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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送四哥的定情信物被髮現那日,阿爹派他去開辟海上漕線。
阿爹說,隻要他能成功,就同意這樁婚事。
離開前,四哥堅定道:“大小姐,等我回來,我一定給你一場風風光光的婚禮。”
我信了,於是將自己關在院裡中三年,親手繡了一件風光的嫁衣。
可三年後他回來,卻牽著一個怯生生的漁家女。
他跪在阿爹麵前,“義父,我想用這次功勞,換娶歡歡為妻。”
阿爹看向我。
所有人都知道,我脾氣不好,恐怕會扒了他們的皮鬨個天翻地覆。
我卻輕輕一笑,朝女孩兒頷首,“四嫂。”
林家漕線遍佈天下,想跟我聯姻的王公貴族比比皆是,我在其中隨意挑了一家。
可我成親當天,他卻猩紅著眼眶前來搶親,“你若嫁,我便殺了他!”
……
林逢回來時,我正在為繡了三年的嫁衣收尾。
外麵聲音突然嘈雜起來,我微蹙起眉,手中繡花針不小心紮了一下指腹。
我疼得“嘶”一聲,下一瞬,就聽見管家匆匆進來,說:“大小姐,四公子回來了。”
“他在哪兒?”
我止不住欣喜,下意識站起來。
“廳堂,”管家卻猶猶豫豫地擋在我麵前,“大小姐……”
我怔了怔,心臟往下一沉,提著裙角闖進雨中。
丫鬟在後麵撐傘匆匆追上。
到廳堂時,裡麵擠滿了人。
阿爹,叔叔伯伯們和另外四位哥哥都在,看四哥時眼神頗有些恨鐵不成鋼。
我的視線從跪在地上的林逢身上劃過,落到他身旁護著的粉衣女子身上,已然明白了什麼。
林逢跟我對視一眼,卻很快冷漠地移開視線,像是在看一個冇有交集的陌生人。
五哥沉不住氣,急切地上前一步想跟我說什麼。
可他還冇開口,林逢就彎下腰,重重一個頭磕在地上。
“義父,我隻想用這次的功勞,換娶歡歡為妻,希望您能成全!”
阿爹一下一下地盤著手中的核桃,一言不發。
叔叔伯伯和哥哥們或同情或憂心地看著我。
我知道,他們都擔心我突然發脾氣。
林逢畢竟是跟他們一起長大的兄弟。
而這江南誰都知道,林大小姐被捧在手心裡長大,從小要星星不給月亮,一有不如意必定折騰得人死去活來。
大哥最先站起來,一腳踹進林逢心窩,又攥著他的衣領將他拽起,“我怎麼冇看出你竟然是這種負心漢!”
“你明明知道大小姐她——”
他不停給他使眼色,希望他給我道個歉,把這件事抹過去。
可林逢卻像是看不懂,格外固執,“義父。”
“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是我背信棄義,可當初我在海上險些喪命,是歡歡救了我日夜照顧,我才能活著回來!”
“我不能辜負她!求您……和大小姐成全!”
他又一下重重磕在地上,額頭氤氳出血痕。
我靜靜地打量著他。
黑了,也瘦了,身上帶著很多疤,最重要的是,他還丟了一條手臂。
狼狽至極。
看起來這三年真吃了不少苦頭。
確實是用命好不容易換回的這條海上漕線,也怪不得他能膽大包天地提出這種要求。
大哥忍不住,又朝他舉起拳頭,“林逢你——”
“不要傷害阿逢哥哥!”
旁邊的姚歡抽泣一聲,顫抖著擋在他前麵。
“歡歡!”
林逢嚇了一跳,用僅剩的手將她揉進懷裡,保護得密不透風。
我看得晃了晃神,突然想起以前他也是這樣保護我的。
這才三年過去,他就跟彆的小姑娘抱在一起,像極了一對苦命鴛鴦。
“嗤。”
我笑出聲。
整個廳堂的目光都朝我看來,我目不斜視,坐在阿爹下首。
“怎麼讓四哥跪著?”我招招手,讓人將他扶起來。
“阿爹,四哥是大功臣,您不至於這點小要求都不滿足吧?”
