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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光緒二十六年長沙澇夜,麪店老闆周老三遇神秘客官,對方留下泛著青鏽的引魂錢與詭異約定。隨著一碗碗加當歸的牛肉麪上桌,巷尾凍死乞丐的冤魂、井中投河染坊老闆娘的執念接連現身,兩枚銅錢、一縷青絲、一口老井,竟牽扯出周老三四年前見死不救的舊債。

他在道士指點下煮湯賠罪,卻引來了更凶險的祟物;以為恩怨已了遠走他鄉,十年後歸鄉又遇熟悉的藏青色油紙傘。是冤魂未散,還是另有隱情那碗暖過孤魂的熱湯,究竟藏著怎樣的秘密

十年後的雨夜裡,當歸香再次飄滿街巷,當年的客官摘下鬥笠,對周老三笑著說我現在愛吃餛飩——他究竟是人是鬼老井封了,執念散了,可為何每個雨夜,總有一道黑影在巷口徘徊,等著一碗加當歸的熱湯

第一章

紅燭影裡陌生客

光緒二十六年,長沙城入秋便澇。連續半月的陰雨把青石板路泡得發漲,牆根處的苔蘚瘋了似的往上爬,黏膩得能粘住行人的鞋底子。

麪店老闆周老三把最後半吊銅錢塞進錢櫃時,簷角的燈籠又被狂風掀得撞在門框上,吱呀一聲,像極了去年凍死在巷尾的乞丐臨死前的呻吟。他抬頭望了眼天,鉛灰色的雲層壓得極低,雨絲密得能織成網,把整條街罩在一片昏暗中。

這鬼天氣,怕是要把人骨頭都泡酥了。周老三搓了搓凍得發僵的手,轉身想去灶房把火熄了。可剛挪步,就見一道慘白的閃電劃破天際,把對麵的牆照得亮如白晝——牆下站著個黑影,身形極高,寬肩窄腰,手裡撐著一把油紙傘,傘麵是極深的藏青色,在雨幕裡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

那黑影就那樣站著,不說話,也不動,彷彿從雨裡長出來的一般。周老三的心跳咚咚地撞著胸口,他活了四十多年,從未見過有人能在這樣的狂風暴雨裡站得如此穩當,連傘沿的弧度都冇變過一分。

啪嗒。算盤珠子掉在地上的聲音在空蕩的店裡格外清晰。周老三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在抖,他慌忙彎腰去撿,卻聽見門口傳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像羽毛落在水麵上,幾乎被雨聲蓋過。

客,客官……周老三的聲音發顫,頭也不敢抬,這天都黑透了,麪湯都涼了,要不您明天再來

話音剛落,就感覺頭頂落下一片陰影。周老三慢慢抬頭,看見那人摘了鬥笠,露出一張清瘦的臉。膚色是常年不見光的蒼白,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嘴唇卻冇什麼血色,像剛從冰窖裡撈出來似的。最怪的是他的眼睛,漆黑得不見底,看人的時候冇有焦點,彷彿在透過你看彆的東西。

看招牌。那人開口,聲音通透得像山澗裡的泉水,卻帶著一股說不出的涼意,你這是麪店,為何拒客

周老三這纔想起自己方纔的蠢話,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賠著笑說:客官恕罪,是小的糊塗了!您快請進,裡麵暖和!說著就想引他往店裡走,卻被那人抬手攔住了。

不必。那人指了指門口的那張桌子,就在這兒。一碗牛肉麪,多加辣,再來一壺熱湯。

周老三連忙應著,轉身往灶房跑。路過櫃檯時,他忍不住又看了眼那人——隻見他坐在桌邊,油紙傘靠在桌角,雨水順著傘骨往下滴,在地上積成一小灘水窪。他雙手交疊放在桌上,手指修長,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齊,指節處卻泛著青白色。

灶房裡的火還冇熄,周老三往鍋裡添了水,又從案板下摸出一塊牛肉。這牛肉是今早剛從屠戶那兒買的,新鮮得很,可此刻拿在手裡,卻覺得格外沉。他一邊切肉,一邊豎著耳朵聽外麵的動靜,除了雨聲,什麼都冇有。

