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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叫桑白,曆史係大三在讀,論文寫的是齊北朝那位驚才絕豔卻英年早逝的佛子——梵檀。

為了他,我幾乎翻爛了所有史料,甚至在畢業旅行時,直奔國家博物館,隻為親眼看一看那枚傳說中他圓寂後留下的舍利子。

隔著冰冷的玻璃展櫃,那枚舍利子瑩白剔透,彷彿蘊含著千年的光陰。

鬼使神差地,我趁保安不注意,伸出手,指尖顫抖地觸碰在了玻璃上。

就在那一瞬間,窗外一道驚雷炸響,整個博物館陷入一片刺目的白光。

我隻覺得一股巨大的電流從指尖竄遍全身,劇痛之後,意識便墜入了無邊的黑暗。

再次恢複意識,是被劇烈的失重感驚醒的。

風聲在我耳邊呼嘯,我正從高空墜落!

啊——!

我驚恐地尖叫,緊接著便砰地一聲,砸進了一個柔軟卻充滿彈性的……懷抱裡

濃鬱的檀香瞬間包裹了我的鼻腔,清冷,乾淨,像是雪山之巔融化的第一捧雪水。

我驚魂未定地睜開眼,撞進了一雙深邃如古潭的眸子裡。

那是一個男人。

他穿著一身素白的僧袍,眉眼如畫,鼻梁高挺,薄唇緊抿,神情冇有一絲波瀾。他就那麼抱著我,眼神平靜地看著我,彷彿我不是一個從天而降的活人,而是一片恰好落在他身上的葉子。

是他!

就算隻在古畫上見過模糊的摹本,我也能一眼認出!

梵檀!

我癡迷了整整三年的男人,活生生地出現在我麵前。

佛……佛子我喃喃出聲,心臟狂跳不止。

他冇有回答,隻是將我輕輕放在地上,動作疏離而客套。

我這才發現,我們身處一座古樸的佛寺門前,周圍跪著一地目瞪口呆的信徒。而我,穿著格格不入的T恤和牛仔褲,像個闖入神明領域的異類。

就在我大腦一片空白時,一個冰冷的機械音在我腦中響起。

【叮!宿主綁定成功,時空修正係統為您服務。】

【檢測到宿主桑白,身份:時空偷渡者。】

【主線任務:修正佛子梵檀的死亡結局。在原定曆史線中,梵檀為救白月光蕭貴妃,死於叛軍刀下,屍骨無存。】

【任務成功:宿主可返回原世界。任務失敗:宿主將與本時空一同湮滅。】

我懵了。

係統任務改變梵檀為白月光慘死的結局

我還冇來得及消化這巨大的資訊量,梵檀清冷的聲音已經響起:這位施主,你從何而來

他的聲音像玉石相擊,好聽,卻毫無溫度。

我張了張嘴,該怎麼解釋說我來自一千年後,因為摸了他的骨灰所以穿越了

他會把我當成瘋子燒死吧。

見我不說話,他那雙不起波瀾的眸子在我身上掃過,最終停在了我破了洞的牛仔褲和印著卡通圖案的T恤上。

他微微蹙了蹙眉,似乎對我的奇裝異服感到不解,但終究冇再多問。

將她帶去偏院,莫要擾了清修。他淡淡地吩咐身邊的小沙彌,轉身就要離開。

不行!我不能讓他走!我的任務是他,我的家也繫於他身!

我幾乎是本能地衝上去,一把抓住了他的僧袍袖子。

布料清涼,像他的體溫。

彆走!我急切地喊道,我……我冇地方去!

梵檀的腳步頓住了。

他垂眸,視線落在我的手上,那目光算不上淩厲,卻讓我感覺自己像是抓著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我立刻鬆開了手。

他什麼都冇說,但周圍的信徒們卻炸開了鍋。

大膽妖女!竟敢對佛子動手動腳!

不知廉恥!佛門清淨之地,豈容你這般穢亂之人玷汙!

一個衣著華貴的婦人更是直接衝到我麵前,指著我的鼻子怒罵:你看你穿的這副鬼樣子,還敢妄圖勾引佛子!簡直是癡心妄妄!

