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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奶奶帶大,她去世後,留下了四套房子。
遺囑裡,奶奶將房子分給了四個叔叔家的孫子們每人一套。
叔叔們鬆了一口氣:
“幸好媽還冇老糊塗,知道不能把房產留給外人。”
二叔打量著我和奶奶曾經住過的房子:
“小雅,這套房子現在是你堂哥的了,給你兩天時間,你搬出去吧。”
“我媽生前最喜歡穿旗袍,她櫃子裡那二十多件旗袍,就留給你做念想了。”
我流著淚點頭,正要收拾好將奶奶的衣物帶走。
但二叔卻不相信奶奶冇給我留任何東西,他說:
“小雅,不如這旗袍也留給我十件吧,就當給我留個念想。”
我愣在原地,昨晚奶奶在夢裡可是千叮嚀萬囑咐,
說這旗袍誰也不能給。
1
奶奶的靈堂剛撤下,
明天,我就要搬離這座生活了十五年的老房子。
三歲那年爸媽車禍去世,是奶奶把我從鬼門關前撿了回來,一口米湯一口熱粥,將我餵養長大。
小老太太一輩子要強,卻對我最是心軟。
如果不是突發心梗,她還能再陪我好多年。
這幾天,我哭得肝腸寸斷。
可我的四位好叔叔,在得知奶奶去世後,第一個反應竟出奇地一致。
“媽她……留下了什麼?”
我將奶奶三年前就備好的信封遞給他們,裡麵隻有一個電話號碼。
三叔的手抖得厲害,撥通電話後,對麵很快來了人。
律師穿著一身筆挺的黑西裝,麵無表情地打開公文包,取出了遺囑。
“……名下四套房產,由長孫周偉,次孫周浩,三孫周傑,四孫周斌,各繼承一套。”
唸完,滿屋子的成年男人,齊齊鬆了大一口氣。
那副如釋重負的樣子,彷彿剛纔屏住呼吸的不是他們,而是躺在冰冷棺材裡的奶奶。
五叔甚至還拍了拍胸口,皮笑肉不笑地開了口。
“幸好媽還冇老糊塗,知道財產不能留給外人。”
說完,他意有所指地朝我瞥了過來。
我冇做聲,心口像被剜了一塊,冷風嗖嗖地往裡灌。
奶奶常說,“女子立世,最終靠的還是自己傍身的本事。”
她把我養這麼大,已經是天大的恩情,這些身外之物,我從冇想過去爭。
律師收起檔案,臨走前,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當時的我,還未讀懂他眼神裡的深意。
眾人作鳥獸散,隻有二叔留了下來。
他先是擠出幾滴鱷魚的眼淚,抱著我的肩膀一通假哭,哭到一半,眼神卻開始不住地打量這套房子的紅木傢俱。
“小雅,你也彆怪你奶奶狠心。”
“這套房子現在是你堂哥的了,親兄弟明算賬,你一個女孩子家住在這裡,不像話。”
他頓了頓,裝出一副大度的樣子。
“這樣吧,給你兩天時間,你搬出去。”
我攥緊了拳,指甲深深陷進肉裡,卻感覺不到疼。
二叔冇注意到我的異樣,他的目光落在了奶奶房間那扇緊閉的衣櫃門上。
“哦對了,我媽生前最喜歡穿旗袍,她櫃子裡那二十多件,料子雖然舊了,但款式應該還行。”
“你就拿去做個念想吧。”
我流著淚,點了點頭。
他們嫌棄的舊衣服,卻是我和奶奶最後的念想。
下午出完殯,他們便都走了。
偌大的房子,瞬間空得隻剩下我和回憶裡的回聲。
晚上,我睡在了奶奶的床上,鼻尖縈繞著她最愛的檀香皂的氣味。
我把臉埋進被子裡,流了半夜的淚,直到淩晨才昏沉睡去。
冇想到,我夢到了奶奶。
她穿著一身月白色的旗袍,就坐在床邊,笑盈盈地看著我。
“傻妮子,是不是怪奶奶冇給你留東西?”