客官,您的麵來了!周老三端著麵和湯出來時,卻發現那人正盯著牆上的一張畫看。那是張財神圖,還是去年過年時貼的,邊角都捲了邊。

這畫……那人伸手想碰,卻在快要碰到時收了回去,貼了有些年頭了。

可不是嘛,都快一年了。周老三把碗放在桌上,客官您慢用,不夠辣我再給您加。

那人冇說話,拿起筷子,夾起一根麪條放進嘴裡。周老三站在一旁,看著他吃麪的樣子,心裡總覺得不踏實。這人的動作很優雅,每一口都吃得很慢,可碗裡的麵卻見得飛快,彷彿有什麼東西在暗處幫他似的。

突然,又是一道閃電,這次離得極近,震得房梁都在抖。周老三嚇得一哆嗦,再看那人,卻見他手裡的筷子停在半空,眼睛直直地盯著門口。

客官,怎麼了周老三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門口空蕩蕩的,隻有雨絲在飄。

那人冇回答,放下筷子,端起湯壺抿了一口。你這湯裡,加了當歸

是,是加了點,祛濕的。周老三心裡咯噔一下,這當歸是他偷偷加的,為的是讓湯更鮮,這人怎麼一口就嚐出來了

當歸性溫,可你這湯……那人放下湯壺,目光落在周老三的臉上,卻帶著股寒氣。

周老三的後背瞬間冒出一層冷汗。他想開口辯解,卻見那人突然站起身,油紙傘唰地一下撐開,遮住了他的臉。麵錢放這兒了。

周老三低頭一看,桌上放著一枚銅錢,銅錢是黃銅色的,卻泛著一股詭異的青綠色,上麵的字模糊不清,不像是當朝的貨幣。

客官,這錢……

不等他說完,那人已經走進了雨幕裡。周老三追出門去,卻隻看見一道黑影在雨裡一閃,就消失不見了。他低頭看了看手裡的銅錢,隻覺得一股寒氣從指尖傳來,順著胳膊往上爬,直鑽心窩。

回到店裡,周老三發現桌上的碗和湯壺都空了,可碗底卻留著一行字,是用湯汁寫的,歪歪扭扭的:明日此時,再來一碗。

周老三嚇得魂飛魄散,他明明看著那人把麵和湯都吃了,怎麼會有餘汁寫字他慌忙拿起抹布去擦,可那字跡像是刻在碗底似的,怎麼擦都擦不掉。

這時,灶房裡傳來一陣滴答聲。周老三壯著膽子走過去,隻見灶台上的鍋裡,不知何時積了一層水,水麵上漂浮著一根頭髮,烏黑修長,不像是男人的。

他猛地想起那人的頭髮,也是烏黑的,長及腰際,方纔摘鬥笠時,曾有一縷垂落在肩頭。

嘔——周老三再也忍不住,扶著灶台乾嘔起來。他這才發現,鍋裡的水是涼的,剛纔明明燒得滾燙,怎麼會突然變涼還有那根頭髮,是從哪裡來的

窗外的雨還在下,燈籠被風吹得左右搖晃,紅光黃影在牆上晃來晃去,像無數個鬼影在跳舞。周老三癱坐在地上,看著碗底的字跡,突然想起去年巷尾凍死的那個乞丐——也是這樣一個雨夜,也是這樣一頭烏黑的長髮。

他不敢再想下去,連滾帶爬地關了店門,用頂門杠死死頂住。可即便如此,他還是覺得有一雙眼睛在門外盯著他,那眼神冰冷刺骨,彷彿要把他的骨頭都看穿。

夜越來越深,雨越下越大。周老三縮在櫃檯後麵,懷裡抱著算盤,聽著門外的雨聲,還有……隱約傳來的腳步聲,一步,一步,不徐不疾,正朝著麪店走來。

雨夜麵客

第二章

青錢引魂舊怨生

周老三抱著算盤縮在櫃檯後,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那腳步聲越來越近,嗒、嗒,像是踩在他的心尖上,每一下都讓他的心跳漏半拍。

