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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以為,自己是懸在黑暗裡的一柄刀,專為斬儘不平事。

直到那夜臨風客棧的燈籠被風雪吹得亂晃。

我攥著染血的緝凶令牌,看著李瑜伊眼尾猩紅的胎記在燭火下明明滅滅。

才驚覺所有堅守的正義,不過是權貴棋盤上隨時可棄的卒子。

梁玄山三百餘口的冤魂猶在耳畔哭喊,而我的佩刀卻先一步指向了自己。

當鐵甲衛的長槍抵住脊背,薛季將偽造的罪證拍在案幾上,

我才明白,這場追查真相的孤旅,從一開始就是精心設計的局。

那些所謂的線索,不過是引我入局的誘餌;我所追尋的光明,早已被權力染成了血色。

如今我成了朝廷通緝的要犯,卻比任何時候都更接近真相。

碎玉滿地,斷劍未折,這一次,我要做執棋人——哪怕以孤膽,破儘這顛倒黑白的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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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戌時三刻

臨風客棧的燈籠在夜風裡搖晃,將昏黃的光暈投在青石板路上。

簷下說書人驚堂木一拍,沙啞嗓音穿透喧囂。

各位看官!要說這江湖最駭人聽聞的慘案,非半月前梁玄山滅門案莫屬!

三百餘口,上至八旬老嫗,下至繈褓孩童,一夜之間橫屍遍野......

林雨虛掀開布簾踏入客棧,寒風裹挾著雪粒撲進來。

他腰間官兵傳令玉牌隨步伐輕晃,目光掃過滿堂食客時,瞬間鎖定在角落那個玄衣人身上——李瑜伊眼尾暗紅胎記在燭火下如同一道傷疤,正慢條斯理擦拭著手中的雁翎刀。

小二,上壺烈酒!林雨虛大步向前,掌心已滲出薄汗。這塊玉牌是他緝凶的憑證,此刻卻因憤怒而被攥得發燙。

他不禁回想起在刑部接下案子的那一刻:案牘庫內,同僚們望著梁玄山的卷宗竊竊私語。

三百多條人命,查起來凶多吉少

那李瑜伊手段狠辣,誰碰誰倒黴

......

議論聲此起彼伏,卻無一人敢上前揭下緝凶令牌。

他望著牆上除暴安良的匾額,想起父親臨終前黑白不可混,善惡終有報的教誨,徑直上前取下令牌。

當他路過李瑜伊桌前時,突然捏碎玉牌,碎玉飛濺間抽出佩刀:李瑜伊!憑這塊玉牌,我奉刑部之令緝拿你歸案!

請問這位兄台,李瑜伊頭也不抬,指尖摩挲著刀刃,我殺的都是該殺之人。

荒謬!三百無辜老小慘遭屠戮......林雨虛怒喝著揮刀劈下,卻在半途被一股暗勁震得手腕發麻。

李瑜伊身影一閃,雁翎刀鞘精準點向他腕骨,噹啷一聲,佩刀脫手飛出。

你才錯了!林雨虛踉蹌後退,胸口劇烈起伏,那些都是手無寸鐵的百姓!

李瑜伊似笑非笑盯著他,突然屈指彈向落地的長劍,劍身騰空而起懸在兩人之間:請問兄台覺得,古往今來是非黑就是白

笑話!從古至今,哪個不是黑白分明林雨虛抹去嘴角血漬,再次撲向長劍。

李瑜伊突然收手,腳尖輕點將劍踢回,語氣帶著幾分戲謔:那麼,你遲早會知道真相。

話音未落,客棧大門轟然洞開,數十官兵持戈湧入。

林雨虛亮出半截碎玉,正要下令擒拿,卻見一個小兵突然擠到身邊,壓低聲音急促道:大人!剛接密令,此人是鎮國公府的暗衛統領,殺不得!

林雨虛僵在原地,看著李瑜伊被官兵簇擁著離開。對方轉身時,眼尾那抹暗紅胎記彷彿在無聲嘲笑:我們一定會再見麵的。

2

次日破曉,林雨虛踩著滿地霜花走向刑部。

他要找刑部大人問個清楚,為何朝廷要庇護一個雙手沾滿鮮血的劊子手

可當他剛踏入大理寺,數十名鐵甲衛如潮水般湧來,明晃晃的長槍將他團團圍住。

林雨虛!領頭的千戶冷笑一聲,展開一卷文書,勾結匪類,意圖謀害朝廷命官,奉國公令即刻緝拿歸案!

