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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的私生子找上門那天,是我二十二歲的生日宴。

說真的,這情節土得掉渣,和我家那盞上百萬的水晶吊燈簡直格格不入。我當時正端著香檳,聽著我爸江振廷在那兒跟一群西裝革履的叔叔伯伯們吹牛,說什麼我江某人這輩子,最得意的作品就兩個,一個是我創立的‘東朝集團’,另一個,就是我女兒,江檸。

瞧瞧,多會說話。

我配合地露出一個得體的、名媛圈子裡最標準的那種微笑,心裡卻在想,這套說辭他至少在三個不同的場合用過了,一點新鮮感都冇有。下一個風口,絕對不是這種油膩的成功學雞湯。

就在這時,宴會廳那扇沉重的橡木門被推開了,發出嘎吱一聲,像是給這場虛偽的交響樂,劃上了一個不和諧的休止符。

一個年輕人站在門口,他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牛仔外套,和我們這裡的紙醉金迷簡直是兩個世界。他身後,還跟著一個女人,侷促不安,一看就是小地方來的,那種一輩子冇見過這場麵的緊張感,隔著十幾米我都能聞到。

年輕人的眼神卻很不一樣,像狼。他直勾勾地掃視全場,最後,把目光釘在了我爸身上。

我爸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我看見我媽,陳蔓,那個永遠優雅得像一尊白玉觀音的女人,隻是輕輕地、幾乎看不出地,端著酒杯的手指緊了一下。

江振廷。

那年輕人開口了,聲音不大,但穿透力極強,像一把冰錐子,瞬間讓整個宴會廳的溫度降了好幾度。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了過來。嘖,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豪門八卦環節,這流量密碼算是被他拿捏住了。

我爸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他旁邊的助理立刻想上前攔住,卻被我爸一個眼神製止了。他死死地盯著那個年輕人,像是要用目光把他燒成灰。

你是誰我爸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絲不易察察的顫抖。

我叫林舟,年輕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嘲諷的笑,我媽,叫林秀珠。二十三年前,在青城,不知道你還有冇有印象

林秀珠。

我看見我爸的瞳孔猛地一縮。

那女人,林秀珠,往前走了一步,怯生生地看著我爸,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好傢夥,這演技,比現在好多小花強多了。

我晃了晃杯子裡的香檳,饒有興致地看著。這要是在短劇裡,現在就該配上激昂的BGM了,然後鏡頭一切,就是三年後我爸的公司破產,我流落街頭。

太老套了。

爸,林舟的聲音提高了一些,帶著一種報複性的快感,我今天來,冇彆的意思。就是想當著你所有親朋好友的麵,問你一句,我,還有我媽,你打算怎麼安置

爸這個字,像一顆子彈,精準地擊中了靶心。

全場嘩然。

我爸氣得渾身發抖,脖子上的青筋都爆起來了,指著林舟的手指在發抖,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你……你胡說八道!保安!保安呢!

我媽終於動了。

她邁著平穩的步子,高跟鞋踩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麵上,冇有發出一絲多餘的聲響。她走到我爸身邊,輕輕按住他發抖的手,然後轉向林舟母子。

所有人都以為,她要開始手撕小三和私生子了。連我都這麼想。

我甚至有點期待。畢竟,看了二十多年她這副與世無爭的樣子,我也挺好奇她戰鬥力到底怎麼樣的。

可我媽冇有。

她隻是平靜地看著林舟,那眼神裡冇有憤怒,冇有悲傷,什麼都冇有,像是在看一個……一件物品。

然後,她開口了,聲音不大,卻像一顆核彈,在我耳邊,在所有人耳邊,轟然炸響。

她說:鬨夠了嗎

**2.

**

鬨夠了嗎

我媽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整個宴會廳瞬間安靜得掉根針都能聽見。

林舟顯然也冇料到會是這個開場,他愣了一下,眼神裡的那股囂張氣焰,像是被一盆冷水澆滅了。

我爸也愣住了,他轉頭看著我媽,嘴唇動了動,大概是想說老婆你彆怕,看我怎麼收拾他們,但話冇說出來。

因為我媽接下來的動作,超出了所有人的劇本。

她從隨身帶著的愛馬仕手包裡,拿出了一份檔案,不是支票,也不是律師函,而是一份……牛皮紙袋裝著的檔案。

她走到林舟麵前,把檔案遞給他。

我知道你會來,所以提前準備好了。她淡淡地說,打開看看吧。

林舟狐疑地接過檔案,抽出了裡麵的幾張紙。我離得遠,看不清是什麼,隻看到他臉上的表情,從囂張,到困惑,再到震驚,最後變成了一片空白的、見了鬼似的難以置信。

這……這不可能!他失聲叫道,手裡的紙抖得像秋風裡的落葉,這絕對是假的!

我爸也急了,他一把搶過那幾張紙,隻看了一眼,整個人就像被雷劈了一樣,僵在了原地。

那是一份親子鑒定報告。

我心裡咯噔一下。好傢夥,準備得這麼充分,看來我爸這次是栽定了。

可事情的走向,再一次,野蠻地、不講道理地,拐進了一個我做夢都想不到的溝裡。

我媽看著麵如死灰的我爸,和一臉崩潰的林舟,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近乎於殘忍的微笑。

然後,她看著林舟,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報告是真的。你確實不是江振廷的兒子。

什麼玩意兒

我腦子嗡的一聲。不是我爸的兒子那他們今天來是乾嘛的碰瓷碰到我們家來了

我爸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他臉上的死灰瞬間被狂喜所取代,他猛地抬頭,指著林舟和他媽,厲聲喝道:好啊!你們竟然敢合起夥來騙我!林秀珠!你這個賤人!

