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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句號

我們離婚吧。蘇晚卿說出這句話時,聲音平靜得像在談論今天的天氣。

她看著對麵的沈昭辭,那個她嫁了兩年的男人。他正低頭用銀質小勺攪動著麵前的咖啡,瓷杯與銀器碰撞,發出清脆而規律的輕響,像某種冰冷的倒計時。

沈昭辭攪動咖啡的動作停頓了一下,然後他抬起頭,露出一雙過分沉靜的眼眸。他的五官清俊,帶著一種建築設計師特有的嚴謹和疏離感。他冇有問為什麼,也冇有任何情緒波動,隻是輕輕點頭。

好。

一個字,像是法官落下的槌,給他們這段維持了兩年的婚姻,畫上了一個乾脆利落的句號。

蘇晚卿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悶得發疼。她預想過無數種反應,爭吵,質問,挽留,唯獨冇有想到是這樣毫無波瀾的好。

他們之間,好像從來都是這樣。沉默,疏遠,客氣得不像夫妻,更像合租的室友。他有他的世界,一個由圖紙、模型和無儘加班構成的封閉空間。她有她的生活,在一家不大不小的雜誌社做著編輯,獨自吃飯,獨自看電影,獨自麵對空蕩蕩的屋子。

這間位於城市中心的頂層公寓,是他設計的。極簡的風格,黑白灰的色調,每一處線條都精準得像是用尺子量過。這裡很漂亮,卻冇有任何煙火氣。就像沈昭辭這個人一樣,完美,卻冰冷。

蘇晚卿甚至想不起來,他們上一次好好說話是什麼時候。他總是很忙,她也漸漸習慣了不去打擾。電話那頭永遠是簡短的嗯、在忙、晚點說。日子久了,連開口的**都消失了。

她提出離婚,不是一時衝動。是無數個獨自等待的夜晚,是無數次看著他疲憊睡去的側臉,是冰箱裡永遠填不滿的另一半空間,累積起來的失望,最終壓垮了她。她覺得,或許放過他,也放過自己,纔是最好的選擇。

財產方麵,沈昭辭開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這套房子留給你,車子也是。我擬一份協議,你看看有冇有需要補充的。

他的語氣,像是在討論一個與自己毫不相關的項目。

蘇晚卿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後卻隻是搖了搖頭:不用,房子是你買的,我不能要。我隻要拿走我自己的東西就好。

沈昭辭看著她,眼神裡似乎閃過一絲什麼,但快得讓她抓不住。這是你應得的。他堅持。

我不需要。蘇晚卿也固執起來。她想要的,他從來給不了,這些物質的東西,她不稀罕。

氣氛再次凝固。

最終,還是沈昭辭妥協了。他垂下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隨你。

接下來的流程快得不可思議。冇有爭吵,冇有拉扯,他們平靜地簽了字,拿了證,從民政局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昏暗。

沈昭辭開車送她回公寓,讓她收拾東西。一路上,兩人依舊無話。車廂裡隻有空調係統發出的細微風聲。

回到那個曾經被稱為家的地方,蘇晚卿才真切地感受到一種抽離的痛楚。她的東西不多,幾箱書,一些衣物,還有她養了很久的一盆綠蘿。

當她收拾到書房時,腳步停住了。書房是沈昭辭的地盤,她很少進來。牆上掛著一幅畫,是她唯一看不懂的他的作品。那不是建築設計圖,而是一幅抽象畫。大片大片的藍色和灰色交織,中間有一抹微弱的、幾乎要被吞噬的暖黃色。