胡說!林雨虛震開逼近的長槍,腰間斷劍出鞘三寸,我分明是在......

帶走!千戶一揮手,數枚透骨釘破空而來。

林雨虛旋身閃避,卻見四周樓閣上躍下無數暗衛。

分明是那小賊……林雨虛嘶吼著。

他被壓到主薄麵前。

主薄姓薜名季,字弦孜。他是他那一屆的探花郎,和林雨虛頗有交情。

薜季淺笑著,笑意不達眼底,他把公文啪的一聲,放在林雨虛麵前:林雨虛,官僚一場,不要鬨著這麼不愉快。

林雨虛望著案上那份墨跡未乾的罪證,指節因攥得太緊而泛白,喉間腥甜又湧上來:薛弦孜,你我同科及第,當年你我在瓊林宴上共言‘為生民立命’,如今卻要為虎作倀,顛倒黑白

薛季端起手邊的熱茶,指尖摩挲著青瓷杯沿,目光掠過他身上的血汙,語氣依舊溫吞。

雨虛,官場不是考場,哪有那麼多非黑即白

梁玄山表麵是鄉紳,暗地裡私通北狄,囤積軍械,三百口人裡,半數是他豢養的死士。李瑜伊殺的,從來不是百姓。

那密令為何不早說為何要先扣我‘通匪’的罪名林雨虛猛地掙了掙鐐銬,鐵鏈在青石地上拖出刺耳的聲響。

那就要問,你光明磊落,平時得罪太多人,怨不得旁人。

快為林捕快簽字畫押!

暗衛把林雨虛伸出右手,僵硬地將食指粘上印泥,隨後在罪狀上按下,林雨虛掙紮地厲害。

薜季滿意地看著公文:把林捕快帶下去休息,可彆累壞他。

林雨虛被關入大牢,獄卒似被薜季打點好了,這幾天在裡麵還算精神,不比蓬頭垢麵的其他人,他神采奕奕,帶著點焦灼。

一群暗衛湧入,他們扣押著林雨虛,來到主殿前,宣罪狄伺在那裡等候多時。

狄伺長得賊眉鼠眼,他笑眯眯地開口:林捕快,你與粱玄山的匪徒同流合汙,暗自勾結,不過——

他低聲開口道:若是投靠鎮國公,可讓他人頂罪,來日……

冤枉!千古奇冤!我林雨虛,從未通匪!還要我投靠那老賊!這是人語嗎!林雨虛怒目圓睜,瞪著狄伺。

那冇辦法了,狄伺繼續念著公文:念你平日為朝廷做出的貢獻,革去官職!

念你平時的幫助,奉勸你一句,林雨虛,你快走吧,等會兒,斬立決的訊息就要下來了。

狄伺扔下黑眼罩,他歎息道,永遠不要來長安了。

林雨虛怔在原地,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父親遺留的玉佩。

寒風吹過街角的酒旗,發出獵獵聲響。

他深吸一口氣,彎腰拾起滾落在腳邊的黑眼罩,迅速將半張麵容隱入陰影之中。

踩著滿地碎冰,他一路朝著城門疾行。

3

暮色如墨,漸漸吞噬了天邊最後一抹殘陽,城牆上的火把尚未燃起,整條街道陷入詭異的昏暗。

身後巷弄裡偶爾傳來犬吠,驚得他後背滲出冷汗,那道斬立決的宣判聲彷彿還在耳邊迴盪。

就在城門的輪廓在視野中愈發清晰時,破空之聲驟然響起!

三枚透骨釘擦著耳畔飛過,釘入前方的土牆。

林雨虛猛地旋身,隻見數十道黑影如鬼魅般從屋頂躍下,領頭的暗衛統領手握雁翎刀,刀身上的寒光映出他猙獰的麵孔:

前麵的什麼人趕緊給我停下!再敢動一步,就將你碎屍萬段!

林雨虛握緊腰間斷劍,喉間泛起腥甜。他知道,這是鎮國公最後的殺招。

暗衛們呈扇形包抄過來,靴底踏碎薄冰的脆響,如同死神逼近的腳步聲。

千鈞一髮之際,身後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薛季竟騎著快馬疾馳而來,手中高高揚起一麵金燦燦的令牌!

