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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汛市,舊港區,禦品春宴門口。

周野把電動車停在一排奔馳尾巴後麵,前輪蹭掉了一塊鏽漆。

他下車,先把帆布工具包往車座底塞,再抻了抻那件工地發的灰風衣——袖口磨得發白,沾著中午刷防水留下的黑點。

手機響,是老孃。

到哪了你哥那邊親戚都等著開鍋!

周野嗓子發乾,媽,我手裡真冇多少,醫院下午剛催……

催什麼催,晚兩天死不了人!你侄女一輩子就辦這一次升學宴,你當叔的,好意思掉鏈子

電話啪地掛斷。

周野站在冷風裡,撥出的白氣像給心臟套了層塑料袋,越縮越緊。

電梯門一開,人聲像浪頭拍過來。

大包廂裡擺了六桌,龍蝦疊成金字塔,帝王蟹張牙舞爪。

嫂子趙美仙踩著十厘米高跟,正拿著麥克風試音:今天謝謝大家捧場,主要是我家周大軍人緣好!

周野低頭想溜到角落,被趙美仙一把拽住胳膊,POS機在那邊,彆裝看不見。

聲音不大,周圍三桌卻瞬間安靜。

所有眼睛刷地轉向周野,像幾十隻探照燈。

周野耳根發燙,嫂子,我先看看菜單……

看什麼看,早訂好的套餐,十六萬六,你哥跟你說了吧

她笑得牙肉都露出來,指甲卻掐進周野袖口的布料裡,拖著他往收銀台走。

周野腳下一趔趄,撞翻了一瓶開了封的茅台,酒液嘩地澆在地毯上,血一樣紅。

POS

機嘀嘀響,螢幕跳:166000.00。

周野右手揣兜,攥著女兒醫院剛發來的扣費簡訊:

【床位保留需預繳20萬,明日18:00前到賬,逾期自動後延。】

他手指抖,密碼連輸錯兩次。

趙美仙貼著他耳朵,聲音壓得極低:彆給臉不要臉,媽在3號桌看著呢,她剛說胸口悶,你要氣出個好歹

周野抬眼,果然看見老孃坐在主桌,臉色蠟黃,一隻手揉著胸口,眼睛卻死死盯著他。

第三次,密碼對了。

小票嘶啦吐出來,熱得燙手。

趙美仙兩根手指夾走,轉身衝台上喊:大夥靜一靜!今天這頓,我小叔子周野買單!人家混工程,不差錢!

掌聲、口哨、手機鏡頭一齊懟過來。

周野被閃光燈晃得眯眼,像被扒了外套扔在冰麵上。

周大軍終於露麵,西裝釦子繃在肚子上,手裡端著分酒器,弟,哥敬你,出息!

周野冇接酒杯,哥,你答應下週還我,我閨女那邊……

嘖,大喜日子提啥還!周大軍胳膊一沉,酒全灑在周野鞋麵,回頭再說,先拍照!

他舉起手機,鏡頭貼著周野臉,哢嚓哢嚓。

照片立刻進家族群——

【周大軍】:我弟出手就是闊!十六萬六,眼都不眨!

【三姑】:野子混得好啊,下回拉你哥一把!

【大舅】:小時候就看他有出息!

周野盯著螢幕,嗓子眼發苦。

他想回一句我得留錢給萌萌換肝,字打一半,又刪掉。

酒過三巡,周野悄悄退到走廊,給醫院打電話。

李醫生,我明天先交十萬,能不能……

周爸爸,移植倉排期很緊,二十萬是底線,差一分係統自動把名額往後延,真冇辦法。

電話掛斷,周野後背抵牆,滑坐在地上。

包廂門縫裡飄出嫂子的高嗓門:大夥吃好啊!等會兒二場KTV,我小叔子全包!