阿爹皺起眉,“小拾……”
我笑盈盈繼續道,“這樁婚事我同意了,先挑個吉利日子吧。”
“四嫂看起來家底不豐,到時候我為四嫂添妝。”
姚歡臉色一白。
林逢將她擋在身後,像是害怕我這個大惡人隔空都能傷害她:“大小姐,歡歡隻是個漁家女,你彆欺負她!”我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又笑,“四哥誤會了。”
“林家也算是大戶人家,好不容易有樁喜事,太寒磣容易讓人笑話。”
姚歡鬆了口氣,抓著林逢的手:“阿逢哥哥,你聽到了嗎,義父已經同意了!”
林逢太瞭解我,還滿眼警惕。
但我已冇興趣跟他多說。
阿爹將眾人驅散,擰眉問:“小拾,你是阿爹最寶貝的女兒,從小到大你想要的東西阿爹都會送到你手裡。”
“要是你不想同意這樁婚事,”阿爹沉下聲音,“區區漁家女,還不配跟你搶。”
我笑出聲,“阿爹說得對,不過不用。”
臟了的東西,有什麼資格配我?
“想跟我林家聯姻的王公貴族比比皆是,我又何必吊死在一棵樹上?”
我點點前幾天媒人送來的八字生辰貼,選了個出身最高貴的,“就這個吧。”
阿爹表情一變,嚴肅道:“小拾,阿爹不需要你去聯姻!林家發展到現在不是讓你去受委屈的!”
“我不委屈,阿爹。”
我毫不掩飾野心,“林家需要這個聯姻。”
林家漕運發展至今,說是天下第一富商都不為過,可林家手裡冇有權。
冇有權,就守不住錢,這樣下去,林家盛極必衰。
阿爹將林家產業發展至今,我作為繼承者,理應為它添磚加瓦。
太子季景行就是我最好的盟友。
他是先皇後唯一的兒子,年幼時被歹人設計流落民間,五年前才被找回,並且體弱多病。
雖然坐上了東宮之位,但明顯坐得不穩。
他放低姿態,孤身下江城想跟林家聯姻想必也是因為這個,不過沒關係。
要是所有人都肯定他能順利坐上那個位置,也不會有我撿漏的機會。
阿爹沉吟很久,同意了。
回院子時,我將讓人將姚歡帶來我這兒住。
她雖是普通漁家女,從我這兒出嫁,旁人也不敢看她笑話。
最重要的是,也就不會讓林家丟人。
卻冇想到,她竟然這般不識好,整日在房間裡畏畏縮縮。
但隻要林逢一來見她,她就一副委屈至極的模樣,話裡話外都是我苛待她。
“阿逢哥哥我真的受不了了,這裡每個人都看不起我……你快帶我走吧,嗚嗚嗚——”
我路過她窗邊時聽得一清二楚。
林逢急著安慰,一轉頭卻跟我正好對視。
他猶豫片刻,欲言又止。
但我冇給他說話的機會,我隻淡淡吩咐丫鬟,“喜事當前,這裡再傳出哭聲,就把她嘴給我堵了。”
房間內瞬間安靜。
我施施然離開。
不出所料,傍晚,林逢來找了我。
丫鬟將他帶到亭子裡,為他斟茶。
他將茶杯端起又放下,最終沉聲道:“大小姐,這件事是我對不起你。”
“是我許諾娶你卻又悔婚,是我變心,可歡歡是無辜的,回來前,她什麼都不知道,你有氣就撒在我身上,還請您……”
“看在我的麵子上,不要多為難她。”
我輕搖團扇,“你的麵子?”
“林逢,你有什麼麵子?”我輕聲笑問,“你忘了,你的命都是我撿回來的。”
當初他隻是個任人欺辱的小乞丐,被人打得半死扔進雪裡,是我把他帶回林家給他一口吃的,才讓他活了下來。
林逢臉色瞬變,還想說什麼,我卻已經站起身。
路過他身旁時,一眼望見了他腰間掛的鴛鴦玉佩。
這是我送他的定情信物。
當初他將玉佩捧在心口發誓,“玉在人在,林逢一輩子都是大小姐的人。”
現在,他佩這塊玉隻是為了讓我在他為另一個女人求情時心軟。
我抿起唇角,心臟終於悶悶地疼起來。
“大小姐,”他似乎以為我心軟了,“這三年來,這塊玉我從未離身。”
我乾脆將玉佩扯下,麵無表情地勾勾唇,“是嗎?”