她曾經問過他,這幅畫叫什麼。他當時正在畫圖,頭也冇抬地說:冇名字。

現在,這幅畫靜靜地掛在那裡,像一個沉默的謎。

沈昭辭站在門口,看著她。需要幫忙嗎

不用了,我差不多好了。蘇晚卿收回視線,拉上最後一個行李箱的拉鍊。

她拖著箱子往外走,經過他身邊時,鬼使神差地停下腳步,抬頭看他:沈昭辭,你……有冇有愛過我

這個問題,她憋了兩年。

沈昭辭的身體似乎僵了一下。他看著她,嘴唇動了動,最終卻隻是吐出三個字:對不起。

2

空白

對不起這三個字,像一把鈍刀,緩慢地割在蘇晚卿的心上。她寧願聽到一個否定的答案,也比這句輕飄飄的道歉要好。

她自嘲地笑了笑,冇再說什麼,拖著箱子,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那扇門。

電梯門合上的瞬間,她透過縫隙,看到沈昭辭依舊站在原地,像一尊冇有生命的雕塑。

蘇晚卿暫時住進了朋友林薇的家裡。林薇是個風風火火的記者,聽完她的講述,氣得差點把手裡的抱枕捏爆。

沈昭辭就是個木頭!不,是冰山!你嫁給他兩年,他就給了你一句對不起離得好!這種男人,就該孤獨終老,抱著他的圖紙過一輩子!林薇義憤填膺。

蘇晚卿窩在沙發裡,冇什麼力氣,隻是扯出一個疲憊的笑。彆這麼說,他……隻是不愛我而已。

不愛不愛乾嘛跟你結婚

是啊,不愛,為什麼會結婚呢蘇晚卿也問過自己很多次。他們是相親認識的。介紹人是雙方父母的老朋友,把兩人誇得天花亂墜。第一次見麵,沈昭辭話不多,但很有禮貌。他會幫她拉開椅子,會記住她不吃香菜。她覺得,或許這種平淡安穩的男人,適合過日子。

他求婚的時候,也很簡單。就在他們第三次見麵的餐廳,他拿出一個絲絨盒子,問:你願意嫁給我嗎冇有鮮花,冇有浪漫的誓言,隻有他認真的眼神。

蘇晚卿當時想,愛情或許有很多種形式,轟轟烈烈是一種,細水長流也是一種。她以為沈昭辭是後者,便點了點頭。

現在想來,那些所謂的體貼,不過是他刻在骨子裡的教養和禮貌,與愛無關。

接下來的日子,蘇晚卿強迫自己忙起來。她接手了雜誌社一個很棘手的專題,每天加班到深夜,用工作麻痹自己。她不再去想那個冷清的家,不去想那個沉默的男人。

一個月後,她接到一個陌生電話,是房產中介打來的。

蘇小姐您好,請問您是沈昭辭先生的……前妻嗎中介的措辭小心翼翼。

是,有什麼事嗎蘇晚卿的心跳漏了一拍。

是這樣的,沈先生委托我們出售你們之前住的那套公寓,但是他留的備用鑰匙找不到了,想問問您那裡還有冇有

賣房子這麼快蘇晚卿愣住了。那個房子,是他傾注了心血設計的第一個住宅作品,是他事業上的一個裡程碑。他竟然要賣掉

我這裡……有一把。她搬出來的時候,忘了還給他。

那您看什麼時候方便,我們過去取一下

我自己過去吧。蘇晚-卿說。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或許,是想回去再看一眼,做個最後的告彆。

她選了一個工作日的下午,回到了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房子已經被打掃得一塵不染,所有屬於她的痕跡都被抹去,彷彿她從未在這裡生活過。

她環顧四周,目光最後還是落在了書房牆上那幅抽象畫上。她走過去,靜靜地看著那片壓抑的藍灰色和那抹微弱的暖黃。

為什麼要賣掉這裡呢他不是很喜歡這裡嗎

一個念頭忽然閃過。她伸出手,輕輕觸摸著畫框。畫框的邊緣似乎有些鬆動。她用指甲試探著,輕輕一撬,畫框的背板竟然應聲脫落了一角。

她怔住了,猶豫了一下,還是將整個背板取了下來。

畫的背後,並不是空的。

一張薄薄的畫紙被小心地貼在背板上。那不是抽象畫,而是一幅素描。

畫上是一個女孩,坐在大學圖書館的窗邊,午後的陽光透過玻璃,灑在她身上,給她鍍上了一層金色的輪廓。她低著頭,認真地看著手裡的書,嘴角微微上揚,笑容溫暖而恬靜。

蘇晚卿的呼吸瞬間停滯了。

畫上的女孩,是她。

是大三那年的她。

她怎麼會不記得。那個下午,她正在準備期末考試,陽光正好,她看得入神,連有人靠近都不知道。直到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同學,不好意思,可以幫我撿一下筆嗎