薛季勒住韁繩,駿馬前蹄高高揚起,嘶鳴聲撕破緊張的空氣。

他將令牌重重一亮,冷聲道:奉聖上密旨,此人暫押天牢候審,爾等誰敢妄動!

暗衛統領盯著令牌上的蟠龍紋,臉色陰晴不定,握刀的手青筋暴起:薛大人,國公爺有令......

國公爺的令大,還是聖上的旨意大薛季翻身下馬,刻意將令牌晃得叮噹作響,餘光卻瞥向林雨虛,還不快隨我走莫要誤了聖諭!

林雨虛心頭微動,瞥見薛季藏在袖中的手勢——三指輕顫,那是他們當年在書院約定的危險暗號。

就在暗衛們猶豫的刹那,林雨虛突然發力,斷劍直刺統領麵門!

趁著眾人慌亂格擋,他猛地躍上薛季的馬背。

薛季反應極快,反手抽出長劍逼退近身暗衛,同時狠狠一夾馬腹:駕!駿馬吃痛,如離弦之箭衝向城門。

放箭!統領怒吼著抹去臉上血痕。霎時間,破空聲大作,林雨虛本能地將薛季拽下馬背,兩人在地上翻滾數圈,堪堪躲過密集箭雨。

待煙塵散去,卻見城門已轟然洞開,李瑜伊斜倚在門框上,雁翎刀正悠閒地削著木簽上的糖葫蘆。

我說過,我們會再見。

薛季看著李瑜伊身後敞開的通道,咬牙扯下自己的官袍甩給林雨虛:穿上!混在流民裡出城!

他又摸出一袋碎銀塞進對方手中,城西亂葬崗有我的暗樁,帶著這個——

話音未落,一支冷箭穿透他的肩胛。

林雨虛伸手去扶,卻被薛季一把推開:快走!彆讓我白挨這一箭!

林雨虛紅著眼眶將官袍罩在身上,混入城外流民的隊伍。

回首望去,薛季正揮舞著染血的長劍,與暗衛們廝殺成一團;

李瑜伊則倚在城牆上,將最後一顆糖葫蘆拋入嘴裡,對著他的方向遙遙舉杯,眼尾的暗紅胎記在火光中似泣似笑。

4

國公府內,鎮國公將硯台摔在地上,跪在地上的暗衛不敢做聲。

養你們乾嘛吃的!一個個的,連一個小小的林雨虛都抓不了。算了,全國通緝,取他項上人頭者,賞金千兩!

狄伺垂著頭應了聲是,餘光瞥見鎮國公氣得發抖的手背青筋暴起,心中暗笑。

待暗衛們退下,狄伺踩著滿地碎瓷片退出書房,轉過迴廊拐角的瞬間,嘴角漫不經心地揚起一抹弧度。

他伸手摩挲著腰間暗袋裡的半截虎符——正是二十年前鐵礦案的關鍵物證,也是薛季冒險交給他的底牌。

寒風捲起他的衣襬,狄伺望著天邊陰雲密佈的蒼穹,低聲呢喃:鎮國公,扳倒你,這纔剛剛開始......

而遠處,亂葬崗方向傳來若有若無的廝殺聲,恰似這場權謀大戲轟然奏響的序曲。

5

林雨虛的手指死死摳著薛季留下的官袍,布料粗糙的觸感讓他想起刑部大堂那塊除暴安良的匾額。

懷中的碎銀袋硌得肋骨生疼,他卻固執地攥著半枚刻著弦字的玉佩——那是薛季塞給他時,指尖還帶著溫度的信物。

此刻這溫度卻像烙鐵,燙得他眼眶發酸。

城西亂葬崗的腐臭味混著血腥味撲麵而來,林雨虛在枯骨與荒草間摸索前行。

他不斷回想薛季中箭時說的那句快走,可腦海裡又不受控製地浮現出獄中端茶時對方眼底的疏離。

我們同科及第,瓊林宴上的誓言難道都是假的他在心裡質問,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突然,前方土包後傳來鐵器相撞聲。

扒開荊棘的瞬間,三具黑衣人屍體橫在青磚堆砌的暗道口,喉間都插著鎮國公府特有的透骨釘。

林雨虛的心臟猛地縮緊,斷劍在手中微微發顫。

暗樁出事了......薛季是不是早就知道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他用力甩出去——不可能,薛弦孜不是那樣的人!

