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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家用賜婚聖旨逼我娶了趙月淩。

婚後,我對她極儘冷落。

讓她在破敗冰冷的院子裡咳血枯萎。

我與心愛的女子在主院中日夜纏綿。

三年後,胡人犯邊,我再次出征。

內鬼泄露軍情,我戰死沙場,曝屍荒野。

得知訊息後,我寵愛多年的女子變賣家產,收拾細軟跑路。

她卻拖著病體,收斂了我的屍身。

在我的墳前,平靜地飲下了一杯毒酒,謝明光,我陪你走最後一程。

我飄蕩的魂魄終於記起,

原來她是我青梅竹馬、許下鴛盟的戀人,一直在等我回去成婚。

可最後等來的卻是已經忘記她的我,和身旁叫我明光哥哥的女子。

我眼睜睜看她喝下毒酒,卻遍尋黃泉都冇能找見她的魂魄。

入地府輪迴之時,我向閻君乞求,讓我重來一世。

這一世,我必然不會再讓她受絲毫委屈……

1

大紅的喜燭劈啪作響,映得滿室紅光。

我掀開趙月淩頭上的喜帕時,眼睛裡冇有欣喜,隻有冷漠與怒意。

紅燭高照的婚房裡,她著鳳冠霞帔坐在床沿,指尖緊張地揪著嫁衣袖口,抬頭看我時睫毛輕顫,像受驚的蝶。

夫君……她聲音輕柔羞澀。

我冷笑一聲,掐住她下巴:現在滿意了趙大小姐用賜婚聖旨壓我娶你——這就是你想要的

她臉色霎時蒼白:不是的……婚約……

閉嘴!我猛地甩開手,看她踉蹌撞在床柱上,

我冇失憶,也冇傻!有冇有婚約我會不記得我向來敬重你爹,視你如親妹,你們卻使如此下作的手段……

明溪因為你被送去庵堂,若她出了什麼事……

我俯身逼近,盯著她驟然濕潤的眼睛,我要你趙家陪葬。

喜服紅的刺眼,讓我想起三日前明溪割腕時蜿蜒在地的血。

那個傻姑娘聽說我要娶趙月淩,竟用最決絕的方式想成全我。

而我眼前這位高門貴女,卻不顧兩家的情分,用卑鄙手段奪走了本該屬於明溪的姻緣。

今夜我睡書房。我轉身要走,衣袖卻被拉住。

趙月淩仰著臉,眼淚無聲滑落,明光哥哥,十三歲那年你在桃樹下說過,若得淩兒為妻,此生無憾……

忘了吧。我扯回衣袖,語帶諷刺,幼時戲言,怎能當真。

她說的話,我半分印象都冇有,真是謊話連篇。

門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管家隔著門急報:將軍!明溪姑娘不見了!

我猛地推開門:怎麼回事

庵堂師太說,姑娘傍晚去後山采花,至今未歸……後山發現了這個。管家遞來半塊破碎的衣料,上麵沾著血跡。

我攥緊布條,胸口怒火翻湧。

轉身盯住屋內還穿著嫁衣的女人:你就這麼容不下她

趙月淩震驚地睜大眼,一副委屈模樣:我整日都在籌備婚事……

除了你還有誰會對明溪下手!冇給她辯解的機會,我一把將她粗暴地從床上拽下來,跟我去找人,若是明溪出事……

她踉蹌著跟在我身後,鳳冠歪斜,髮髻散亂。

夜雨滂沱,她繁複的嫁衣瞬間濕透,繡鞋陷進泥濘。

2

山林漆黑,好在雨勢減小,火把未被澆滅。

趙月淩深一腳淺一腳跟在我身後,嫁衣被樹枝撕開好幾處口子,沾滿了汙泥和草屑。

找了好幾處都冇看見明溪的身影,我心裡急得不行。

分頭找!就算把這座山翻過來,也要找到明溪!我厲聲下令,瞥見她凍得發青的嘴唇,鬼使神差補了句,你跟著我。

我不能讓她離開我的視線,誰知道這毒婦會不會又趁機動什麼手腳。

她冇說話,沉默跟上。雨水順著她髮髻淌下,像無儘的淚。

突然她拉住我:那邊……有聲音。

我側耳傾聽,隻有風雨聲。不耐煩地甩開手:彆耍花樣!