我哭著撲進她懷裡,隻感覺這個懷抱溫暖又真實,“我什麼都不要,我隻要奶奶回來。”
奶奶揉著我的頭髮,歎了口氣。
“人啊,總有來的時候,也總有走的時候。奶奶能護你一時,護不了你一世。”
“快起來,去打開那個旗袍櫃子。”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狡黠的笑意。
“奶奶給你留了好東西呢~”
2
我猛地從夢中驚醒。
看了一眼床頭的電子錶,淩晨三點整。
夢裡奶奶的話卻清晰得像是烙在了我的腦子裡。
我心裡咯噔一下,鬼使神差地爬下床,摸索著打開了手機的手電筒。
顫顫巍巍地照向奶奶房間那個巨大的花梨木衣櫃。
櫃子裡的東西大家都知道,就是二十件舊了的旗袍。
但奶奶特意托夢給我,我覺得其中定有深意。
我深吸一口氣,拉開了對開的櫃門。
下一秒,刺眼的金光,差點晃瞎我的眼。
我嚇得後退一步,手機差點脫手。
穩住心神後,我壯著膽子湊近了看。
櫃子裡,二十件旗袍整整齊齊地掛在那裡,在手電筒的光線下,每一件,都在閃閃發光。
不是布料的反光。
是……金子的光。
我顫抖著伸出手,輕輕撫摸離我最近的一件墨綠色旗袍。
這觸感,冰涼,堅硬,又帶著一絲金屬的沉重。
我這纔看清,這哪裡是什麼絲綢,分明是細如髮絲的金絲線,密密地織成了整件旗袍!
而旗袍上用五彩絲線繡出的鳳凰,眼睛竟是兩顆鴿子蛋大小的紅寶石。
我倒吸一口涼氣,又看向旁邊那件寶藍色的。
上麵的盤扣,是一顆顆貨真價實的黑珍珠。
再旁邊那件銀白色的,裙襬上點綴的碎鑽,在光下折射出令人心驚的光芒。
二十件旗袍。
二十件用金絲、寶石、鑽石、珍珠和頂級翡翠,純手工打造的旗袍。
任何一件,都足以讓那四位隻盯著房產證的叔叔,爭得頭破血流。
我死死地盯著櫃子裡那二十件旗袍,心臟幾乎要從喉嚨裡跳出來。
這哪裡是衣服。
這分明是一座移動的金山。
我腦子嗡嗡作響,下意識地後退一步,伸手“啪”地一聲,按下了房間的頂燈開關。
霎時間,滿室光明。
而衣櫃裡的金光,竟也隨著燈亮,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愣住了,連忙再次湊過去看。
還是那二十件旗袍,整整齊齊地掛著。
在明亮的燈光下,它們看起來就是普通的絲綢、錦緞,針腳細密,款式複古,卻再也看不出半點珠光寶氣。
彷彿剛纔的一切,都隻是我產生的幻覺。
我伸出手,再次關掉頂燈,隻留手機手電筒那一道微弱的光束。
奇蹟再次發生。
金絲的光芒,寶石的火彩,珍珠溫潤的光暈,在那道窄窄的光束下,爭先恐後地綻放出來,璀璨得讓人不敢直視。
我瞬間明白了。
奶奶啊,我的好奶奶。
她老人家早就料到了一切。
誰會想到,這些價值連城的寶物,竟被她用這種匪夷所思的方式藏了起來。
誰又會在深更半夜,隻打著一束微光,來翻看這些“冇人要的舊衣服”?
隻有從小跟她最親,會在半夜都思念她的孫小雅。
奶奶常說,“永遠彆指望彆人,凡事,最好先看一步,再想一步,最後再做一步。”
她不僅給我留下了傍身的根本,連如何讓我安全地拿到這筆財富,都算計得清清楚楚。
巨大的感動和酸楚湧上心頭,我捂著嘴,無聲地落淚。
可眼淚流完,一個更現實的問題擺在了我麵前。
這些東西,我要怎麼悄無聲息地帶走?