身後破空聲驟起的刹那,林雨虛幾乎是本能地翻滾躲避。

三支弩箭擦著耳際釘入土牆,木屑飛濺在臉上,他卻感覺不到疼痛。

七八個蒙麪人呈扇形包抄過來,為首者手中的雁翎刀映出暗紅胎記,刺痛了他的眼睛。

李瑜伊!林雨虛的怒吼帶著破音,你說殺的是該殺之人,這些暗樁又犯了什麼罪

他想起梁玄山滅門案裡那些孩童的屍體,憤怒像潮水般淹冇理智,斷劍直取對方手腕。

然而觸及衣袖的瞬間,那股熟悉的毒香讓他渾身血液凝固——這正是梁玄山案現場殘留的氣味!

你們果然和北狄勾結!林雨虛的聲音裡帶著自己都冇察覺的顫抖。

父親臨終前黑白不可混的教誨,此刻卻成了最刺耳的嘲諷。

原來他追查的所謂真相,從一開始就是精心設計的騙局

當李瑜伊的刀鞘點向他肘間穴位時,林雨虛突然放棄抵抗。

劇痛襲來的瞬間,他反而笑出聲:來啊,殺了我!這樣就能永遠掩蓋你們的罪行

然而預想中的致命一擊並未落下,李瑜伊一腳踹開他,語氣裡帶著他聽不懂的複雜:帶著你該知道的滾!

踉蹌著爬向暗道口時,林雨虛的膝蓋擦過碎石,卻感覺不到疼痛。

石壁上用血畫著半朵殘蓮——薛季老家的族徽。

這個發現讓他呼吸停滯,手指不受控製地顫抖。

暗格裡躺著的燒焦賬簿,殘存字跡刺痛雙眼:鎮國公府與北狄鐵礦交易。

原來梁玄山隻是替罪羊......林雨虛癱坐在地,喉嚨裡發出壓抑的嗚咽。

他想起自己在刑部揭下緝凶令牌時的意氣風發,想起客棧裡李瑜伊那句

你遲早會知道真相。

原來自己一直像個笑話,被人當槍使。

當鐵甲衛出現時,林雨虛反而冷靜下來。

他握緊賬簿,看著那些透骨釘,突然覺得可笑——自己一直以為的正義,不過是權貴博弈的遮羞布。

縱身躍下懸崖的瞬間,他在墜落的失重感中終於明白:要想撕開這層虛偽的麵具,隻能靠自己這顆孤膽。

破廟裡,林雨虛就著火光拚湊賬簿殘頁。當薛弦孜三個字出現在密信接收人一列時,他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血珠滴落在賬簿上。

廟門推開的聲響傳來,他冇有抬頭,卻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薛弦孜,你還有什麼可說的

李瑜伊將昏迷的薛季扔在地上,雁翎刀抵著他咽喉。

林雨虛看著薛季染血的嘴角,突然想起多年前書院裡,那個和他共飲梅子酒、暢談理想的同窗。

而此刻,薛季緩緩睜眼,露出森然笑意:雨虛,你以為我為何救你不過是想借你的手,扳倒鎮國公罷了......

李瑜伊看向林雨虛:你後悔嗎

林雨虛盯著賬簿上暈開的血漬,指甲深深陷進掌心的舊傷,刺痛讓他短暫清醒。

後悔

這個詞像根生鏽的鐵釘,狠狠紮進他以為堅不可摧的信念裡。

他想起父親臨終前枯槁的手緊攥著玉佩,渾濁的眼睛卻亮得驚人:記住,黑就是黑,白就是白......

那時的自己跪在靈前,將這句話刻進了骨頭裡。

可如今,梁玄山滿門冤魂、薛季森然的笑、李瑜伊似嘲似歎的眼神,像無數把鈍刀,一寸寸削著他的信仰。

後悔

他突然笑出聲,笑聲在破廟梁間撞出刺耳的迴響,震得胸腔發疼,

我後悔信了'為生民立命'的鬼話,後悔把'除暴安良'的匾額當真理。

喉間泛起腥甜,他卻不管不顧地抓起半塊燒焦的賬簿,就著火光湊近臉龐,

原來我追查的真相,不過是權貴手裡的提線木偶!

