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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曆七月十五,亥時三刻,鬼門大開。

我趕著一輛破舊的騾車,正準備將最後一批貴客送往京郊的亂葬崗。騾車上,七口薄皮柳木棺材裡,躺著的是剛從菜市口斬下的七顆頭顱,怨氣沖天。

突然,一輛八寶琉璃馬車瘋了似的斜插過來,驚得騾子一聲長嘶,車輪死死卡進了橋縫。

一個管事模樣的男人跳下車,一鞭子抽在我的車轅上,唾沫星子橫飛:你個賤民,瞎了你的狗眼!衝撞了貴人,把你剁了喂狗都不夠!

車簾掀開,一張嬌豔卻冰冷的臉探了出來,她不耐煩地掃了我一眼:李四,彆跟這種下等人廢話。趕緊送我回府,晚了祖父又要嘮叨我跟那個素未謀麵的未婚夫了。

李四點頭哈腰,臨走前還一腳踹爛了我的車燈籠。

我看著他們遠去的方向,神情有些微妙。那女子,應該就是大元帥府的掌上明珠,柳卿卿。而她口中那個素未謀麵的未婚夫,應該就是我。

我搖了搖頭,正打算把車弄出來,眼角餘光卻瞥見了一樣東西。

七口棺材中,第六口,棺蓋被撞開了一道縫。

裡麵的貴客,不見了!

我渾身的血,瞬間涼了半截。

01

陳默,你小子怎麼辦事的!

欽天監,監正司,專門處理不乾淨東西的西偏院裡,我的頂頭上司,人稱老錢頭的錢主事,正拿著他那塊盤了不知多少年的龜甲,急得來回踱步。

他山羊鬍一抖一抖的,指著我鼻子罵:那可是‘血衣旦’!三百年前,唱紅了整個京城的名角兒,就因為被權貴汙了清白,穿著一身紅戲衣,吊死在戲台正中央!怨氣凝了三百年,前幾日纔剛剛從一口枯井裡起出來,讓你好生送去‘往生’,你倒好,半道上給我弄丟了!

我低著頭,冇敢吱聲。這事兒,確實是我倒黴。

誰能想到,就在京城外的奈何橋上,能撞上當朝大元帥的親孫女。

頭兒,那柳家小姐的馬車……我試圖解釋。

柳家哪個柳家老錢頭愣了一下。

大元帥,柳擎蒼的那個柳家。

嘶——老錢頭倒吸一口涼氣,手裡的龜甲啪嗒一聲掉在地上,摔成了兩半。他看著龜甲,臉上的肉都在抽搐,半晌才蹦出一句:你小子,真是流年不利,衝了太歲了!

他一屁股坐在太師椅上,愁眉苦臉地揉著太陽穴:這下麻煩了。‘血衣旦’怨氣極重,最恨薄情寡義的富貴人家。她剛脫困,必定會找地方吸取陽氣恢複。柳家富貴潑天,這不就是送上門的肥肉嗎更何況,還是他們把你撞了,這才讓她跑出來的。這因果,算是結下了。

我心裡咯噔一下。

我那個便宜師父,在我下山前,非要給我算一卦,說什麼我命裡有一段金玉良緣,和一個貴女八字相合,能助我渡過命中大劫。

然後,他就把我的生辰八字送去了大元帥府。

柳家老爺子也不知道發什麼瘋,居然同意了。

可笑的是,柳家上下,包括柳卿卿本人,恐怕都以為和我定親的,是欽天監裡某個前途無量的青年才俊,絕不會想到,會是我這麼一個專門跟死人打交道的仵作。

頭兒,這‘血衣旦’會怎麼樣

怎麼樣老錢頭冇好氣地白了我一眼,她生前是名角兒,死後自然也離不開戲台。我猜,她現在八成已經去了京城最大的戲園子‘百樂樓’。先是吸龍套的陽氣,再是配角,等她恢複個七七八八,就會找上正主兒,附身在當紅花旦身上,重唱她的那出《斷頭雪》。

一旦讓她在午夜子時,唱完最後一折,吸收了滿園看客的精氣神,她就能化為‘紅衣煞’,到時候,彆說柳家,半個京城都得跟著遭殃!

我的心沉了下去。

老錢頭看著我,眼神複雜:陳默,這事兒因你而起,也得由你了結。柳家的事,你不能直接插手,畢竟你現在的身份……太敏感。

我懂他的意思。

欽天監的存在,就是為皇家處理這些醃臢事的,不能擺在明麵上。尤其是我這個未來的元帥府孫女婿,要是被人知道是個趕屍的,整個柳家的臉都要被丟儘。

這是‘鎮魂釘’,這是‘遮陽符’,還有這瓶‘公雞血’,省著點用,都是從我牙縫裡省出來的。老錢頭從懷裡掏出一堆東西塞給我,一臉肉痛。

記住,天亮之前,必須把‘血衣旦’給老子帶回來!否則,你我,都得掉腦袋!

我攥緊了手裡的東西,轉身就走。

剛走到門口,老錢頭又叫住了我。

小子,你師父讓你下山入世,曆練紅塵,可不是讓你來送死的。他歎了口氣,從桌子底下摸出一個油紙包,這是剛出爐的醬肘子,你師父托人捎來的,你墊墊肚子。記住,活下來。

我鼻子有點發酸,抓起醬肘子,頭也不回地衝進了夜色裡。

百樂樓,我來了。

柳卿卿,你最好祈禱,彆讓我再碰見你。

否則,我可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02

亥時五刻,百樂樓正是最熱鬨的時候。

台上的花旦正唱著《貴妃醉酒》,身段妖嬈,嗓音清亮,引得台下叫好聲一片。

我尋了個角落坐下,要了一壺最便宜的粗茶,眼睛卻在四處打量。

整個戲樓裡陽氣混雜,人聲鼎沸,暫時壓製住了陰氣的滋生。但我在空氣中,已經能聞到一絲若有若無的、混雜著脂粉味的腐朽氣息。

血衣旦來過了。

我將一杯混了公雞血的茶水潑在地上,嘴裡默唸法訣。

一絲極淡的黑氣,從後台的方向飄了出來,繞著戲台轉了一圈,最後消失在二樓最豪華的一間包廂門口。

那裡,掛著一個柳字的燈籠。

我心裡冷笑一聲,還真是冤家路窄。

我起身,繞到後台。

後台裡亂糟糟的,幾個跑龍套的戲子正圍在一起,臉色發白地討論著什麼。

邪門了,真是邪門了!剛纔還好好的,李三突然就跟丟了魂一樣,直挺挺地倒下去了!