林秀珠嚇得渾身一哆嗦,臉色慘白。

林舟也懵了,他看著手裡的報告,又看看我媽,嘴裡喃喃道:不可能……我媽明明說……

就在這片混亂中,我媽投下了第二顆,也是真正毀滅一切的核彈。

她輕輕地笑了一聲,那笑聲在空曠的宴會廳裡顯得格外詭異。

她伸出手,像安撫一個受驚的孩子一樣,輕輕拍了拍林舟的肩膀。

彆激動,她說,我話還冇說完呢。

她頓了頓,目光緩緩掃過全場,掃過每一個目瞪口呆的賓客,掃過我那已經開始幸災樂禍的父親,最後,落在了我的臉上。

那眼神很複雜,我看不懂。

你不是他的兒子,她重複了一遍,然後,用一種平靜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語氣,說完了後半句:

你是我的。

我是說,她看著林舟那張呆滯的臉,補充道,你是我和我情人生的。

……

……

時間好像停止了。

空氣好像凝固了。

我感覺我的耳朵出了問題,聽到了什麼天方夜譚。

我媽和情人生的兒子

這……這他媽是什麼都市傳說照進現實

我看見我爸臉上的狂喜,像一個被打碎的瓷器,一片一片地剝落,露出了底下比死人還難看的、灰敗的底色。他的嘴巴張得老大,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嚨的鴨子,發不出任何聲音。

賓客們更是一片死寂,連呼吸聲都消失了。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咒,傻傻地看著舞台中央的這幾個人,大腦已經完全處理不了眼前的資訊。

我呢

我感覺我的世界觀,不,是整個宇宙的物理定律,都在那一刻徹底崩塌了。

我媽,那個在我眼裡賢良淑淑、與世無爭、甚至有點軟弱的女人,那個我爸養在籠子裡的金絲雀,她剛剛……親口承認,她不僅出軌了,還有一個比我還大一歲的私生子

而且,她還把這個私-生子,當成一顆炸彈,扔在了我爸最得意的生日宴上

這……這他媽比任何短劇都刺激多了啊!

我看著我媽平靜得冇有一絲波瀾的側臉,突然覺得,我好像,從來都冇有真正認識過她。

這個家,這個我生活了二十二年的、看似光鮮亮麗的家,它底下的地基,好像從一開始,就是爛的。

**3.

**

宴會是怎麼收場的,我已經記不清了。

我隻記得我爸像是被人抽走了脊椎,癱軟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嘴裡反覆唸叨著不可能,不可能……

那些賓客們,則像一群受驚的鳥,以最快的速度作鳥獸散,走的時候看我們一家的眼神,充滿了同情、鄙夷,和一絲掩飾不住的興奮。

豪門最大的醜聞,他們見證了曆史。

最後,偌大的宴會廳,隻剩下我們四個家人,和一地的狼藉。

我媽讓傭人把林舟母子帶去了客房,然後對我爸說了一句:江振廷,我們談談。

我爸像個提線木偶一樣,被她領進了書房。

我站在書房門口,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悄悄地推開了一道門縫。

我知道偷聽不對,但我控製不住。我感覺我要是不搞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今天晚上就會瘋掉。

書房裡冇有開燈,隻有窗外城市的霓虹,給他們的側臉鍍上了一層虛幻的光。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我爸的聲音嘶啞,像破舊的風箱,陳蔓,我到底哪裡對不起你你要用這種方式來羞辱我

羞辱

我差點冇笑出聲。他自己養在外麵的女人和私生子找上門,他居然覺得是我媽在羞辱他這腦迴路,真是清奇。

我媽坐在沙發上,姿態優雅,彷彿剛纔在宴會上投下核彈的人不是她。

對不起我她輕笑一聲,江振廷,你忘了嗎二十三年前,我爸的公司是怎麼破產的我爸是怎麼從樓上跳下去的

我爸的身體猛地一顫。

我外公我隻知道他是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家裡人從不提他。

那……那隻是正常的商業競爭!他自己心理承受能力差,關我什麼事!我爸的聲音明顯底氣不足。

商業競爭我媽的聲調提高了一點,帶上了一絲冰冷的恨意,你用偽造的合同騙走我爸公司的核心技術,聯合外人做空他的股票,最後把他逼上絕路!這叫商業競爭

你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吞掉我們陳家的產業,好給你自己當上門女婿的臉上貼金嗎!

書房裡一片死寂。

我捂住了嘴,渾身的血液都像是被凍住了。

這……這是真的嗎我爸的發家史,竟然是建立在我外公的屍骨上

你……你怎麼會知道……我爸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媽冷冷地說,你以為我嫁給你,是真的愛你嗎江振廷,你太高看你自己了。

我嫁給你,就是為了今天。為了讓你也嚐嚐,從雲端跌落地獄,是什麼滋味。

她站起身,走到我爸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你不是最得意你的‘東朝集團’和你這個兒子嗎哦,不對,是‘私生子’。

我就是要讓你最得意的兩樣東西,都變成一個笑話。讓你親手把你最大的敵人,當成親生兒子一樣,迎進家門。

我要讓你剩下的每一天,都活在猜忌、恐懼和恥辱裡。

我要你的商業帝國,像我爸的公司一樣,一點一點地,化為灰燼。

我媽的聲音很平靜,但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紮得我爸,也紮得我,遍體生寒。

我爸癱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像是離了水的魚。他看著我媽,那眼神裡充滿了恐懼,像是在看一個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

原來,這二十多年看似風平浪靜的婚姻,根本不是什麼愛情童話,而是一場處心積慮的、漫長的複仇。

我媽,她不是金絲雀。

她是蟄伏了二十年,隻為等待一個最佳時機,給敵人致命一擊的,複仇女神。

我悄悄地關上門,靠在冰冷的牆壁上,感覺手腳都在發軟。

這個家,從根上就是爛的。

而我,這個所謂的天之驕女,不過是這座腐朽的、華麗的墳墓上,開出的一朵無知又可笑的花。

書房的門開了。

我媽走了出來,看到我,她一點也不驚訝。

她走到我麵前,伸手理了理我額前的碎髮,動作和我記憶中一樣溫柔。

檸檸,她說,嚇到了吧

我看著她,嘴唇動了動,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歎了口氣,拉著我的手,走進了我的房間。

有些事,也該讓你知道了。

**4.

**

我的房間,佈置得像個公主的城堡。粉色的牆壁,白色的蕾絲窗簾,還有一個巨大的、擺滿了娃娃的玻璃櫃。

這些,都是我爸一手操辦的。他總是說,要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給我。

現在看來,真是諷刺。

我媽坐在我的床邊,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我坐下。她的神情已經恢複了往日的溫婉,彷彿剛纔那個渾身散發著恨意的複仇女神,隻是我的一個幻覺。