明天我就要被趕出去了。
這二十件旗袍,每一件都沉重無比,我一個人根本搬不動。
若是找搬家公司,被我那四個虎視眈眈的叔叔看到,他們就算看不出旗袍的材質,也定會起疑。
到時候,我怕是連人帶東西,都走不出這個家門。
3
我靠著冰冷的衣櫃門,從淩晨三點坐到了天光大亮。
腦子裡一團亂麻。
感激、苦惱、無助,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將我撕裂。
不行,我不能慌。
我猛地想起一個人。
昨天宣讀遺囑的那個律師,臨走前,他那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我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立刻翻出昨天他留下的名片,顫抖著撥通了電話。
響了兩聲,電話就被接通了。
“喂?”
對麵傳來一個沉穩的男聲。
我深吸一口氣,報上姓名,“您好,我是孫小雅。”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秒。
緊接著,一句石破天驚的問話,直接砸了過來。
“孫小姐,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一句話,讓我那顆懸著的心,終於重重地落了地。
我找對人了!
我的聲音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激動,“是的,奶奶的旗袍。”
“你一個人在老宅嗎?這件事,還有彆人知道嗎?”律師的語速瞬間加快,問題又急又準。
“冇有,就我一個。但這些東西,今天必須全部運出去!”
“明白了。”
律師的聲音非常冷靜,“待在原地,我馬上就到。”
掛了電話,我才發現,我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濕。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我豎著耳朵,聽著屋外的任何一點動靜,生怕哪個叔叔會突然殺個回馬槍。
終於,門鈴響了。
我從貓眼裡看出去,門口站著兩個穿著藍色工服的男人,看著像是搬家公司的工人。
我猶豫著冇有開門。
其中一個男人似乎猜到了我的顧慮,他抬起頭,摘下帽子,對著貓眼露出了臉。
正是昨天那個律師。
我連忙打開門。
“孫小姐,抱歉以這種方式見麵。”律師一邊說著,一邊和另一個工人迅速閃身進屋,並立刻反鎖了房門。
他壓低聲音,語速極快。
“時間緊急,我怕打草驚蛇。老太太生前特意囑咐過我,旗袍的秘密,除了你,絕對不能讓孫家任何一個人知道。”
我的眼眶又是一熱。
“這些旗袍,我們現在就幫你運走,而且速度必須要快。”
他指了指同伴帶來的幾個特製的、看起來異常堅固的儲物箱,“你要做的,就是配合我們。”
“好!”我重重地點頭。
我們三人立刻衝進奶奶的房間,打開衣櫃。
律師在看到那些旗袍的瞬間,也明顯地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就恢複了專業,指揮著我們開始打包。
就在我伸手準備取下第一件旗袍時。
背後,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毫無預兆地響了起來。
“孫小雅,你鬼鬼祟祟地在乾什麼?”
4
我渾身一僵,血液幾乎在瞬間凝固。
背後那道聲音,是我二叔孫建軍的。
我爸五個兄弟,他排行老二,也是最精明,最刻薄的一個。
我握著旗袍的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旁邊的張銘律師和他的同伴,也瞬間屏住了呼吸。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慢慢地轉過身。
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二叔,你怎麼來了?”
孫建軍雙手抱胸,斜倚在門框上,眼神在我以及那個打開的衣櫃之間來回逡巡。
“我落了串鑰匙。”
“你們這是……在乾什麼?”
我心臟狂跳,但麵上依舊強裝鎮定。
“哦,我這不是要搬走了嗎?找兩位師傅來,幫我把奶奶留下的這些旗袍打包帶走。”
燈光下,這些旗袍安靜地懸掛著,就是一堆普普通通的舊衣物。
二叔嗤笑一聲,眼神裡滿是不屑。
“就這些破爛玩意兒,還值當請人來搬?”
我垂下眼,聲音低了幾分。
“總歸是奶奶留下的念想。”
孫建軍似乎冇興趣再多看一眼,他隨口應了一聲。
“行了,那你快點。走的時候把大門鑰匙放在客廳桌上。”
說完,他轉身就走,腳步聲毫不拖泥帶水。
直到腳步聲徹底消失在樓下,我們三個人,纔像是從水裡撈出來一樣,同時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我腿一軟,差點冇站穩,幸好張銘及時扶了我一把。
“孫小姐,你還好嗎?”
我搖搖頭,後背早已被冷汗濕透。
張銘看著門口的方向,若有所思。
“你二叔……看起來還挺放心你。”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澀的笑。
“他放心?”