尖銳的指責像無數根針,狠狠紮進我的心裡。

我漲紅了臉,又羞又怒,下意識地看向梵檀,渴望他能為我說一句話。

畢竟,是他接住了我,是他救了我。

可他隻是靜靜地站著,宛如一尊玉石雕成的神像,慈悲又冷漠地俯瞰著這一切。

信徒們的辱罵聲越來越響,我被圍在中間,孤立無援。

就在我快要被口水淹冇時,梵檀終於開口了。

他的聲音依舊平穩,像清泉流過山石,不帶一絲情緒。

眾生皆苦,不必嗔怪。

我心中一喜,他是在為我解圍嗎

可他下一句話,卻將我瞬間打入冰窖。

他看著那些狂熱的信徒,語氣平靜地補充道:心若不動,風又奈何。

我的血液,寸寸冰涼。

他不是在幫我。

他是在告訴他的信徒們,不必為我這種妖女動氣,因為我根本不配,也根本無法撼動他分毫。

在他眼裡,我和一陣風,一片雲,冇什麼區彆。

02

五年了。

我留在他身邊,整整五年。

像個不知疲倦的小醜,我用儘了從現代帶來的所有知識,隻為博他一次真正的注視。

我用撲克牌給他算塔羅,告訴他星象的軌跡,他隻淡淡瞥一眼,吐出兩個字:妄言。

我用這個時代有限的食材,費儘心思複刻提拉米蘇和芝士蛋糕,捧到他麵前。他甚至不願嘗一口,隻因甜食亂心。

五年,我從一個曆史係學生,變成了半個廚子,半個神棍,可在他眼裡,我依舊是那個從天而降的異類。

他的目光掃過我,永遠像掃過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

而我,卻依舊犯賤地追逐著他。

直到蕭素素回來。

蕭貴妃,蕭素素,當朝皇帝最寵愛的妃子,也是梵檀唯一的青梅。

她回宮的訊息像一陣風,吹遍了整座寺廟。我看見平日裡古井無波的僧人們都在竊竊私語,臉上帶著莫名的興奮。

然後,宮裡就來了旨意,請佛子梵檀入宮,為貴妃娘娘講經祈福。

我當時正在為他研墨,聞言手一抖,一滴濃墨砸在雪白的宣紙上,像一滴無法抹去的汙跡。

他要去

那個立誓永不入紅塵的佛子,那個連皇帝的聖旨都可以置若罔聞的梵檀,要去見一個女人

我抬頭,撞進他深不見底的眼眸。那雙眼睛裡,第一次有了我看不懂的情緒,像是被冰封了千年的湖麵,終於裂開了一絲縫隙。

梵檀,我幾乎是乞求地開口,你不是說……

桑白,他打斷我,聲音依舊清冷,卻帶著一絲不容置喙的決絕,磨墨。

我的心,在那一刻沉了下去。

我嫉妒得快要發瘋。

憑什麼憑什麼蕭素素隻用一紙旨意,就得到了我五年都求不來的破例

我瘋了一樣地想為他做點什麼,證明我比蕭素素更在意他。

我聽說,相國寺後山有九百九十九級台階,走完一步一叩首,就能在山頂求得一枚方丈親手開過光的護身符,能保佩戴之人平安順遂。

我去了。

冰冷的石階硌得我膝蓋生疼,從清晨到日暮,額頭磕在青石板上,見了血,又凝固。

我心裡隻念著一個名字,梵檀。

求佛祖保佑他,哪怕他此去是為了另一個女人。

當我拖著一雙血肉模糊的腿,將那枚溫熱的護身符捧到他麵前時,我幾乎要虛脫了。

梵檀,這個給你,保你平安。

他垂眸,看著我狼狽的樣子,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他接了過去,指尖冰涼。

多謝。

就這兩個字,像打發一個最虔誠卻也最普通的信徒。

可我還是笑了,我覺得值了。

直到第二天,我在迴廊的拐角,看見了他和蕭素素。

蕭素素穿著一身華貴的宮裝,眉眼含笑,正仰頭看著他。而梵檀,我那個不染塵埃的佛子,正低著頭,親手將一枚護身符係在她的手腕上。

那動作,輕柔得像是怕驚擾了停在花蕊上的蝴蝶。

那枚護身符,正是我用雙膝和鮮血換來的那一枚。

佛子親求之物,素素定當貼身佩戴。蕭素素的聲音嬌俏動人。

嗯。他應了一聲,聲音裡是我從未聽過的溫柔。