周野猛地站起,推門進去,正聽見老孃跟親戚說:他就一個丫頭片子,花那麼多錢乾嘛

將來還不是彆人家的不如先緊著你哥,你哥纔是老周家根。

周野愣在門口,手裡手機啪掉地上,螢幕裂成蜘蛛網。

全屋安靜了一秒,隨即爆發更大的笑聲——有人以為他喝醉了。

夜裡十點,宴終於散。

周野蹲在酒樓後門垃圾桶旁,吐得昏天黑地,胃酸燒得喉嚨生疼。

趙美仙踩著高跟鞋噠噠過來,遞給他一瓶礦泉水,彆裝死,趕緊回去接萌萌,明天還要送她去學校吧

周野抬頭,滿嘴苦味,嫂子,那十六萬六裡有十萬是我剛結的工程款,明天要發工人工資……

哎呀,你一個大男人,再想辦法唄。她甩甩頭髮,轉身走向一輛新提的GLC,你哥說了,下週他資金一到就還你,彆小家子氣。

車燈閃兩下,揚長而去,濺了周野一身臟水。

周野推著電動車往回走,淩晨的海汛港風像刀子。

路過24小時便利店,他進去,把兜裡最後一張二十塊換成兩桶泡麪。

收銀台電視正放本地新聞——

【海汛城建集團拿下舊港改造二期,總投資20億,項目負責人周大軍出席簽約儀式。】

鏡頭裡,周大軍西裝筆挺,舉杯微笑。

周野盯著螢幕,手指關節捏得發白。

手機叮一聲,銀行簡訊:

【您尾號9308儲蓄卡餘額:2.37元】

他把手機揣回兜裡,彎腰提起泡麪,一抬頭,玻璃門外,老孃站在風裡,手裡攥著一張存摺。

周野心裡咯噔一下,升起一絲僥倖——

媽,你是來給我錢的

老孃走近,把存摺塞進他手裡,卻死死按住他手背,彆動,這裡麵的錢,你哥那邊急用,你先彆取。明天你去把房子二押,聽見了冇

周野喉嚨發緊,萌萌的手術等不了……

丫頭片子哪那麼金貴!老孃突然拔高嗓門,引來店員側目。

她壓低聲音,補了一句:你要敢動這存摺,我就當冇生過你。

說完,轉身攔下一輛出租,車門砰地關上。

周野站在原地,手裡存摺像塊燒紅的炭,燙得他掌心發顫。

他低頭,看見存摺扉頁——戶名:周野。

金額:200000.00——正是他這五年偷偷給娘攢的養老錢。

淩晨一點,舊港碼頭。

潮水嘩——嘩——往岸上爬,像無數白手在撕扯岸石。

周野坐在石階上,打開泡麪,調料包撒了一半被風吹跑。

他吃了一口,淡得發苦,卻機械地往嘴裡塞。

遠處漁船燈一閃一閃,像女兒病房的心電監護。

手機亮,家族群又跳出訊息:

【周大軍】@全體

二場KTV走起,我弟全包!

下麵一排收到和玫瑰表情。

周野點開輸入框,指尖懸停半天,最終什麼都冇發。

他把手機關機,揣進兜裡,端起剩下半桶泡麪,慢慢倒進海裡。

湯汁一落水,立刻被潮水捲走,連個油花都冇剩下。

石階儘頭,老孃坐過的那輛出租車早冇了影。

周野低頭,把存摺撕開一頁,揉成小球,剛要扔,又停住。

他展開,摺好,放進貼身的襯衫口袋,釦子繫緊。

夜風颳得眼眶生疼,他站起來,推著電動車往醫院方向走。

背影被路燈拉得老長,像一條不肯沉的船,鏽跡斑斑,卻還在水麵上漂。

周野剛走到醫院門口,值班護士衝出來,周爸爸你可來了!萌萌突然大出血,ICU

讓馬上補交

5

萬押金,不然停藥!

他摸出口袋裡那張被揉皺又撫平的存摺,手抖得插不進

ATM。

螢幕亮起:

【賬戶已凍結】

淩晨一點半,海汛市立醫院ICU門口。

白熾燈把走廊照得跟太平間似的,護士催款單蓋著紅章,像剛烙好的鐵餅,一張接一張拍在周野臉上。

五萬押金,天亮前不交,血庫就調不出血小板。

周野把存摺插進ATM,機器哢一聲又吐出來——

【該賬戶已辦理掛失,請與開戶網點聯絡。】

他這纔看清,存摺背麵用鉛筆寫著六個字:大軍急用,勿動。

字跡是他孃的,像一根生鏽的針,順著脊梁骨一路戳到後腦勺。

樓梯間安全門咣噹響,周野娘拎著保溫桶晃進來,頭髮睡得炸毛,臉上卻帶著紅光。

吵啥吵大半夜的,醫院是你家開的

周野嗓子發乾,媽,存摺怎麼掛失了

我掛的。老孃斜他一眼,把保溫桶放椅子上,你哥晚上跟財政領導吃飯,得表示表示,先週轉二十萬,過兩天就還。

萌萌在裡頭吐血!這錢是我給她攢的手術底兒!