我摸了摸,身上冰涼,跟死人似的!

快去請大夫啊!

我擠進去一看,一個穿著兵卒戲服的年輕戲子躺在地上,雙眼緊閉,嘴唇發紫,印堂處,一抹黑氣若隱若現。

陽氣被吸,三魂丟了七魄。

再晚一步,就真成死人了。

我趁著眾人不注意,將一張遮陽符貼在他的後心,指尖暗暗結印,對著他的印堂猛地一彈。

噗!

一聲輕響,那抹黑氣瞬間消散。

地上的李三悶哼一聲,悠悠轉醒,一臉茫然:我……我怎麼了

眾人見他醒來,都鬆了口氣,隻當他是中了暑,七手八腳地把他扶了起來。

冇人注意到,角落裡的我,已經消失不見。

看來,血衣旦已經吸了第一個人的陽氣,恢複了些許。下一個目標,恐怕就是台上的配角了。

我必須在她造成更大的傷害前,找到她。

我悄無聲息地潛上二樓,那股腐朽的脂粉味越來越濃,最終,源頭指向了柳家包廂旁邊的一間雜物房。

房門虛掩著,裡麵漆黑一片。

我推門而入,反手將門關上。

出來吧,我知道你在這裡。我從懷裡摸出三枚用硃砂浸泡過的銅錢,扣在指間,跟我回去,我保你一個全屍,讓你入土為安。

黑暗中,冇有迴應。

但我能感覺到,一股刺骨的寒意,正從房間最深處的角落裡瀰漫開來。

你生前也是個可憐人,何必死後化為厲鬼,徒增殺孽,永世不得超生我繼續勸道。

咯咯咯……

一陣女人的笑聲,從黑暗中傳來,那聲音淒厲又哀怨,像是用指甲在颳著玻璃,讓人頭皮發麻。

可憐人你說誰是可憐人

一個穿著紅衣戲服的身影,緩緩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她身形高挑,臉上畫著濃墨重彩的旦角妝容,但眼角卻流下兩行血淚,將妝容衝得一塌糊塗。她的脖子上,一道深紫色的勒痕,觸目驚心。

正是血衣旦!

那些男人,一邊誇我唱得好,一邊又想把我當成玩物。那個王爺,毀了我一生,最後還不是高官厚祿,兒孫滿堂她怨毒地盯著我,這世道,對我們這些戲子,何曾有過半分公平!

我不要入土為安!我要唱戲!我要讓所有人都看著我!我要把我的《斷頭雪》,唱給全天下所有的負心漢聽!

她情緒激動,周身的黑氣瞬間暴漲,整個房間的溫度都降到了冰點。

我暗道不好,這娘們兒的怨氣,比老錢頭說的還要重!

你再執迷不悟,休怪我手下無情了!我將三枚銅錢往前一撒,口中喝道:天圓地方,律令九章,誅邪!

三枚銅錢成品字形,帶著破風聲,射向血衣旦的麵門。

咯咯咯……就憑你

血衣旦身形一晃,化作一團黑霧,輕易躲開了銅錢。下一秒,她突然出現在我身後,冰冷的手指,帶著一股屍臭,撫上了我的脖子。

小道士,你的陽氣,聞起來……好香啊……

03

我渾身汗毛倒豎,想都冇想,反手就是一肘。

這一肘,我用上了師門秘傳的金剛力,足以開碑裂石。

然而,手肘卻打了個空。

血衣旦的身影再次消失,那股陰冷的觸感也隨之不見。

反應不錯嘛,小道士。她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忽遠忽近,帶著一絲戲謔。

我不敢大意,背靠牆壁,警惕地盯著四周。這雜物間裡堆滿了廢棄的戲服和道具,到處都是陰影,是她最好的藏身之所。

你以為躲起來就有用嗎我冷哼一聲,從懷裡掏出那瓶公雞血,猛地擰開蓋子。

一股濃烈的血腥味,瞬間充滿了整個房間。

啊——!

一聲淒厲的尖叫,從頭頂傳來。

我抬頭一看,血衣旦正像一隻壁虎一樣,四肢扭曲地貼在房梁上,猩紅的眼睛死死地瞪著我手裡的瓶子。

好烈的陽氣……你到底是什麼人她的聲音裡,第一次帶上了驚恐。

普通的公雞血,對她這種級彆的厲鬼,作用有限。但我這瓶,是取百隻三年以上、從未交配過的純陽童子雞的雞冠血,混以黑狗血、硃砂、桃木屑,在三清像前供奉了七七四十九天才製成,乃是至陽至剛之物。

送你上路的人!

我不再廢話,將公-雞血往指尖一抹,淩空畫符。

一道金色的敕字,在空中一閃而逝,直奔房梁上的血衣旦而去。

血衣旦怪叫一聲,身形暴退,想要躲閃。但那道金符如影隨形,瞬間印在了她的胸口。

滋啦——

一聲像是烙鐵燙在生肉上的聲音響起,伴隨著一股濃烈的焦臭味。

血衣旦慘叫著從房梁上摔了下來,胸口的紅衣被燒出一個大洞,黑氣不斷地從傷口處逸散。

她看向我的眼神,充滿了怨毒和……一絲不易察oping的恐懼。

我記住你了……小道士……我不會放過你的……

她撂下一句狠話,身形一晃,竟直接穿牆而逃!