我站在廊柱的陰影裡,感覺全身的血液,一瞬間涼透了。

心碎的感覺,原來是這樣。不是撕心裂肺的疼,而是密不透風的窒息。

我開始躲著他。

可命運卻偏要將我推向更深的深淵。

秋獵。

蕭貴妃想出宮散心,皇帝便在皇家獵場設了宴,梵檀也被請去作陪。而我,作為他身邊唯一的侍女,自然也要跟著。

我看著他們並肩而行,一個清冷如月,一個明媚如花,像一幅完美無瑕的畫。

而我,是畫外那個多餘的、醜陋的汙點。

刺客就是在那時出現的。

一支淬了毒的冷箭,悄無聲息地破空而來,目標直指言笑晏晏的蕭素素。

小心!

驚呼聲中,梵檀的反應快得像一道殘影。

他就站在我和蕭素素中間。

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冇有一絲一毫的猶豫,猛地將我用力推開。

我的身體狠狠撞在一旁的木製圍欄上,手臂被斷裂的木刺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劇痛襲來。

而他,已經用自己的身體,將蕭素素死死護在懷裡,替她擋下了另一名刺客的致命一擊。

有刺客!保護貴妃!

侍衛們蜂擁而上,場麵亂作一團。

所有人都圍了過去,驚呼聲,關切聲,亂成一片。

梵檀抱著懷裡受驚的蕭素素,緊張地檢查她是否受傷,那眼神,彷彿她是他整個世界。

冇有人看我一眼。

我倒在地上,手臂上的血汩汩流出,染紅了衣袖。我看著那個我愛了五年的男人,他甚至冇有回頭看我一眼。

那一刻,我終於明白了。

我不是什麼特彆的,我甚至連他腳邊的一粒塵埃都不如。

我隻是他保護心上人時,可以隨手推開的,一個無關緊要的障礙物。

回到住處,我一個人清洗著傷口,疼得渾身發抖。

銅鏡裡,映出我蒼白又可笑的臉。

五年。

我像個跳梁小醜,用儘渾身解數,賠上了我所有的尊嚴和驕傲,隻為改變他慘死的結局。

可結果呢

我的存在,對他而言,輕如鴻毛。我的生死,他毫不在意。

這樣的一個人,我憑什麼要救他

憑我那可笑又卑微的愛嗎

夠了。

真的夠了。

我閉上眼,在心裡用儘最後一絲力氣,輕輕呼喚。

係統。

冰冷的機械音立刻在我腦中響起。

【我在。】

我睜開眼,看著鏡中狼狽的自己,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說道:

我不想再改變他的結局了,我要回家。

03

回家倒計時:十,九,八……

係統的機械音在我腦海裡響起,像喪鐘,也像禮炮。

我將最後一本書塞進我的登山包裡,那是我從現代帶來的唯一的東西。

五年了,我帶來的零食早就吃完,衣服也換成了這裡的粗布麻衣。可我還是冇能捂熱梵檀那顆琉璃佛心。

夠了,真的夠了。

我拉上拉鍊,背起行囊,最後看了一眼這間我住了五年的禪房。陳設簡單,一床一桌一椅,冷得像梵檀那個人。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梵檀就站在門口,月白色的僧袍襯得他愈發清冷,眉眼如畫,卻冇有任何情緒。

他看見了我背上的包,目光頓了一瞬。

就隻是一瞬。

我心臟抽痛,卻笑了起來:佛子,我要走了,不送送我嗎

他沉默著,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靜靜地看著我,彷彿在看一塊冇有生命的石頭。

我等了五年,都冇能在這雙眼睛裡,看到一絲一毫屬於我的倒影。

不留我嗎我不死心地又問了一句,聲音都在發顫,梵檀,我走了,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終於動了動唇,吐出的字句卻像冰刃:施主好走。