“他放心的是,這屋子裡已經冇有任何他看得上眼的東西了。”
昨天出殯回來,他就藉口找東西,把這屋子,連同奶奶的房間,仔仔細細地翻了個底朝天。
他篤定,奶奶什麼都冇給我留下。
而這些“破爛”旗袍,在他眼裡,恐怕連收廢品的都不會要。
奶奶有五個兒子,我爸是老大,走得最早。
剩下的四個叔叔,除了互相攀比,就是算計家產,一年到頭,隻有逢年過節纔會提著點水果上門,坐一坐就走。
奶奶心裡跟明鏡兒似的。
她老人家年輕時是正經的大家閨秀,陪嫁豐厚,自己也精於經營,手裡攥著的好東西,絕對不在少數。
但她深知這些兒子的秉性。
我奶奶常說,“永遠彆指望血親,人哪,一旦壞了心,比豺狼都狠。凡事,都要為自己留好最後的體麵和活路。”
所以,她什麼都冇說,什麼都冇露。
就連我,從小跟著她長大,也從未見過她那些壓箱底的寶貝。
我隻知道,她平日裡最寶貝的,就是這一櫃子旗袍。
時常會拿出來,用最柔軟的布,細細地擦拭。
現在我終於懂了。
她哪裡是在擦拭衣服,她分明是在撫摸自己給我留下的,那一座座足以讓我安身立命的金山。
這二十件旗袍,隨便哪一件拿出去,都夠我在這座城市裡,換上十套樓房。
我們不敢再耽擱,手上的動作快了三分。
我一邊小心翼翼地將旗袍遞給張律師,一邊壓低聲音問他。
“張律師,萬一……我是說萬一,我這幾個叔叔真的發現了旗袍的秘密,他們要是過來爭搶,我是不是……就冇了繼承權?”
張銘接過旗袍的手頓了一下。
他抬起頭看著我,眼神異常堅定。
“孫小姐,你放心。”
“這些旗袍,永遠都隻會是你的。”
我愣住了。
他將旗袍穩穩地放進特製的儲物箱裡,才緩緩開口。
“老太太生前,其實立了兩份遺囑。”
“一份,是昨天我宣讀的,關於房產的。另一份,是關於這二十件旗袍的,上麵寫明瞭,這些全部,且隻屬於你孫小雅一人。”
我的心,重重一顫。
“那……那昨天您為什麼不拿出來?”
張銘的嘴角,勾起一絲瞭然的笑意。
“因為老太太算到了。如果我把旗袍單獨列為一份遺囑,你那幾位叔叔,就算再蠢,也會立刻意識到這些旗袍的價值不菲。到時候,纔是真正的麻煩。”
“既然他們自己都親口說了,這些‘舊衣服’是留給你的,那我就順水推舟。”
“這份遺囑,是老太太給你上的最後一道保險。萬一你真的護不住這些東西,或者他們反悔,我們再拿出來,也不晚。”
奶奶啊。
我的好奶奶。
她不僅想好了開頭,連所有的過程和結尾,都替我鋪平了道路。
我的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剛想對張律師說聲謝謝。
門口,二叔孫建軍的聲音竟去而複返!
“小雅,二叔想了想……”
“這些旗袍你還是留一半吧。”
“放在老宅,也給二叔留個念想。”
我和張銘的動作,同時僵住。
5
門口的孫建軍,眼神死死地鎖在那幾個已經封裝好的特製儲物箱上。
我強壓下狂跳的心臟,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
奶奶說過,愈是驚濤駭浪,愈要穩坐船頭。
自亂陣腳,是兵家大忌。
我轉過身,臉上甚至還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為難和歉意。
“二叔,您怎麼又回來了?”
孫建軍冇理我,他徑直走進屋,繞著那幾個箱子走了一圈,伸出手,在冰涼的金屬箱體上敲了敲。
沉悶的聲音,敲在我的心上。
“我想過了,這些旗袍,還是留一半在老宅,我替你保管吧。”
我看向張銘,用眼神向他求助。
戴著口罩的張銘心領神會,他上前一步,擋在我身前,語氣很是職業化。
“這位先生,我們馬上要出發了,麻煩您讓一讓。”
孫建軍這才把視線從箱子上挪開,上下打量著張銘。
“你是什麼人?”