他死死盯著門板,隻見門板上的木紋在燈籠的紅光裡扭曲變形,像是一張張猙獰的臉。突然,腳步聲停了,緊接著,傳來一陣極輕的叩門聲,篤、篤、篤,節奏均勻,不慌不忙。

誰誰在外麵周老三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手裡的算盤珠子嘩啦啦直響。

門外冇有迴應,隻有雨聲還在嘩啦啦地落。周老三嚥了口唾沫,壯著膽子爬起來,慢慢挪到門邊。他透過門縫往外看,隻見雨幕裡站著一道黑影,正是方纔那個客官。

客、客官,您不是已經走了嗎周老三的聲音帶著哭腔,麵錢您也給了,要不您明天再來

麵錢。門外傳來那人的聲音,依舊通透平靜,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冇收。

周老三這纔想起那枚泛著青綠色的銅錢,他慌忙從懷裡掏出來,隔著門縫遞出去:客官,這錢我不能要,您還是拿回去吧!

可門外的人卻冇有接,隻是說:那是給你的謝禮。你若不收,它便會一直跟著你。

周老三心裡一緊,想起剛纔那股從指尖傳來的寒氣,還有碗底擦不掉的字跡。他咬了咬牙,把銅錢又塞回懷裡:好,好,我收!客官您快走吧,我明天一定給您備好牛肉麪!

門外的腳步聲又響了起來,漸漸遠去,消失在雨幕裡。周老三這才鬆了口氣,癱坐在地上,後背已經被冷汗浸透。他摸出懷裡的銅錢,藉著燈籠的光仔細看了看,隻見銅錢上的字跡雖然模糊,卻能隱約看出光緒元寶四個字,可邊緣卻泛著青綠色的鏽跡,像是埋在地下多年的古錢。

邪門,真是邪門!周老三把銅錢扔在櫃檯上,起身去灶房檢視。灶台上的鍋裡,那根烏黑的長髮還漂浮在水麵上,鍋裡的水依舊冰涼刺骨。他慌忙把水倒掉,又用柴火把鍋燒得通紅,直到鍋裡冒出黑煙,纔敢停下來。

回到櫃檯前,周老三看著那枚銅錢,越看越覺得不對勁。他突然想起小時候聽村裡老人說過的話,說是有些不乾淨的東西,會用古錢來勾人的魂。他心裡一慌,拿起銅錢就想扔出去,可剛走到門口,又想起那人說的話,若是不收,它便會一直跟著自己。

罷了,罷了,先留著吧,明天再想辦法。周老三把銅錢藏在錢櫃的最底層,又找了塊紅布包起來,這才稍微安心了些。

他不敢再待在店裡,鎖了門,揹著錢櫃就往隔壁王屠戶家跑。王屠戶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膽子大,據說還會些粗淺的拳腳功夫,周老三平時遇到什麼事,都喜歡找他幫忙。

王大哥,王大哥,快開門!周老三用力拍著王屠戶家的門,聲音裡滿是焦急。

過了一會兒,門吱呀一聲開了,王屠戶光著膀子站在門口,手裡拿著一把殺豬刀,睡眼惺忪地問:老三,這麼晚了,出什麼事了

周老三一頭紮進屋裡,喘著粗氣說:王大哥,我撞邪了!

他把今晚遇到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王屠戶,從那個神秘的客官,到那枚泛著青綠色的銅錢,再到碗底擦不掉的字跡和鍋裡的長髮,無一遺漏。

王屠戶聽著,眉頭越皺越緊。他走到桌邊,拿起周老三帶來的銅錢,藉著油燈的光看了看,臉色瞬間變了:老三,你惹上大麻煩了!這不是普通的古錢,這是‘引魂錢’!

引魂錢周老三嚇得臉都白了,什麼是引魂錢

據說這是死人用的錢,用來引活人的魂的。王屠戶把銅錢放在桌上,聲音壓低了些,你想想,你最近有冇有遇到什麼奇怪的事或者得罪過什麼人

周老三仔細想了想,搖了搖頭:我就是個開麪店的,每天守著自己的小攤子,能得罪誰啊不過……他突然想起去年冬天,巷尾凍死的那個乞丐。

那天也是個雨夜,他關店門的時候,看見那個乞丐蜷縮在巷尾的牆角,凍得瑟瑟發抖。他本想給她一碗熱湯,可轉念一想,萬一她賴上自己怎麼辦於是就轉身回了店,冇再管她。第二天早上,他就聽說那個乞丐凍死了,頭髮烏黑修長,和今晚鍋裡的那根撿出來的頭髮絲一模一樣。

王大哥,我……我去年冬天,見死不救了一個乞丐。周老三的聲音帶著哭腔,會不會是她來找我報仇了

王屠戶臉色一沉:十有**是她!這引魂錢,怕是她用來勾你的魂的。你明天可不能再去開店了,得趕緊找個道士來看看!

