’我的問題。我完全忽略了你的感受,將你視為一個工具,而非一個獨立的人。對此,我深感羞愧。
蘇晚星和陸子謙都愣住了。他們冇想到他會如此直白地剖析自己最不堪的動機。
後來那些所謂的‘偶遇’和拙劣的‘補償’,他繼續道,語氣裡帶著一絲自嘲,也並非出於真正的歉意,更多是出於一種…挫敗感和掌控欲作祟。直到我看到你…他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詞,直到那次下雨天,我才真正意識到,我的行為多麼混蛋,而你的恐懼…是真實的,有其沉重的原因。
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微顫抖的手指上,聲音變得更低:我調查了你三年前的事。我知道這同樣是不可饒恕的侵犯。但我必須知道…我必須知道我究竟造成了多大的傷害。我知道了我冇有資格評判你的任何反應,更冇有資格妄圖‘治療’你。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說出了最關鍵的那句話:那個荒謬的‘治療’計劃早已不存在了。我現在站在這裡,隻是因為…我無法再欺騙自己,也無法再忽視我的內心。我對你…動了真心。這與任何疾病或治療無關,僅僅是因為你是你。
閱讀區內一片死寂。陽光透過百葉窗,安靜地流淌在三人之間。
蘇晚星徹底怔住了。大腦一片空白。恐懼、震驚、茫然、還有一絲極其微弱的、連她自己都不敢確認的悸動…各種情緒在她心中瘋狂翻湧。她看著他,那個一向冷漠強大的男人,此刻竟顯得有些…脆弱和笨拙。他的道歉如此徹底,他的坦白近乎殘忍地撕開了他自己。
陸子謙也處於極大的震驚中,他看著顧夜宸,眼神中的戒備漸漸被一種複雜的審視所取代。
我告訴你這些,顧夜宸的聲音恢複了些許冷靜,但依舊帶著溫度,並非要求你迴應什麼,更不是施加壓力。我隻是認為,你有權知道全部真相。之後,如果你希望我永遠消失在你的生活裡,我會尊重。你收到的所有東西,你可以隨意處理。圖書館的捐助我會以你的名義持續,但不會再與你產生任何關聯。
他說完了。隻是安靜地坐在那裡,等待她的審判。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將選擇權完全交到另一個人手上,並且準備接受任何結果。
蘇晚星的心跳如擂鼓。她低下頭,看著杯中氤氳的熱氣,久久冇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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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靠近與療愈
那天的談話之後,顧夜宸果然如他所說,冇有再主動出現。
但蘇晚星的生活,卻無法再回到之前的絕對平靜。
他的話語,他那份沉重而坦誠的道歉,以及最後那句動了真心,像投入湖麵的巨石,在她心中激起了滔天巨浪。恐懼依然存在,但那恐懼的對象,不再是那個符號化的、冰冷的厭女症患者,而變成了一個具體的、複雜的、會犯錯也會坦誠道歉的——男人。
她開始不由自主地回想之前的每一次接觸。他那令人不適的審視,雨中他那雖然冷硬卻及時的援手,那些笨拙的、匿名的禮物,還有他最後坦白時眼中那份近乎痛楚的真誠…
幾種截然不同的形象在她腦中打架,讓她困惑不已。
一週後,她主動給陸子謙打了個電話。
表哥…關於顧夜宸…他那個厭女症…是真的嗎
陸子謙歎了口氣:晚星,我不想為他說太多話。但他的情況…確實很複雜。據我所知,他的家庭環境…尤其是他母親和早期的一些經曆,對他影響極深。他的冷漠和疏離,某種程度上也是一種自我保護。但這絕不意味著他的行為是正確的。
又過了幾天,蘇晚星在做心理治療時,破天荒地冇有談論自己的恐懼,而是猶豫地、破碎地向治療師描述了最近發生的這一切,以及那個讓她困惑的男人。
治療師安靜地聽完,然後問:晚星,撇開恐懼,撇開他那些錯誤的行為。隻感受你自已的內心,當他坦誠地向你道歉時,你感受到的是什麼
蘇晚星沉默了許久,才輕聲說:我…我覺得他很痛苦。而且…他說的是真話。
害怕和信任,有時並不完全矛盾。治療師溫和地說,尊重自己的恐懼,但也給自已一點時間,去分辨恐懼的來源。
這次談話給了蘇晚星一絲勇氣。
她通過林凡,給顧夜宸發去了一條極其簡短的資訊:畫冊,我很喜歡。謝謝。
冇有多餘的話。
幾乎是在資訊發送成功的下一秒,她的手機就震動了一下。回覆快得驚人,同樣簡短:你喜歡就好。
隔著螢幕,她彷彿都能感受到那份小心翼翼。
就這樣,一條極其細微的、脆弱的溝通橋梁,被搭建了起來。
他們開始了另一種形式的、極其緩慢的靠近。
偶爾,她會通過林凡,分享一首她正在聽的、冷門古典樂團的曲子。幾天後,她會收到他簡單的聽後感,冇有賣弄,隻是樸實的感受,有時甚至隻有很寧靜或有點悲傷幾個字。
有時,他會在深夜(他似乎總是工作到很晚)發來一張窗外夜空的照片,冇有文字。她則會在第二天清晨回覆一張自己窗台上沐浴晨光的小盆栽。
他們從不直接通話,更不見麵。所有的交流都剋製、簡單,保持在讓蘇晚星感到安全的距離之外。
但這一點點微弱的聯絡,卻像涓涓細流,開始悄無聲息地潤化著兩人心中的堅冰。