李瑜伊的雁翎刀在薛季咽喉處壓出一道血痕,火光映得他眼尾的胎記如同一團燃燒的火焰:

早知如此,當初在客棧何必那麼拚命

這句話讓林雨虛渾身一僵。

客棧裡碎裂的玉牌、震飛的佩刀、李瑜伊那句你遲早會知道真相,突然在腦海裡翻湧。

他踉蹌著扶住桌案,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父親的玉佩——溫潤的觸感與賬簿粗糙的焦邊形成鮮明對比,就像他堅守的正義與現實的荒誕。

拚命

他猛地扯下脖頸間染血的巾帕,露出鎖骨處現實的刀疤,那是梁玄山案現場留下的,

我以為拚儘全力,就能撕開這世道的遮羞布。可現在......

聲音戛然而止,他突然抓起案上的斷劍,劍尖直指李瑜伊,卻在即將觸及對方咽喉時停住。

劍刃顫抖著,映出他扭曲的麵容。

他終於看清了,從接下梁玄山案的那一刻起,他就是棋盤上的棄子。

薛季的算計、鎮國公的陰謀、李瑜伊的立場,都不過是這場權力遊戲的棋子。

而他所謂的正義,在這些錯綜複雜的利益麵前,渺小得可笑。

我不後悔。他突然將斷劍狠狠插進地麵,震得滿室灰塵簌簌落下,

就算再來一次,我照樣會捏碎那玉牌。隻不過......

他彎腰拾起賬簿殘頁,將帶著血漬的紙張貼在心口,這次我要自己做執棋人。

破廟外的夜風呼嘯著灌進來,捲走未說完的誓言。

林雨虛望著昏迷的薛季,想起瓊林宴上兩人擊掌為誓的模樣,眼眶突然發燙。

所念過往,皆成過去。

初心易得,始終難守。

6

林雨虛將帶血的賬簿殘頁塞進懷裡,破廟外的風雪呼嘯著灌進來,吹得燭火明明滅滅。

李瑜伊收起雁翎刀,漫不經心地踢了踢昏迷的薛季:

他撐不了多久,鎮國公的人用了蝕心蠱,三日內無解就會爆體而亡。

你為什麼救他林雨虛握緊斷劍,劍尖在地上劃出火星。

因為他能帶你見到真正的棋手。李瑜伊扯開衣襟,心口處猙獰的疤痕蜿蜒如蛇,

梁玄山不過是鎮國公豢養的惡犬,咬了不該咬的人,所以必須死。而薛季……

他頓了頓,將半顆糖葫蘆拋進嘴裡,他查到了二十年前的鐵礦案,那纔是鎮國公的逆鱗。

話音未落,破廟外突然傳來馬蹄聲。

林雨虛臉色驟變,李瑜伊卻不慌不忙地將薛季扛上肩頭:從密道走,城西當鋪的老掌櫃會接應。記住,天亮前必須找到藥王穀的人。

地道裡潮濕陰冷,腐木的氣息令人作嘔。

林雨虛揹著薛季深一腳淺一腳地前行,腦海中不斷回想著李瑜伊的話。

二十年前的鐵礦案、蝕心蠱、藥王穀……這些線索像亂麻般纏繞在一起。

薛季突然在他背上囈語:雨虛……彆信任何人……滾燙的血順著他的脖頸流進衣領。

7

當他們終於找到老掌櫃時,東方已泛起魚肚白。

老掌櫃看到薛季肩頭的箭傷,臉色瞬間煞白:是透骨釘!上麵淬了鶴頂紅,就算藥王穀的人來了也……

不試試怎麼知道林雨虛撕開自己的衣袖為薛季止血,他是我同科的兄弟,就算他算計我,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死。

正午時分,藥王穀的神醫終於趕到。

看著對方搖頭歎氣的模樣,林雨虛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我用這條命換他的命,行不行

神醫愣了愣,從藥箱裡取出一個玉瓶:倒也不是冇有辦法,隻是需要活人試藥……他瞥了眼昏迷的薛季。

林雨虛冇有猶豫,接過玉瓶一飲而儘。

劇痛瞬間席捲全身,他卻死死盯著薛季蒼白的臉:弦孜,你欠我一個真相。等你醒了,我們一起把這攤渾水攪個天翻地覆。

與此同時,鎮國公府內,狄伺跪在地上,額頭佈滿冷汗:

大人,李瑜伊反了!他帶著林雨虛和薛季逃走,還放出了二十年前鐵礦案的風聲!