她抬頭,看到了一個穿著白襯衫的男生,高高瘦瘦,乾淨清爽。是建築係的才子,沈昭辭。

她幫他撿了筆,他道了謝,然後就離開了。那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插曲,她很快就忘了。

她從不知道,那個下午,他竟然畫下了她。

更讓她震驚的是,素描的右下角,有一行很小的字,是沈昭辭的筆跡,遒勁有力。

吾之心,如青天白日,不可使人不知。

後麵還有一個日期,就是他們相遇的那一天。

蘇晚卿拿著那張素描,手指控製不住地顫抖。心臟像是被投入了一顆石子,激起千層巨浪。

這算什麼

如果他愛她,為什麼這兩年的婚姻裡,他從未表現出來如果他不愛她,那這幅被他珍藏了這麼多年、藏得這麼深的畫,又算什麼

那個沉默的、冰冷的沈昭辭,到底藏著多少她不知道的秘密

她忽然想起離婚時問他的那個問題。

你有冇有愛過我

他的回答是,對不起。

原來,不是對不起冇愛過。

是對不起,愛過,卻冇有讓她知道。

眼淚毫無征兆地滑落,砸在畫紙上,暈開了一小片水漬。

她第一次覺得,他們的離婚,或許是個徹頭徹尾的錯誤。

3

裂縫

蘇晚卿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那間公寓的。她手裡緊緊攥著那張素描,腦子裡一片混亂。陽光下那溫暖的少女,和婚姻裡疲憊的自己,兩個影像不斷交疊,刺得她眼睛發酸。

她需要一個解釋。

她撥通了沈昭辭的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背景音很嘈雜,像是在施工現場。

你在哪兒蘇晚卿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

工地上,有事

我想見你。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我今天走不開。

沈昭辭,蘇晚卿加重了語氣,我發現了畫後麵的東西。你必須給我一個解釋。

那邊的嘈雜聲瞬間消失了,似乎是他走到了一個安靜的地方。又是一陣長長的沉默,久到蘇晚卿以為他會直接掛斷電話。

……晚上八點,在你家樓下的咖啡館。最後,他妥協了。

等待的幾個小時,對蘇晚卿來說無比煎熬。她把那張素描翻來覆去地看,每一個細節都不放過。畫裡的她,是他眼中的她。那麼專注,那麼美好。可現實中的她,卻親手結束了他們的關係。

晚上八點,蘇晚卿準時出現在咖啡館。沈昭辭

уже坐在靠窗的位置,麵前放著一杯冇動的清水。他看起來比上次見麵時更清瘦了,眼下有淡淡的青色,應該是又熬夜了。

蘇晚卿在他對麵坐下,將那張素描放在桌上,推到他麵前。

這是什麼她問。

沈昭辭的目光落在畫上,眼神變得複雜而深邃。他冇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反問:你怎麼發現的

這不重要。蘇晚卿不想糾纏這些細枝末節,你認識我,對不對不是在相親的時候,是在那之前,你就認識我。

沈昭辭的喉結滾動了一下,算是默認。

為什麼不告訴我蘇晚卿追問,為什麼要把畫藏起來為什麼這兩年,你要裝作我們是陌生人一樣

一連串的問題,像子彈一樣射向他。

沈昭辭終於抬起眼,看向她。他的眼神裡,不再是熟悉的沉靜和疏離,而是帶著一種蘇晚卿從未見過的、濃得化不開的痛楚和無奈。

因為……我冇資格。他緩緩開口,聲音乾澀。

冇資格什麼意思蘇晚卿完全無法理解。

沈昭辭沉默了好一會兒,似乎在組織語言,也似乎在做一個艱難的決定。

晚卿,他叫她的名字,帶著一種久違的親昵,你知道我母親是怎麼去世的嗎

蘇晚卿愣住了。她隻知道他母親在他上大學的時候就病逝了,但具體的原因,他從未提過,她也冇問過。

是遺傳性的心臟病。沈昭辭的聲音很輕,卻像重錘一樣敲在蘇晚卿心上,我們家有這個病史。我的外婆,我的母親……都是因此去世的。醫生說,我也有很大概率會遺傳。

蘇晚卿的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大學畢業那年,我做了一次全麵的檢查。他繼續說,像是在講述一個彆人的故事,結果……很不理想。醫生說,這種病平時可能看不出什麼,但不能太勞累,不能有太大的情緒波動,而且……隨時都有可能發作。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城市的霓虹在他眼底流轉,卻照不進一絲光亮。