“四哥倒是提醒我了,你和四嫂成婚在即,這塊玉佩,早就不該存在了。”
我隨手一拋。
“咚”的一聲,玉佩墜入荷花池內。那天過後,林逢好多天不曾出現在我麵前。
直到月末的家宴。
等我到時,長桌上已經坐滿了人,隻剩下阿爹下首的位置,是專門留給我的。
姚歡看我一眼,故作大方道:“小拾怎麼現在纔來?”
“現在在家還好,以後嫁出去可是要讓人笑話的,我們畢竟是晚輩,怎麼能讓長輩等這麼久呢?”
她冇發現,她話音還冇落,眾人就神情詭異地看向她。
阿爹淡漠地瞥她一眼。
我卻笑起來,“這是家宴,她為什麼在這兒?”
姚歡一愣,跟著怯生生地看向林逢,“阿逢哥哥,是我哪裡做得不好嗎?我……”
林逢急忙安慰,“不是不是。”
說完他又擰眉對我道:“小拾,歡歡是我即將過門的妻子!”
“哦。”我歪了歪腦袋,“想起來了。”
“不過,管家,四哥的位置怎麼在這兒?冇規矩。”
林逢怔了怔,跟著麵色極其難看,卻不得不跟著管家將位置挪到最後,五哥的前麵。
他記性太差。
這才過了三年,竟然都忘了,他能坐到我對麵,排在叔叔伯伯們前麵,不過是我給他的特權。
現在,他也該回到自己的位置了。
姚歡帶著怨氣瞪了我一眼,跟著不知道跟林逢說了什麼,後者的表情越發難看。
吃完飯,林逢突然道:“對了,我和歡歡的婚事一切都已準備妥當。”
“十月二十,臘月初六,臘月二十九的日子都不錯,義父,你幫我們定個婚期吧。”
我想了想,道,“就臘月二十九吧。”
林逢表情複雜,大概是以為我選最後一個日子是捨不得他娶彆人。
但實際上是,我的婚期定在臘月初六,他冇資格在我之前。
姚歡估計也是那樣認為的,眸色閃了閃,故意笑:“看來阿逢哥哥和小拾的感情很好呢。”
“看小拾多捨不得阿逢哥哥娶媳婦呀,直接就選了最後一天。”
她想看我笑話。
我一個眼神都冇給她。
管家就先一步嚴肅開口,“您冇有資格這麼跟大小姐說話。”
姚歡表情僵住,被管家勒令著跟我道歉。
“對不起……大小姐。”
過後,她眼裡含著淚,一副委屈極了的模樣將自己藏進林逢懷裡。
林逢心疼得不行,“大小姐,你知道歡歡出身平凡,很多規矩都不知道,又何必這樣苛責她?”
苛責?
我嗤笑一聲,眸色卻更冷。
三年過去,他確實變了很多。
要是在以前,敢這樣跟我說話的人,他已經率先扔進河裡餵魚去了。
可現在他說我苛責姚歡。
管家不悅:“不知道規矩就學。”
林逢還想說什麼,卻被外麵下人通報的聲音打斷。
“老爺,東宮來人了。”其餘幾個哥哥不約而同看向林逢。
林逢有些莫名,起身準備跟著出去迎接。
不過冇走幾步,姚歡悄悄拽了他一下,皺著一張嬌俏的小臉不知道說了什麼。
很快林逢就麵露急色,甚至當著眾人的麵把她打橫抱起來,丟下一句:“歡歡身體不舒服,我先帶她回去。”就離開了。
我的視線淡漠地從姚歡遮擋的肚子上劃過,心頭又泛起嘲諷。
原來這就是林逢急不可耐立刻就要跟她成親的原因。
姚歡懷孕了。
而他一直隱藏著不肯宣佈,是怕我這個毒婦害她腹中的孩子。
嗬。
我抿住唇,直到看到外麵源源不斷往裡搬的聘禮,麵色才稍微好看了些。
粗粗一看,起碼有一百多抬。
太子的家底不豐,能湊出這些聘禮已經實屬不易,能看出合作的誠意了。
叔叔伯伯們在跟東宮的人寒暄,哥哥們圍在我身邊。
“這太子確實有誠意,看來大小姐嫁過去不會受委屈。”
“諒他也不敢!”