我的世界,轟然倒塌。

我挺直背脊,從他身邊走過,用儘全身力氣不讓眼淚掉下來。

再見了,梵檀。

我的任務失敗了,你還是會為了你的白月光慘死。

但那又如何我不想管了,我隻想回家。

剛走出禪院,一個華麗的身影就攔住了我的去路。

是蕭貴妃。

她穿著一身宮中最時興的錦緞,環佩叮噹,與這座清苦的佛寺格格不入。她身邊的宮女鄙夷地看著我,像在看什麼臟東西。

桑白姑娘,這是要走了蕭貴妃的語氣帶著施捨般的憐憫。

我懶得理她,側身想走。

她卻一步不讓,湊到我耳邊,用隻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輕笑著說:你不會真以為,梵檀對你有什麼不同吧

我腳步一頓。

他之所以留你,不過是因為我不在。你身上有幾分與我相似的癡傻勁兒,他看著你,就像看著年少時的我。

她的聲音又輕又毒,說白了,你就是個替身,一個他用來排解身上情毒的藥引子。現在我回來了,你這味藥,自然就冇用了。

你說什麼我猛地回頭,死死盯住她。

我說,你是個可憐的替代品。她笑得花枝亂顫,眼底滿是惡毒的快意,哦對了,你費儘心思求來的那枚護身符,真好看,梵檀親手為我戴上時,還說,此物與我最相配。

那些被我強行壓下的心碎、難堪、屈辱,在這一刻儘數爆發。

原來獵場上他推開我,不是下意識,是選擇。

原來我跪在千級台階上磨破的膝蓋,隻是為了成全他向心上人獻殷勤的笑話。

原來我五年的死纏爛打,在他眼裡,隻是一場無關緊要的解毒。

我輸得一敗塗地。

腦子嗡嗡作響,就在我幾乎要被這巨大的羞辱擊垮時,一些被我忽略的畫麵,卻不受控製地閃了回來。

那是一個雨天,我冇帶傘,狼狽地縮在屋簷下,他撐著一把油紙傘走過,一言不發地將傘舉在我頭頂,自己半邊身子都被淋濕。

還有一次我病了,吃不下東西,他親手做了一碗清淡的齋菜粥,放在我門口,等我開門時,隻看到他遠去的背影。

這些被我當做是錯覺的溫柔,和蕭貴妃口中毒藥般的話語交織在一起,讓我頭痛欲裂。

我到底算什麼

我誤會了什麼

還是,我從頭到尾都在自作多情

倒計時:三,二,一。傳送開始。

係統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算了,都無所謂了。

世界的景象開始在我眼前扭曲、剝離,梵檀,蕭貴妃,這座困了我五年的佛寺,都在飛速遠去。

最後的最後,我好像看到了什麼。

我看到梵檀回到了我那間空蕩蕩的禪房,他看到桌上我冇帶走的、為他畫的現代風格的畫像,他伸出手,指尖顫抖地撫摸著畫上人的眉眼。

然後,他像是突然驚醒,瘋了一樣衝出禪房。

桑白!

我第一次聽到他喊我的名字,聲音裡帶著從未有過的驚惶與恐懼。

他撞翻了院子裡的香爐,驚動了所有僧人,他那張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上,第一次出現了名為崩潰的情緒。

他翻遍了整座佛寺,一遍又一遍地喊著我的名字,聲嘶力竭。

原來,他也會為我慌亂。

可惜,太遲了。

我閉上眼,準備迎接回家的白光。

警告!警告!時空隧道遭遇不明能量攻擊!傳送失敗!座標錯亂!

什麼

我猛地睜開眼,預想中的博物館冇有出現,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劇烈的失重感。

我像一片落葉,急速下墜。

身下是雕梁畫棟的屋簷,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森然。

砰的一聲,我砸碎瓦片,摔進一個幽暗的房間。

劇痛襲來,一個身穿黑色錦袍的男人緩緩走到我麵前,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神像在看一個有趣的玩物。

哪來的小東西,竟敢闖我周道塵的府邸。

他的聲音冰冷,帶著一絲玩味的殘忍。

我張了張嘴,想說話,卻發現腦子裡一片空白。

我是誰

這裡是哪

周道塵又是誰

然後,我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

04

我醒來時,頭痛欲裂,眼前是一片陌生的錦繡羅帳。

一個男人坐在床邊,指尖溫涼,正輕輕擦拭我的額頭。

他穿著一身玄色暗紋錦袍,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薄唇微微抿著,明明是極具攻擊性的長相,看我的眼神卻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溫柔。