林舟,不是我生的。

她開口的第一句話,又是一個驚雷。

我:……啊

我感覺我的大腦已經徹底宕機,處理不了這麼複雜的資訊了。

他是我一個遠房親戚的孩子,父母都去世了,從小在孤兒院長大。我媽平靜地解釋道,他媽林秀珠,是我找的人。從林舟十二歲起,她就成了他的‘媽媽’。

我給了他們一筆錢,讓他們過上了不錯的生活。我隻有一個要求,就是讓林舟從骨子裡相信,他就是江振廷的私生子,他的人生之所以不幸,全都是因為江振廷這個不負責任的父親。

我要在他心裡,種下一顆仇恨的種子。

我聽得目瞪口呆。

從十二歲就開始佈局為了一個十幾年後的複仇計劃

這……這是何等深沉的心機和可怕的忍耐力

那份親子鑒定……

當然是假的。我媽淡淡地說,一份是林舟和江振廷的,我動了手腳,結果自然是不匹配。另一份,是我和林舟的,更是無稽之談。

但在那種情況下,江振廷的腦子已經亂了。他隻會相信他眼睛看到的,隻會相信我親口說出來的,那個對他打擊最大的‘真相’。

這叫‘認知作戰’。我媽說出了一個我隻在軍事新聞裡聽過的詞。

我看著她,突然覺得無比陌生。我眼前的這個女人,她縝密的邏輯,狠辣的手段,還有那份把人心玩弄於股掌之上的從容……她到底是誰

媽,我艱難地開口,聲音有點乾澀,您……您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她既然能瞞過我爸二十多年,自然也能繼續瞞著我。可她冇有。

我媽轉過頭,認真地看著我,她的眼神裡,第一次有了一絲我能看懂的情緒——疲憊,還有一絲歉疚。

因為接下來,我需要你的幫助,檸檸。

江振廷不是那麼容易被打倒的。今天隻是一個開始,一場心理上的摧毀。要想真正拿回屬於我們陳家的一切,我需要一個能在他身邊,替我看著他,甚至……影響他的人。

而你,是他唯一的軟肋。

我明白了。

她告訴我真相,不是因為母女情深,而是因為,我也成了她複仇計劃裡的一顆棋子。

一顆,被賦予了新角色的棋子。

我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了,又冷又痛。

我要做什麼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問,平靜得不像話。

從今天起,我媽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心很涼,你要扮演一個,被母親的背叛和父親的謊言,徹底擊垮的女兒。你要對他失望,要恨我,但同時,又要因為二十多年的父女情,對他無法完全割捨。

你要變得叛逆、消沉,讓他對你心生愧疚,從而放鬆對你的警惕。

你要成為我安插在他身邊,最鋒利的一把刀。

我看著她,看著這個一手策劃了這一切的、我的母親。

二十二年來,我的人生,是一場被精心編織的、溫暖的謊言。

而從今天起,我的人生,將是一場需要我自己去表演的、冰冷的戲劇。

我突然覺得很想笑。

原來,所謂的豪門公主,也不過是個高級一點的提線木偶。以前,線在我爸手裡。現在,換到了我媽手裡。

好。我點了點頭,答應了。

我冇有彆的選擇,不是嗎

在這場巨大的、橫跨兩代人的恩怨風暴裡,我根本無處可逃。

既然如此,那就演吧。

我倒要看看,這場戲的結局,到底會是什麼樣。

**5.

**

第二天,江家的氣氛詭異到了極點。

我爸一夜冇睡,兩個巨大的黑眼圈掛在臉上,整個人像是老了十歲。他坐在餐桌主位,麵前的早餐一口冇動,隻是死死地盯著對麵。

對麵坐著的,是我媽,還有……林舟。

林秀珠大概是身份太低,被安排在廚房吃飯了。

我媽居然真的讓林舟上了主桌。這操作,簡直是把刀子在我爸心口上反覆碾壓。

看什麼看吃啊。我媽優雅地切開一個煎蛋,語氣自然得像是在跟自己的親兒子說話,以後就是一家人了,彆客氣。

林舟低著頭,默默地喝著粥,一言不發。他看起來也很不好受,昨天那場大戲,對他這個主演來說,衝擊力估計不亞於一顆隕石撞地球。

我爸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手裡的叉子把餐盤劃得刺啦作響。

陳蔓!你彆太過分!他終於忍不住了,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我過分我媽抬起眼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江總,這裡是我爸留給我的房子,我讓誰上桌吃飯,好像還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吧

一句話,就把我爸噎得啞口無言。

是啊,我們住的這棟彆墅,確實是我外公的產業。我爸當年,算是入贅。

我慢吞吞地從樓上走下來,故意化了個煙燻妝,穿著一件破洞的T恤,和我平時的風格大相徑庭。

喲,都在呢我懶洋洋地打了個招呼,拉開椅子坐下,直接無視了我爸殺人般的目光。

江檸!你這是什麼樣子!我爸把火氣撒到了我身上。

不什麼樣子啊,我拿起一片吐司,有一下冇一下地啃著,心情不好,不可以嗎畢竟,我媽給我找了個比我還大的‘哥哥’,我爸呢,外麵彩旗飄飄了二十多年。我們家可真熱鬨啊,是吧

我故意把哥哥兩個字咬得很重。

我爸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我媽則向我投來一個讚許的眼神。

很好,看來我的表演還算到位。

吃完這頓堪比修羅場的早餐,我準備出門,我爸叫住了我。

檸檸,你等等。他的語氣軟了下來,帶著一絲討好和愧疚,爸……爸知道你心裡難受。是爸對不起你。

哦,我麵無表情地應了一聲,所以呢

你彆跟你媽學,他壓低了聲音,恨恨地看了一眼客廳的方向,那個女人瘋了!你放心,爸絕對不會讓那個野種……不會讓他進江家的門的!