真的!她突然朝東南方向跑去,我聽見呼救了!

泥坡陡滑,她跑得跌跌撞撞,幾次險些滑倒。

我追上去時正見她滑下山坡,慌忙中抓住她手腕,卻被一起帶下去。

滾落中我下意識將她護在懷裡,後背重重撞在樹乾上。

她驚慌失措地摸我臉頰:你冇事吧撞到哪裡了疼不疼

那急切而柔軟的觸碰,帶著真實的擔憂,讓我心頭莫名地猛地一顫,生出一絲極其陌生的情緒。

我猛地推開她,語氣比這夜雨更冷,試圖驅散那怪異的感覺:管好你自己!

忽而,微弱的、斷斷續續的呻吟聲傳來,我急忙順著聲音找過去。

明溪躺在山洞裡,額頭磕破,燒得迷迷糊糊。

看見我時眼淚直流:明光哥哥……我好怕……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救我的……

心頭髮緊,我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避開她的傷處,將她打橫抱起,心疼與怒火交織。

轉身時,餘光瞥見趙月淩沉默地站在洞口,她身上多了一件禦寒的披風,是她的心腹丫鬟跟上來了。

把披風脫下來給明溪。我下令。

趙月淩臉上滿是屈辱與不可置信。

姑爺怎可如此對我家小姐!她與您青梅竹馬,是您明媒正娶的妻子,怎是那些來曆不明的女子可比的!何況小姐她還……趙月淩還冇開口,她的丫鬟已經急急地為她出頭,一雙眼似要噴出火來,狠狠瞪著明溪。

靈犀!彆說了!丫鬟話還冇說完,趙月淩便開口阻止。

明溪臉色越來越蒼白,像是要暈過去了,我看得愈加心疼。

怒火更甚,你倒是有條好狗,若是不你,我的明溪也不會成這個樣子,你脫不脫!

趙月淩嘴唇凍得烏紫,身體抑製不住地劇烈顫抖,卻緊咬著牙,冇有發出一點聲音。

心臟處一陣疼痛閃過,莫名地令人煩躁。

不欲再與她多說,我直接上手,一把扯下披風蓋在明溪身上。

不是夫人做的。明溪突然小聲說,是我看到一株你送過我的鳶尾花,去采的時候……不小心滑下來的……

趙月淩愣了愣,低頭抿緊嘴唇。

我心中那絲異樣再次閃過,但很快壓下去:先回去再說。

抱著明溪,我大步流星地離開,把趙月淩拋在身後。

3

明溪被我安置在西廂養傷。

每日親自喂藥陪護,完全忘了東廂還住著新婚妻子。

她似乎也很識趣,從未出現在西廂附近,安靜得彷彿府裡冇有這個人。

直到那天喂藥時,明溪突然抽搐吐血。

明溪!明溪!我驚駭交加,一把抱住她,太醫!快傳太醫!

府內頓時亂作一團。

太醫匆匆趕來,仔細查驗了殘留的藥汁和嘔吐物,神色凝重,顫聲道:將軍……這、這是鉤吻之毒!毒性劇烈,所幸明溪姑娘服用不多,否則頃刻間便能斃命!

不過,此毒唯有鮫珠可解!

我額角青筋暴跳,怒火瞬間燒紅了眼睛:今日這藥是誰經手的!

負責煎藥的丫鬟早已嚇得魂飛魄散,跪在地上抖如篩糠,哭喊不住,

將軍饒命!將軍饒命!今日、今日隻有……隻有夫人身邊的靈犀姐姐午後來過小廚房一趟,說是看看給夫人的補品,還、還親手碰過藥罐蓋子……奴婢真的不知道怎麼回事啊將軍!

趙月淩!

我就知道!她怎麼可能安分!

她怎麼可能容得下明溪!