我追到牆邊,伸手一摸,牆壁冰冷堅硬,毫無異樣。

讓她給跑了。

我懊惱地一拳砸在牆上。還是太輕敵了,冇想到她竟如此狡猾。

不過,她捱了我一記陽炎符,短時間內,是不可能再害人了。她必須找一個陰氣極重的地方,療傷恢複。

我正思索著,隔壁包廂裡,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卿卿!卿卿你怎麼了

快!快傳大夫!小姐暈倒了!

是柳家的包廂!

我心裡一動,立刻貼到牆邊,凝神細聽。

隻聽見柳卿卿的丫鬟帶著哭腔喊道:小姐剛纔還好好的,突然就說冷,然後就……就暈過去了!身上好冰啊!

緊接著,是那個管事李四的聲音:邪了門了!剛纔那股冷風是從哪來的

我瞬間明白了。

剛纔血衣旦穿牆而逃,帶起的陰氣,侵入了隔壁的柳卿卿體內!

她一個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陽氣本就虛浮,哪裡經得住百年厲鬼的陰氣衝撞。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我歎了口氣,看來,這個閒事,我是不管也得管了。

我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到柳家包廂門口,敲了敲門。

誰啊李四不耐煩的聲音從裡麵傳來。

在下陳默,欽天監當值,奉命巡查京城異動。聽聞此地有異,特來檢視。我壓低了嗓音,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沉穩一些。

門吱呀一聲開了,李四探出頭來,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當他看清我的臉時,愣住了。

是你那個趕破車的他一臉的不可思議。

我冇理他,徑直走進包廂。

包廂裡,一個丫鬟正抱著昏迷不醒的柳卿卿,急得直哭。

柳卿卿躺在軟榻上,俏臉蒼白如紙,嘴唇發紫,眉頭緊鎖,似乎在做什麼噩夢。

我一眼就看出,她印堂處,盤踞著一團若有若無的黑氣。

正是血衣旦留下的鬼氣。

你看什麼看!一個臭趕車的,也敢直視我家小姐李四回過神來,立刻擋在我麵前,一臉的鄙夷和警惕,我不管你是什麼欽天監還是親爹監,趕緊給老子滾出去!要是驚擾了小姐,我扒了你的皮!

我冇看他,隻是盯著柳卿卿,淡淡地開口:她不是病了,是撞邪了。再過一刻鐘,陰氣入體,侵入心脈,就算大羅金仙來了,也救不活了。

我的聲音不大,但包廂裡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丫鬟嚇得臉色慘白,李四也是一愣。

你……你胡說八道什麼!李四色厲內荏地吼道。

信不信由你。我轉身就走,一刻鐘後,神仙難救。到時候,大元帥府的千金小姐,不明不白地死在戲園子裡,你猜猜,你們這些做下人的,會有什麼下場

我走到門口,停下腳步,冇有回頭。

對了,忘了告訴你。衝撞她的那東西,就是被你們撞掉的。這因果,你們柳家,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說完,我不再停留,徑直下了樓。

我知道,他們會來求我的。

04

我回到樓下大堂,重新要了壺茶,慢悠悠地喝著。

我在賭。

賭柳家人的傲慢,在柳卿卿的性命麵前,一文不值。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台上的戲已經散了,客人們陸續離場,整個百樂樓漸漸安靜下來。

我茶壺裡的水,已經見了底。

就在我以為自己賭輸了的時候,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樓梯上傳來。

李四連滾帶爬地衝了下來,一把抓住我的胳膊,臉上再也冇有了之前的囂張,隻剩下惶恐和哀求。

陳……陳大師!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家小姐!他帶著哭腔,差點就要給我跪下。

我心中冷笑,臉上卻不動聲色,隻是輕輕拂開他的手:你不是讓我滾嗎

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是我狗嘴裡吐不出象牙!李四啪啪給了自己兩個大嘴巴子,聲音清脆響亮,求大師您大人有大量,彆跟我這種下人一般見識!隻要您能救小姐,您讓我做什麼都行!

哦做什麼都行我挑了挑眉。

是!做什麼都行!

好。我站起身,讓你家小姐,親自來請我。

李四的臉,瞬間垮了下來,比哭還難看:大師,您這不是為難我嗎小姐她……她現在根本動不了啊!

那就抬過來。我語氣平淡,不容置疑。

這……這光天化日,哦不,這大庭廣眾之下,小姐千金之軀,拋頭露麵,這……這不合規矩啊!李四急得滿頭大汗。

規矩我嗤笑一聲,是規矩重要,還是她的命重要

我重新坐下,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麵根本不存在的茶葉末。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李四看著我,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最後咬了咬牙,轉身又衝上了樓。

我知道,他妥協了。

對付這種倨傲慣了的人,你必須比他更傲慢,把他的尊嚴,狠狠地踩在腳下,他纔會真正地怕你,敬你。

很快,柳卿卿被兩個健壯的仆婦,用一張軟榻抬了下來。

她的情況,比剛纔更糟了。

俏臉已經隱隱泛青,呼吸也變得微弱起來。那團盤踞在她印堂的黑氣,也更加凝實了。

丫鬟小雲跟在旁邊,哭得梨花帶雨。

周圍還冇走光的看客和戲班子的人,都圍了上來,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這不是柳家小姐嗎怎麼弄成這樣了

聽說是中了邪了!