“我是孫小姐聘請的搬家公司負責人。”
孫建軍冷笑一聲。
“搬家公司?我看是賊窩吧!串通好了想把我家的東西搬空?”
這話就難聽了。
我捏緊了拳頭,但我不能發火。
我吸了一口氣,臉上露出更深的為難。
“哎呀,二叔,這可怎麼辦纔好。”
我指著那幾個箱子,一臉的肉痛和糾結。
“您看,這些箱子都是特製的,師傅們說,封口用的是特殊壓膠,一次性的。打包的手工費,還有這箱子的材料費,可貴了。”
孫建軍的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
“現在要再打開,師傅說……算是二次服務,得另外加錢。”
他果然問了。
“加多少?”
我冇說話,
張銘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
接著拿出手機,裝模作樣地按了幾下計算器。
“按照公司的收費標準,緊急開箱服務費,一個箱子三百。”
“一共五個箱子,就是一千五。”
“因為您要取走一半的衣物,我們需要重新進行清點、登記、再入冊,這個人工費,按件數算,一件五十。十件,就是五百。”
“最麻煩的是重新封裝,因為要動用新的封裝材料和壓膠設備,一個箱子的人工加材料費是五百,五個就是兩千五。”
張銘抬起頭,報出了最後的數字。
“總計,四千五百元。”
“如果您現在確認要開箱,現金還是轉賬?”
孫建軍的臉色,瞬間就綠了。
四千五百塊。
對他來說,不是拿不出來,但這筆錢,花得太冤了。
花四千五,就為了拿回十件他嘴裡的“破爛玩意兒”?
他腦子又冇病。
我適時地“唉”了一聲,滿臉愁容。
“二叔,太貴了。要不……就算了吧?”
我越是這麼說,他心裡的懷疑就越重。
但他又捨不得那四千五。
那張臉,青一陣白一陣。
我心裡冷笑。
奶奶說得對,“人窮不可怕,可怕的是心窮。心窮的人,芝麻大的利益,都能讓他鬼迷心竅,分不清東西。”
二叔,就是個標準的心窮之人。
我決定再加一把火。
我咬著嘴唇,用一種豁出去的語氣,對他說道。
“二叔,您要是非要留個念想,也行。”
“這四千五,總不能讓我一個人出吧?”
“您要十件,占了一半。那這費用,咱們也一人一半,您出兩千二百五,怎麼樣?”
6
“兩千二百五?”
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聲音陡然拔高。
“孫小雅!你搶錢啊!”
“我花兩千多塊,就為了拿這幾件破布?你當我跟你一樣傻?!”
我等的就是這句話。
我垂下眼,長長的睫毛掩蓋住所有的情緒,聲音裡帶上了幾分委屈和哽咽。
“原來在二叔心裡,奶奶的念想……就值這麼點錢啊。”
“我還以為,您是真心捨不得奶奶呢。”
“既然您也覺得這些衣服不值錢,那就算了吧,免得您為了這些‘破布’,花了冤枉錢,心裡不痛快。”
我字字句句,都在替他著想。
卻又字字句句,都像耳光一樣,狠狠抽在他的臉上。
他被我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
想發作,卻找不到理由。
說這些旗袍值錢?那他就得掏錢。
說不值錢?那他就冇理由再留下。
張銘站在一旁,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最終,孫建軍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好,好樣的!”
“孫小雅,你真是長大了,翅膀硬了!”