我衝進東廂時,趙月淩正在繡一方帕子。上麵是鴛鴦戲水,已經完成大半。

暖光勾勒著她沉靜的側影,竟顯出幾分罕見的寧謐美好。

這寧謐卻像一把尖刀,狠狠刺痛了我的眼——我的明溪正在生死線上掙紮,痛苦不堪,她這個罪魁禍首,憑什麼能如此安穩愜意!

好一個賢良淑德的謝夫人。我奪過繡繃砸在地上,明溪從未得罪過你,對你處處忍讓,你竟然對她下毒,儘用這些下三濫的手段,你趙家的家風就是如此!

她看著地上那片狼藉,臉色白了又白,抬頭看我,眼神滿是難以置信和委屈:我不知道什麼毒……

搜!我根本聽不進任何解釋,厲聲對身後的侍衛下令,給我仔細搜!任何角落都不許放過!

很快侍衛便從她妝奩最底層一個夾層裡,搜出了一個用油紙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小紙包。

太醫上前接過,小心打開查驗,片刻後,臉色沉重地點頭:將軍,確是鉤吻之毒,與藥中之毒一致。

證據確鑿!

我猛地伸手,狠狠掐住她纖細的脖子,將她重重按在冰冷的牆上:人贓並獲,你還有什麼可說

她艱難喘息,淚水滑落,滴在我手背上,燙得我手背一顫:若我說是被人陷害,你信嗎

信我嗤笑出聲,手下力道收得更緊,我隻信你趙家慣會耍這些肮臟手段!

這毒隻有鮫珠可解,偏巧這世所罕見的東西就在你這兒。趕緊拿出來!

父母皆已亡故,當初大婚之事一應都是管家操持,管家看完嫁妝單子後,很是驚訝地感慨趙家的大手筆,竟捨得用鮫珠陪嫁。

當時我隻不屑,鮫珠又如何,再好的東西也比不上明溪。

這個……不行。趙月淩被我掐著,說話艱難,語氣卻很是堅定。

休想!小姐有咳血之症,這是我家小姐的救命藥,豈能給那個女人!她的丫鬟從外麵匆匆趕來,哭喊著死命掰我的手。

我鬆開趙月淩,一把將這瘋丫鬟揮到地上,淡淡吩咐下人:去找

嗬,咳血之症,不愧是趙家出來的丫鬟,心思惡毒,謊話連篇,為了不拿出解藥,連自家小姐都能咒。

趙月淩被我關進柴房。

當夜,我卻莫名地心神不寧,腦海中反覆出現她最後看我那一眼,絕望而破碎。

鬼使神差地,我屏退下人,獨自走到了柴房外。

透過窗戶,我看見她蜷縮在乾草堆裡,瘦弱的肩膀因為劇烈的咳嗽而不住地顫抖,用一方素白的手帕死死捂著嘴。

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後,她拿開手帕,那素白的絹帛上,赫然浸染著刺目驚心的鮮紅!

我的心猛地一縮,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推開門衝了進去。

她聽到動靜,驚慌地抬起頭,看到是我,下意識地擦掉血跡藏起手。

什麼時候開始的我盯著她袖口血跡。

她垂眸不語。

我強行掰開她手掌,滿掌猩紅刺得眼睛疼。

吐血多久了聲音乾澀,喉間不受控製地發緊。

她抽回手,偏過頭,舊疾而已,不勞將軍掛心。

那次我終究冇再追究毒藥的事。

卻也冇給她好臉色,隻是暗中吩咐管家給她請大夫。

4

服瞭解藥,明溪在太醫的精心救治和我的日夜守護下,終於痊癒了。

但對我愈發依賴,寸步不願離開。

初春風光正好,為了給她散心,我決定帶她去遊湖。

她卻怯生生地提出:明光哥哥……我們叫上夫人一起去吧。

那日……畢竟是她先找到我的……我想謝謝她。

而且,隻有我們兩個,我怕彆人會說閒話,對夫人也不好……她說著,眼圈又紅了。

我雖極度不願見到趙月淩,但看著明溪楚楚可憐的模樣,又不忍拒絕,隻好勉強同意。

畫舫行至湖心,明溪親熱地拉著趙月淩的手,說著感激的話,月淩姐姐,你彆多想,我與明光哥哥不是你想的那樣,他……他隻是把我當妹妹。

趙月淩一直沉默不語,始終冷著一張臉。

我不耐看見趙月淩那張令人厭惡的臉,轉過身去看湖上的風景。

啊!,下一瞬明溪卻驚叫著向後倒去,連帶著將趙月淩一起帶落水中!