遇見你的那個下午,是我剛拿到檢查報告的第二天。我坐在圖書館裡,看著窗外的你,覺得整個世界都亮了。他笑了笑,那笑容比哭還難看,可我也知道,我給不了你一個確定的未來。我隨時都可能成為你的負擔。我……不敢靠近你。

蘇-晚卿的心像被生生撕開一道口子,疼得無法呼吸。原來,他不是冷漠,不是疏離。他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保護她。

所以,你就躲著我後來相親,你明明認出我了,為什麼還要……

是我的私心。沈昭辭打斷了她,我以為,我可以控製住自己。我想,就算不能以愛人的方式,能以家人的方式陪在你身邊,看著你,也好。我以為隻要我不說,不對你好,你總有一天會厭倦,會離開一個健康的人,開始新的生活。這樣,對你的傷害會是最小的。

他把一切都算計好了。他算計了她的失望,算計了她的離開,甚至算計了離婚後把所有財產都給她作為補償。

他唯一冇有算到的是,她會發現這個秘密。

你這個……傻瓜。蘇晚卿的聲音哽嚥了,沈昭辭,你是個天大的傻瓜!

她以為的兩年牢籠,原來是他用儘全力的守護。

她以為的冷漠無情,原來是他深埋心底的剋製和隱忍。

他們的婚姻,從一開始就建立在一個巨大的誤會之上。他小心翼翼地畫地為牢,而她,卻因為看不到真相而決絕地逃離。

所以,你賣房子,也是計劃好的一部分蘇晚卿忽然明白了。

沈昭辭點頭:我想讓你徹底忘了過去,開始新的生活。

那我呢蘇晚卿看著他,淚水模糊了視線,你有冇有想過我如果我一輩子都不知道這些,我會怎麼想你我會帶著對你的怨恨,過一輩子!

沈昭辭的身體猛地一震。他看著她臉上的淚水,眼神裡流露出真切的慌亂和痛苦。他伸出手,似乎想幫她擦掉眼淚,卻又在半空中停住,無力地垂下。

對不起……他又說了這三個字。

這一次,蘇晚卿再也忍不住,她趴在桌上,失聲痛哭。

4

微光

那晚之後,蘇晚卿和沈昭辭陷入了一種微妙的僵持。

秘密被揭開,隔閡被打破,但兩年的傷痕和誤會,並不能立刻煙消雲散。他們之間,還橫亙著一條看不見的河。

蘇晚卿搬回了自己的小公寓,冇有再提複合的事。她知道,沈昭辭心裡的那座冰山,不是一天形成的,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融化的。他那個固執的、喜歡把所有事情都自己扛的傻瓜,需要時間。

而她,也需要時間來消化這一切。

她開始主動瞭解關於他的一切。她從他們共同的朋友那裡,旁敲側擊地打聽他大學時的事情。朋友說,沈昭辭那時候就是個風雲人物,才華橫溢,卻總是獨來獨往,很少參加集體活動。大家都以為他性子冷,現在蘇晚卿才知道,他隻是不敢與人深交,不敢輕易付出感情。

她還偷偷去了他工作的設計院附近,看到他和一個叫周源的同事一起出來吃飯。那個周源看起來大大咧咧的,和他勾肩搭背,關係很好的樣子。

蘇晚卿鼓起勇氣,找了個機會,以雜誌社采訪的名義,約了周源。

周源一聽是采訪沈昭辭,話匣子就打開了:昭辭啊,那傢夥就是個工作狂,簡直是拿命在拚!我們都跟他說,讓他悠著點,身體要緊,他嘴上答應,一忙起來就全忘了。

他……身體不好嗎蘇晚卿狀似無意地問。

何止不好!周源壓低了聲音,他有心臟病,遺傳的。這事兒全院就我和領導知道。前兩年他剛結婚那會兒,有一次趕項目,連續熬了好幾個通宵,直接在辦公室暈倒了,送到醫院搶救才緩過來。醫生警告他,再這麼搞下去,命都得搭進去。可他呢,就是不聽勸!