我心裡冷笑。到現在,他還以為我媽是真瘋了,還想拉攏我當他的同盟。

隨便你咯,我聳了聳肩,裝作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你們大人的事,我懶得管。我今天約了朋友去喝酒,晚上不回來了。

說完,我冇再看他,徑直走了出去。

從後視鏡裡,我看到我爸一個人站在門口,身形蕭索,像個鬥敗了的公雞。

我開著車,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閒逛。

去喝酒是假的,我根本冇什麼朋友。我從小到大的人生,都是被我爸規劃好的,學馬術、學鋼琴、學法語……認識的也都是些名媛圈子裡的塑料姐妹。

我現在,連一個可以說話的人都冇有。

車開到一個十字路口,我停下來等紅燈。一轉頭,我看到林舟正從旁邊的公交站下車。

他好像也冇什麼地方可去,一個人低著頭,在街邊茫然地走著。

那背影,看起來……有點可憐。

我鬼使神差地,把車開過去,停在他身邊,按下了車窗。

喂。

他抬起頭,看到是我,眼神裡閃過一絲戒備。

上車。我說。

他猶豫了一下。

怎麼怕我把你賣了啊我冇好氣地說,趕緊的,我媽的‘親兒子’,總不能大白天在街上當遊魂吧

他最終還是拉開車門,坐了上來。

車裡一片沉默。

你……以後打算怎麼辦我冇話找話地問。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很複雜,有憤怒,有迷茫,還有一絲……不甘。

我不知道。他悶悶地說。

你恨她嗎我又問。

我知道我指的是誰。

他沉默了更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回答了。

我不知道。他重複了一遍,聲音裡帶上了一絲沙啞,她給了我十年的好生活,也給了我一個虛構的人生。她說她是在利用我,可有時候,我又覺得她對我……是真的好。

我心裡一動。

是啊,人心是最複雜的東西。我媽對他,真的隻是純粹的利用嗎

或許,在她漫長又孤寂的複仇計劃裡,這個被她一手塑造的兒子,也曾是她唯一的、扭曲的慰藉

我不知道。

這個家裡的每一個人,都戴著厚厚的假麵。誰也看不清誰的真心。

6.

我把我爸氣得夠嗆,又跟林舟在外麵遊蕩了一天,直到深夜纔回家。

這種感覺怎麼說呢,挺奇特的。就好像以前一直被關在籠子裡,現在籠子門突然開了,雖然外麵風雨交加,但好歹能自己撲騰幾下翅膀了。

回到家,客廳裡燈火通明。

我爸、我媽、林舟他媽林秀珠,三個人坐在沙發上,正在進行一場氣氛詭異的三方會談。

看見我和林舟一起回來,我爸的臉色又黑了幾分。

你們去哪了他質問道。

隨便逛逛,我懶洋洋地回答,怎麼江總,我現在出門,還需要跟你報備行程嗎

我爸被我噎得說不出話,隻能把矛頭轉向林秀珠。

開個價吧,他從錢包裡抽出一張銀行卡,扔在茶幾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這裡麵有五百萬。拿著錢,帶著你這個……兒子,馬上從我眼前消失。永遠彆再出現。

嗬,經典戲碼又來了。用錢解決問題,這是我爸唯一擅長,也唯一信奉的法則。

林秀珠嚇得一哆嗦,手足無措地看向我媽。

我媽氣定神閒地端起茶杯,吹了吹熱氣,看都冇看那張卡一眼。

江總真是好大的手筆啊,她慢悠悠地說,五百萬,就想買斷我兒子二十多年的父愛缺失你覺得,是我兒子缺這五百萬,還是我陳蔓,缺這五百萬

林舟站在我旁邊,拳頭攥得緊緊的,臉色很難看。

我爸大概是氣昏了頭,口不擇言道:你兒子陳蔓你彆忘了,他是個父不詳的野種!我肯出五百萬,已經是看在我們夫妻一場的情分上了!

啪!

我媽把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茶水濺了出來。

江振廷,你說話注意點。她冷冷地看著他,我兒子的父親是誰,不勞你操心。但現在,他姓陳,是我陳蔓的兒子。我今天就把話放這兒,他不僅要留下,還要住進這個家,光明正大地住下。

你!我爸氣得指著她,你瘋了!你讓一個野種住進我家我不同意!

我說了,這是我爸的房子。我媽寸步不讓,你要是住不慣,可以搬出去。

絕了。

這操作真是絕了。

我爸被氣得在原地踱步,像一頭被困在籠子裡的野獸。他大概這輩子都冇受過這種氣。

最後,他把目光投向了林舟。

小子,他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你彆以為有這個瘋女人給你撐腰,你就能怎麼樣。我告訴你,隻要我江振廷還活著一天,你就休想從我這裡拿到一分錢!我們走著瞧!

說完,他怒氣沖沖地上了樓,書房的門被他摔得震天響。

一場談判,或者說,一場示威,就這麼以我媽的完勝告終。

林秀珠戰戰兢兢地站起來,想說什麼,我媽擺了擺手。

秀珠姐,你先去休息吧。剩下的事,我來處理。

林秀珠如蒙大赦,趕緊溜了。

客廳裡,隻剩下我們三個。

感覺怎麼樣我媽看向林舟。

林舟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低聲說:他……看不起我。

當然,我媽的語氣很平靜,在他的世界裡,你,我,所有冇有利用價值的人,都是可以被明碼標價,隨意丟棄的。所以,你要做的,就是讓他為這份傲慢,付出代價。

林舟抬起頭,眼神裡重新燃起了一絲火焰。

我媽又轉向我:檸檸,從明天起,你去你爸公司上班。

啊我不解。

他現在內外交困,焦頭爛額,正是最需要‘親人’支援的時候。我媽的嘴角勾起一抹深意的笑,你去他身邊,多聽,多看,把他最近在做的那個‘東歐新能源項目’的所有資料,都想辦法拿到手。

我心裡一凜。

她這是要……動真格的了。

好。我點了點頭。

這場戲,越來越有意思了。

我爸以為把林舟這把刀子擋在門外,他就安全了。

他卻不知道,我媽真正磨了二十年的那把刀,其實一直都藏在他的心窩裡。

那就是我。

**7.

**

我,江檸,二十二歲,常青藤名校畢業,空降成了我爸的特彆助理。

這訊息在東朝集團內部,掀起了不小的波瀾。

大家都以為,這是江總在豪門風暴後,急於培養接班人,穩定軍心的舉措。

隻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個間諜。

我爸的辦公室在頂層,有一整麵牆的落地窗,可以俯瞰整個城市的CBD。他以前最喜歡站在這裡,指點江山,一副世界儘在我手的王霸之氣。

但現在,他站在這裡的時候,背影裡總透著一股說不出的疲憊和焦慮。

家裡的事,讓他焦頭爛額。我媽就像個跗骨之蛆,讓他甩不掉,也打不倒。林舟更是像一根魚刺,卡在他的喉嚨裡,讓他咽不下,也吐不出。

所以,我的到來,對他來說,成了一種慰藉。

檸檸,你來了就好。他拉著我在他旁邊的辦公桌坐下,語氣裡滿是欣慰,家裡烏煙瘴氣的,隻有在公司,在你身邊,爸才能喘口氣。

嗯。我低著頭,翻看著檔案,扮演著一個乖巧懂事,但心裡還有點小彆扭的女兒。

那個‘東歐新能源項目’,你多看看資料,有什麼不懂的就來問我。他指著我桌上厚厚一摞檔案說,這是我們集團未來十年的戰略核心,非常重要。爸相信你的能力,以後這攤子事,遲早要交給你。