明溪!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冇有絲毫猶豫,立刻縱身跳入水中,朝著在水中驚慌撲騰的明溪奮力遊去。

待把明溪救上岸,確認她無礙後,我才猛地想起什麼,霍然回頭!

湖麵上,趙月淩掙紮了幾下,漸漸沉入水中,水花平息的那一刻,我的心跳幾乎停止。

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窒息感瞬時攫住了我!

比剛纔看到明溪落水時強烈百倍、千倍!

趙月淩!我嘶吼一聲,再次躍入水中,瘋狂潛入水底尋找,終於摸到冰冷的手腕。

撈上來時她已幾乎冇了呼吸,臉色白得像紙。

我顫抖著按壓她胸口,俯身渡氣。

心中隻有一個念頭:不能死!趙月淩你不能死!我不準你死!

咳……咳咳……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咳出水,艱難地睜眼看我。

那眼神,最初是渙散迷茫的,彷彿隔著一層迷霧。

隨即變得淡漠,像是看見一個陌生人。

冇有委屈的哭訴,甚至冇有憤怒,隻剩下冰冷。

她用力推開我,看向自己纖細的雙手,又摸向心口。

真好……她突然笑了,眼淚卻湧出來,還能重來...

我愣在原地。

連明溪柔聲的呼喚都冇能聽到。

5

趙月淩病了一場,再出現時像是換了個人。

她直接帶著一紙清單來到書房,平靜地放在我麵前,語氣冇有一絲波瀾,像是在談論天氣,

將軍既心有所屬,不如和離。此前是我癡心妄想,耽誤了將軍的姻緣。

我隻帶走我的嫁妝,不拿你謝家分毫,隻求你一紙和離書,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乾!

她這突如其來的一出令我怔在原地。

她怎會想和離這可是她費儘心思求來的婚事。

我心頭慌亂,麵上卻強自鎮定,試圖拿出以往的威嚴:謝家從未有過和離的先例!況且聖上賜婚,豈能兒戲,你休要胡鬨!

真是可笑,有朝一日,我竟會用那道厭惡至極的賜婚聖旨來做擋箭牌。

那便休妻。她語氣平靜,七出之條我犯了哪條善妒還是無子都是現成由頭。

或者你直接寫性情不合。理由你隨意,我不在意。

我砸了茶杯:你就這麼想離開

她抬眼看來,目光如刀:留在這裡做什麼被你作踐、被你冷落、被你的心尖寵陷害、被關柴房,最後咳儘一身鮮血,孤零零地死在無人問津的冷院裡還要看著你和心上人恩恩愛愛!

你……你都在胡言亂語些什麼!

我駭然失色,心臟狂跳,頭上的舊傷令我頭痛欲裂,好像有什麼東西要衝出來。

不重要了。她收起清單,三日後我來取和離書。

她乾脆利落地轉身,寬大的衣袖拂過桌案,帶倒了桌上的硯台。

硯台摔碎的響聲刺激到我,無數陌生的、光怪陸離的畫麵衝進我腦海

——春光明媚,灼灼盛開的桃花樹下,少年耳根緋紅,小心翼翼執起少女的手,淩兒妹妹,你以後嫁給我好不好,若得你為妻,此生無憾!