周老三點點頭,心裡又怕又悔。他怎麼也冇想到,自己一時的貪念,竟然惹上了這樣的麻煩。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周老三和王屠戶一起,去城裡找了個據說很靈驗的道士。道士聽了周老三的遭遇,又看了看那枚引魂錢,眉頭緊鎖:這冤魂怨氣極重,怕是不好對付。你若想化解,必須親自去她的墳前賠罪,再燒些紙錢,或許她能饒你一命。

周老三連忙點頭,按照道士的吩咐,買了些紙錢和香燭,跟著王屠戶去了城外的亂葬崗。亂葬崗裡荒草叢生,白骨遍地,周老三看得心驚膽戰。他們找了半天,終於在一棵老槐樹下找到了那個乞丐的墳,墳上冇有墓碑,隻有一堆土,上麵長滿了野草。

周老三跪在墳前,一邊燒紙錢,一邊哭著賠罪:大姐,是我不對,是我見死不救,您大人有大量,就饒了我吧!我以後一定多做善事,積德行善,求您彆再找我了!

紙錢燒得劈啪作響,濃煙滾滾,遮住了周老三的臉。突然,一陣狂風颳來,把紙錢灰吹得漫天飛舞,落在周老三的頭上和身上。他抬頭一看,隻見老槐樹上,不知何時掛著一把藏青色的油紙傘,正是昨晚那個客官用的那把。

不好!王屠戶大叫一聲,拉起周老三就想跑,可已經晚了。隻見墳堆裡突然伸出一隻慘白的手,死死抓住了周老三的腳踝。

周老三嚇得魂飛魄散,拚命掙紮,可那隻手卻越抓越緊,彷彿要把他拖進墳裡。他回頭一看,隻見墳堆裡慢慢爬出一個人影,正是那個乞丐,她的頭髮烏黑修長,遮住了臉,身上穿著破爛的衣服,渾身濕漉漉的,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似的。

你……你想乾什麼周老三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乞丐冇有說話,隻是慢慢抬起頭,露出一張慘白的臉,眼睛漆黑得不見底,和昨晚那個客官的眼睛一模一樣。我要你,陪我……

周老三隻覺得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雨夜麵客

第三章

槐下詭影湯中秘

周老三再睜眼時,天已擦黑。他躺在亂葬崗的老槐樹下,渾身痠痛,腳踝處還留著一圈青紫色的指印,像被鐵鉗夾過一般。

老三!你可算醒了!王屠戶的聲音從旁邊傳來,他手裡拿著一根燒火棍,臉色蒼白,剛纔那東西……太邪門了!

周老三掙紮著坐起來,想起昏迷前的畫麵,後背瞬間又冒了層冷汗。他看向那座無碑墳,墳堆上的紙錢灰早已被風吹散,老槐樹上的油紙傘也不見了蹤影,隻留下幾根纏繞在枝椏上的烏黑髮絲,在暮色裡輕輕晃動。

那乞丐……和昨晚的客官,是同一個人周老三聲音發啞,他想起那人蒼白的臉和漆黑的眼,還有那根飄在湯鍋裡的長髮,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王屠戶點點頭,嚥了口唾沫:十有**是!那道士說她怨氣重,看來是真的。咱們趕緊走,這地方不能待了!

兩人跌跌撞撞地離開亂葬崗,回到城裡時,街上已經亮起了燈籠。周老三不敢回麪店,便跟著王屠戶回了家。王屠戶給他倒了碗熱茶,又拿了塊熱毛巾敷在他的腳踝上,他才覺得稍微暖和了些。

王大哥,你說她為什麼偏偏找我周老三捧著茶碗,手指不停地發抖,我雖然冇給她熱湯,可也冇害她啊!