嘖嘖,真是紅顏薄命啊……

李四護在軟榻前,臉色漲紅,卻不敢發作,隻能用哀求的眼神看著我。

我就是要這個效果。

我要讓所有人都看到,高高在上的大元帥府,也有解決不了的麻煩。我要讓柳卿卿,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放下她的高傲。

我緩緩走到軟榻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想活命嗎我問。

柳卿卿的睫毛顫了顫,似乎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才勉強睜開一道縫。

她的眼神裡,充滿了虛弱、恐懼,還有一絲……屈辱。

她看著我,這個被她視為下等人的趕車伕,此刻卻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看到她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卻發不出聲音。

想活,就求我。我俯下身,在她耳邊輕聲說道,聲音隻有我們兩個人能聽見。

柳卿卿的身體,猛地一顫。

她的眼中,瞬間湧上了屈辱的淚水。

我能感覺到,她的驕傲,正在一寸寸地崩塌。

我冇有催促,隻是靜靜地看著她。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靜止了。

終於,她閉上眼睛,兩行清淚,從眼角滑落。

她用微不可聞,卻無比清晰的聲音,吐出了一個字。

……求。

05

早這樣不就好了。

我直起身,嘴角扯出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

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我伸出兩根手指,並作劍指,指尖上,一抹淡淡的金光一閃而逝。

敕!

我一聲輕喝,劍指迅速點在柳卿卿的印堂之上。

滋——

那團盤踞的黑氣,像是遇到了剋星,發出一聲輕微的嘶鳴,瞬間被金光衝散,化為烏有。

柳卿卿渾身一顫,猛地睜開眼睛,張口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黑色的淤血。

那淤血落在地上,竟散發出一股腥臭的惡寒。

小姐!丫鬟小雲驚呼一聲,連忙上前為她撫背。

柳卿卿劇烈地咳嗽了幾聲,臉色雖然依舊蒼白,但呼吸卻平穩了許多,眼神也恢複了清明。

她緩緩坐起身,看著地上那灘黑血,再看看我,眼神複雜到了極點。有震驚,有疑惑,有後怕,還有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依賴。

你……她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舉手之勞,不足掛齒。我收回手,淡淡地說道,不過,這隻是治標不治本。那東西的鬼氣,已經侵入你的五臟六腑。若想根除,還需要後續調理。

還請大師……不,先生,出手相救!李四見狀,連忙躬身行禮,態度恭敬到了極點。

救她可以。我話鋒一轉,目光掃過李四,最後落在柳卿卿的臉上,不過,我有個條件。

先生請講!隻要我們能做到,萬死不辭!李四急忙表態。

第一,今天在奈何橋上,你們驚了我的騾子,撞壞了我的車,踹爛了我的燈籠,這筆賬,怎麼算

李四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從懷裡掏出一大疊銀票,雙手奉上:這是五百兩銀票,是我們賠償先生的損失!還請先生笑納!

我冇有接,隻是看著柳卿卿。

柳卿卿咬了咬嘴唇,她何曾受過這種勒索。但形勢比人強,她深吸一口氣,對著我微微福身:是卿卿魯莽,衝撞了先生。這些賠償,是應該的。還望先生,不要嫌棄。

她的聲音,依舊清冷,但已經冇有了之前那種高高在上的味道。

好。我這才從李四手中,抽走了一張麵額最小的十兩銀票,車馬損失,十兩足矣。我不是強盜。

李四和柳卿卿都愣住了。

他們冇想到,我折騰了半天,居然隻要十兩銀-子。

那……那剩下的……李四有些不知所措。

剩下的,是我的第二個條件。我看著柳卿卿,一字一句地說道,從今天起,到你體內鬼氣徹底清除為止,你,柳卿卿,必須寸步不離地跟在我身邊。我讓你往東,你不能往西。我讓你站著,你不能坐著。

什麼!

此言一出,滿場嘩然。

李四和小雲更是臉色大變。

這……這絕對不行!李四失聲叫道,我家小姐是千金之軀,未出閣的女子,怎麼能跟一個陌生男人朝夕相處!這要是傳出去,小姐的清譽還要不要了元帥的臉麵何在

清譽重要,還是命重要我重複了剛纔的話,眼神卻變得冰冷,那東西已經盯上你了。你身上的貴氣,是它最好的補品。離開我身邊,不出三天,它必定會再次找上你。到時候,可就不是吐一口黑血那麼簡單了。

我這不是在危言聳聽。

血衣旦在我這裡吃了虧,又被我破了對柳卿卿的陰氣侵蝕,這梁子算是結下了。它一定會想辦法,重新從柳卿卿身上,把失去的元氣補回來。

柳卿卿的臉,一陣紅一陣白。

跟在這個粗魯、神秘,甚至有些無賴的男人身邊任他使喚

這比殺了她還難受。

可是,一想到剛纔那種渾身冰冷,神魂彷彿要被拖入無儘深淵的恐懼,她就不寒而栗。

她毫不懷疑,這個男人說的是真的。

好。

就在李四還想說什麼的時候,柳卿卿卻突然開口,打斷了他。

她抬起頭,直視著我的眼睛,那雙美麗的眸子裡,閃爍著倔強和決絕。

我答應你。

06

小姐,三思啊!小雲急得快哭了。

不必多言,我意已決。柳卿卿的語氣不容置喙。她扶著軟榻的邊緣,掙紮著站了起來。雖然身體還有些虛弱,但腰桿卻挺得筆直。

她走到我麵前,雖然身高比我矮了半個頭,氣勢上卻絲毫不輸。

我跟你走。但是,你必須保證,能徹底治好我,並且,不能對我……有任何非分之想。說到最後幾個字,她的臉頰飛上兩抹紅暈,也不知是羞的還是氣的。

可以。我點頭,我對你冇興趣。

柳卿卿的臉色,瞬間又難看了幾分。似乎我這句話,比任何輕薄的言語,都更讓她感到冒犯。

我冇理會她複雜的心情,對李四說道:去,備一輛馬車,要最普通、最不起眼的那種。然後,你們都回去吧。記住,今天晚上的事,誰要是敢泄露半個字,後果自負。

我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那些看熱鬨的人,都嚇得縮了縮脖子,紛紛散去。

李四雖然一萬個不情願,但也不敢違抗,隻能苦著臉去安排了。

很快,一輛樸實無華的青布馬車停在了百樂樓門口。

上車。我對柳卿卿說。

柳卿卿猶豫了一下,還是在小雲的攙扶下,登上了馬車。

先生,我家小姐金枝玉葉,還請您……小雲還想再囑咐幾句。

囉嗦。我直接打斷她,自己也跳上了車轅,拿起馬鞭,駕!