“不過聽說他身體不好,要是英年早逝,可不是要我們大小姐當寡婦……”
“這倒是個問題!大小姐,要不然我們趁著還冇嫁再想想吧!”
我莞爾,“哥哥們不用擔心,我心裡有數。”
季景行身體不康健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前麵五年都冇死,不太可能死在跟林家聯姻之後。
聘禮到了,這件婚事算是徹底定下。
冇過多久,季景行約我出去賞秋。
這人長得不錯,一副病弱美人的姿態,看著挺讓人賞心悅目。
有這樣的人陪著,我玩兒著也高興。
唯一的敗筆是挑完首飾準備回去的時候,撞見了林逢和姚歡。
姚歡似乎哭過,紅著眼睛氣鼓鼓地走在前麵。
後麵的林逢一臉無奈伸手去拉她,被她甩開。
反覆幾次以後,林逢惱了:“你到底在鬨什麼?剛纔那個女人懷著孕要摔了,我隻是扶了她一把!”
姚歡當即哭出聲來,“你還要為了她凶我!”
“林逢,你說得這麼冠冕堂皇,彆以為我不知道你的那些小心思!”
林逢一臉莫名,“什麼心思?”
姚歡大哭:“她長得像林拾雨!你就是因為她長得像林拾雨纔對她施以援手!”
“你彆以為我不知道!你根本就是對林拾雨餘情未了!!也對,她繡了三年嫁衣隻為了嫁給你,天底下有哪個男人不愛?可你為什麼要招惹我?!你怎麼能這麼噁心——”
嘖,蠢貨。
季景行還在旁邊,白白讓他看了我的笑話。
我眼底笑意緩緩褪去,從屏風後走出來,“看來管家教的規矩還不夠。”
姚歡冇想到我在,猛地瑟縮一下,臉色倏地蒼白,下意識拉林逢的衣袖。
我冇看她,隻警告林逢,“四哥管不好你的人,我不介意幫你管。”
出乎我的預料,林逢竟然似乎冇聽進去我的話,眼睛隻緊緊盯著我旁邊的季景行,“他是誰?”
我不太高興,“與你無關。”
我懶得跟他多說,示意季景行跟我一起離開。
可冇走幾步,林逢竟然追上來想拉住我,季景行先一步擋在我前麵,“這位公子,請自重。”
林逢咬牙,“你算什麼東西?我跟她認識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
說完他又緊盯著我,“林拾雨,你今天就是跟他一起出來的?你知不知道什麼叫男女有彆?你有冇有點羞恥心?!”
他在說什麼?
這下我來了點興致,仔細打量著他。
他看起來……竟然像是真的不知道我快成親了。
哈。
我失笑地搖頭,“這是我的未婚——”“林拾雨,”他再一次喊了我的名字,語帶威脅,“你要是現在跟我回去,我就原諒你。”
“……”
這人簡直有病。
我深吸一口氣,不想跟他再多費口舌,轉身走了。
為表歉意,我帶著太子又在江城轉了轉,回去的時候天已經矇矇黑了。
回院子的路上,不遠處的荷花池聲音嘈雜。
我擰眉,原本還想叫丫鬟去看看出了什麼事,下一瞬就聽到了姚歡帶著哭腔的聲音。
“阿逢哥哥,你快起來,池水寒涼,你又何必這樣作踐自己!”
她聲音尖細,我聽得頭疼,吩咐丫鬟,“過去跟他們說,再吵就把他們舌頭割了。”
對付一些未開化的動物,還是直接的暴力更有用。
冇多久,荷花池那邊就變得安靜如雞。
夜徹底深時,林逢又來找了我。
他站在房間外,聲音很沉,“大小姐,我有話想跟你說。”
我頓了頓,“四哥婚事在即,深夜我們孤男寡女,不方便吧。”
林逢扯了扯唇角,“以前你從未說過不方便。”
我沉默片刻,穿了外裳走出來,將他帶到了之前談話的亭子裡。
他喝了口酒,開始跟我說起以前的事,“以前我們也總這樣。”
“那時候,我隻是林家眾多家仆中的一個,要不是大小姐,我不會有今天的風光。”
我默了默,“是啊,要不是我把你撿回來,你早就死了。”
現在我倒有些後悔了。
“阿拾,你說話非要這麼刻薄嗎?”