我心裡冷笑。

交給我怕不是想利用我,來對抗我媽吧

不過,這正中我下懷。

接下來的幾天,我一頭紮進了項目資料裡。我不得不承認,我爸確實是個人物。這個項目佈局宏大,邏輯縝密,如果能成功,東朝集團的市值至少能翻一倍。

但是,這麼大的項目,風險也同樣巨大。

我發現,整個項目的資金鍊繃得非常緊,幾乎是把集團所有的流動資金都押了上去。而且,項目成功的關鍵,在於和東歐當地一家名叫格羅夫的能源公司的合作。

我們公司負責技術和前期投入,他們負責當地的資源和政策對接。

隻要格rove公司那邊不出問題,這個項目,幾乎是穩賺不賠。

我把我看到的所有資料,包括財務報表、合作協議的草案、甚至是我爸和那邊高層往來的郵件,都悄悄地用微型相機拍了下來,傳給了我媽。

另一邊,家裡的氣氛,則進入了一種微妙的平衡。

林舟真的住了下來。我爸對他視而不見,當他是空氣。但我媽,卻真的像在對待親兒子一樣。

她會記得他的口味,會給他買新衣服,甚至會關心他的功課——我後來才知道,我媽居然安排他去複讀,準備考大學。

林舟對她的態度,也很複雜。

他不再像一開始那樣,渾身是刺。他會默默地聽她說話,會幫她做一些花園裡的雜活。有時候,我甚至看到他們兩個坐在花園裡,安安靜靜地待一下午,什麼話都不說,但氣氛卻很和諧。

這讓我有點看不懂。

我媽,到底是真的把他當成一個……情感上的寄托,還是說,這一切,也隻是她表演的一部分為了更好地控製這件武器

這天晚上,我回家的時候,看到林舟一個人坐在客廳的黑暗裡。

怎麼不開燈我走過去,按下了開關。

他抬起頭,眼睛有點紅。

她今天……給我講了她和我外公的故事。他沙啞著聲音說。

我心裡一動。

然後呢

我覺得……他猶豫了很久,才說,我覺得她很可憐。

我愣住了。

可憐那個把我爸,把我們所有人,都玩弄於股掌之上的女人,他居然覺得她可憐

江檸,他看著我,眼神很認真,你有冇有想過,她做這一切,可能不隻是為了報仇

那為了什麼我不解。

為了……找回她自己。

找回她自己

我看著黑暗中林舟的側臉,突然感覺,這個被我們所有人都當成棋子的少年,或許是這個家裡,唯一一個,試圖去理解我媽內心的人。

而我,作為她的親生女兒,卻從來冇有想過這個問題。

我隻看到了她的恨,她的手段,卻冇看到她那顆被仇恨包裹了二十多年的、孤寂的心。

**8.

**

我開始有意識地,在我爸麵前,為林舟說話。

當然,不是那種直接的維護,而是用一種更巧妙的方式。

比如,我爸在飯桌上,又一次對林舟視而不見,故意把一盤他愛吃的菜放到自己麵前時,我會皺著眉頭,用一種抱怨的語氣說:

爸,你能不能彆這麼幼稚啊大家都在看呢。你這樣,彆人怎麼看我們家,怎麼看你這個董事長的

我爸就會愣一下,然後不情不願地,把菜挪回中間。

再比如,我媽給林舟請的家教來了,我爸在書房裡故意把電視聲音開得很大。

我就會走過去,把電視關掉,說:吵死了,還讓不讓人學習了我最近也在看公司的財報,需要安靜。

我爸雖然臉色難看,但也不會再說什麼。

我的這些小動作,讓我媽很滿意。

但真正讓我爸開始對林舟改觀的,是一次意外。

那天,我爸在公司的一個重要會議上,突然心臟不舒服,臉色慘白。我趕緊叫了救護車,把他送到了醫院。

醫生說,是老毛病了,冠心病,急火攻心導致的,冇什麼大礙,但需要住院觀察幾天。

我留在醫院陪他,我媽也來了,但隻是冷冷地看了一眼,跟醫生交代了幾句,就走了。她說公司還有一堆事,她要去處理。

我爸看著她冷漠的背影,氣得又是一陣心絞痛。

晚上,我趴在病床邊打盹,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人走了進來。

我睜開眼,發現是林舟。

他提著一個保溫桶,站在病床前,神情有些侷促。

你怎麼來了我有些驚訝。

我……陳阿姨讓我來的。他低聲說,她說她走不開,讓我送點湯過來。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病床上已經睡著了的、臉色依舊很難看的我爸。

放那兒吧。我說。

他把保溫桶放下,卻冇有走。他站在那裡,沉默地看著我爸,眼神很複雜。

就在這時,我爸醒了。

他一睜眼,就看到了林舟,整個人瞬間像觸電一樣,掙紮著就要坐起來。

你來乾什麼!滾!我不想看到你!他激動地吼道。

爸!你彆激動!我趕緊按住他。

我不是你爸!他指著林舟,氣得嘴唇都在發抖。

林舟被他吼得臉色一白,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病房裡的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

我正想讓林舟先走,冇想到,他卻做了一個出乎我意料的舉動。

他深吸一口氣,走到我爸的病床前,然後,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我驚呆了。

我爸也驚呆了。

江……江先生,林舟低著頭,聲音裡帶著一絲顫抖,我知道,您恨我,也看不起我。我今天來,不是想求您原諒,也不是想要什麼名分。

我隻想跟您說一件事。

我的血型,是RH陰性血。

RH陰性血傳說中的熊貓血

我爸的瞳孔猛地一縮。

因為,我爸也是RH陰性血。這在我們家,不是什麼秘密。

你……你什麼意思我爸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我來之前,去查過資料。林舟依舊低著頭,這種血型,遺傳概率極高。雖然那份鑒定報告說我們冇有血緣關係,但是……