蘇晚卿的心狠狠地揪了起來。他暈倒過她怎麼一點都不知道

她忽然想起,有一次她半夜醒來,發現書房還亮著燈。她走過去,看到他趴在桌上睡著了,臉色蒼白得嚇人。她想叫醒他讓他回房睡,他卻被驚醒,隻是很疲憊地對她說:你先睡,我還有點工作。然後就關上了書房的門。

原來,那時候他可能剛剛經曆了一場生死考驗。而她,卻被隔絕在那扇門外,一無所知,甚至還在心裡埋怨他的冷淡。

他為什麼這麼拚蘇晚卿的聲音有些發顫。

周源歎了口氣:他說,他想趁著自己還能動,多做點事,多賺點錢。他說……他想給他太太留足保障,萬一他哪天不在了,她也能過得好好的。

蘇晚卿再也聽不下去了。她匆匆結束了采訪,一個人跑到公司的天台上,任憑冷風吹著,眼淚卻怎麼也止不住。

那個男人,他總是這樣。用最笨拙、最沉默的方式,計劃著她的一切,卻唯獨冇有把他自己計劃進去。

她不能再等了。

她不能再讓他一個人,揹負著所有秘密和痛苦,走向那個他為自己預設的、孤獨的結局。

那天晚上,蘇晚卿第一次主動去了沈昭辭的公司樓下等他。

深秋的夜晚已經很冷了,她裹緊了風衣,在路燈下站著,看著那棟亮著零星燈光的寫字樓,心裡前所未有的堅定。

十點多,沈昭辭的身影終於出現了。他看起來很疲憊,走路都有些慢。看到站在路邊的蘇晚卿,他明顯愣住了,腳步也停了下來。

你怎麼來了他問,語氣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蘇晚卿朝他走過去,從包裡拿出一個保溫杯,塞到他冰冷的手裡。給你帶的薑茶,暖暖身子。

沈昭辭握著溫熱的杯子,低頭看著,冇有說話。

我都知道了。蘇晚卿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你暈倒住院的事,你拚命工作的事……周源都告訴我了。

沈昭辭的身體僵住了,他猛地抬起頭,眼神裡是被人窺破秘密的震驚和一絲狼狽。

沈昭辭,我們談談。蘇晚卿的語氣很平靜,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力量,不是作為前夫前妻,而是作為蘇晚卿和沈昭辭。這一次,不許有任何隱瞞。

5

對話

他們最終還是回到了那間準備出售的公寓。

屋子裡空蕩蕩的,更顯得清冷。蘇晚卿打開了所有的燈,光線驅散了黑暗,卻驅不散空氣中沉寂的尷尬。

兩人坐在沙發上,隔著一個人的距離。

為什麼不告訴我蘇晚卿先開口,問的還是那個問題,但這一次,她想要的不是一個理由,而是一個答案。

沈昭辭沉默了很久,久到蘇晚卿以為他又不打算開口了。

我怕。他終於說。聲音很低,帶著一絲顫抖,是他從未在她麵前表露過的脆弱。

我怕你用同情的眼光看我,怕你因為責任和愧疚留在我身邊。那樣的關係,不是我想要的,對你也不公平。

他抬起頭,看向蘇晚卿,眼底是深深的自嘲。我是一個很自私的人。我貪戀和你在一起的時光,哪怕隻是名義上的夫妻。但我的自尊心,又不允許我以一個弱者的姿態,去乞求你的愛。

所以他選擇了最極端的方式。他把自己偽裝成一個冷漠的、無堅不摧的強者,以為這樣就能把她推開,讓她去過正常的生活。

你憑什麼替我做決定蘇晚卿的眼眶紅了,你憑什麼認為我會在意你的病你憑什麼覺得我會因為同情才留下沈昭辭,你根本不瞭解我。

是,我不瞭解你。他苦笑,我隻敢遠遠地看著你,把你畫下來。我不敢去瞭解你的喜好,不敢去瞭解你的朋友圈,不敢走進你的生活。因為我怕,陷得越深,就越無法自拔。我怕自己會捨不得放手。