林逢按了按眉心,“我知道你怪我變心,可你怎麼不問問我,這三年來我是怎麼過的!”
我抬起眸,絲毫不掩飾嘲諷,“我更想知道,姚歡肚子裡的孩子是怎麼來的。”
林逢倏地噤聲,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他開始往嘴裡大口大口地灌酒。
半晌後,似乎是喝醉了,他捂著臉似哭似笑,“我也冇想到……會這樣的。”
“阿拾,最開始,我也是很想你的,海上日子難熬,還經常遇到盜匪,我都是靠著想回來娶你的念頭才堅持下來……”
“可是後來,後來歡歡她救了我,我警告自己,我已經有你了,不能再對彆的女人動心,可感情又怎麼能控製得住……阿拾,對不起……”
是啊。
感情這種事,確實控製不住。
我緊抿住唇,靜靜看著他。
他從懷裡摸出了玉佩,“我把它找回來了,阿拾。”
“我把它找回來了,是不是就說明我們的感情還在?你能不能等等我……我知道義父不可能讓你做我的妾,我娶你……我娶你做平妻,好不好?”
“你再等等,等個四五年,冇有人肯娶你了,義父一定會同意你嫁給我的……”
“你繡了三年嫁衣,就為了嫁給我,你一定能穿著它嫁給我的。”
我聽得怔住,甚至連帶著剛纔的唏噓都蕩然無存,彷彿從來冇看清過他。
林逢。
他曾在劫匪手中為我擋刀。
也曾在我發天花時不顧所有人阻攔緊緊抱著我,說要死就跟我一起死。
為了娶我,他甚至答應阿爹,冒生命危險去開辟海上航線。
現在,他讓我等他娶我當平妻。
他怎麼敢。
我的手指緊緊攥起,又緩緩鬆開。
最後,我笑了笑,將他拋在身後,起身回房。
走到半路,又想起了什麼,轉頭回來拿起玉佩,將它隨手賞給院子外守門的小廝。
回到房間,我第一眼就看見了掛著的那件大紅嫁衣。
上麵的鳳凰刺繡是我一針一線繡的,每顆珍珠也是我一顆顆綴上去。
我原本不會女紅,這三年來卻被磨得技藝精湛。
林逢……
這三年來,我日夜想著怎麼穿著它風風光光嫁給他。
淚水不自覺從眼眶裡沁出來,被我一點點抹掉。
沒關係。
明日我就成親了。丫鬟很早就把我叫起來開始梳妝。
幾位哥哥來了我房間,挨個為我送上出閣禮。
其中冇有林逢,我想,可能是他醉酒還冇醒。
不過在我穿戴整齊後,姚歡倒是來了。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圈,眼裡帶著隱隱興奮,“冇想到今天是小拾成親的日子啊。”
“隻是真可惜,阿逢哥哥還冇醒,不能來送你出閣。”
我淡淡撇了她一眼,接過丫鬟遞來的賬本慢慢看。
姚歡愣了愣,問旁邊人,“她都要出嫁了,為什麼還要把賬本給她看?”
丫鬟輕飄飄看她一眼,“我家小姐是林家獨生女,林家唯一的繼承人,不給她看難道給你看?”
姚歡大驚:“什麼獨生女?!她明明叫林逢他們哥哥!”
丫鬟平靜:“老爺看重他們,才收他們為義子,難不成就真當自己是主子了?”
姚歡連忙朝哥哥們看去,但後者冇有一個人理她。
她像是十分接受不了一樣,倒退兩步,然後猛地衝上來想搶我手上的賬本,卻被丫鬟攔下。
“天底下怎麼有這樣的道理!女人就該有個女人的樣!你一個女人怎麼能繼承家業,你嫁過去是要被人嫌棄的!”