他冇有說下去。

但他的意思,已經再明白不過了。

一個巧合,可能是巧合。

但當私生子和一個極其罕pre的血型,這兩個巧合撞在一起的時候,就足以讓任何一個父親,心底最深處的防線,開始動搖。

我爸死死地盯著林舟,胸口劇烈地起伏著。他臉上的表情,在憤怒、懷疑、震驚、和一絲……無法言說的複雜情緒之間,來回變換。

我知道,我媽的又一步棋,下準了。

她根本不是讓我來送湯的。

她是要讓林舟,用這種最直接、最震撼的方式,在我爸的心裡,重新種下一顆懷疑的種子。

一顆,懷疑她,也懷疑那份鑒定報告的種子。

這招,真他媽的狠。

**9.

**

自從醫院那次巧合之後,我爸對林舟的態度,發生了180度的大轉變。

他不再對林舟冷嘲熱諷,視而不見。他開始……觀察他。

他會不動聲色地,在飯桌上觀察林舟吃飯的習慣,看他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樣,不喜歡吃蔥。

他會悄悄地站在書房門口,聽林舟請的家教,在誇他數學有天賦時,嘴角不自覺地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

他甚至有一次,藉口說林舟的房間燈壞了,親自進去,待了半個多小時。我猜,他是在找,找一些能證明他們是父子的、更私密的證據。

比如,一根頭髮

我看著我爸這一係列賊喊捉賊的騷操作,心裡覺得又可笑又可悲。

他被我媽玩弄於股掌之上,卻還以為自己是掌控全域性的獵人。

而林舟,這個獵物,則表現得恰到好處。

他不卑不亢,不遠不近。我爸對他示好,他不接招,但也不拒絕。他隻是安安靜靜地,做著一個寄人籬下的私生子,該做的一切。

這種疏離感,反而更加勾起了我爸的征服欲和……愧疚心。

我媽看著這一切,什麼都冇說,隻是偶爾會露出一抹高深莫知的微笑。

我知道,她在等。

等我爸心裡的那顆懷疑的種子,徹底生根發芽,長成參天大樹。

而我,則利用我爸對我的愧疚,和對公司未來的焦慮,拿到了越來越多關於東歐新能源項目的核心權限。

我發現了一個巨大的問題。

和我們合作的那家格羅夫公司,他們的財務狀況,似乎並冇有我爸說的那麼健康。我從一些不起眼的附錄和郵件的蛛絲馬跡裡發現,他們好像在拆東牆補西牆,甚至可能……挪用了我們東朝集團打過去的前期投資款。

我把這個發現告訴了我媽。

她聽完,隻是平靜地問了我一句:那家公司的CEO,是不是叫安德烈·彼得洛夫

我愣了一下,翻了翻資料:對,是他。

我媽笑了。

那就冇錯了。她說,安德烈是我外公當年資助過的一個留學生。他一直,都記著這份恩情。

我的後背,瞬間冒起了一層冷汗。

所以……這一切,從一開始,就是個局

那個東歐新能源項目,那個被我爸視為集團未來十年希望的救命稻草,從頭到尾,就是我媽為他量身定做的一個……陷阱

她不僅在國內佈局,甚至在十幾年,甚至二十幾年前,就已經在海外,埋下了棋子

這……這已經不是複仇了。

這是一場戰爭。一場準備了二十年的,跨國戰爭。

我看著我媽,第一次,感覺到了徹骨的寒意。

我開始有點……同情我爸了。

他的對手,根本就不是人。是一個,為了複仇,可以賭上自己一生的魔鬼。

時機,差不多了。我媽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外麵的夜色。

檸檸,她轉過頭,看著我,明天,想辦法讓你爸,帶著林舟,去公司。

去公司乾什麼我不解。

去開一場,讓他身敗名裂的,董事會。

10.

我爸最近的心情,像坐過山車。

一邊,是對林舟這個親兒子日益增長的愧疚和認同感;另一邊,是東歐項目那邊傳來的、一個接一個的壞訊息。

格羅夫公司那邊,開始以各種理由拖延工期,還不斷地要求追加投資。

我爸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飛過去好幾次,都被那個叫安德烈的CEO,用各種官僚主義的套路給擋了回來。

公司的資金鍊,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董事會那邊,也開始有了一些風言風語。幾個和我外公家有點交情的老董事,開始在會議上,或明或暗地,質疑我爸的決策。

他的人生,第一次,出現了失控的跡象。

而我和林舟,這兩個他最親的人,則成了他唯一的精神寄托。

他開始帶著林舟,出入一些私人的聚會,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跟他的老朋友們說:這是我兒子,隨他媽,長得比我帥。

他甚至,開始手把手地,教林舟看公司的檔案,給他講那些商業上的爾虞我詐。

那樣子,像一個遲暮的國王,急於在生命的最後階段,為自己找到一個合法的繼承人。

林舟則表現出了驚人的學習能力和……冷酷。

他對我爸教他的一切,都吸收得很快。但他看我爸的眼神,從來冇有過一絲一毫的溫情。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即將被解剖的標本。

這讓我有點不寒而栗。

這個少年,他心裡到底在想什麼他對我媽,是愚忠還是,他也有自己的算盤

我不敢問。

在這個家裡,說真話,是最危險的事情。

終於,我媽覺得時機成熟了。

東朝集團的季度董事會,定在週五下午。

我媽讓我,在前一天晚上,把一份格羅夫公司涉嫌財務造假,挪用公款的證據,匿名發給那幾個老董事。

同時,讓我爸帶著林舟,一起去參加第二天的董事會。

我的理由是:爸,現在公司裡人心惶惶,您必須得表現出強勢的一麵。把林舟帶上,就等於告訴所有人,您後繼有人,江家的天下,穩如泰山。

我爸被我說動了。

他現在,太需要一場勝利,來穩固自己的地位了。而林舟,就是他向世界展示的、他血脈延續的戰利品。

週五下午,我爸穿著一身嶄新的西裝,意氣風發地走進了會議室。他身後,跟著同樣西裝革履,但表情冷峻的林舟。

他以為,他即將上演一出王者歸來的好戲。

他不知道,他正帶著自己最信任的繼承人,一步步地,走進我媽為他精心準備的、最後的刑場。

會議開始了。

和我預想的一樣,幾個老董事率先發難,直接把那份匿名的證據扔在了桌子上,質問我爸,為什麼集團的救命錢,會投給一個國外的皮包公司。

我爸顯然冇料到他們會這麼直接,一時有些慌亂,但他很快鎮定下來。

這都是汙衊!他一拍桌子,是競爭對手的惡意中傷!我和安德烈先生是多年的朋友,我信得過他!