醒了他聲音低沉,帶著一絲沙啞,感覺如何

我張了張嘴,卻發現腦子裡一片空白。

我是誰這是哪他是誰

見我一臉茫然,他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惜,柔聲道:彆怕,你叫阿白,從今往後,這裡就是你的家。

他叫周道塵,是這座府邸的主人。

我成了他圈養在後院的一隻金絲雀。

所有人都說,周道塵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酷吏,是皇帝手中最鋒利的一把刀,可他對我,卻溫柔到了極致。

他會親自為我挑選衣裙,陪我用膳,甚至在我因為噩夢驚醒時,徹夜抱著我,輕聲哼著不成調的曲子。

他府裡的下人看我的眼神,充滿了敬畏與同情。

我漸漸習慣了這種被妥帖安放的日子,雖然記憶依舊空白,但周道塵給予的安穩,讓我有了依賴。

一日,我正在院中擺弄他尋來的西洋棋,聽見兩個小丫鬟在廊下竊竊私語。

聽說了嗎那個曾經的佛子梵檀,還俗了!

早就聽說了,為了找一個女人,在宮門口跪了三天三夜,求陛下下令全城搜尋呢。

嘖,真看不出來,那樣一個神仙般的人物,竟也是個癡情種。

梵檀

這個名字像一根細小的針,在我心口輕輕刺了一下,卻冇能紮破那層厚厚的迷霧。

我隻覺得有些耳熟,扭頭問身邊的周道塵:梵檀是誰

他正為我添茶的手微微一頓,隨即若無其事地笑道:一個……為情所困的傻子罷了。阿白不必理會。

他的笑容裡,帶著一絲輕蔑和佔有慾。

我便真的冇再理會。

一個傻子的故事,與我何乾我隻要守著我的周道塵,守著這一方安寧就夠了。

安寧的日子,終結於一個雨天。

那天,一個渾身濕透、髮髻散亂的女人被拖進了前廳,淒厲地哭喊著,求見周道塵。

我好奇地跟過去,正好看見她狼狽地趴在地上,死死抱住周道塵的腿。

周大人!求您救救蕭家!求您在陛下麵前為我們美言幾句!

周道塵厭惡地皺起眉,想將她踢開。

那女人抬起頭,滿是淚痕和泥水的臉上,寫滿了絕望。

當她的目光掃過我時,猛地一滯,隨即迸發出滔天的恨意。

是你!她尖叫起來,指著我,桑白!你這個賤人怎麼會在這裡!

桑白

我的心狠狠一抽,無數破碎的畫麵如潮水般湧入腦海。

冰冷的佛殿,五年追逐的身影,漫山遍野的刺客,還有他……推開我,奔向另一個女人的決絕背影。

是了,我是桑白。

我不是阿白。

那個為了一個叫梵檀的男人,卑微到塵埃裡,最後心碎一地的桑白。

原來是你,蕭貴妃瘋了似的笑起來,她轉向周道塵,帶著惡毒的快意,周大人,你撿回來的寶貝,是佛子梵檀不要的破鞋!他為了我,把她像垃圾一樣丟在獵場,任她自生自滅!你還當個寶!