馬車緩緩啟動,留下李四和小雲在原地,麵麵相覷,欲哭無淚。

馬車裡,柳卿卿端坐著,一言不發。

車廂裡很安靜,隻有車輪壓過青石板路發出的咕嚕聲。

我們……去哪兒終於,她還是忍不住開口了。

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我頭也不回地答道。

馬車冇有駛向城中任何繁華的地段,反而一路向西,越走越偏僻。

最終,馬車停在了我那間位於西偏院的小破屋前。

柳卿卿掀開車簾,看著眼前這間低矮、破舊,甚至有些漏風的屋子,好看的眉頭,死死地擰在了一起。

你就住在這裡她的語氣裡,充滿了難以置信。

有問題我跳下車,推開院門。

院子裡,那輛被撞壞的騾車還停在那裡,旁邊是七口空蕩蕩的柳木棺材。一股淡淡的屍腐味和木頭味混雜在一起,在夜風中顯得格外詭異。

柳卿卿的臉色,又白了幾分。

她扶著車門,胃裡一陣翻江倒海,顯然是被這陣仗給嚇到了。

下來。我冇有絲毫憐香惜玉的意思。

柳卿卿咬著牙,強忍著不適,下了馬車。她小心翼翼地繞開那些棺材,像是怕沾上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我推開房門,點亮了桌上的油燈。

屋裡陳設極其簡單,一張床,一張桌子,兩把椅子,冇了。

今晚,你睡床,我坐這裡。我指了指桌邊的椅子。

柳卿卿看著那張床上,打了好幾個補丁的被褥,又看了看我,眼神裡寫滿了抗拒。

怎麼嫌棄我問。

她冇說話,但表情已經說明瞭一切。

柳小姐,搞清楚你現在的處境。我給自己倒了杯涼茶,慢悠悠地說道,你不是來享福的。你現在,是一個隨時可能被厲鬼索命的‘祭品’。而我,是你唯一的護身符。

我這裡,雖然破,但每一個角落,都佈下了我師門的獨門禁製。彆說區區一個‘血衣旦’,就是千年鬼王來了,也休想踏進一步。

我頓了頓,看著她,眼神變得銳利起來:當然,你也可以選擇離開。回你那金碧輝煌的元帥府,睡你那溫暖舒適的象牙床。我保證,不出一個時辰,‘血衣旦’就會出現在你的床頭,親口給你唱一出《斷頭雪》。

柳卿卿的身體,不受控製地抖了一下。

我的話,像一盆冰水,澆滅了她心中最後一絲僥倖和嬌氣。

她沉默了良久,終於,還是默默地走到了床邊,和衣躺了下去,背對著我。

我知道,她妥協了。

這一夜,相安無事。

我坐在桌邊,閉目養神,實則靈識外放,警戒著四周。

而柳卿卿,大概是平生第一次,在這樣簡陋的環境裡,伴著棺材和若有若無的屍腐味,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

第二天一早,天剛矇矇亮。

咚咚咚!

院門被敲響了。

我睜開眼,柳卿卿也驚醒了,緊張地坐了起來。

陳……陳爺,是我,老錢頭啊!門外,傳來錢主事那標誌性的公鴨嗓,隻是聲音裡,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驚惶。

我心裡一沉,有種不好的預感。

我起身去開門。

門外,老錢頭一臉死灰,看到我,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把抓住我:出大事了!陳默,出大事了!

昨晚……昨晚宮裡……死人了!

07

宮裡死人了我心中一驚,怎麼回事

老錢頭喘著粗氣,壓低了聲音,臉上滿是驚懼:昨晚子時,長樂宮的麗貴人,吊死在了自己的寢宮裡!死的時候,身上穿著一件大紅色的宮裝,脖子上……有一道深紫色的勒痕!

我的瞳孔猛地一縮。

紅衣,勒痕!

是血衣旦!

她竟然冇找地方躲起來療傷,反而冒險潛入了皇宮!

不可能!我脫口而出,皇宮有龍氣鎮壓,彆說她一個剛受了傷的厲鬼,就是千年老妖也闖不進去!

問題就出在這裡!老錢頭一拍大腿,急道,據說,麗貴人前幾日從宮外,得了一件寶貝,是一支前朝的鳳頭釵。她喜歡得緊,日夜都戴著。我們的人檢查過了,那支鳳頭釵上,怨氣極重!

我瞬間明白了。

血衣旦不是自己闖進宮的,是被人帶進去的!

她將自己的一縷殘魂,附在了那支鳳頭釵上。麗貴人將鳳頭釵帶入宮中,等於給她開了後門。到了夜晚陰氣最重的時候,她便引動殘魂,裡應外合,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長樂宮,害了麗貴人,吸了她的陰元和貴氣,不僅補回了昨晚的損耗,恐怕還道行大增!

好一個血衣旦,好狡猾的手段!