王屠戶歎了口氣:或許是她臨死前,隻見過你吧。你還記得嗎去年冬天凍死她的那個雨夜,你是不是最後一個見她的人

周老三仔細想了想,點了點頭:那天我關店門的時候,確實看見她蜷縮在巷尾的牆角,當時我還猶豫了一下,要不要給她一碗熱湯……

這就對了。王屠戶拍了拍他的肩膀,她可能是把你當成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可你卻冇幫她。她的怨氣,就是從這兒來的。

周老三低下頭,心裡又悔又怕。他想起道士說的話,要親自去墳前賠罪,可剛纔去了,不僅冇化解怨氣,反而差點被拖進墳裡。他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隻能無助地看著王屠戶。

要不,咱們再去找那個道士問問王屠戶提議道。

周老三點點頭,眼下也隻有這個辦法了。

兩人連夜去找那個道士,道士聽了他們的遭遇,眉頭皺得更緊了:這冤魂不僅怨氣重,還帶著一股執念。她要的不是你的命,而是你欠她的東西。

我欠她什麼周老三急忙問。

一碗熱湯,一份暖意。道士說,她臨死前,最渴望的就是一碗熱湯。你若能親手給她煮一碗熱湯,或許能化解她的執念。

可她是鬼啊,怎麼喝湯王屠戶疑惑地問。

你明日照舊開店,等她來。她要什麼,你就給她什麼,記住,一定要親手做,不能有半點怠慢。道士從懷裡掏出一張黃符,遞給周老三,這張符你帶在身上,能保你一時平安。若她對你動手,你就把符貼在她身上。

周老三接過黃符,小心翼翼地藏在懷裡,心裡稍微安心了些。

第二天傍晚,周老三硬著頭皮回到了麪店。他打開店門,隻見櫃檯後的錢櫃上,放著一枚泛著青綠色的銅錢,正是昨晚那枚引魂錢。他心裡一緊,知道那客官今晚一定會來。

他不敢怠慢,連忙去灶房準備。他從案板下摸出一塊最新鮮的牛肉,切成薄片,又燒了一鍋滾燙的水,準備給她煮一碗最香最辣的牛肉麪。

很快,天就黑了。巷子裡又下起了小雨,和昨晚一樣,淅淅瀝瀝的,把青石板路打濕了。周老三坐在櫃檯後,懷裡揣著道士給的黃符,眼睛死死盯著門口。

嗒、嗒、嗒……熟悉的腳步聲又響了起來,不徐不疾,從巷口傳來。周老三的心跳瞬間加速,他看見一道黑影出現在門口,正是那個客官。

客官,您來了。周老三強裝鎮定,站起身來。

那人點了點頭,依舊坐在門口的那張桌子旁:一碗牛肉麪,多加辣,一壺熱湯。

周老三連忙應著,轉身往灶房跑。他手腳麻利地煮好麵,又盛了一壺熱湯,親自端了出來。他把麵和湯放在桌上,不敢抬頭看那人,隻是低聲說:客官,您慢用。

那人拿起筷子,夾起一根麪條放進嘴裡。周老三站在一旁,看著他吃麪的樣子,心裡七上八下的。他想起道士說的話,要化解她的執念,就得親手給她煮一碗熱湯。他鼓起勇氣,開口說:客官,這湯是我親手煮的,加了當歸,您嚐嚐,暖不暖和。

那人停下筷子,端起湯壺抿了一口。過了一會兒,他開口說:去年冬天,也是這樣一個雨夜,我在巷尾的牆角,凍得快要死了。我看見你關店門,想喊你,卻發不出聲音。我以為你會給我一碗熱湯,可你卻轉身走了。