鎮國公手中的翡翠扳指啪地碎裂:

廢物!傳令下去,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另外,把當年參與鐵礦案的人都處理乾淨,一個不留!

夜色再次降臨,林雨虛在劇痛中昏死過去。朦朧間,他彷彿回到了瓊林宴上,薛季笑著將酒杯遞到他麵前:

雨虛,日後我們定要做這世間最清正的官!

而此刻,薛季緩緩睜開眼睛,看著守在床邊的林雨虛,想起了三年前——那時他們還在書院讀書,還不知道這世道的黑白早已被染成了血色。

………

8

江南的梅雨淅淅瀝瀝,林雨虛立在朱雀橋頭,望著河麵上往來的畫舫——薜季叫他去江南找白家藥鋪。

薜季終究是擔不了執棋者的身份。

潮濕的水汽裹著胭脂香與糯米糕的甜膩鑽進鼻腔,恍惚間竟讓他想起刑部大堂終年不散的墨香。

他抬手按住麵頰,指尖在皮膚下悄然遊走——父親臨終前傳授的易容術,此刻將棱角分明的下頜骨揉成圓潤弧度,劍眉化作尋常商販的佝僂模樣。

聽說了嗎鎮國公府闔府上下突然暴斃!茶樓二樓飄來碎語,

前日還見著國公爺出城狩獵,今兒個就傳出訊息說七竅流血,怕是遭了天譴!

林雨虛攥著糖畫的手猛地收緊,滾燙的糖稀濺在虎口,灼得他瞳孔微縮。

三個月前亂葬崗那夜的記憶突然翻湧:李瑜伊遞來的解藥,薛季昏迷前呢喃的去找江南白家,還有暗樁賬簿裡若隱若現的白氏商號字樣。

他望著街邊糖畫攤前嬉笑的孩童,喉間泛起熟悉的腥甜——當年梁玄山滅門案裡,那些孩子的啼哭彷彿還縈繞在耳畔。

客官,您的糖畫要焦啦!

攤主的催促將他拉回現實。林雨虛訕笑著付了錢,混在熙攘的人流中拐進巷子。

暮色漸濃時,他蹲在白家商號後門的陰影裡。

門縫間飄出的熏香混著濃烈的藥味,這氣味與破廟中那本燒焦賬簿上殘留的氣息隱隱相似,讓他的神經瞬間緊繃。

突然,門內傳來瓷器碎裂聲,緊接著是白家老爺驚慌的吼叫:快!把這批藥材全燒了!彆讓任何人知道……

聲音裡帶著難以掩飾的恐懼,尾音都在發顫。

林雨虛握緊袖中的斷劍殘片,細雨順著鬥笠邊緣滑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細小的坑窪。

他深吸一口氣,猛地踹開門,踏門而入,目光如鷹隼般掃視屋內眾人:白家老爺,您這……挺忙的呀。

語氣看似輕鬆,卻暗藏鋒芒。

白家老爺的臉瞬間變得慘白,額頭上的冷汗不斷滲出,他強裝鎮定地嚥了口唾沫:出去!你這……是私闖!

說話時,他的手不自覺地摸向腰間,那裡似乎藏著什麼武器。

彆急嘛,我來主要是做一場交易,

林雨虛笑著向前兩步,故意將腰間露出一角的賬簿殘頁讓對方瞥見,

關於……鎮國公的。不知道白老爺是想和我聊聊,還是想和衙門的人聊聊

他的笑容裡帶著幾分狠厲,彷彿早已看穿對方的底細

白家老爺的喉結上下滾動,目光死死盯著林雨虛腰間若隱若現的賬簿殘頁,額角青筋突突直跳。

他猛地抓起案上的青銅鎮紙,卻在即將擲出的瞬間,被一道黑影鉗住手腕。

白老爺好大的火氣。李瑜伊不知何時出現在房梁之上,雁翎刀正抵在他後頸,當年您給鎮國公府提供的鶴頂紅,可不止用來毒殺鐵礦案的知情人吧

林雨虛瞳孔驟縮,李瑜伊的突然出現讓他本能地握緊斷劍。

而更令他震驚的是對方話語中的資訊——原來白家竟與二十年前的鐵礦案早有勾結!

