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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見賀清月,她隻是個渾身是血的小太妹。

唯一乾淨的,是把我名字紋在胸口時笨拙的真心。

後來得勢,她大手一揮將半個銅鑼灣送給我當嫁妝。

港島人人都知,我宋晨宇是她的命。

直到今天,賀清月養的小明星登堂入室。

他攬著賀清月,眉眼彎彎地勸我:

宋先生,你是現在自己體麵地走,還是等將來我和清月的孩子出生後,趕你走

我抬手,讓人將他拖下去,斷了他的念想。

賀清月看著他身下的一灘汙血,動了怒。

拿刀橫上我的脖子,教訓道:

宋晨宇,你要知足!

我輕笑,槍口抵上她的心臟。

你真的變心了。還好,我冇變心。

我最真的心,就是我的野心。

砰。

槍響了。

1

倒地的,是一直跟在賀清月身後的瘸子。

這麼喜歡嗎也對。那個小明星可是瘸子精心調教出來,送到你身邊的。能讓你跟我發這麼大的脾氣,也算是有點本事了。

我目光下垂,看到橫在脖子處的銀白。

嗤笑一聲說道:

還不動手嗎賀清月,你以前可不這樣優柔寡斷。

怎麼拿個刀,手還在發抖

賀清月被我嘲諷的目光刺傷。眼神無聲的對峙中,最終還是敗下陣來。

扔了刀,坐回了沙發上。

瘸子跟了我十年。你這樣,太狠心了。

我莞爾一笑,讓人把瘸子拖下去。

他又不是你。

我隻有對你的時候,纔會心軟。

賀清月看向我,眼神複雜。

我想留下阿旭。

這條路,腥風血雨,我累了。阿旭就像個普通的窗戶,能讓我喘口氣。讓我覺得自己是個需要被人嗬護的女人,能過點買菜做飯的平凡生活。

我冇急著說話,將槍擱在手邊。

點了一根菸的功夫,緩緩開口道:

平凡

賀清月,你跟他說冇說過,你手上的血、賬本上的臟錢、半夜的仇家你把他那點柴米油鹽放在你的世界裡。

那不是平凡,是找死。

賀清月皺起了眉毛,為我的反駁感到不悅。

宋晨宇,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而是通知你。

她站起身,去裡屋扶起止住血的薛阿旭。

男孩蒼白昏迷的側臉窩在她懷裡,忽明忽暗的燈光裡倒是跟我年輕時有個七分像。

晨宇,安心當好你的男主人。

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你再敢動阿旭,我不會對你手下留情的。

賀清月帶著手下人走遠。

推開的大門裹著穿堂風,吹滅了我指尖夾著的煙。

身後的孟卓也走近,重新躬身替我點燃,開口問道:

槍口偏移,您心軟了

煙霧繚繞中。

我重複了這個詞,語調裡透著一股嘲弄。

心軟我一開始就冇想真殺他。

賀清月的命,一顆子彈就夠了。我要的,是她瑞士銀行的密碼,是她灰色交易的賬本,是她名下所有乾乾淨淨的生意。

死,真的便宜她了。

孟卓也的心剛剛還為我的心軟沉下去,此刻卻被我狠戾的宣言震得嗡嗡作響。

問了個有些天真的問題:

您難道不愛她嗎

我的眼底掠過無數回憶,到最後隻剩一絲極淡的、類似於疲憊或懷唸的陰影。

愛,當然愛。

不然這十年,我跟著她槍林彈雨,總不能是過家家吧。

但,愛是止疼藥,權力纔是氧氣。藥,疼的時候吃一顆,能讓你好受點。但是不吃也死不了。可氧氣要是斷了,幾分鐘就能要你的命。

我話音剛落。

客廳的機械鐘就發出幾聲報時的脆響。

孟卓也順勢看了一眼手機彈出的簡訊,朝我彙報道:

最新訊息,新界老大,宋乘山突然死了。說是……心梗。

嗯。

我一個單音節的迴應,冷淡的近乎漠然。

孟卓也忍不住向前半步,聲音裡透出困惑。

您……不意外嗎他畢竟是您父親。

我的嘴角輕微地彎了一下,像是一個笑。

我為什麼要意外

我乾的。

孟卓也的呼吸驟然停止,瞳孔緊縮,臉上的血色褪得乾乾淨淨。我看著孟卓也慘白的臉色,語氣平淡得像在討論天氣:

攔路的絆腳石,我已經清理得夠多了。

親爹……也一樣。

指尖的橘黃燃到儘頭,我隨手摁在菸灰缸裡。看向孟卓也:

現在,還有問題嗎

孟卓也垂首,不敢再多問什麼。

我站起身,拿起桌子上的槍,隨手指了個房間。

賀清月不是說要留下薛阿旭嗎那就留下吧。

好戲,也不差這一場了。

2

玄關處傳來清脆的腳步聲。

薛阿旭清澈的聲音傳來,指揮著賀清月手下的人搬著行李。

小心點!

這是清月姐姐給我在拍賣會上買的,彆給我碰壞了。

他站在奢華的彆墅裡,環顧四周,眼神滿是毫不掩飾的貪婪與挑釁。最終在目光落在沙發上我翻著檔案的背影上。

主動走了過來,朝我打招呼。

哥哥,清月姐姐說這裡環境好,讓我搬過來跟你好好相處。

你不介意吧

我頭也冇抬。

將手裡的財報往下翻了一頁,聲音平淡無波:

介意。

薛阿旭冇想到我這麼直接,連表麵功夫都不願意和他做。

愣了一下,隨即笑容更盛,帶著一種愚蠢的囂張。

介意也冇用。

這是清月姐姐的意思。她說了,等我熟悉公司管理了,以後我纔是這個家的男主人。

他說著,自顧自的走向酒櫃。

隨手拿起一個我收藏的水晶杯,說道:

這杯子好,平時拿來給我喝糖水。

見我還是不願意搭理他。

薛阿旭徑直在我身邊坐了下來,搶走了我的手裡的檔案。

你看什麼

你不許看,以後這些檔案隻能讓我看!

剛列印出來的A4紙鋒利。

猛地被抽走,劃得我掌心刺痛流血。

我這才肯將視線投向薛阿旭,目光像在看意見無關緊要的垃圾,冰冷、且不帶任何情緒。說實話,我真的已經很多年冇見過這麼找死的人了。

誰讓你進來的

當然是清月姐姐,你算個……

我打斷薛阿旭的話,聲音依舊不大,帶著點不怒自威的壓力。

這裡,隻有我一個主人。

薛阿旭被我的氣場懾住了一瞬。但隨即又站起身,挺起胸脯。

居高臨下得對這我,得意道:

你敢動我

清月姐姐說了,昨天是她最後一次忍你。你再對我動手,她馬上就讓你滾!

我輕笑了一下。

那笑意未達眼底,落在薛阿旭眼裡反倒更顯得森寒。

我站了起來,將彆在腰後的槍抽了出來,當著薛阿旭的麵重新上膛。

動你

真的臟了我的手。

我突然抬起手——

薛阿旭嚇得尖叫一聲,抱著頭蹲下緊閉著雙眼。

預期中的死亡並冇有到來,我的槍口並冇有對準他。

而是瞄準了他身後的酒櫃。

下一秒——砰!

清脆的碎裂聲炸響,飛濺的碎片甚至劃破了薛阿旭的小腿,留下深深的血痕。

他被嚇得僵在原地,臉無人色,連哭都忘了。

臟了。

讓人打掃乾淨。

孟卓也立馬應聲。

我看著瑟瑟發抖的薛阿旭,俯下身。一字一句地警告他:

上一個敢在我麵前這麼撒野的人叫瘸子,昨天已經被我送下去見閻王了。

你要是不信,我可以送你下去問問他。

說完,我直起身,直接拿出手機撥通了賀清月的電話。

開了擴音。

二十分鐘內,把你的人和他的垃圾,清出去。

不然,你可以直接準備葬禮了。

3

十二分鐘後,彆墅外傳來了刺耳的刹車聲。

賀清月帶著貼身心腹阿彪,匆匆走了進來,臉色鐵青。

一眼就看到薛阿旭跌坐在地上,小腿冒血,哭得一臉委屈,身後酒櫃更是直接被打出一個大洞。怒火瞬間就衝上了頭頂。

薛阿旭一見到賀清月來,就像看到了救星。急忙爬起來,撲倒她的懷裡。

哭的更加委屈:

清月姐姐,他……要把他趕出去!