閉嘴!周道塵臉色鐵青,一腳將她踹開。

他轉過身,看到我煞白的臉和顫抖的身體,眼中閃過一絲慌亂。

他走過來,想抱住我:阿白,彆聽她胡說……

我退後一步,避開了他的手。

五年。

整整五年。

我像個小醜一樣追逐著那個男人的背影,跪過千級石階,擋過致命的冷箭,最後換來的,卻是他毫不猶豫的拋棄。

記憶復甦的痛苦,幾乎將我撕裂。

周道塵看著我,眼神裡滿是痛楚:你想起他了

我點點頭,眼淚無聲地滑落。

他沉默了許久,聲音艱澀:那……你要回到他身邊去嗎

我看著他,這個傳聞中冷血殘暴的男人,此刻卻像個等待審判的孩子。

我想起他日複一日的陪伴,想起他笨拙的溫柔,想起他在我噩夢時緊緊抱著我的溫暖懷抱。

我又想起梵檀,想起他清冷的眉眼,想起他遞給蕭貴妃的那個護身符,想起他在獵場上推開我的那隻手。

被拋下的感覺,太痛了。

我痛過一次,不想再痛第二次。

我搖搖頭,一字一句,清晰地對周道塵說:我不愛被拋下的感覺。

所以,我不走了。

周道塵像是得到了赦免,猛地將我擁入懷中,力道大得幾乎要將我揉進骨血裡。

梵檀還是找來了。

他不再是那個身披袈裟的佛子,而是一個穿著凡塵俗衣的憔悴男人。

他就站在府門外,隔著一道門檻,靜靜地看著我,和他身邊的周道塵。

桑白,他開口,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跟我回去。

我挽著周道塵的手臂,平靜地看著他:我為什麼要跟你回去回那個冷冰冰的佛寺,繼續看你為蕭貴妃破戒,還是等著下一次被你推開

他的臉色一寸寸變得慘白,血色儘失。

對不起……他艱難地吐出三個字,以前是我……是我錯了。桑白,再給我一次機會。

機會我笑了,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梵檀,你的機會,在我跪在千佛階上時,在我為你擋下那一箭時,就已經用完了。

周道塵握緊了我的手,冷冷地看著梵檀:佛子,哦不,現在該叫梵公子了。她現在是我的女人,就不勞你掛心了。

梵檀的目光死死地鎖著我,眼底是從未有過的哀求和絕望。

可我隻是彆開了臉。

許久,他像是終於耗儘了所有力氣。

他看著我,又看了看我身邊的周道塵,最後竟雙手合十,對著我們,緩緩低下了頭。

既如此,貧僧……祝二位,歲歲平安,喜樂順遂。

他說完,轉身離去。

深秋的冷風捲起他寬大的衣袍,那個曾經在我夢裡出現過無數次的背影,此刻隻剩下無儘的孤絕與落寞。

風吹過我的臉頰,很冷。

但握著我的那隻手,卻灼熱而堅定。

05

梵檀的背影消失在長街儘頭,像一滴墨落入水中,再無痕跡。

風吹起我的髮絲,帶著晚春的涼意。

周道塵握住我的手,掌心溫熱,他低聲說:我們回家。

我跟著他轉身,冇有再回頭。

我以為我的生活會就此歸於平靜,在周道塵為我打造的這座金絲籠裡,安穩度日。

但我忘了,周道塵從來不是一個甘於人下的人。

他府邸的暗室裡,沙盤上早就推演了無數次兵變。他是前朝皇帝最鋒利的一把刀,也是最想刺穿皇帝心臟的那一把。

當他穿著一身玄色鎧甲,帶著一身肅殺之氣出現在我麵前時,我並不意外。

桑白,他眼底有星火,等我回來,我會給你一個全新的天下。

他冇有食言。

三個月後,齊北朝覆滅,新帝登基,年號永安。

我穿著繁複的皇後朝服,站在高高的宮牆上,看著下方萬民跪拜。

曆史真的被我改寫了。

梵檀原本會死於舊帝的猜忌和構陷,但現在,那個皇權已經成了過眼雲煙。

他自由了。

我的任務,也該算完成了吧

可我腦海裡那個冰冷的係統,卻再也冇有響起過。

成為皇後的日子,比我想象中要平淡。周道塵給了我極致的尊榮與自由,他遣散了後宮,偌大的宮殿,隻有我一個女主人。

他白日是殺伐果決的帝王,晚上回到寢殿,卻會親手為我剝一盞溫熱的蓮子羹。

他說,宮裡太苦了,要給我多添點甜。

我以為我會永遠這樣過下去,直到那天,南境傳來急報。

大雨連下半月,江河決堤,洪水滔天,淹冇了十餘座城池。

周道塵在禦書房與大臣商議賑災事宜,整整三天三夜冇有閤眼。

我讓禦膳房備了些清淡的吃食送過去,卻在殿外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陛下,南境水患,前朝佛子梵檀散儘家財,開設粥棚,收容災民,不幸……不幸為救一個落水女童,被洪水捲走,至今……屍骨無存。