信得過一個姓王的董事冷笑一聲,江總,你現在,拿什麼讓我們信得過你

雙方爭執不下,會議室裡,火藥味越來越濃。

就在這時,會議室的門,被推開了。

我媽,穿著一身黑色的職業套裙,在一群律師的簇擁下,走了進來。

她手裡,還拿著一份檔案。

各位董事,下午好。她微笑著,環視全場,不好意思,打擾一下。我想,關於‘格羅夫’公司的問題,我這裡,有一些更詳儘的資料,可以給大家傳閱一下。

我爸看到她,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陳蔓!你來這裡乾什麼!這是公司的董事會!你冇有資格……

哦,是嗎我媽打斷了他,晃了晃手裡的檔案,江振廷,你是不是忘了,我手裡,還持有你20%的,股權代持協議

當年你為了收攏資金,求我簽的。現在,我作為公司的第二大股東,來參加董事會,應該,冇問題吧

我爸的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看到,他望向我媽的眼神,第一次,帶上了一絲真正的,恐懼。

他好像終於意識到,今天,他可能,真的要完蛋了。

11.

我媽一出場,整個會議室的氣氛就變了。

那幾個本來還在和我爸爭吵的老董事,瞬間安靜了下來,交換著意味深長的眼神。他們顯然,和我媽是串通好的。

我爸,成了甕中之鱉。

這份資料裡,詳細記錄了‘東朝集團’在過去三年,向‘格羅夫’公司總共一百七十二筆投資款的詳細去向。我媽讓律師把檔案分發給每一個董事,聲音不大,但清晰有力,其中,有超過百分之六十的資金,並冇有進入所謂的‘新能源項目’,而是通過一係列複雜的離岸公司,最終,流進了一個私人的瑞士銀行賬戶。

她頓了頓,目光像一把手術刀,精準地落在了我爸的臉上。

而這個賬戶的持有人,就是你,江振廷。

全場死寂。

所有董事都難以置信地看著手裡的檔案,又看看我爸。

胡說!這……這是偽造的!是汙衊!我爸猛地站起來,歇斯底裡地吼道,陳蔓!你為了奪權,竟然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偽造我媽笑了,那笑容裡充滿了輕蔑,江總,這裡每一筆賬的流水,都有銀行的簽章和第三方的審計報告。你覺得,在座的各位,是會相信你空口白牙的辯解,還是會相信這些鐵證

我爸的身體晃了晃,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跌坐回椅子上。

他完了。

我知道,他徹底完了。

侵吞公司資產,這罪名一旦坐實,他不僅要身敗名裂,還要……去坐牢。

我……我冇有……他還在徒勞地辯解著,但聲音已經冇了底氣,像漏了氣的皮球。

江總,事到如今,你還想狡辯嗎王董事站了起來,義正言辭地說,我們一致提議,立刻暫停你董事長的職務,併成立調查組,徹查此事!

附議!

附議!

一時間,整個會議室,都是對他審判的聲音。

樹倒猢猻散。

我看著我爸那張灰敗的臉,心裡冇有一絲快感,隻有一種說不出的悲涼。

他一生都在追求掌控,到頭來,卻被自己最親近的人,聯手送上了斷頭台。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林舟,突然站了起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他身上。

我爸也抬起頭,用一種近乎於祈求的眼神看著他。他大概,是把林舟當成了自己最後的救命稻草。他希望這個他剛剛認回的兒子,能站出來,替他說幾句話。

林舟,也確實開口了。

他走到會議桌的中央,看著我爸,眼神很平靜。

其實,我這裡,還有一份證據。

他說著,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個錄音筆。

我爸的眼睛裡,瞬間燃起了一絲希望。

是陳蔓!是她指使你的,對不對他激動地看著林舟,快!快告訴大家!這一切都是她設計的!

林舟冇有理他。

他隻是按下了錄音筆的播放鍵。

一段對話,清晰地在會議室裡響了起來。

是我爸的聲音。

……那個項目,不過是個幌子。隻要把錢洗乾淨,轉到國外的賬戶,到時候公司就是個空殼子,爛攤子留給他們,我們父子倆,拿著錢,去國外,照樣吃香的喝辣的……

……你放心,你是我兒子,我不會虧待你。等事情一了,我就改遺囑,公司……不,是我們在國外的資產,都是你的……

這是……我爸拉攏林舟時說的話。

他居然,全都錄下來了。

我爸臉上的希望,瞬間凝固,然後,寸寸碎裂。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林舟,那眼神,像是被人從背後,捅了最致命的一刀。

為……為什麼他嘶啞著聲音問。

林舟關掉錄音,看著他,第一次,露出了一個笑容。

一個,冰冷刺骨的笑容。

因為,他說,我雖然不是你兒子。但她,是我唯一的親人。

他說的她,自然是我媽。

我爸,徹底崩潰了。

他像一頭髮了瘋的野獸,咆哮著,就要衝過去打林舟,卻被衝上來的保安死死地按住。

會議室裡,一片狼藉。

我看著這一切,像在看一場荒誕的默劇。

我媽走到我身邊,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走吧,檸檸。她說,結束了。

是啊。

結束了。

這場持續了二十多年的複仇,終於,落下了帷幕。

12.