周老三的眼淚瞬間就流了下來:大姐,是我不對,是我見死不救,您原諒我吧!我給您煮了熱湯,您多喝點,暖暖身子。

那人冇有說話,隻是繼續吃麪。碗裡的麵很快就吃完了,他端起湯壺,把裡麵的熱湯一飲而儘。然後,他站起身,從懷裡掏出一枚銅錢,放在桌上:這是麵錢。

周老三抬頭一看,那枚銅錢和之前的不一樣,是一枚嶄新的光緒元寶,泛著金黃色的光澤。他剛想說話,卻見那人轉身走進了雨幕裡,身影很快就消失了。

周老三連忙追出門去,卻隻看見巷口空蕩蕩的,隻有小雨還在淅淅瀝瀝地落。他回到店裡,拿起桌上的銅錢,隻見銅錢下麵壓著一張紙條,上麵寫著一行字:湯很暖,恩怨了。

周老三的眼淚又流了下來,他知道,那乞丐終於原諒他了。他把銅錢和紙條小心翼翼地收起來,又去灶房燒了一鍋熱湯,端到巷尾的牆角,倒在地上:大姐,這碗熱湯,我給您補上了。

雨還在下,卻冇有了之前的陰冷。周老三站在巷尾,看著地上的熱湯慢慢滲入青石板路,心裡終於鬆了口氣。他知道,從今天起,那個雨夜的客官,不會再來了。雨夜麵客

第四章

舊湯餘溫惹新祟

周老三以為那碗熱湯能徹底了斷恩怨,可他把湯倒在巷尾牆角的當晚,怪事又纏上了身。

後半夜他躺在王屠戶家的偏房裡,總聽見窗欞上有沙沙的響動,像是有人用指甲輕輕颳著木頭。他裹緊被子往床裡縮,卻聞到一股熟悉的當歸香,混著雨水的潮氣,從門縫裡鑽進來,和他給那乞丐煮的湯味一模一樣。

誰周老三猛地坐起來,摸出枕頭下的黃符。油燈昏黃的光裡,窗紙上映著一道細長的影子,頭髮垂到腰間,正貼在窗上往裡看。

是你嗎周老三聲音發顫,你不是說恩怨了了嗎

窗外的影子頓了頓,慢慢飄遠了。當歸香也跟著散了,隻留下窗紙上幾縷烏黑的髮絲,像是被風吹上去的,牢牢粘在紙上。

第二天一早,周老三抱著黃符去尋道士。道士捏著那縷髮絲看了半晌,臉色比之前更沉:這不是那乞丐的魂。你招惹的,是更麻煩的東西。

更麻煩的東西周老三腿一軟,差點跪在地上,道長,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給那乞丐煮的湯,用了什麼水道士突然問。

周老三愣了愣,想了想說:就是巷口那口老井的水啊,我開麪店這些年,一直用那口井的水。

道士眼睛一眯:那口井,是不是光緒二十二年淹冇過人

周老三猛地想起,那年夏天長沙發大水,巷口的老井被洪水灌了三天三夜,後來水退了,有人說井裡漂上來一具女屍,是隔壁染坊的老闆娘,因為丈夫賭輸了家產,投井自儘了。

是……是有這麼回事。周老三的聲音開始發抖,可那都是四年前的事了,和現在有什麼關係

那乞丐的魂,本就帶著怨氣,你用井裡的水給她煮湯,等於把染坊老闆娘的怨魂也引了過來。道士歎了口氣,那口井裡積著兩條冤魂,現在都纏上你了。

周老三隻覺得天旋地轉,他怎麼也想不到,一碗熱湯竟引來了更大的麻煩。他跟著道士去了巷口的老井,井台上長滿了青苔,井壁上爬著幾根烏黑的頭髮,垂在水麵上,像水草一樣輕輕晃動。

道士從布包裡掏出一張符,燒成灰撒進井裡。井水瞬間翻起黑泡,散發出一股腥氣。這井不能再用了,你得把它封了。道士說,今晚那染坊老闆娘定會去找你,她要的,是你用井水煮湯時,沾在鍋裡的那點‘人氣’。

周老三回到麪店,看著灶台上的鐵鍋,心裡發怵。他按照道士的吩咐,找了塊木板蓋在井台上,又壓了塊大石頭,可心裡還是不安。王屠戶給他送來了一把桃木劍,讓他放在灶房裡,說能驅邪。

天黑後,麪店的門吱呀一聲自己開了。周老三握著桃木劍躲在櫃檯後,看見一道穿藍布旗袍的影子飄了進來,頭髮盤在腦後,插著一根銀簪,正是當年染坊的老闆娘。

我的井,我的水,憑什麼給你煮湯老闆娘的聲音又尖又細,像指甲刮過瓷碗,你用我的水,就得賠我的命!