他猛地一揮手,轉身就走。
我緊繃的神經,這才徹底鬆懈下來。
後背早已被冷汗浸透,緊緊地貼在身上,又濕又涼。
“孫小姐,”張銘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我們得快點走了。”
我點點頭,聲音還有些發顫。
“好。”
我們三人以最快的速度,將五個沉甸甸的箱子搬下了樓,裝進了一輛毫不起眼的灰色麪包車裡。
我最後看了一眼這棟我生活了十幾年的老宅。
然後,冇有任何留戀地關上了大門。
車子平穩地駛離了熟悉的小巷。
我看著窗外不斷倒退的街景,心裡卻一點都不輕鬆。
這件事,絕對冇有這麼輕易就結束。
我正想著,張銘律師忽然開口了。
“孫小姐,你奶奶生前,還交代了我一件事。”
我轉過頭。
“她說,讓我提醒你。”
“永遠不要低估你那幾位叔叔的貪婪和無恥。”
“他們就像聞著腥味的蒼蠅,今天被趕走了,明天還會再來。”
“所以,這些旗袍,你不能留在身邊。”
我的心一緊。
接著,張銘從副駕駛的儲物格裡,拿出了一個密封的牛皮紙檔案袋,遞給了我。
“這是郊區彆墅的鑰匙,還有一張公證過的租賃合同。”
我愣住了。
“租賃合同?”
“是的。老太太在半年前,就已經以你的名義,將郊區的一棟彆墅,單獨租了下來,租期是五十年。”
“合同上寫明瞭,這五十年內,除了你,任何人都無權使用。”
7
張銘律師的話,像一顆定心丸,也像一聲警鐘。
我握著那串冰涼的鑰匙。
腦子裡一片空白。
奶奶。
您到底,為我鋪了多少路?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奶奶不是我的母親,卻給了我超越母親的深謀遠慮。
我靠在車窗上,眼眶滾燙。
接下來的一個月,我幾乎是連軸轉。
張銘律師動用了他所有的人脈,以最隱秘、最安全的方式,幫我聯絡了國際頂級的珠寶鑒定師和拍賣行。
當第一件旗袍上鑲嵌的紅寶石被鑒定為絕跡的“鴿血紅”時,那位見慣了稀世珍寶的白人老先生,手都在抖。
“不可思議……這是藝術品,不,這是奇蹟。”
二十件旗袍,每一件都是一個移動的寶庫。
最終,它們冇有走拍賣流程,而是被幾位不願透露姓名的頂級收藏家,以私人洽購的方式,儘數買下。
錢,以一種我無法想象的速度,彙入了張銘律師幫我設立的離岸信托基金。
那串數字,我隻看了一眼,就關掉了手機。
因為奶奶說過,“人,不能做錢的奴隸。錢是傍身的本事,不是壓垮人的大山。”
我做的第一件事,是請國內最好的旗袍師傅,用最頂級的絲綢錦緞,分毫不差地仿製了那二十件旗袍。
我要它們在燈光下看起來,就是做工精良的普通旗袍。
第二件事,我搬進了奶奶為我租下的那棟郊區彆墅。
我遣散了彆墅裡原有的傭人,隻留下一個嘴嚴的鐘點工阿姨,每週來打掃兩次。
我深居簡出,像一隻蟄伏的獸。
他們比我想象的,來得還要快。
一個週末的下午,我正在花園裡修剪玫瑰,四輛不同型號,但同樣氣勢洶洶的車,停在了我的彆墅門口。
車門打開。
二叔、三叔、四叔,五叔。
他們一個不落地,全都來了。
我放下花剪,擦了擦手,甚至冇有回屋換一身衣服。
我穿著最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褲,平靜地打開了雕花鐵門。
二叔孫建軍第一個衝了進來,他的眼睛像雷達一樣,貪婪地掃視著院子裡的每一處草木。
“孫小雅!你哪來的錢住這種地方?”
他開門見山。
我笑了。
“二叔,你這話說得,好像我住在這裡,就犯了法一樣。”
“少廢話!”四叔是個急脾氣,“老太太可什麼都冇給你留下!你彆告訴我,就憑你那點工資,能住得起這種地方!”
我側過身,讓他們進來。
“進來坐下說吧,站門口嚷嚷,丟的可是孫家的臉。”
他們四人對視一眼,魚貫而入。
客廳裡窗明幾淨,價值不菲的真皮沙發,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板,每一處細節,都在刺激著他們脆弱又敏感的神經。
大叔清了清嗓子,擺出一副長輩的架子。
“小雅,我們也是關心你。你一個女孩子,剛出社會,可彆被人騙了。”
我親自給他們一人倒了一杯白水。
然後,我坐在他們對麵的單人沙發上,雙腿交疊,姿態從容。
“大叔多慮了。”
我抬起眼,目光在他們四人臉上緩緩掃過。
“這房子,是我男朋友的。”
8
四個人的表情,瞬間凝固。
“男朋友?”二叔的聲音拔高了八度,“你什麼時候有的男朋友?我怎麼不知道!彆想騙我們!”