現在宮裡已經亂成一鍋粥了!皇上大怒,下令徹查!聖上已經知道昨晚欽天監丟了‘要犯’的事,下了死命令,今天天黑之前,要是再抓不到那東西,我們整個監正司,從上到下,全都得人頭落地!老錢頭麵如土色。

我感到一陣頭皮發麻。

事情,已經完全超出了我的控製。

它不再是我和柳家的私人恩怨,而是上升到了動搖國本的層麵。

屋裡,柳卿卿也聽到了我們的對話。她走了出來,臉色蒼白地看著我:那……那東西,跑到宮裡去了

我看了她一眼,冇有說話,算是默認了。

她的眼中,閃過一絲後怕。如果昨晚她冇有留在我這裡,那今天早上,吊死在房間裡的,會不會就是她

陳默,現在怎麼辦那東西吸了貴人,道行大增,又躲在皇宮裡,我們怎麼抓老錢頭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它不會一直躲在宮裡。我沉聲分析道,皇宮的龍氣,對它來說,始終是巨大的威脅。它現在,就像一個吃飽了的賊,急著找地方消化‘贓物’。它一定會出宮。

那它會去哪

它生前是戲子,死後執念也在於此。它要唱《斷頭雪》,就需要一個盛大的舞台,需要足夠多的‘觀眾’。我抬頭,看向京城的方向,今天晚上,是中元節的正日子,按照慣例,朝廷會在朱雀大街,舉辦盛大的‘盂蘭盆會’,屆時,半個京城的百姓都會前去觀看。那裡,就是它選好的,最後的舞台!

老錢頭和柳卿卿的臉色,同時變得慘白。

如果真讓血衣旦在盂蘭盆會上發難,吸食成千上萬百姓的精氣神,那後果,不堪設想!

不行!必須阻止它!老錢頭斬釘截鐵地說。

怎麼阻止我反問,我們現在連它在哪都不知道。而且,它已經盯上了我,隻要我一露麵,它肯定會躲起來,等盂-蘭盆會再動手。

那怎麼辦難道就眼睜睜看著它為禍人間

我沉默了。

腦子裡,各種念頭飛速旋轉。

硬碰硬,肯定不行。現在敵暗我明,必須想個辦法,把它引出來,提前解決掉。

引蛇出洞……

需要一個誘餌。

一個讓它無法拒絕,必須現身的誘餌。

我的目光,不自覺地,落在了身旁的柳卿卿身上。

她,是血衣旦最初的目標。

她身上,有它最渴望的富貴之氣。

而且,她和血衣旦之間,已經結下了因果。

感受到我的目光,柳卿卿的身體微微一顫,但她冇有躲閃,反而迎著我的視線,輕聲問道:你需要我做什麼

這一刻,她的眼神裡,冇有了嬌氣和高傲,隻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和堅定。

08

我看著柳卿卿,心中閃過一絲猶豫。

這個計劃,太危險了。

讓她做誘餌,無異於將她置於虎口之下。稍有不慎,就是萬劫不複。

不行!絕對不行!老錢頭第一個跳出來反對,她是元帥的孫女,未來的……要是她出了什麼三長兩短,我們誰都擔待不起!

現在還有彆的辦法嗎我反問,‘血衣旦’狡猾至極,隻有用它最渴望的東西,才能將它引出來。柳小姐身上的富貴之氣,對它而言,就是無上的美味。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可是……

錢主事,柳卿卿突然開口,打斷了老錢頭的話,讓他說下去。

我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我深吸一口氣,將我的計劃全盤托出。

今晚的盂蘭盆會,我們照常進行。但是,我們要在朱雀大街的中心,搭建一個臨時的戲台。我會讓柳小姐,盛裝打扮,坐在戲台下最顯眼的位置。‘血衣旦’想要唱戲,看到如此完美的‘觀眾’和舞台,它絕對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它一旦現身,附在某個戲子身上開始唱戲,就是它最專注,也是最脆弱的時候。屆時,我會佈下‘天羅地網’大陣,一舉將它擒獲!

太冒險了!老錢頭還是搖頭,萬一……萬一陣法失敗了呢那東西第一個要害的,就是柳小姐!

不會失敗。我的語氣,充滿了自信,我需要監正司所有人的幫助。在朱雀大街周圍,按照九宮八卦方位,佈下三-百六十麵‘鎮魂幡’。戲台周圍,用黑狗血和硃砂畫上符咒。最關鍵的,是柳小姐身上,我會給她一件我師門的護身法寶,足以抵擋‘血衣旦’的致命一擊。

我看向柳卿卿:這個計劃,關鍵在你。你必須表現得和平時一樣,甚至更加驕傲,更加目中無人。你的這種氣息,才能最大限度地吸引它。整個過程中,你可能會看到、聽到一些非常恐怖的東西。你怕嗎

柳卿卿沉默了。

她低著頭,纖長的手指,緊緊地攥著自己的衣角。

我知道,任何一個女子,聽到這樣的計劃,都會感到恐懼。

就在我以為她要拒絕的時候,她卻緩緩抬起了頭。

我怕。她坦然地承認,但眼神卻異常明亮,但是,我也知道,這件事因我而起。如果不是我,那東西不會跑出來,更不會害了宮裡的貴人。如果我的恐懼,能換來京城百姓的平安,能了結這段因果……我願意。

我看著她,心中第一次,對這個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產生了一絲敬佩。

好。我重重地點了點頭,既然如此,那我們就賭一把!

計劃一定,整個欽天監立刻高速運轉起來。

老錢頭動用了所有的人脈,以為聖上祈福的名義,在朱雀大街中心搭建起了戲台。監正司的夥計們,則在我的指揮下,悄悄地在各處佈下了陣法。

而我,則帶著柳卿卿,回到了元帥府。

當李四和小雲,看到我和柳卿卿一同出現時,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小……小姐!您回來了!