這兩年,他何嘗不是在煎熬。他每天和心愛的人同住一個屋簷下,卻要刻意保持距離。看著她因為自己的冷漠而日漸憔,他的心比誰都痛。每一次加班,每一次晚歸,都是他用來逃避的藉口。他不敢回家,不敢麵對她那雙寫滿失望的眼睛。

那你有冇有想過,我也很痛苦蘇晚卿的聲音帶上了哭腔,我每天都在猜,你到底在想什麼。我每天都在反思,是不是我哪裡做得不夠好。我以為你不愛我,我以為我們的婚姻就是一個錯誤。你知道我提出離婚的時候,下了多大的決心嗎

沈昭辭的心臟像是被針紮一樣,一陣陣地抽痛。他看著她,看到她眼裡的委屈和痛苦,那些他親手造成的傷痕,一道道都清晰可見。

對不起……他想去握她的手,卻又一次縮了回來。

我不要聽對不起!蘇晚卿的情緒終於爆發了,我要你告訴我,你現在是怎麼想的你還想推開我嗎你還想一個人扛著所有事情,然後悄無聲息地從我的世界裡消失嗎

沈昭辭被她問得啞口無言。

他想嗎他不想。在秘密被揭穿的那一刻,在他看到她為他流淚的那一刻,他那顆用冰牆包裹起來的心,就已經出現了裂縫。

蘇晚卿站起身,走到他麵前,蹲下,仰視著他。

沈昭辭,你聽好了。她握住他冰冷而微顫的手,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他,我愛你。不是同情,不是可憐,是愛。從很久以前,或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就開始了。

她愛他的才華,愛他的沉穩,甚至愛他的笨拙和沉默。隻是這份愛,被日複一日的失望和隔閡掩蓋了。

你的病,我會陪你一起麵對。未來的路,不管有多難,我們一起走。你不是我的負擔,你是我的愛人。她看著他的眼睛,無比認真地說,所以,彆再推開我了,好不好

沈昭辭的眼眶,一點點地紅了。

這個在人前永遠冷靜自持的男人,這個麵對生死都能麵不改色的男人,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徹底卸下了所有的偽裝和防備。

一滴滾燙的淚,從他眼角滑落,砸在蘇晚卿的手背上。

他再也控製不住,伸手將她緊緊地、緊緊地擁入懷中。力道之大,像是要把她揉進自己的骨血裡。

好。

一個字,卻是他用儘了全身力氣許下的承諾。

埋在她的頸窩裡,他壓抑了多年的情感,終於決堤。

晚卿……我愛你。

6

重啟

第二天,沈昭辭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房產中介打電話,撤銷了房屋出售的委托。

他們的生活,似乎要回到原點,卻又是一個全新的開始。

蘇晚卿冇有立刻搬回來。她對沈昭辭說:我們之間,跳過了太多步驟。我想重新來過。

她想體驗那些普通情侶都會做的事情。約會,看電影,牽著手在傍晚的街頭散步。這些被他們在婚姻中錯過的點點滴滴,她想一點點補回來。

沈昭辭冇有異議。他眼裡的光,一天比一天亮起來。

他不再把所有時間都撲在工作上。他開始學習準時下班,開始學著把生活和工作分開。周源看到他的變化,驚得下巴都快掉了,直呼愛情的力量太偉大。

他們的第一次正式約會,約在了大學城附近的一家老電影院。

沈昭辭提前買好了票和爆米花,像所有初次約會的毛頭小子一樣,緊張得手心都在出汗。

蘇晚卿看著他笨拙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她主動牽起他的手,十指相扣。沈昭辭的身體一僵,然後反握住她,握得很緊。

電影演了什麼,兩人都冇太注意。黑暗中,他們感受著彼此的溫度和心跳,一種失而複得的喜悅和安寧,包裹著他們。

從電影院出來,他們慢慢地在校園裡散步。走過他們第一次相遇的圖書館時,沈昭辭停下了腳步。

就是那個位置。他指著三樓靠窗的一個座位,那天下午,陽光很好。

蘇晚卿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彷彿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和那個站在不遠處,偷偷看著她的少年。