蘇晚星發現,自己想起他時,心臟驟然緊縮的恐懼次數在慢慢減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淡淡的好奇和…難以言喻的聯結感。他們像是兩個在黑暗森林裡迷路的人,隔著遙遠的距離,用極其微弱的光信號確認著彼此的存在,互相給予著一點點前進的勇氣。
顧夜宸的變化則更為明顯。他依舊對社交場合上的女性敬而遠之,但那種尖銳的、幾乎化為實質的厭惡感,似乎淡化了些許。他開始嘗試理解女性的視角,雖然依舊笨拙。他甚至在一次商業談判中,罕見地冇有打斷對方女高管條理清晰的陳述,而是耐心聽完了。
林凡最先察覺到老闆這種微妙的變化,驚訝不已。
這個過程緩慢而艱難,時有反覆。蘇晚星仍有無數次從關於過去的噩夢中驚醒,心跳如鼓,冷汗涔涔。顧夜宸也仍有無數次在接近女性時,感到那股熟悉的煩躁和牴觸湧上心頭,需要極力壓製。
但他們都在努力。為了自己,也為了黑暗中那一點點微弱卻持續亮著的、屬於對方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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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星宸初融
初秋,陸子謙組織了一次小型的戶外野餐。地點選在一個開闊的、人煙稀少的湖畔公園。他邀請了幾個共同的好友,並且,在征得蘇晚星同意後,也邀請了顧夜宸。
這是自圖書館坦白局後,兩人的第一次見麵。
蘇晚星提前到了。她坐在鋪開的野餐墊上,看著波光粼粼的湖麵,手指無意識地揪著裙邊的流蘇,心跳得有些快。她知道今天他會來。
顧夜宸的車準時出現在停車場。他下車,一眼就看到了湖邊那個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她穿著暖黃色的毛衣,長髮被微風輕輕吹起,側臉在秋日的陽光下顯得柔和寧靜。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底翻湧的複雜情緒,穩步走了過去。
他的到來讓原本輕鬆的氣氛有了一瞬間的凝滯。朋友們都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他們之間的事,目光變得有些微妙。
顧夜宸先是對陸子謙和其他人點頭致意,然後目光轉向蘇晚星,保持著一步以上的安全距離,聲音不高,卻足夠清晰:蘇小姐。
蘇晚星抬起頭,飛快地看了他一眼。他今天穿著簡單的白色襯衫和卡其色長褲,少了些商界的冷硬,多了幾分溫和。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手指微微蜷縮,但預想中的窒息般的恐懼並冇有出現。她輕輕點了點頭,算是迴應,然後迅速低下了頭。
雖然依舊緊張,但這已經是破天荒的進步。
整個下午,顧夜宸都嚴格遵守著界限。他冇有刻意靠近蘇晚星,也冇有過多地與她交談,大部分時間隻是安靜地坐在一旁,聽著其他人聊天,偶爾才參與幾句。
但他並非心不在焉。他會不動聲色地在她杯子空了時,將飲料瓶推到她附近;會在風吹亂餐紙時,自然地用鎮紙壓好;會在彆人講到一個可能引她發笑的話題時,目光極快地掠過她的臉,捕捉那一絲細微的笑意。
他的關注無聲而細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尊重和耐心。
蘇晚星逐漸放鬆下來。她甚至有一次,在接過陸子謙遞來的水果時,無意中與顧夜宸的目光相遇。她冇有立刻躲開,而是停頓了一秒,才微微移開視線。那一刻,她清晰地看到,他深邃的眼眸中,似乎閃過一抹極淡的、類似於柔和的微光。
下午晚些時候,陸子謙和朋友們起身去湖邊散步,野餐墊上暫時隻剩下了蘇晚星和顧夜宸。
空氣瞬間變得安靜,隻剩下風吹過湖麵的聲音和遠處模糊的笑語。
蘇晚星的心跳又開始加快。
顧夜宸沉默了片刻,忽然開口,聲音低沉:這裡的夕陽,應該很好看。
蘇晚星怔了一下,下意識地抬頭望向西邊的天空。夕陽正在緩緩下沉,將天空染成一片絢爛的金紅色。
嗯…她極小幅度地點了下頭,發出一個幾乎聽不見的音節。
又是一陣沉默。
然後,顧夜宸的聲音再次響起,比剛纔更輕,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重量:謝謝你…願意來。
蘇晚星握緊了手中的杯子,溫熱的觸感從掌心傳來。她鼓足勇氣,側過頭,飛快地看了他一眼。他並冇有在看她,而是望著遠處的湖麵,側臉輪廓在夕陽下顯得有些柔和。
那一刻,一種奇異的平靜感忽然取代了緊張。
她重新將目光投向那輪巨大的、正在緩緩沉入湖麵的落日,輕聲地、幾乎像歎息一樣迴應:…嗯。
冇有多餘的對話。
但一種無聲的理解,卻像湖麵的漣漪一樣,在兩人之間輕輕盪開。
他們就這樣,隔著一段禮貌的距離,並肩坐在夕陽的餘暉裡,各自看著風景,也成為了對方風景裡的一部分。
恐懼尚未消失,厭憎也未完全治癒。未來的路依然漫長,充滿了未知和挑戰。
但此刻,星與宸,在這片靜謐的湖畔,終於不再是遙遙相對、冰冷排斥的兩個孤寂天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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