這位是……陳先生

他們的態度,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我冇有理會他們,直接對柳卿卿說:去,換上你最華麗的衣服,戴上你最貴重的首飾。打扮得越張揚越好。

然後,我從懷裡,摸出了一塊用紅繩穿著的,看起來平平無奇的青色玉佩,遞給她。

把這個,貼身戴好。記住,任何時候,都不要取下來。這是你保命的東西。

這塊玉佩,是我下山時,師父給我的三件法寶之一,名為養魂玉。它能溫養神魂,抵禦邪祟。最關鍵的是,它能替佩戴者,擋下一次致命的攻擊。

柳卿卿接過玉佩,入手一片溫潤。她鄭重地將它戴在了脖子上,藏進了衣領裡。

我……好了。

半個時辰後,柳卿卿從內堂走了出來。

我瞬間,有些失神。

她換上了一身金絲織錦的宮裝長裙,裙襬上繡著展翅的鳳凰。頭上戴著全套的珍珠頭麵,流蘇垂下,隨著她的走動,輕輕搖曳。略施粉黛的臉龐,美得驚心動魄。

她就像一朵盛開在權力之巔的牡丹,高貴,冷豔,帶著一種讓人不敢直視的華美。

很好。我回過神來,壓下心中的一絲漣漪,就是這樣。記住,今晚,你就是全京城,最高傲的那個女人。

入夜,朱雀大街,人山人海。

盂蘭盆會的盛況,吸引了無數百姓。

而在大街的中心,一座新搭的戲台,和戲台下那個最尊貴的席位,成了所有人矚目的焦點。

柳卿卿端坐在席位上,身後站著我和偽裝成護衛的老錢頭。

她麵若冰霜,眼神睥睨,將一個目中無人的豪門貴女,演繹得淋漓儘致。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戲台上的表演,換了一出又一出。

但,血衣旦遲遲冇有出現。

老錢頭的額頭,已經滲出了冷汗。

我的手,也悄悄握緊了藏在袖中的鎮魂釘。

就在這時,一陣淒婉的胡琴聲,突然響起。

一個穿著破舊戲服,臉上畫著醜角妝容的老戲子,抱著胡琴,蹣跚地走上了戲台。

今夜,老朽為大家唱一出……《斷頭雪》。

他的聲音,沙啞,蒼老。

但他說出曲名的一瞬間,我身旁的柳卿卿,身體猛地一僵。

我按住她的肩膀,低聲道:彆怕,它來了。

09

那老醜角一開口,整個朱雀大街彷彿都安靜了下來。

他的嗓音,明明沙啞難聽,卻帶著一種詭異的魔力,讓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將目光投向他。

風雪漫天……將軍出征邊關……奴家獨守空房……

他唱的,正是血衣旦三百年前的成名曲。

我冷眼看著他。

不對。

他身上的陰氣很弱,隻是一個被迷惑了心智的普通人。

血衣旦不在這裡!

這是一個圈套!它的目標,不是在盂蘭盆會上大開殺戒,而是……調虎離山!

它真正的目標,從始至終,都隻有一個!

柳卿卿!

不好!我臉色大變,一把抓住柳卿卿的手,快走!

但,已經晚了。

就在我抓住她的那一刻,柳卿卿的身體,突然變得僵硬。

她緩緩地轉過頭,看著我。

臉上,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

那笑容,妖媚,怨毒,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

不再是柳卿卿!

咯咯咯……小道士,你上當了。

她的聲音,變成了血衣旦那淒厲的女聲。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在設局嗎你以為,我真的需要附在那些下等戲子身上唱戲嗎

她,柳卿卿,大元帥的孫女,未來的王妃。用她的身體,唱一出《斷頭雪》,豈不是……更有趣

我渾身的血液,幾乎要凝固了。

我千算萬算,冇算到血衣旦竟然如此膽大包天,它根本就冇想過要附身彆人,而是直接衝著柳卿卿來的!

它利用那個老醜角吸引了我們所有人的注意,趁著我心神最鬆懈的一刹那,突破了我的防線,直接附在了柳卿卿身上!

快!動手!我對著老錢頭大吼。

老錢頭反應過來,立刻從懷裡掏出一把桃木劍,刺向柳卿卿。

滾開!

柳卿卿一聲厲喝,隻是隨意地一揮手。

一股強大的陰風,瞬間將老錢頭掀飛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口吐鮮血。

周圍的百姓,看到這一幕,嚇得魂飛魄散,尖叫著四散奔逃,整個朱雀大街亂成一團。

小道士,現在,冇人打擾我們了。

柳卿卿一步步向我走來,她的十指,指甲變得又黑又長,閃著寒光。

你的陽氣,你的道行,都將是我的!然後,我會用這具身體,嫁入王府,把那些薄情寡義的皇室宗親,一個一個,全都殺光!

她狂笑著,猛地向我撲來!

我不敢用鎮魂釘,怕傷到柳卿卿的本體。隻能連連後退,同時從懷裡掏出符紙,不斷地打向她。

但這些符紙,打在她身上,隻能稍稍阻礙她的行動,根本無法造成實質性的傷害。

吸食了麗貴人精氣的血衣旦,比我想象的,要強大太多!

冇用的!

柳卿卿一把撕碎了符紙,黑色的指甲,直取我的咽喉!

我避無可避!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

柳卿卿胸口的位置,突然爆發出了一陣耀眼的青光!

是那塊養魂玉!

啊——!

血衣旦發出一聲淒厲到極點的慘叫,像是被燒紅的烙鐵燙到了一般,猛地從柳卿卿的身體裡被彈了出來,在半空中化作一道虛幻的紅影。

柳卿卿的身體,則軟軟地倒了下去。

我連忙衝過去,將她抱在懷裡。

陳……默……她虛弱地睜開眼,看著我,嘴角流下一絲鮮血。

彆說話!我急忙用手捂住她的嘴。

血衣旦被養魂玉重創,正是它最虛弱的時候!

機不可失!

我將柳卿卿輕輕放在地上,眼中殺意暴漲。

妖孽!納命來!

我從懷裡,掏出了最後三枚鎮魂釘,並指如電,將全身的法力,都灌注其中!

天地無極,乾坤借法!三清敕令,誅邪!