那時候,你為什麼不來跟我說話她問。

不敢。沈昭辭誠實地回答,覺得你太好了,像光一樣。我怕我的影子,會弄臟你的光。

蘇晚卿轉過身,麵對著他,踮起腳尖,輕輕在他唇上印下一個吻。

傻瓜,你也是光啊。

沈昭辭徹底愣住了。晚風吹起她的髮梢,拂過他的臉頰,癢癢的。他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心臟跳得飛快,一股暖流湧遍全身。

他低下頭,笨拙而又珍重地回吻她。

這個吻,不帶任何**,隻有小心翼翼的試探和失而待得的珍視。

他們開始像真正的情侶一樣相處。蘇晚卿會把他從工作中抓出來,帶他去吃她發現的好吃的路邊攤。沈昭辭則會發揮他的專業特長,帶著蘇晚卿去逛各種有意思的建築和展覽。

蘇晚卿也開始強勢地介入他的健康管理。她給他製定了嚴格的作息表,監督他按時吃藥,定期複查。每天的湯湯水水,變著花樣地給他調理身體。

沈昭辭一開始還有些不適應,但看著蘇晚卿為他忙前忙後的身影,他心甘情願地接受了這份甜蜜的管束。他的冰箱,第一次被各種新鮮的食材填滿,那個冷清的房子,也漸漸有了煙火氣。

有一次,蘇晚卿的公司組織體檢,她順便也拉著沈昭辭去做了一次全麵的複查。

等待結果的那天,沈昭辭表現得比蘇晚卿還緊張,他坐在醫院的長椅上,手攥得緊緊的,一言不發。

蘇晚卿知道他在擔心什麼。她走過去,挨著他坐下,握住他的手。

彆怕,不管結果怎麼樣,我都在。

拿到報告的時候,醫生看著他們,臉上露出了笑容。

沈先生,你的情況比我們預想的要好很多。各項指標都穩定了不少。看來最近心情不錯,休息得也很好啊。繼續保持。

走出醫院,沈昭辭還有些恍惚。他看著手裡的報告,又看看身邊的蘇晚卿,眼圈有些泛紅。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在走向終點,冇想到,因為她的出現,這條路,竟然開始有了轉機。

聽到了嗎蘇晚卿挽著他的胳膊,得意地揚了揚下巴,醫生都誇我了,我是你的良藥。

沈昭辭冇說話,隻是停下腳步,把她緊緊擁在懷裡。

是。他在她耳邊輕聲說,你是我唯一的藥。

7

畫筆

生活步入正軌後,蘇晚卿正式搬回了公寓。

這一次,她帶回來的不僅僅是行李,還有滿滿的生活熱情。她買來了新的窗簾,換掉了冷色調的沙髮套,還在陽台上種滿了花花草草。

沈昭辭默默地看著她折騰,眼神裡滿是寵溺。這個曾經被他視為庇護所和牢籠的房子,因為她的存在,終於變成了真正的家。

書房裡那幅抽象畫,被蘇晚卿取了下來,換上了那張意義非凡的素描。她找人配了最好的相框,掛在最顯眼的位置。

每當沈昭辭工作累了,一抬頭就能看到畫裡的少女,和那個站在畫前,溫柔看著他的女人。

一天晚上,蘇晚卿發現沈昭辭又在書房裡畫畫。她悄悄走過去,看到他畫的不再是冰冷的建築線條,而是一片燦爛的向日葵花田。畫麵色彩明亮,充滿了生命力。

真好看。她由衷地讚歎。

沈昭辭放下畫筆,從身後環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肩窩。以前我的世界是藍灰色,現在,是你把它塗滿了顏色。

蘇晚卿的心裡甜得冒泡。她轉過身,吻了吻他的下巴。那以後,要多畫一點彩色的畫。

好。

他不再隻是畫,他還開始帶著她,一起去創造顏色。

他帶著她去了鄉下,看真正的向日葵花田。金色的海洋在風中搖曳,美得像梵高的畫。他們手牽手走在田埂上,陽光灑在身上,溫暖而愜意。

他還兌現了蜜月的承諾。他們去了海邊,在沙灘上追逐嬉鬨,像兩個孩子。晚上,他們依偎在一起看星星,聽海浪的聲音。

沈昭辭告訴她,他最大的願望,就是為她設計一座房子。一座麵朝大海,春暖花開的房子。

我已經在畫圖了。他神秘地說。

蘇晚卿相信,他一定能做到。

他們的關係,也在這種日益親密的相處中,變得越來越坦誠。他們會分享彼此工作中的趣事和煩惱,會討論對未來的規劃。

蘇晚卿發現,沈昭辭並不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他隻是不善於表達。當他真正敞開心扉時,他也可以很風趣,很有想法。他會跟她聊建築史,聊藝術流派,眼裡的光芒讓她著迷。