“難怪阿逢哥哥跟你一起長大都不喜歡你——”
“啪!”
侍女直接甩了她一巴掌。
姚歡瞪大眼睛,“林拾雨,你竟然縱容丫鬟打長輩!”
我這才放下賬本,看向她,笑:“一個未過門的外室,有什麼資格稱我的長輩。”
“管家教不好她的規矩,嬤嬤,你教教,彆讓她肚子裡的孩子冇了,畢竟是大喜的日子。”
說完,我站起身,順著喧鬨的鑼鼓聲往外走去。
嬤嬤麵色不善地看向姚歡。
“我可是林逢未過門的妻子,你不能……”
後者終於想起來害怕,麵色慘白地倒退兩步,剛想跑,卻被嬤嬤拽著頭髮拖回來,“啪啪”就是幾個巴掌。
“你膽子很大,我們小姐已經足夠縱容你了,你竟然還敢在她麵前蹦躂!”
姚歡疼得發出慘叫,下意識反抗,卻被嬤嬤輕鬆拖到外麵,逼著她跪下,“什麼時候想清楚了,什麼時候再起來!”
姚歡想跟周圍人求救,但所有人都用看死人的眼神看她。
她發著抖捂著肚子,跪了一陣就覺得眼前發昏。
但就在她覺得自己要暈過去時,嬤嬤又會帶著大夫出現,不知道給她吃了什麼藥,她立刻就有了力氣。
膝蓋處傳來鑽心的疼。
最後,她隻能咬著牙用自己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換一個小丫鬟為她去跟林逢求救。
丫鬟順利到了林逢的住處,但將原委說了一通後,林逢卻隻失神問:“你說什麼?”
“成親……什麼成親?”
丫鬟茫然:“今天是小姐成親的日子啊……”
林逢麵色驟變,甚至來不及穿鞋就匆匆跑了出去。此時花轎已經到了河邊。
我遠遠聽見林逢的聲音,果然,冇一會兒,他就擋在了迎親隊伍前麵。
他聲音發著抖,“阿拾,你為什麼就要成親了……你是在跟我賭氣嗎?”
“好,我承認你贏了,我一直以為我已經喜歡上了救過我的姚歡,但是在我聽到你要成親的訊息時,我竟然心如刀絞,像是要死了一樣……我心裡還有你,甚至比喜歡歡歡更喜歡你!”
“不知從何時起,你已經成了我此生最重要的人!”
“阿拾,你彆任性了,婚姻不是兒戲,你怎麼能這麼草率地就要嫁給彆人……你跟我回去,我跟義父說,我娶你,我娶你好不好……”
聽著像是很深情。
可我卻著實被噁心到了,“那姚歡呢?”
聽到我肯開口,林逢一喜,毫不猶豫道:“我知道你容不下彆人,你放心,等她生下孩子,我就把她送走。”
我聽笑了,“你知道我容不下姚歡,又怎麼覺得我容得下她生的孩子?”
林逢似乎猶豫了。
但很快,他就咬牙道:“那我將她肚子裡的孩子拿掉。”
“阿逢哥哥!”
姚歡的聲音突然傳過來,像是絕望又驚呆了:“你說什麼啊!”
他們似乎當著眾人的麵拉扯起來。
姚歡嘶聲力竭地吼,“林逢,你憑什麼這麼對我?!要不是我當初救下你,你早就已經死了!你還是不是人!你個忘恩負義的畜生!”
林逢卻含恨說:“我寧願你冇救過我!”
“如果你冇救我,我就不會背叛阿拾……”
“啪!”
似乎是姚歡氣急甩了他一巴掌。
林逢當然不是能站在那兒任由她打的性格,還了手,不知道打到她哪兒,姚歡慘叫起來。
“我的肚子……我的孩子!林逢這是你的親生孩子,你怎麼能下此毒手……”
林逢卻頓了頓,聲音顫抖著朝我道:“阿拾……她,她已經冇了孩子,你跟我回去吧……”
嘖。
這兩人就是個笑話。
還幸好現在冇出江城,要不然,我林家也要成笑話了。
我按了按眉心,輕歎口氣打斷林逢訴衷腸,“來人,四公子喝醉了,拉他下去。”
“我不要!我冇喝醉!”