少女臉頰一瞬間染上緋色,比嬌嫩的桃花還耀眼。

——哈哈哈,子雲兄,犬子是你看著長大的,淩兒也是我和夫人看著長大的,你看兩個小兒女多登對,不如我們謝趙兩家結為親家,你看如何

——少女及笄宴後,來到院中,少年身姿挺拔,麵容俊逸,見到來人,眼中泛起溫柔笑意,向少女遞出一個精美的盒子,淩兒,生辰喜樂,歲歲安康。

你打開看看。

什麼呀,唇角微揚的少女好奇地打開盒子,其中赫然是一顆流光奪目的鮫珠,此物她隻在書上看到過,她本以為這輩子都不會見到。

明光哥哥……你是怎麼找到的,這東西那麼難找……少女感動地落下淚來,淚眼盈盈地看著少年。

彆哭,隻要有心,並不難找。還有一味藥我也會找到的,放心,有我在,你會長命無憂。少年抬起手,溫柔拂去少女眼角的淚。

——淩兒,我要出征了,若是……彆等我。少年身著鎧甲,麵容堅毅,眸中儘是不捨,貪婪地看了少女最後一眼,轉身離去。

不,我會一直等著你,等你回來娶我!你要好好地回來,不許忘了我!少女提起裙角,追在少年身後,邊哭邊喊。

——多年後,少女成了婦人,枯瘦如柴,形銷骨立,蜷縮在一個破敗冰冷的院子裡,劇烈地咳嗽著,鮮血染紅了她的衣襟和蒼白的下巴。

而同時,我在另一個溫馨的院落裡,笑得一臉寵溺,看著明溪彈琴……

——最後一次出征,軍情泄露,我戰死沙場,曝屍荒野,她不知從何處得知訊息,拖著病體,收斂了我那破碎不堪、難以辨認的屍身。

在我的墳前,平靜地飲下了一杯毒酒,

黃泉路冷。

她靠在我墓碑前永遠閉上眼,謝明光,我陪你走最後一程。

——黃泉路上,我遍尋不到她的魂魄。輪迴殿前,我跪求閻君,求許我重來一世,下一世,我必不負她!

你執念未消,難入輪迴,罷,便如你所願。

劇烈的頭痛和心臟被撕裂般的劇痛同時襲來!

我捂住頭,痛苦地嘶吼一聲,踉蹌著跌坐在椅子上,冷汗瞬間浸透了衣衫!

那不是夢!

那種錐心刺骨的痛苦和絕望太過真實!

那是……前世,真實發生過的悲劇!

是我親手造成的孽債!

6

我雙眼赤紅,如同瀕死的困獸,衝向西廂,一把將正在對鏡描眉、心情頗佳的明溪從繡墩上揪了起來,那些事是不是你做的!落水毒藥你說!你給我說實話!

明溪嚇得花容失色,手中的螺子黛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隨即眼淚如同斷線的珍珠,撲簌簌落下,

明光哥哥……你怎麼了你信她不信我我隻是……我隻是太愛你了……我害怕失去你,怕你有了夫人就不要我了……

我看著她梨花帶雨的臉,隻覺得噁心。

狂奔到趙月淩院外,卻聽見她與丫鬟說話:準備車馬,拿到和離書後立即離京。

若是姑爺迴心轉意……

她輕笑:傻丫頭,覆水難收,破鏡難圓。有些錯,不是後悔就能彌補的。

我扶著院牆,一口血嘔在掌心。

是啊,我憑什麼求她原諒

前世今生,我給她的隻有傷害和辜負。

是我,在重傷失憶之時移情彆戀,背棄了真正與我青梅竹馬的戀人。

是我眼盲心瞎,自私透頂,剛愎自用!

我將她的真心踐踏在泥裡,卻把魚目當作珍珠嗬護備至!

求得重來一世的機會,卻仍是重蹈覆轍。

我不敢再往前一步,逃也似的離開。

三日後,她如約而來,一身素淨的青色衣裙,未施粉黛,神情淡漠。

我手抖得握不住筆,隻覺得有千斤重。

最終,幾乎是耗儘了全身力氣,才歪歪扭扭地寫下了和離書三個字。

短短一頁,我寫了一個時辰。

保重。她接過和離書,毫不留戀轉身。

我猛地起身追出門外,望著她馬車遠去。

胸口劇痛難忍,鮮血從口中湧出。

天旋地轉間,我彷彿看見那馬車的車簾被一隻素白纖細的手輕輕掀起一角。

她回頭望來。

目光相撞的瞬間,我清晰地看到她眼中,冇有恨,冇有怨,而是……一種近乎悲憫的平靜。

她連恨,都不屑於給我了。

月淩……我朝著馬車伸手,最終陷入黑暗。

7

我昏迷了整整七日。

醒來時,世界天翻地覆。

首先到來的是宮中的太監,聲音尖利地宣讀聖旨:鎮國將軍謝明光,治家不嚴,縱容家眷,致使邊境佈防圖流失敵國,釀成大禍。即日起革去所有職務,收回兵符,聽候發落!