你......你怎麼會......白家老爺臉色煞白,冷汗浸透了綢緞衣襟。

怎麼會知道

李瑜伊翻身落地,刀尖挑起老爺下巴,眼尾暗紅胎記在燭光下如同一道燃燒的血痕,

梁玄山滅門那晚,我在他書房暗格裡,找到了你親筆寫的密信。

林雨虛心頭一震,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破廟中燒焦的賬簿上,確實有白氏商號的字樣。

他向前一步,斷劍直指白家老爺:說!鎮國公府暴斃,是不是你們下的毒

是又如何!白家老爺突然癲狂大笑,鎮國公吃了三年我特製的補藥,早就成了藥罐子!如今他一死,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話音未落,他猛地咬破舌根,嘴角溢位黑血,身體直挺挺栽倒在地。

攔住他!林雨虛沖上前,卻隻摸到對方漸漸發涼的手腕。

李瑜伊蹲下身,從屍體袖中抽出一卷泛黃的圖紙,上麵赫然畫著江南水路佈防圖,角落蓋著鎮國公府的朱印。

看來有人想趁亂渾水摸魚。李瑜伊將圖紙拋給林雨虛,北狄的船隊半月後就到,他們要的不隻是鐵礦,還有整個江南。

就在這時,屋頂突然傳來瓦片碎裂聲。數十名黑衣人如鬼魅般落下,為首者麵罩下露出半張佈滿刀疤的臉:林雨虛,交出賬簿,饒你不死!

林雨虛與李瑜伊對視一眼,同時出手。斷劍與雁翎刀寒光交錯,血腥味在狹小的房間裡瀰漫開來。

激戰正酣時,窗外突然響起急促的馬蹄聲,一個熟悉的聲音穿透夜色:雨虛!快走!禦林軍包圍了整條街!

是薛季!林雨虛轉頭望去,卻見薛季渾身浴血,手中長槍還滴著鮮血。

他的目光與林雨虛相撞的瞬間,突然將長槍擲出,精準挑飛一名黑衣人手中的毒弩。

愣著乾什麼!薛季嘶吼著,當年我們在書院立的碑,你忘了嗎

林雨虛心頭一顫。那是他們同窗時,在城郊山上立下的清正碑,碑上刻著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八個大字。

他握緊染血的賬簿,對著薛季大喊:弦孜,這次我信你!

三人且戰且退,終於從密道逃出生天。

黎明的曙光刺破雲層時,他們站在長江邊的蘆葦蕩中,身後是燃燒的白家商號,火光照亮了薛季懷中露出一角的兵符——那是能調動十萬大軍的虎符。

二十年前,我爹就是因為發現了鐵礦案的真相,才被鎮國公害死。

薛季將虎符塞進林雨虛手中,眼神堅定,現在,該讓真相大白於天下了。

江風捲起三人的衣角,林雨虛望著手中的賬簿與虎符,突然笑了。

父親的玉佩在胸口發燙,他終於明白,所謂正義,從來不是一個人的孤膽,而是千萬人共同舉起的火把。

9

潮濕的地窖裡,油墨氣息混著黴味撲麵而來。

林雨虛握著刻刀的手微微發顫,看著薛季將賬簿殘頁按年代與內容拆解成二十餘塊活字模板。

李瑜伊倚著梁柱擦拭雁翎刀,刀刃映出他眼底罕見的鄭重:這些活字必須在三日內分散到江南十三州,鎮國公豢養的暗樁遍佈驛站,尋常傳遞必死無疑。

用戲班。薛季突然開口,指尖摩挲著一塊刻有鐵礦私鑄的字模,我在梨園行有舊部,他們能扮成巡遊戲班,將活字藏在戲服夾層裡。

他抬頭看向林雨虛,目光中閃過一絲愧疚,隻是需要有人吸引鎮國公府的注意力。

10

三日後,金陵城突然傳出驚天秘聞。

說書人驚堂木一拍,在茶樓裡高聲講述:諸位可知鎮國公府的補藥裡摻了什麼正是二十年前鐵礦案失蹤的劇毒礦石!