林逢嗓音發狠:“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嫁給他!”
“林拾雨,今天要麼你跟我回去,要麼,我殺了他!”
誰?
季景行?
這下我是真忍不住笑出聲來,掀起蓋頭出了花轎,“你可以試試。”
季景行這個太子做得再不怎麼樣,也容不得林逢欺辱。
林逢卻冇聽出我話裡的意思,竟然還真膽大包天地上前去朝著季景行伸出了手。
但下一瞬,他就慘叫出聲。
一根羽箭不知從何處射來,直直穿過了他的手掌。
這下,他還剩下的這隻獨手,恐怕也要保不住了。
季景行是個挺大方的人,冇有跟我以及林家計較,隻是讓人把他和姚歡拖下去。
但林逢嘴裡還不認輸,“阿拾,你想清楚!婚姻大事,你千萬不要因為跟我賭氣就嫁給這樣的廢物啊!”
“你看他瘦得像是風都吹得倒,他這樣的男人怎麼配得上你?!”
嗯?
我歪了歪腦袋,問他:“那你覺得你配得上我?”
林逢臉色一陣青一陣紅,“起碼我會努力給你幸福。”
我聽得發笑,居高臨下地看他:“那你可真自信啊。”
“彆的不談,你竟然覺得自己比一國太子好。”
林逢驟然愣住,臉色逐漸變得煞白,“太子……”
他咬著牙,還是不願意離開。
我搖搖頭,“四哥,你不為姚歡肚子裡的孩子著想,也想想你的手吧。”
“再拖下去,你的這隻手也快冇了。”
林逢終於害怕了,匆匆跑進人群。
姚歡狼狽地跟上去,想去拉他,卻被他猛地甩開。
我收回視線,淡漠地扯扯唇角。
他們怎麼樣,都再與我無關了。這隻是個小插曲,婚禮繼續。
江城到京城還有段路,迎親隊伍順著江水而上。
一路上吹吹打打,每到一個地方季景行就讓人四處撒喜糖,給足了我麵子。
林逢當然也不是這麼容易放棄的人,前麵幾天,我每日都會收到他寄來的信。
說什麼已經把姚歡趕走了,姚歡肚子裡的孩子也冇了,他是真心愛慕我,隻是犯了這麼個小小的錯,希望我能原諒他。
每個字都令人噁心。
我隻看了半頁紙,就命人將信都燒了。
不過冇過幾天,他就無暇再送信來。
雖然季景行不準備跟林家計較,可阿爹是明白人。
妄圖刺殺太子,這是要株連九族的。
他念著這麼多年來林逢對家裡的付出,冇直接處理了他,但也將他逐出了林家。
姚歡是跟他一起離開的。
最開始,她念著兩個人以前的感情,還願意照顧林逢。
可林逢這會兒兩隻手都冇了,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再加上他脾氣又不怎麼樣,冇過幾天,姚歡也不願意伺候了。
聽嘴碎的丫鬟說,為了維持生活,她跟街頭的屠戶搞在了一起。
林逢覺得麵上無光,被她氣得吐血,兩個人兩天一小吵,三天一大鬨,倒是熱鬨了一整條街。
我聽著八卦,一路順利到了京城,跟季景行拜堂成親。
林家有了他的支援,商行的發展更加順利,他有了林家的財氣支撐,太子之位終於坐穩。
他很敬重我,我生意上的事從不插手,這樣的夫妻生活倒也十分和諧。
後來有次閒聊,我問他:“你要聯姻,林家並不是唯一也不是最好的選擇,為什麼你選了我?”
還那麼有誠意,親自下江城請了媒人上門。
季景行輕輕一笑,“要是我說,我早就心悅你,你會信嗎?”
“嗯?”
他說:“那年雪夜,你救下的不隻有一個林逢,還有另一個男孩兒,隻是他傷勢較輕,你冇把他帶回林家。”
我怔了怔,冇說信也冇說不信。
總歸我相信他比林逢聰明,不會做出自斷前途的蠢事。
那個母儀天下的位置,未來一定是我的。
而未來下下任的皇帝,也必將流著我林家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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