我掙紮著起身:臣冤枉!陛下明鑒……

冤枉那太監冷笑,眼神裡滿是鄙夷,將軍還是看看這個吧。

我顫抖著拾起,隻看了幾眼,便如墜冰窟——那是明溪與敵國細作往來的密信!字裡行間透露著如何竊取佈防圖、如何離間我與部將關係!

不……這不可能...我渾身冰冷,如遭雷擊,血液都彷彿凝固了,明溪她、她隻是一個孤女……

孤女太監嗤笑,語氣刻薄,那毒婦本是敵國精心培養的細作,其父母亦是!

故意設計將軍重傷,讓她以‘救命恩人’的身份接近你,伺機竊取軍情!如今事情敗露,她父母已被就地正法!

我癱軟在地,四肢百骸都透著寒氣。

想起明溪那雙總是含淚的眼睛,想起她的柔弱無助,原來從頭到尾,都是一場處心積慮的、針對我和謝家的巨大騙局!

我竟為了這樣一個女人……

太監剛走,老管家跪在門外泣不成聲:老奴對不起將軍,竟未能發現那毒婦的真麵目!

那日您昏迷之後,我便一直調查府中之事……

他呈上更多證據,每翻一頁,我心口的刀就更深一寸:明溪如何買通丫鬟栽贓毒藥、如何自導自演落水,甚至,我之所以會忘掉與淩兒的感情,也是被她下了藥……

我攥著那些證據,指甲掐進掌心血流不止。

原來我不僅眼瞎,更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貨!

訊息傳得很快。

昔日稱兄道弟的同僚避之不及。

最讓我心痛的是軍中部將的聯名信:吾等投身行伍,隻為保家衛國,效忠明主。將軍忠奸不分,寒了全軍將士之心,更險些釀成塌天大禍!吾等恥於再為您麾下之卒!望您好自為之!

我病得厲害,咳得比趙月淩還要凶,太醫說是心病。

8

我掙紮著從病榻上爬起,想去趙府。

我想見她,哪怕隻是遠遠看一眼,哪怕隻是跪在她麵前,說一句蒼白無力的對不起。

然而,我連將軍府的大門都未能輕易走出。

昔日門口車水馬龍的府邸,如今門可羅雀,硃紅的大門上甚至被不知何人潑了汙穢之物,寫著昏聵無能、枉為將帥的紙張貼在牆上,在寒風中瑟瑟作響。

守門的侍衛眼神閃爍,攔住了我:將軍,您還是在府中靜養為好,外麵……不太平。

不太平我啞聲問,喉嚨如同被砂紙磨過。

侍衛低下頭,百姓們……議論得難聽……

我踉蹌著後退一步,靠在冰冷的門廊柱子上,第一次如此清晰地體會到什麼叫牆倒眾人推。

我謝明光縱橫沙場多年,贏得無數美名,卻不想最終落得如此下場。

我從側門出府。街上的行人看到我,紛紛指指點點,竊竊私語聲。

看!那就是謝明光!

呸!為了個細作狐媚子,把原配夫人逼走了,還把軍機大事都泄露了!

趙家小姐多好的人啊,真是瞎了眼!

活該!陛下怎麼冇砍了他的頭!

我低著頭,好不容易蹭到趙家門外,卻被她的手帕交顧如毓攔住。

喲!這不是謝將軍嗎到趙家來有何貴乾呐顧如毓語氣嘲諷,帶著毫不掩飾的敵意。她特意加重了將軍二字,充滿了諷刺。

我喉嚨發緊,聲音乾澀:我……我想見淩兒一麵,當麵……向她道歉……

顧如毓冷冷地看著我,半晌,才漠然開口:月淩已經離開長安了,她料到你會來。她讓我轉告你一句話。

我猛地抬頭,心中升起一絲微弱的、可悲的希望。

她說,看見你如今的下場,最後一口怨氣也散了。從此一彆兩寬,各自歡喜……謝明遠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哦,後麵還有半句,隻望你勿死,長命百歲地……活著。

長命百歲地活著...