我輕輕吹了吹杯口的熱氣,
“我的事,好像冇義務事事向四位叔叔報備吧?”
“再說了,奶奶屍骨未寒,你們就把我趕出家門。我談個戀愛,找個依靠,不應該嗎?”
我的話,讓他們啞口無言。
三叔眼珠一轉,換了個話題。
“那……老太太留給你的那些旗袍呢?”
來了。
這纔是他們今天來的真正目的。
我心底冷笑,臉上卻露出恰到好處的茫然。
“旗袍?就在樓上啊。”
“帶我們去看看!”
四人幾乎是異口同聲,他們怎麼也不相信,老太太什麼也冇給我留下。
“可以啊。”
我站起身,姿態優雅地在前麵帶路。
我推開二樓衣帽間的門。
一整排的旗袍,安安靜靜地掛在那裡。
在明亮的頂燈下,那些絲綢和錦緞泛著柔和的光澤,繡工精緻,盤扣典雅。
冇了暗光下的流光溢彩,就是尋常的,甚至有些老氣的衣物。
四個男人像狼一樣撲了過去。
他們拿起一件,仔仔細細地摸著,甚至翻過內襯,對著光看。
二叔拿起那件他曾經見過一次的墨綠色旗袍,手指在上麵反覆摩挲。
什麼都冇有。
冇有金絲,冇有鑽石,冇有翡翠。
什麼都冇有。
他的臉色,從期待,到疑惑,再到失望,最後變成了一種惱羞成怒的猙獰。
“不可能!”
他猛地回頭瞪著我。
“老太太怎麼可能就真的給你留下這些普通的旗袍……”
我打斷他,眼神無辜又純良。
“二叔,你那天晚上不也說了嗎?這些就是些不值錢的‘破爛玩意兒’。”
“我還以為,你們今天來,是想挑幾件,拿回去做個念想呢。”
“既然你們也看不上,那就算了。”
我知道,他們想說,這些旗袍裡藏著寶貝。
可證據呢?
他們親手摸過,看過,什麼都冇有。
如果他們堅持說有,那當初為什麼要把我連同這些“寶貝”一起趕出去?
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嗎?
承認自己眼瞎,承認自己愚蠢?
對他們這種死要麵子的人來說,比殺了他們還難受。
最終,還是三叔先敗下陣來。
他重重地放下手裡的旗袍,像是扔掉一塊燙手山芋。
“哼,本來就是些破布,誰稀罕!”
他轉身就走。
其餘三人也隻能悻悻地跟上。
走到門口,二叔孫建軍還是不甘心,他回頭,死死地盯著我。
“孫小雅,你彆得意。”
“你最好祈禱,彆讓我抓到什麼把柄。”
我站在二樓的樓梯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
“二叔,奶奶還教過我一句話。”
“她說,‘人哪,千萬不要被眼前的豬油蒙了心’。”
“心窮的人,就算金山銀山擺在麵前,他也看不見。”
“不送。”
“砰”的一聲,大門被我關上。
整個世界,都清淨了。
我轉身,回到衣帽間,看著那一排安靜的旗袍,彷彿看到了奶奶溫柔的笑臉。
我拿出手機,撥通了張銘律師的電話。
“張律師,信托基金那邊,可以開始運作了。”
“以孫小雅的名義,成立一個助學基金,專門資助那些和我一樣,失去父母的孤兒。”
電話那頭,張銘律師沉默了片刻,語氣裡帶著一絲欣慰。
“好的,孫小姐。老太太在天有靈,一定會為你驕傲的。”
掛了電話,陽光透過落地窗,灑在我身上,暖洋洋的。
我走到花園裡,重新拿起那把花剪。
玫瑰開得正好,嬌豔欲滴。
我的生活,也纔剛剛開始。
一輩子,實在是太長了。
我要帶著奶奶的愛和智慧,好好地,美美地,活下去。
為她,也為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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