與此同時,街頭巷尾的告示欄上,陸續出現匿名揭帖,每一張都印著不同角度的罪證。

當禦林軍的火把將鎮國公府照得亮如白晝時,硃紅大門內卻是一片詭異的素白。

滿院素白幡幔在夜風中翻湧,靈堂正中高懸的白綢上,赫然寫著鬥大的奠字。

國公爺三日前就歿了。管家哆哆嗦嗦地遞上訃告,信紙還帶著未乾的墨跡,說是突發惡疾......

話音未落,李瑜伊已揮刀挑開停靈的楠木棺槨,刺鼻的腐臭味撲麵而來。

隻見鎮國公七竅凝結黑血,右手死死攥著半塊帶齒痕的玉佩——正是狄伺常年佩戴之物。

薛季俯身檢視屍體,指尖拂過死者青紫的指甲:鶴頂紅與硃砂混毒,是白家的獨門手法。看來有人等不及我們動手了。

他突然抓起管家手腕,說!狄伺最後一次來府中是什麼時候

皇宮內,狄伺捧著染血的密詔,血跡正順著詔書上鎮國公謀逆屬實,即刻抄家的硃批緩緩暈開。

他垂眸掩住眼底瘋狂的笑意,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密詔邊緣偽造的北狄密信殘角——那是他提前滲入鎮國公書房,用活字印刷術仿製的鐵證。

陛下英明!

狄伺高舉密詔叩首,額角重重磕在青磚上,

鎮國公與北狄私通的虎符,下官願親率禁軍搜查!

起身時,他故意踉蹌半步,懷中掉出半截染血的布條,上麵事成封王的字跡在燭火下若隱若現。

皇帝猛地抓起案上奏摺狠狠砸下,怒斥:逆賊!竟敢欺朕至此!可話音未落,他突然眼前一黑,踉蹌著栽倒在地。

殿內頓時亂作一團,太監尖著嗓子高呼傳太醫,而狄伺望著龍榻前慌亂的身影,垂在袖中的手卻緩緩攥成了拳。

三日後早朝,當抄冇鎮國公滿門的旨意落下,狄伺跪在丹墀之下,嘴角掛著那抹漫不經心的笑高聲應道:遵旨!

他起身退朝時,靴底碾碎了地上的玉佩殘片,而袖中密信正貼著心口發燙——上麵明晃晃寫著:待鎮國公府覆滅,好戲才真正開場!

宮門外,林雨虛望著狄伺遠去的背影,手中父親的玉佩突然變得冰涼。

11番外:濁酒話江湖

長安街頭燈火漸次亮起,林雨虛、薛季與李瑜伊圍坐在街邊小酒館的木桌旁,酒罈與幾碟醬牛肉在昏黃油燈下泛著暖光。

夜風捲著遠處夜市的喧鬨聲,卻掩不住三人之間綿長的沉默。

李瑜伊突然轉動手中酒杯,琥珀色的酒液在杯壁搖晃,倒映出他眼尾暗紅胎記:林兄,可還記得在臨風客棧時,我問你世間是否非黑即白

林雨虛摩挲著父親遺留的玉佩,冰涼觸感從指尖傳來:怎麼會忘那時我還以為自己握的是絕對的正義。

如今呢李瑜伊仰頭飲儘杯中酒,喉結滾動間,胸口因舊傷留下的猙獰疤痕在衣料下若隱若現。

薛季放下酒碗,指尖無意識地叩著木桌:官場沉浮多年,我才明白,有些黑裹著白的皮,有些白又滲著黑的血。

他望向林雨虛,眼中閃過一絲複雜,就像當初我……

都過去了。林雨虛打斷他的話,將斟滿的酒杯推向李瑜伊,你說過,梁玄山是惡犬,鎮國公是牽繩人,可我們誰又不是被世道牽著走的棋子

李瑜伊突然低笑出聲,笑聲裡帶著幾分釋然:我原以為殺了該殺之人,就是對的。可到頭來,不過是從一個局跳入另一個局。

他頓了頓,舉起酒杯與兩人相碰,

但至少,如今的局,是我們自己在走。

我冇醉,你也冇醉,我冇錯,你也冇錯,或許這就是天意吧。

薛季眼中泛起微光,望著遠處坊市中嬉笑的百姓,緩緩舉起酒杯:來,敬這不甚完美,卻來之不易的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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