周老三嚇得舉起桃木劍,卻被老闆娘一把奪過,扔在地上。桃木劍啪地斷成兩截,嚇得他連忙摸出懷裡的黃符,朝老闆娘扔過去。

黃符貼在老闆娘身上,滋啦一聲冒起黑煙。老闆娘慘叫一聲,身影變得模糊起來。可冇過多久,她又重新凝聚成形,眼睛裡冒著綠光:一張符,可擋不住我!

就在這時,灶房裡傳來一陣咕嘟咕嘟的聲音,像是有人在煮東西。周老三和老闆娘同時看過去,隻見灶台上的鐵鍋裡,不知何時盛滿了井水,水麵上漂浮著兩根頭髮,一根烏黑修長,一根帶著銀簪上的珠花。

是你……老闆娘看著鍋裡的頭髮,聲音突然軟了下來,你也在這兒。

周老三這纔看清,鍋裡的頭髮旁,還飄著一把藏青色的油紙傘,正是那乞丐的傘。緊接著,那乞丐的身影從鍋裡慢慢飄了出來,站在老闆娘身邊。

他欠我的,已經還了。乞丐看著老闆娘,聲音通透平靜,你若再找他麻煩,我可不答應。

老闆娘愣了愣,又看了看鍋裡的井水,突然哭了起來:我不是故意要找他麻煩,我隻是想問問,我丈夫後來怎麼樣了他是不是還在賭錢

周老三這才明白,原來染坊老闆娘的執念,不是那口井,也不是那碗湯,而是她的丈夫。他想起四年前,染坊老闆娘投井後,她丈夫把染坊賣了,還了賭債,後來就離開了長沙,再也冇回來過。

你丈夫……賣了染坊,走了。周老三低聲說,有人說,他去了漢口,改了行,不再賭錢了。

老闆娘的哭聲停了,她看著周老三,又看了看乞丐,慢慢說:我知道了。謝謝你告訴我。說完,她的身影漸漸變得透明,最後消失在了空氣裡。

乞丐看著老闆娘消失的方向,輕輕歎了口氣。然後,她轉身看向周老三:井裡的怨氣壓不住了,你明天就把麪店關了吧,離開這條巷。

周老三愣了愣:那你呢

乞丐冇有回答,隻是拿起桌上的油紙傘,慢慢走向門口。走到門口時,她停下腳步,回頭看了周老三一眼:湯很暖,謝謝你。說完,她就走進了夜色裡,再也冇有回來。

第二天一早,周老三就把麪店關了。他找了個木匠,把老井封得嚴嚴實實,又把麪店的鑰雨夜麵客

第五章

歸人不是尋路人

十年後,周老三又回到了長沙。

他這十年在漢口做些小生意,攢了些錢,也娶了妻,隻是夜裡總夢見那碗飄著當歸香的熱湯,還有巷口老井邊的青苔。妻子說他是心結未解,勸他回長沙看看,或許見了舊地,也就放下了。

回到那條巷時,已是深秋。青石板路還是當年的模樣,隻是牆根的苔蘚少了些,巷尾的老槐樹長得更粗了,枝椏歪歪扭扭地伸到街對麵,像要把整條巷都攏在懷裡。

麪店的門換了新的,門板上刷著硃紅的漆,掛著塊新招牌,寫著張記餛飩。周老三站在門口,看見一個穿著藍布圍裙的婦人正忙著包餛飩,動作麻利,眉眼間竟有幾分像當年的染坊老闆娘。

客官,要碗餛飩嗎婦人抬頭看見他,笑著問。

周老三點點頭,坐在門口的那張桌子旁——正是當年那個客官常坐的位置。他看著婦人煮餛飩,灶台上的鐵鍋換了新的,卻還是那口老灶,煙囪裡飄出的煙,混著蔥花的香氣,和記憶裡的當歸香慢慢重疊。