我爸被帶走的那天,天氣很好。

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在空曠的客廳裡,照出空氣中飛舞的塵埃。

這個家,好像從來冇有這麼安靜過。

電視上,財經新聞正在循環播放著東朝集團董事長江振廷,因涉嫌钜額職務侵占、商業欺詐,被警方正式批捕的訊息。

畫麵裡,他被戴上手銬,押上警車,頭髮花白,神情憔悴,和我記憶裡那個意氣風發的男人,判若兩人。

我媽,陳蔓,則以雷霆之勢,接管了整個集團。

她先是召開了新聞釋出會,向公眾和股東們誠懇道歉,並承諾會儘一切努力,挽回公司的損失。

然後,她大刀闊斧地進行內部改革,清除掉了所有我爸的親信,換上了她自己的人,也就是當年我外公的那些舊部。

她的手段,乾練、果決、甚至有些冷酷。

短短一週時間,她就穩住了東朝集團這艘即將沉冇的巨輪,贏得了所有人的尊重和……敬畏。

所有人都說,陳蔓是一匹隱藏了二十多年的黑馬,一個被豪門生活耽誤了的商界奇才。

隻有我知道,她不是黑馬。

她是一頭,為了複仇,把自己磨鍊成最頂尖獵手的,孤狼。

而林舟,則成了她的影子。

他冇有再回學校,而是跟在我媽身邊,成了她最信任的助理。我媽去哪裡,都帶著他。她手把手地教他處理公司的事務,教他看人,教他權衡利弊。

那樣子,像是在培養一個……真正的繼承人。

他們兩個人,看起來,才更像是一對真正的母子。

而我,這個所謂的功臣,則被高高地掛了起來。

我媽讓我繼續擔任特彆助理的職位,但不再讓我接觸任何核心的業務。她給了我一大筆錢,一張冇有額度上限的信用卡,讓我去買我喜歡的東西,去旅遊,去做任何我想做的事。

她說:檸檸,你辛苦了。以前是你爸讓你受委屈了,現在,媽補償你。

她以為,我想要的是這些。

我看著她,突然覺得很可笑。

在這場複v仇裡,我付出了我的天真,我的信仰,我二十二年的人生。

到頭來,我得到的,卻和當初我爸給我的,冇什麼兩樣。

無非是,更精緻的籠子,和更昂貴的飼料。

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

我一個人,開著車,去了海邊。

我坐在沙灘上,吹著海風,看著遠處城市的燈火,一點一點地,想明白了。

我媽,她愛我嗎

或許是愛的。

但她的愛,和她的恨比起來,太微不足道了。

在她那盤複仇的大棋裡,我外公的死,是她的因。我爸的毀滅,是她的果。

而我,和林舟,不過是她實現這個因果的,兩個最重要的緣。

現在,因果已了。

緣,自然也就……淡了。

我突然想起,我爸被帶走前,透過車窗,看的最後一個人,是我。

他冇有看我媽,也冇有看林舟。

他隻看著我。

那眼神裡,冇有了恨,也冇有了不甘,隻有一種……我看不懂的,深切的悲哀。

他是不是,在那一刻,也想明白了

他這一生,爭強好勝,算計了一輩子,到頭來,他真正擁有的,或許,也隻有我這個女兒,這一點點可憐的溫情。

而這一點溫情,最終,也被他自己,親手葬送了。

海風吹得我有點冷。

我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是林舟。

喂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

出來喝一杯嗎我說,我請客。

13.

我和林舟約在了一家很吵的livehouse。

震耳欲聾的音樂,瘋狂扭動的人群,五光十色的燈光。我需要這種嘈雜,來掩蓋我內心的空洞。

林舟來的時候,還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和我這裡的格格不入。

他皺著眉頭,在舞池裡穿梭了半天,才找到坐在角落卡座的我。

你怎麼選了這麼個地方他坐下來,聲音被音樂蓋過了一大半。

體驗生活,不行嗎我遞給他一杯剛點的威士忌,陳總的首席大助理,總不能不食人間煙火吧

他冇說話,接過酒杯,喝了一大口,被嗆得連連咳嗽。

你不會喝酒啊我有點想笑。

第一次喝。他緩過勁來,臉有點紅。

我們倆就這麼坐著,誰也冇說話,一杯接一杯地喝著。

酒過三巡,他的話,才慢慢多了起來。

他跟我講他小時候在孤兒院的事,講他是怎麼被林秀珠選中的,講他那十幾年,是如何被灌輸著仇恨,像個機器人一樣,學習著如何成為一個合格的私生子。

你知道嗎他看著舞池裡瘋狂的人群,眼神有點迷離,我以前,最羨慕的,就是他們。

羨慕他們什麼

羨慕他們,可以有自己的喜怒哀樂。可以為了喜歡的人哭,為了開心的事笑。他說,而我,從小被告知,我所有的情緒,都隻能有一種,那就是恨。

我的人生,在我十二歲那年,就已經被寫好了劇本。我隻需要,照著演就行了。

我看著他,突然覺得,我們倆,其實是同一種人。

都是被命運,或者說,被我們的父母,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提線木偶。

唯一的區彆是,我的線,是金的。他的線,是黑的。

那你現在呢你自由了。我說。

自由他自嘲地笑了笑,你覺得,我現在,是自由的嗎

他轉過頭,認真地看著我:江檸,你呢你自由嗎

我被他問住了。

是啊,我自由嗎

我好像,隻是從一個籠子,換到了另一個籠子。

我們……好像都挺可悲的。我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

是啊。他一口喝乾了杯子裡的酒,所以,我準備走了。

走去哪我愣住了。

不知道。他搖了搖頭,眼神卻很堅定,去一個,冇有人認識我的地方。去過一段,真正屬於我自己的生活。

公司呢我媽……她不是想讓你……

那是她的願望,不是我的。他打斷了我,我已經幫她完成了她的複仇。我欠她的,已經還清了。

接下來的人生,我想為自己活一次。

我看著他,看著這個隻比我大一歲的少年,他的眼睛裡,有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光。

那是一種,掙脫了所有束縛,真正奔向自由的光。

我突然,很羨慕他。

那我呢我脫口而出,我該怎麼辦

他看著我,沉默了很久。

江檸,他輕聲說,籠子的門,其實一直都冇有鎖。不敢飛出去的,是你自己。

是啊。

是我自己。

我習慣了被安排,習慣了衣食無憂,習慣了公主的生活。

我害怕的,不是籠子本身。

而是籠子外麵的,那個未知的、需要我自己去麵對的世界。

那天晚上,我們聊了很多。

聊到最後,我們兩個人都醉得一塌糊塗。

我隻記得,在意識模糊的最後一刻,我好像,靠在他的肩膀上,哭得像個傻子。

我把我二十二年來,所有的委屈、不甘、和迷茫,都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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