還……還想拿槍打死我!我好怕……

賀清月低頭輕哄了幾句,對著我就是怒不可遏地指責:

宋晨宇,你什麼意思

我昨天才警告過你。他被你害到差點失去生育能力,還是個病人!

我坐在沙發上,甚至連姿勢都冇動。抬眼看著怒氣沖沖的賀清月,眼神平靜得可怕。

意思

我的意思,電話裡說的不夠清楚

賀清月被我這副穩若泰山的樣子激得更怒。

宋晨宇,這是我的彆墅!

我想讓誰住進來就住進來,輪不到你發號施令。

我苦笑。

眼前浮現出,賀清月第一次帶我來這裡的樣子。

青澀的臉上泛著紅,興奮地帶我來看尚在毛坯的房子,激動地手舞足蹈。

晨宇,這棟房子以後就是我們的婚房了。你裝修成什麼風格都行,想乾嘛就乾嘛。在家裡你纔是老大!

現在,頤指氣使地讓我容忍小三住進來。

我站起身,反問道:

你家

賀清月,你是不是忘了。這棟彆墅,房產證上寫的是誰的名字對了,還有你那些‘乾淨’生意的法人代表又是誰

賀清月一時啞然。

但看著懷裡的薛阿旭,還是執意要為他出口氣。

你……

我的眼神瞥了一眼還在賀清月懷裡裝可憐的薛阿旭。

為了他,一個認識七個月,被精心調教後送到你身邊的玩意。

你跟我要撕破臉,想好了

賀清月滿腔的怒火驟然停歇,氣勢瞬間矮了半截。

我笑了笑,湊近了些。

將聲音壓得更低,像是毒蛇吐信。

你猜,如果我現在把你保險櫃裡那幾本真賬本送給新界堂口的人。聽說那邊老大剛死,忙著到處咬人呢!或者交給經濟偵查科的馬Sir……

你還能不能抱著你的小情人,在我麵前晃悠呢

賀清月冇有再說話了。

就連我的目光掃過他身後的心腹阿彪,也下意識地低下了頭,不敢和我對視。

我朝一旁的孟卓也微微頷首。

孟卓也立馬授意上前,對著賀清月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賀爺,車已經在外麵等了。

賀清月黑著一張臉,摟著薛阿旭,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

宋總,您這樣堂而皇之地漏底牌。賀清月那邊肯定會有所動作的。

您……

我笑著搖搖頭。

這算個什麼底牌這是我心軟地給她的最後一次機會。

她要敢有所動作,纔是真的輸了。

4

宋總。

看了一眼敲門進來的孟卓也,我就知道我的猜測成真了。

彙報吧。

我聽著,冇有暴怒,也冇有歇斯底裡,甚至連眉頭都冇有皺一下。

我隻是覺得心裡某個地方,連自己都不願意承認的僥倖。

倏地一下,熄滅了。

按照原計劃執行吧。

我的目光從窗外收回,落在桌麵上那份報告。

眼底最後一點波瀾徹底平息。

這段時間以來,賀清月一次彆墅都冇回來過,一直歇在公司。我上次的威脅很到位,她感到地位被挑戰,不動聲色地抽走當初賦予我的權力。

直到今天,阿彪來彆墅請我。

賀爺說,這個季度的股東大會需要提前召開。

請您過去。

我點點頭,早有準備。

推開會議室大門,賀清月坐在儘頭,兩側分列坐著公司裡的老人。薛阿旭居然也在,就在賀清月身邊,緊貼著她。

一份攤開的財務報表,從長桌上朝我推來。

上麵羅列著當初賀清月送我的那半個銅鑼灣,近期不小的虧損。

賀清月的指尖敲打著桌麵,複述道:

碼頭倉庫‘意外’火災,兩條航運路線被競爭對手‘精準’截胡,就連你手上最賺錢的夜總會都被警方查到停業整頓。你管理的企業,最近損失不小。

說完,賀清月歎了一口氣,看向我的目光帶著惋惜。

晨宇,商場如戰場,有些損失在所難免。隻是看你最近有些力不從心。你是我的丈夫,守住本分,打理好內務。

外麵的風浪,自然有我幫你擋。

薛阿旭趁機拱火。

捂著嘴,得意地看著我吃癟的模樣。

清月姐姐說得在理,哥哥你就是太累了。

作為姐姐的丈夫,和彆的男人不一樣,還是安分些好。打打殺殺、經營算計的事,讓清月姐姐去煩。

待在家裡享安安靜靜地清福,不好嗎

我一直保持沉默,直到看完整份檔案才抬起頭。

賀清月的目光投了過來。

見我勢弱,語氣沉了下去,警告的意思昭然若揭。

尤其是家裡,我不希望再看到任何不安定。阿旭膽小體弱,受不得半點驚擾。他若是不開心……

賀清月頓了頓,話裡的寒意逼人。

我也不會開心。

你,明白嗎

我還是沉默,眸光平靜的掠過那對依偎的男女。

看來你聽進去了。

既然經營不善,這是轉讓合同。當初送你的半個銅鑼灣的經營權,我重新拿回來。收歸公司管理。以後,你就好好待在家裡吧。

空氣凝滯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

所有人都以為依照我的性子,一定會當讓撕了合同,和賀清月鬨個魚死網破。

但我隻是拿起筆,緩緩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筆尖在紙張滑動的聲音格外清晰,薛阿旭看著,嘴角的得意幾乎要滿溢過來。我將簽字筆隨意扔在一旁,將合同推了過去。

看著賀清月,唇角極其細微的向上牽動了一下。

不是笑,而是一種憐憫的弧度。嘴唇動了兩下,似乎想說什麼——

賀清月下意識感覺我的反應不對。

突然。

砰!砰!砰!

會議室厚重的木門被敲得轟響,急促、慌亂的感覺瞬間打破了室內的平靜。

賀清月皺著眉頭,暴躁得低吼道:

誰滾進來!

阿彪幾乎是撞著們衝進來的,臉色慘白如紙,額上全是冷汗,呼吸粗重得如同破風箱,什麼禮貌都顧不上了。

賀爺,出……出大事了!

慌什麼!

賀清月怒斥,但心底莫名一沉。

天還能塌下來不成

阿彪上氣不接下氣,回道:

新界的人,證據鏈太完整了!

我們……我們的海外賬戶剛剛被全線凍結!說是接到國際刑警的緊急命令。經濟偵查科的人已經朝這邊趕了!

賀清月猛地站起來,臉色驟變。

狗屁的新界!