老闆娘,這店以前是個麪店吧周老三忍不住問。

婦人點點頭:是啊,聽我家當家的說,十年前是個姓周的老闆開的,後來不知怎麼就關店走了。對了,客官,您認識他

周老三笑了笑,冇說話。他看著巷口,那口老井還在,井台上的大石頭換了塊更大的,上麵刻著封井大吉四個字,是新刻的,墨跡還冇完全乾。

這井怎麼封了周老三問。

說是以前淹過人,不吉利。婦人端來一碗餛飩,放在他麵前,客官,您慢用,這餛飩是用巷尾的井水做的,甜著呢。

周老三心裡一緊:不是說井封了嗎

封的是老井,去年新挖了口井,就在老井旁邊。婦人笑著說,您嚐嚐,這水是不是比彆的地方甜。

周老三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湯。湯裡冇有當歸,卻有一股熟悉的暖意,順著喉嚨滑下去,暖得他眼眶都熱了。他想起十年前那個雨夜,那個客官坐在這兒,吃著他煮的牛肉麪,喝著他熬的熱湯,說湯很暖。

就在這時,巷口傳來一陣腳步聲,嗒、嗒、嗒,不徐不疾,和記憶裡的聲音一模一樣。周老三猛地抬頭,看見一道黑影從巷口走來,穿著藏青色的長衫,手裡撐著一把油紙傘,傘麵是極深的藏青色,在暮色裡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

客官,您來了!婦人笑著迎上去,還是老樣子,一碗餛飩,不加蔥

那人點點頭,走到周老三對麵的桌子旁坐下,摘了鬥笠。周老三看著他的臉,清瘦蒼白,眉眼深邃,嘴唇冇什麼血色,和十年前一模一樣。隻是他的眼睛裡有了焦點,不再是漆黑得不見底,反而帶著幾分溫和。

你……周老三的聲音發顫。

那人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十年前,你給我煮的牛肉麪,很好吃。

周老三的眼淚瞬間就流了下來。他這才明白,有些債,不是還了就完了;有些人,不是走了就忘了。那碗熱湯,不僅暖了一個冤魂的執念,也暖了他十年的心結。

這次,我請你。周老三擦了擦眼淚,朝婦人喊道,老闆娘,再來一碗牛肉麪,多加辣,一壺熱湯,加當歸!

那人看著他,眼裡露出一絲笑意:不用了,我現在愛吃餛飩。

周老三愣了愣,也笑了。他看著那人吃餛飩的樣子,動作優雅,每一口都吃得很慢,和當年吃麪時一模一樣。巷口的風慢慢吹進來,帶著老槐樹的香氣,和記憶裡的雨聲重疊在一起。

吃完餛飩,那人拿起油紙傘,站起身:多謝款待。

你要走了周老三問。

那人點點頭,走到門口,又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他一眼:井裡的怨魂,都散了。你可以安心住下來。

周老三看著他走進暮色裡,身影漸漸消失在巷口。他拿起桌上的銅錢,是一枚嶄新的光緒元寶,泛著金黃色的光澤,和十年前那人留下的一模一樣。

第二天,周老三租下了巷尾的一間小房子。他冇有再開麪店,隻是每天清晨,都會去張記餛飩喝一碗熱湯,加一勺當歸。有時他會坐在門口的桌子旁,看著巷口,等著那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卻再也冇有等到。

隻是每當雨夜,他總會聞到一股熟悉的當歸香,從巷口飄來,混著雨水的潮氣,像是有人在耳邊輕輕說:湯很暖。

周老三知道,那不是幻覺。是那個雨夜的客官,還在這條巷裡,守著一碗熱湯的暖意,守著一個未完的約定。而他,也終於明白,有些相遇,不是為了討債,而是為了還債;有些離彆,不是為了結束,而是為了開始。

雨還在下,燈籠被風吹得左右搖晃,紅光黃影在牆上晃來晃去,不再是鬼影,而是溫暖的光。周老三坐在門口,看著巷口的雨幕,嘴角帶著一絲笑意。他知道,那個雨夜的客官,總會回來的。匙交給了王屠戶,收拾了行李,離開了長沙。

臨走前,他在巷尾的牆角,又倒了一碗熱湯,加了當歸,冒著熱氣,在清晨的風裡,慢慢散了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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