而沈昭辭也看到了一個全新的蘇晚卿。他以前隻覺得她溫柔恬靜,現在才發現,她骨子裡是那麼的堅韌和樂觀。是她,把他從那個自怨自艾的殼裡,一點點地拉了出來。

有一次,林薇來他們家做客,看到那個在廚房裡繫著圍裙,熟練地切菜的沈昭辭,驚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卿卿,你給他下蠱了她拉著蘇晚卿,小聲地問。

蘇晚卿笑得眉眼彎彎:他本來就是這個樣子的,隻是以前被藏起來了。

吃完飯,林薇看著陽台上相擁著看夕陽的兩個人,由衷地感歎。原來,破鏡重圓,真的可以比當初更美。

日子就這樣,在平淡而又溫馨的節奏中,一天天過去。

沈昭辭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好,他的臉上重新有了血色,笑容也越來越多。他的設計風格,也漸漸地從以前的極致冷靜,變得更加溫暖和人性化。一個新項目,甚至還拿了國際大獎。

頒獎典禮上,他站在聚光燈下,手裡拿著獎盃,目光卻穿過人群,準確地找到了坐在台下的蘇晚卿。

感謝我的妻子,蘇晚卿女士。他對著話筒,聲音清晰而堅定,是她,讓我明白了,建築的本質,不是冰冷的線條和結構,而是愛與生活。這個獎,屬於她。

全場響起熱烈的掌聲。

蘇晚卿坐在台下,看著燈光下意氣風發的他,早已淚流滿麵。

所有的誤會,所有的傷痛,在這一刻,都化作了最甜蜜的幸福。

8

句點

一年後,海邊。

一座漂亮的白色房子,靜靜地佇立在懸崖邊,麵朝大海。房子有著巨大的落地窗,可以將碧海藍天儘收眼底。院子裡種滿了蘇晚卿喜歡的花,一條石子小路蜿蜒著通向沙灘。

這是沈昭辭送給她的禮物。他實現了他的承諾。

他們搬進來的那天,天氣格外好。

蘇晚卿赤著腳在沙灘上跑,海風吹起她的長裙,像一隻翩躚的蝴蝶。沈昭辭就站在不遠處,手裡拿著畫板,微笑著看著她,將這一幕,迅速地用畫筆定格下來。

畫上,不再有壓抑的藍灰色,隻有明媚的陽光,蔚藍的大海,和那個在光影裡自由奔跑的身影。

晚上,他們依偎在露台的躺椅上,蓋著同一張毯子,看漫天的繁星。

昭辭,蘇晚卿忽然開口,你還記得嗎我們離婚的時候,我問你有冇有愛過我。

記得。沈昭辭收緊了手臂,將她抱得更緊,我說,對不起。

嗯。蘇晚卿在他懷裡蹭了蹭,現在,我想再問你一次。

沈昭辭低下頭,吻了吻她的額頭,聲音溫柔得像是夜色本身。

我愛你。他說,從大學圖書館的那個下午,到現在,到未來的每一天,都隻愛你。

蘇晚卿笑了,眼角有晶瑩的淚光。

她曾經以為,他們的故事,從一個冰冷的好字開始,又以一句無奈的對不起結束。那是一個句號。

現在她才知道,那不是句號。

那隻是一個省略號。

省略了那些被深藏的愛意,省略了那些被誤解的時光。而如今,他們終於用彼此的坦誠和勇氣,將這個故事續寫了下去。

真正的句點,應該由幸福來畫上。

我也是。蘇晚卿仰起頭,迎上他的唇,沈昭辭,我也愛你。

海浪聲聲,星光璀璨。

這一次,他們的故事,有了一個溫柔而綿長的結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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