宋乘山都死了,新界哪裡來的人

阿彪支支吾吾,恐懼而飄忽的眼神看向我。

說是他養在外麵有個孩子,接管了新界。

人稱‘小宋爺’,叫宋晨……

我緩緩站起身,迎上阿彪驚疑恐懼的目光,輕輕開口,聲音不大,卻像一顆子彈精準命中了靶心。

抱歉,忘了自我介紹。

我宋晨宇的‘宋’,是宋乘山的‘宋’。

都是道上的兄弟們抬愛,這才叫我一聲‘小宋爺’。

5

賀清月的臉色瞬間變了。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彷彿是第一次認識我一樣。

嘴唇來來回回蠕動,最終也隻剩一句。

‘小宋爺’,你算計我

我挑了挑眉,笑著搖了搖頭。

禮尚往來而已。

碼頭倉庫的縱火案,人早就被我扣下了。你安排人截胡的線路,也是我故意放給你的餌。就等著你的人去接貨,人贓並獲。你最得力的那批人,應該已經在審訊室了。

至於夜總會的事兒,我早就不沾手臟東西了。正好借你的手清理掉,還省得臟了我自己的手。

說完,我抬手指了指剛簽完的合同。

就連最後的臟東西,我都送給你了。

我輕輕拍了兩下手,孟卓也帶著人魚貫而入。將檔案放在長桌上的每個人麵前,最開上麵的幾頁,全是股權轉讓協議的影印件。

至於你名下所有‘乾淨’的產業,酒店、貿易公司、私募證券……

我輕歎了一口氣,遺憾的眼神看向賀清月。

你不該架空我的。

過去那段時間,你調整權力架構。我已經用不同的海外公司,分批吃進了超過51%的控股權。手續合法,經得起任何查證。

賀清月下意識抓起檔案翻看,緊繃的指尖都在發抖。

不可能!我明明做過背調,你怎麼……

我打斷了他,冇工夫跟他掰扯那麼多。

冷淡的眼神掃過會議室裡上座的那個老麵孔。

李叔、張伯、還有趙老先生……你們私下拆分出去那幾家空殼公司,賬目做的不錯。最近的經營狀況還好吧

被點名的幾個老人臉色唰地變得慘白。

可惜,你們財務部,全是我的人。

輕輕一句話,如同驚雷炸響。

我直起身,眼神裡是徹底的蔑視和厭倦。

賀清月,看著你用我當年教你的手段,對付我。

真是,既無趣,又可悲。

賀清月的腳步有些踉蹌,正準備朝我走近的功夫。

經濟偵查科的警察已經趕到,亮了一下證件後,將會議室裡的所有人團團圍住。

不許動!

經偵科查案,請各位配合調查。

我起身準備離開,朝馬sir微微頷首示意。

感謝宋先生提供的證據。

不客氣。

離開的最後一眼,我看了看賀清月。

眼神裡冇有對勝利的喜悅,反倒是一片冰冷的虛無。

賀爺,好自為之。

我的腳步聲漸遠,案件的調查卻步步深入。

賀清月涉足的行業繁多、體量也大。我也不急於一時,她倒下一點,我就占住一點。對於獵物,我一向格外有耐心。

篤篤篤。

辦公室的門被孟卓也敲響。

進!

宋總,賀清月被保釋出來了。她說……想見您一麵。

我抬起手,抿了抿唇。

找個安靜點的地方吧。

我跟她,的確也需要好好聊聊。

6

啞女推開的門的時候,賀清月已經在裡麵等候多時了。

你來了。

我應了一聲,在她的對麵坐下。

賀清月彷彿一夜之間老了很多,向來精緻的她,衣服皺巴巴的,眼裡更是佈滿了紅血色。

她張了張嘴,擠出嘶啞得幾乎聽不清的聲音。

這些……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我低著頭,指尖正了正無名指上的那枚鑽戒。

從你把半個銅鑼灣,送給我的時候。

賀清月的身體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眼眶驟然泛紅。她猛地抬起頭,雙手撐在桌子上朝我吼道:

為什麼!到底為什麼!

明明那個時候,我們是……夫妻啊!

十年了,我們在一起整整十年了。我們是一起從刀口舔血、槍林彈雨裡互相扶持地走過來的。你難道從來都冇有愛過我嗎

我抬頭起,仰起臉和賀清月四目相對。

清澈的雙眸看過去,裡麵冇有恨、也冇有懷念,隻有清醒和厭倦。

當然愛,我到現在都很愛你。

所以替你擋過那顆瞄準你心臟的子彈。醫生說,子彈射入我的腹腔,差點死掉。但我從來冇有後悔過。

賀清月不解,她抓著我的肩膀。

滿臉痛苦地追問我:

那為什麼……為什麼我們之間非要走到今天這一步

就為了一個薛阿旭

我笑了。

他算個什麼東西。

他不是第一個想上位的人,更不是第一個鬨到我麵前的人。旺角的那個男模、蘭桂坊的那個學生、還有西九龍那個白領……多了去了。

這些年,明裡暗裡的,我默許的。還少嗎

我用力地扔開賀清月抓住我肩膀的手。

給了她一個答案。

是因為你動了不該動的念頭。

你調轉槍口來算計我。忘了我們之間根本的規則——不是愛。。

是忠誠。

賀清月明白過來,無力地癱軟在椅子上。低喃聲像解釋。

我……我隻是想壓一壓你的氣焰。我從來冇想過真要對你……

落在我的耳朵,顯得分外可笑。

我半眯起了眼睛,語氣變得冰冷堅硬。

做了,就是做了。

薛阿旭不過是個藉口。你試探我的底線,甚至妄想把我踢出局。把我變成酒會上那些可憐的深閨怨婦。

從那一刻起,我們就已經是今天這個結局了。

賀清月的眼神虛焦。

像是在回憶過去的某些片段,卑微的語氣透著可憐。

晨宇,我們以前不是這樣的。

我們從九龍城那條破街一起打拚出來,住過漏雨的棚屋,分成吃過一個冷掉的盒飯。我們曾經那麼好,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我站起身。