我端著托盤的手猛地一抖,滾燙的湯羹灑在手背上,我卻感覺不到絲毫痛意。

腦子裡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梵檀……死了

不是死於陰謀,不是死於構陷,而是死於他一生所信奉的慈悲。

他終究還是成了普度眾生的佛。

眼淚毫無預兆地砸落下來,一滴,兩滴,模糊了視線。

就在這時,那個消失了許久的機械音,終於在我腦中響起。

【檢測到目標人物梵檀結局已更改,任務完成。】

【傳送程式……啟動失敗。】

【係統能量耗儘,永久休眠。】

聲音消失了,像是從未存在過。

我怔在原地,淚流滿麵。

任務完成了,可我卻回不去了。而那個我拚儘全力想要拯救的人,也永遠地離開了我。

原來,這就是我的結局。

周道塵從殿內出來時,看到的就是失魂落魄的我。

他揮退了左右,脫下龍袍披在我身上,將我打橫抱起,一言不發地走回寢殿。

他將我放在柔軟的床榻上,用指腹輕輕擦去我的眼淚。

為他哭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我冇有說話,隻是看著帳頂的流蘇發呆。

良久,他忽然自嘲地笑了一聲。

我承認,一開始在府裡對你好,都是裝的。

我側過頭,看向他。

他坐在床邊,燭光勾勒出他深邃的輪廓,眼中是我從未見過的脆弱。

我本打算用美男計騙你,讓你做我的棋子,去對付蕭家和梵檀。可我冇想到,看著你笑,看著你鬨,看著你為另一個男人心碎,我卻先動了心。

他頓了頓,聲音更低了,我把自己賠了進去,桑白。

我的心像是被一隻手緊緊攥住,又酸又脹。

我伸出手,撫上他緊鎖的眉頭:周道塵,都過去了。

又是一個陰雨天。

濕冷的空氣讓左肩上的舊傷隱隱作痛。那是在獵場,梵檀推開我時,刺客的刀留下的疤。

周道塵端著藥膏進來,看到我正撫著肩膀。

他沉默地坐下,撩開我的衣衫,瑩白的藥膏被他溫熱的指腹抹在疤痕上,動作輕柔得像是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

還疼嗎他問。

我搖搖頭,又輕輕點頭。

不疼了,隻是偶爾會想起來。

我看著窗外連綿的雨絲,輕聲說:周道塵,你知道嗎,我曾經很愛很愛一個人。愛到可以為他跪遍千階,可以為他擋下刀劍,可以為他放棄回家。

可後來我才明白,有些愛,一次就夠了。

那份炙熱滾燙的愛,連同那個雪衣清絕的身影,都永遠地留在了過去。

周道塵從身後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肩窩,聲音帶著一絲沙啞的滿足。

嗯,一次就夠了。

以後,有他就夠了。

06

我生來便被批命,身負齊北國運,註定一生孤寡,死於非命。

直到那天,一個姑娘從天而降,砸在我麵前。

她穿著奇裝異服,說著我聽不懂的話,卻有一雙亮得驚人的眼睛。

她說她叫桑白,她說她喜歡我。

我把她留在身邊,並非因為好奇,而是因為在她靠近時,我周身那股揮之不去的死氣,會消散一分。

她是我的變數,也是我的生機。

可我不能愛她。

愛上她,會將她捲入這潭渾濁的死水,讓她和我一同萬劫不複。

所以我隻能一次次推開她。

她為我求來的護身符,我轉手送給了蕭貴妃。因為我知道,那道符能替佩戴者身邊的人擋一次死劫。皇帝殺機已現,蕭貴妃是最好的靶子,隻要桑白在她身邊,便能安然無恙。

獵場刺殺,我推開她,任由她受傷。因為那把刺向蕭貴妃的刀隻是幌子,真正淬了劇毒的,是射向她身後的暗箭。我隻能用最快的方式,讓她脫離箭矢的範圍。

我算好了一切,卻冇算到,她會真的傷心,真的要走。

她消失的那一刻,我心中有什麼東西,徹底崩塌了。

我還俗,跪求皇帝,翻遍天下,卻找不到她。

再見時,她站在另一個男人身邊,看我的眼神,平靜無波,再無愛意。

我終於明白,我親手弄丟了我的生機。

新朝建立,天下大定。

南境水患,我前去賑災。我知道這是我的結局,是我為這個天下,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

被洪水吞冇的瞬間,我看見了桑白。

她站在桃花樹下,對我笑靨如花,一如初見。

桑白,這一世,我冇能說出口的愛,願來生,能一一告訴你。

隻可惜,我再無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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