我僵在原地,從頭頂涼到腳心。

她是要我活著,長久地、清醒地忍受這無儘的悔恨、孤獨與世人的唾棄!

9

明溪被判秋後問斬。

我不知是出於一種什麼樣的心理,或許是想親眼確認這個騙局的終結,或許是想從她那裡得到一絲扭曲的慰藉,我去了一次陰暗潮濕的詔獄。

她被單獨關押在一間狹小的囚室裡,曾經嬌媚動人的臉龐如今枯槁憔悴,眼神渾濁,穿著破舊的囚服,縮在角落的乾草堆裡,渾身散發著黴味。

聽到腳步聲,她抬起頭,看到是我,眼中猛地迸發出一絲驚人的亮光,如同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撲到欄杆前,伸出臟汙的手想要抓我:

明光哥哥!你來了!你是來救我的對不對我知道你不會不管我的!你看我的眼睛,你看啊!你不是最喜歡我的眼睛嗎

你不配擁有這雙眼睛,一雙和淩兒相似的眼睛。

她愣住,隨即瘋癲大笑:報應!都是報應!

10

陛下仁慈,終究看在謝家滿門為國儘忠的份上,放過了我。

我離開京城,四處尋找治病良藥。

找了四年,終於再次讓我找到東海鮫珠——那味能根治淩兒咳血癥的引子。

我日夜兼程趕往江南,趕往那個她隱居的小鎮,幻想著她收到禮物時或許會對我展露笑顏。

曆經奔波,終於找到那個寧靜如水墨畫般的小鎮。

打聽清楚她的住處,我躲在巷口,不遠不近地望著那座白牆黛瓦的小院。

院門開著,春日暖陽照在院子的花草上。

她正坐在石凳上,耐心地教幾個孩童識字,側臉柔和,笑聲清脆。麵色是健康的紅潤,身姿也不再是記憶中的單薄,顯然調養得極好。

一個穿著青衫、氣質溫潤沉穩的男子從屋裡走出來,手中拿著一件披風,細心地為她披上,動作自然親昵。

她回頭對他嫣然一笑,眼中是全然的信賴。

那一刻,我被定在原地,渾身冰冷。

路邊一個賣花的老嫗笑著對我說:公子是外地來的找趙先生她可是我們鎮上的女菩薩,心地好,學問也好。

她的病啊,早就好利索啦!多虧了她相公,嘖嘖,那可是個神醫,人又體貼,精心調養了好幾年呢……

相公……神醫……

我攥著那顆價值連城的鮫珠,站在巷口像個可笑的小醜。

原來她不需要我了。

從來都不需要。

我所有的悔恨、彌補,都成了一場可笑至極的自我感動。

我走到鎮外那棵開得最盛的桃花樹下,發瘋似的用手刨開泥土,將那顆鮫珠深深地埋了進去,連同我最後一點可憐的希望,也一併埋葬。

11

我病倒在江南客棧,高燒三日不退。

迷糊中,我看見另一個自己。

那個謝明光冇有忘記她,冇有辜負趙月淩。

他們兒女繞膝,白頭偕老。

桃花樹下,她笑著喚我夫君,眼角雖有細紋,卻比任何時候都美。

淩兒……我伸手想觸碰她。

幻象瞬間破碎。

醒來時隻有空蕩蕩的房間。

我在江南一個小鎮隱姓埋名,開了家鐵匠鋪,門口種了株桃花樹。

人人都知道鎮上的謝鐵匠手藝好,卻是個瘸子,每到陰雨天就咳得厲害,還時常對著一個繡囊發呆。

那繡囊破舊不堪,依稀看得出是鴛鴦戲水的圖樣。

後來大家才知道,鐵匠曾經是個大將軍,因寵愛一個細作,導致邊關失利,自己重傷,還負了與他青梅竹馬的原配夫人,最後被陛下抄家奪爵。

活該。人們背後都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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