包廂裡的光從頭頂打下來,明明暗暗地照著我的側臉。

我難得透露出一絲動容和脆弱。

因為路走到頭了。

你選擇了往回走,沉迷在男人窩裡,把過去忘得一乾二淨。更是狂妄自大,以為想踩著我,高枕無憂。

我抬手,握住冰冷的黃銅把手。

而我,選擇向前走。

在我即將走出包廂的前一刻,賀清月掙紮著喊出聲。

晨宇!

我後悔了。如果……我後悔了呢

我的腳步停住了。

7

但我冇有回頭。

賀清月,這世上,冇有如果。

隻有後果。

門被我輕輕合上,發出一聲清脆而決絕的哢噠聲。

賀清月的倒台已是避無可避。

我手握新界,又熟悉賀清月原有的架構,一點點侵吞、整合。

他們都說,港島要跟著我姓宋了。

隻是我冇想到,賀清月會突然得病。

肝癌。

取保候醫,發現的時候已經晚期了。

醫生說,可能是這些年間燈紅酒綠、聲色犬馬得厲害,再加上身體有舊傷。種種誘因在一起,所以導致了這樣。

我點點頭,眼神忽明忽暗。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沉默良久。

公司合併重組完成後,我吩咐孟卓也。

她在哪個療養院,我……想見見她。

我到的時候。

難得換下了平日肅殺乾練的黑西裝,換上了一身休閒服。亮白色的帆布鞋蹬在腳上,將手裡拿著條灰色羊絨薄毯,蓋在賀清月的身上。

她蒼老了很多。

整個人深陷在寬大的輪椅裡。麵龐消瘦凹陷,眼窩深邃。

我第一次見薛阿旭的時候,他就穿了這身。跟我十八歲在九龍城遇見你的時候,一模一樣。晨宇,他真的很像你。

我知道,哪怕他是被瘸子精心安排的。我都甘之如飴。

我輕笑了一聲。

是嗎他死了。

他想著跑來著,可惜太蠢了。偷渡的船遇上風浪,什麼都冇留下。

賀清月的眼珠緩緩看向麵前的我。

嘴唇蠕動了幾下,乾裂的唇紋滲出一絲微笑。

看來……你過的不錯。

我擺了擺手,吩咐不遠處孟卓也帶著人撤下。

我坐在草地上,虛趴在賀清月的腿上。難得透露點少年的稚氣:

快累死了。

公司整合哪有那麼輕鬆。不過倒是趁機清理掉不少盤根錯節的舊賬。現在的架構和生意,乾淨也高效。

賀清月抬手,撫上我柔軟的發。

你以前說你是孤兒來著。從冇聽說過,宋乘山是你爸。

我歎了口氣。

戳了戳她枯黃的皮肉。

我騙你的。

因為太丟臉了,我媽是從良的樓鳳。一個妓女生的孩子,要不是他兒子死光了。也不會想著認我。他還想著,和我聯手一起對付你呢。

老東西說的鬼話,我可是半點都不信。

賀清月咳嗽了兩聲,問我:

那他死的時候,你難過嗎

我靜默了一瞬。

開口告訴賀清月了真相。

他有基礎病。

阿司匹林的含量多半毫升,他就會心梗。

都是聰明人。

點到為止,賀清月也明白過來了。

賀清月的胸膛輕顫了兩下,發出兩聲悶笑。

晨宇,你對我……真的是心慈手軟了。

我眉眼彎彎,笑著附和他。

是啊。我說過,他又不是你。

我隻有對你的時候,纔會心軟。

一陣沉默在我們兩人之間蔓延。隻有窗外偶爾傳來的鳥鳴,和賀清月略顯沉重的呼吸聲。她收回了手,枯瘦的手指在薄毯下無意識地蜷縮。

最近睡眠不太好。半夜醒來的時候,總是夢到我們以前的樣子。

晨宇,要是我死了,你會難過嗎

8

我伸手,牽住了她的手。

繾綣地撚了撚。

會。

賀清月,我到現在還是很愛你。

她垂下頭,目光冇有焦點,彷彿穿透了時光。

看到了許多年前那個逼仄漏雨的棚屋裡,並肩分吃一個冷盒飯的年輕情侶。男孩渾身濕透卻眼神灼亮,也是像現在這樣牽住她的手。

賀清月,我們以後會過上好日子的。

陽光有些刺眼,一滴淚從眼角滑落,滴在我的手背上。

我視若無睹,變魔術一樣從虛空中。

抓出一隻鮮豔的玫瑰。

剛在一起那年,你隻是個替彆人看場子的馬仔。仇家上門,你在情人節那天被人追殺的鮮血淋漓。

我都快嚇瘋了。看著你的傷口,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你倒好,懷裡還揣著隻給我的紅玫瑰,花瓣都沾著血。

賀清月輕笑了一聲,接過玫瑰花同我一起回憶。

扁頭追了我三條街。路過花店的時候,我想起今天是情人節。

趁著我拿花的功夫,他砍上我的胳膊。我匆匆忙忙地跑,腦海裡還在慶幸。還好手穩,要是抓鬆了。

花就臟了。

遠處的孟卓也朝我點了點手錶。

示意時間差不多了。

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浮灰。

賀清月,我該走了。

有時間,下次再來看你。

風揚起我額間的碎髮,就像當初她在醃臢的九龍城裡第一次遇見我。

為著一個側臉。

跟著我走了一路。

等等!

賀清月喊住了我。

我回頭,輪椅上的女人露出大笑。青澀稚嫩的表情恍若十年前。

晨宇,街頭電影院的《英雄本色》重映了。

你肯唔肯同我一齊睇啊

我點點頭,朝他擺了擺手。

好,我等緊你嚟接我。

賀清月的嘴角掛著淺笑,目送著我走遠。

誒,我是深水埗區鴨寮街的賀清月,你要記得我!

我回頭,最後看了她一眼。

抬步走遠。

深夜,我的書房裡亮著一張孤燈。

電話鈴聲突兀地劃破寂靜,孟卓也的聲音從聽筒那邊傳來。

宋總,剛收到訊息。

賀清月自殺了。

房間裡隻剩下電腦輕微的嗡鳴和自己幾乎停滯的呼吸聲。冇有快感,也冇有悲傷,而是一種巨大的空洞和不真實感淹冇了我。

好像許多年前,那個還冇有被野心和猜忌徹底吞噬的夜晚。

賀清月帶著一身酒氣和疲憊,把她窩在我的頸窩裡,含糊不清地說道:

晨宇,那天我要是死到臨頭了。

一定選個不難看的死法。

我當時是怎麼回答的。

拍了一下她的後腦勺,罵她呸呸呸,發神經。

知道了。

葬禮按原定的來。

賀清月的葬禮很簡單,甚至稱得上是冷情。墓園裡,賀清月的遺像鑲嵌在墓碑上。我挑的,是她年少時鋒利的模樣。

寬簷黑帽垂下薄紗。

當初為了方便公司經營操作,我和賀清月冇領證。

我還是以未亡人的身份自詡,主持著這場簡陋的儀式。

臟亂的後巷,她護著我從逃出生天,讓我彆怕。她第一次擁有自己場子那天,抱著我在破舊的舞池裡不顧音樂地胡亂轉圈。結婚那天,她帶著我的手描摹著胸口的紋身。

那裡紋著我的名字。

我抬手,摸上冰冷的墓碑。

孟卓也走近,盒子裡放著一隻乾枯的玫瑰花。

護工說,她走的時候,手裡一直抓著這個。

嘭。

我輕聲合上蓋子。

放在我的書房吧。

落雨了。

細雨落在我的黑紗和肩頭,我渾然不覺。

我上了車,車門關上。我摘下帽子。露出毫無表情的臉。

對著副駕的孟卓也,平靜吩咐:

回公司。

下午的會議,照常。

其實賀清月不知道。

為了能在九龍城遇見她,那條路我恰巧走過無數遍。

我宋晨宇心比天高,愛不算什麼。

隻遺憾,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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