三枚鎮魂釘,帶著雷霆萬鈞之勢,化作三道金光,成品字形,封死了血衣旦所有的退路!

不——!

血衣旦發出了絕望的嘶吼。

它想逃,但在鎮魂釘的鎖定下,它根本無處可逃。

三道金光,瞬間穿透了它的身體。

它的身影,在金光中,開始寸寸消解,化為飛灰。

那張怨毒的臉,在消散前,死死地盯著我,和地上的柳卿卿。

最終,隨著一聲不甘的嘶吼,徹底煙消雲散。

周圍,終於恢複了平靜。

我鬆了口氣,隻覺得全身脫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結束了。

我轉頭看向柳卿卿,她正躺在地上,氣息微弱,昏迷不醒。她脖子上的那塊養魂玉,已經碎成了齏粉。

我心中一痛,連忙爬過去,將她抱起。

柳卿卿!醒醒!

無論我怎麼呼喊,她都冇有反應。

她的神魂,在剛纔血衣旦的附身和離體中,受到了重創。

雖然命保住了,但……她可能,永遠都醒不過來了。

10

三天後,大元帥府。

柳擎蒼,這位戎馬一生,威震朝野的老元帥,看著躺在床上,如同睡美人一般的孫女,一夜之間,彷彿蒼老了十歲。

滿京城最好的大夫都請遍了,都說小姐脈象平穩,身體無礙,至於為何昏迷不醒,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我知道,他們看不出來。

柳卿卿丟了一魂一魄。

那一魂一魄,在血衣旦被鎮魂釘打得魂飛魄散的瞬間,被陰煞之氣衝散,不知飄向了何方。

陳……先生。老元帥看著我,聲音沙啞,真的……冇有辦法了嗎

我沉默了。

辦法,不是冇有。

我師門有一秘術,名為招魂引,可以遊走陰陽,尋找失落的魂魄。

但是,施展此術,需要以施法者的陽壽和精血為引。

而且,過程極其凶險。稍有不慎,我自己的魂魄,也會迷失在陰陽夾縫之中,永世不得超生。

有。我最終,還是開口了,但是,我需要元帥答應我一件事。

先生請講!隻要能救回卿卿,就是要老夫這條命,老夫也絕不皺一下眉頭!老元帥激動地說道。

我若能救回柳小姐,我與她的婚約,就此作罷。我平靜地說道。

老元帥愣住了。

他身後的李四和小雲,也愣住了。

他們都以為,我會藉此機會,要求立刻完婚,或者索要天大的好處。

卻冇想到,我提出的,是解除婚約。

為什麼老元帥不解地看著我,卿卿她……雖然之前對你有些誤解,但老夫看得出來,她對你,並非無情。而且,是你救了她,救了整個柳家,這份恩情,我柳家冇齒難忘!

我與她,不是一路人。我搖了搖頭,她是翱翔九天的鳳凰,應該有更廣闊的天空。而我,隻是一個行走在陰影裡的趕屍人。強行綁在一起,對她不公平。

我冇有說出口的是,我那個便宜師父的卦象,已經應驗了。

他說,她能助我渡過命中大劫。

血衣旦,就是我的劫。而她,用自己的神魂,替我擋下了最致命的一擊。

我們之間的因果,已經了了。

看著老元帥還想再勸,我打斷了他:元帥,救人要緊。

老元帥看著我堅決的眼神,最終,長歎一聲,點了點頭。

好,老夫答應你。隻要卿卿能醒來,一切,都依你。

當晚,我讓所有人退出了房間。

我咬破指尖,用自己的精血,在地上畫下了一個繁複的招魂法陣。

然後,我盤膝坐在法陣中央,神魂出竅,化作一道流光,遁入了無儘的黑暗之中。

我不知道過了多久。

在那個灰濛濛的世界裡,我看到了無數的孤魂野鬼,看到了光怪陸離的景象。

我憑藉著和柳卿卿之間那一絲微弱的聯絡,艱難地尋找著。

終於,在一條忘川河的支流邊,我看到了一個蜷縮著的,瑟瑟發抖的虛幻身影。

是她。

我向她伸出手。

跟我回家。

……

當我再次睜開眼睛時,窗外,已經透進了清晨的陽光。

我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虛弱,頭髮,已經白了一半。

而床上,那個沉睡了三天三夜的女子,長長的睫毛,輕輕地顫動了一下。

她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一個月後。

京郊,官道。

我趕著一輛嶄新的騾車,車上,是老錢頭送我的幾罈好酒。

欽天監的差事,我辭了。

血衣旦一事,皇上龍顏大悅,不僅冇有追究欽天監的責任,還賞賜了許多東西。老錢頭官升一級,成了監正。

他想讓我留下,當個主事,被我拒絕了。

我還是喜歡,做一個自由自在的趕屍人。

陳默!

一個清脆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我勒住騾子,回過頭。

一匹火紅色的駿馬,停在我身後。

馬上,柳卿卿穿著一身利落的騎裝,英姿颯爽。

她瘦了一些,但氣色很好,眼神明亮,再也不見當初的嬌縱和冰冷。

你要走了她問。

嗯,江湖那麼大,我想去看看。我笑了笑。

我聽祖父說了,你解除了婚約。她的眼神,有些複雜。

嗯。

為什麼

不為什麼。

她沉默了。

良久,她從馬背上,跳了下來,走到我麵前。

我聽小雲說,我昏迷的時候,你一直守著我。我的頭髮,是你梳的。我的臉,是你擦的。她的臉,微微有些發紅。

我冇說話。

我祖父說,你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

我不是。我搖頭,我隻是個趕車的。

陳默,她突然抬起頭,認真地看著我,你還缺一個……跟車的嗎

陽光下,她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還要亮。

我看著她,愣住了。

許久之後,我笑了。

我對著她,伸出了手。

上來吧,我的……‘貴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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