丫頭片子也配叫底兒老孃伸手戳他腦門,你哥纔是老周家的頂梁,他要是攬下舊港改造,咱全家翻身,懂不懂

戳得周野往後退,腳後跟磕在牆角,生疼。

護士又來,考慮好冇要不先轉普通病房,省點。

周野冇吭聲,他想起醫生白天那句話——

普通病房感染率高三成,她血小板不到一萬,一旦顱內出血,十分鐘的事。

他拽著老孃袖子往拐角走,媽,你先借我五萬,就五萬,我按手印給你打借條,利息比銀行高。

老孃甩開他,我哪有錢每月退休金兩千八,還得給你哥還車貸。

那你把房本給我,我去二押,天亮前能放款。

房本房本是你哥的!老孃嗓門拔高,當年買港區那套平房,寫的就是大軍名,怕我死後你們爭。

周野愣住,那房子我出了一半錢,十二萬,發票我還留著。

留著有啥用你冇寫名就是零。老孃說完,打了個哈欠,彆折騰了,我去給大軍送雞湯,他今晚陪領導打牌,得補補。

保溫桶咣噹咣噹下樓梯,像給周野心裡釘釘子。

ICU自動門嘩一聲開,醫生探出頭,周萌萌家屬進來簽輸血同意書。

周野進門,看見閨女躺在透明簾後,小臉白得發藍,鼻孔插著氧氣管,嘴角還沾著一點冇擦淨的血跡。

護士小聲說:血小板庫存告急,得去市裡調,五萬是押金,也是加急費,不然得排到後天。

周野伸手想摸閨女,手到半空又縮回——怕自己一碰,她就碎了。

他轉身跑出ICU,給工地老闆打電話,李總,預支十萬,我下半年不要工資都行。

李總在麻將館,背景嘩啦嘩啦,小周,甲方剛把進度款卡了,我賬上隻剩飯錢,真幫不了。

掛斷。

又給三個分包兄弟打,前兩個直接掛,第三個接了,野哥,你哥剛發朋友圈說你要二押老房子,讓我們彆摻和你家的事,免得血本無歸。

周野這才明白,他娘嘴裡的過兩天,就是把他的路全堵死。

天矇矇亮,醫院後門小花園。

周野蹲在花壇邊,翻微信列表,滑到周家大院家族群,點進去,看到他哥淩晨兩點發的視頻——

鏡頭裡,周大軍摟著財政領導的肩,手裡晃著茅台,舊港改造,我們誌在必得!

底下一片大拇指,老孃發了個紅包:祝我兒平步青雲。

周野點開紅包,搶了0.01元,手一抖,又退回去。

他抬頭望住院部大樓,二十層,ICU在最頂,像懸在天上。

忽然想起小時候,也是這座樓,他發高燒,娘揹著他爬樓,背到十層歇一口氣,說再堅持,媽帶你上天。

如今娘背的是另一個人,那個人要踩著他上天。

七點半,銀行門口排隊。

周野拿著身份證、戶口本、舊發票,想最後一搏——掛失補辦存摺,隻要趕在娘和大軍轉賬前凍結,錢還能保住。

櫃員是個小姑娘,刷完身份證,皺眉,賬戶持有人已現場申請掛失,並變更支取方式,需本人到場才能解掛。

本人就是我啊。

係統顯示,昨晚九點,周大軍先生陪同周玉香女士前來,已做直係親屬代理掛失,並預留新密碼。

小姑娘聲音不大,後麵的大爺大媽全聽見了,齊刷刷看熱鬨。

周野臉燒得慌,像被人扒了褲子。

他掏出手機,撥他娘電話,那頭秒掛。

再撥,關機。

回到醫院,護士站圍了一堆人。

主治醫生劈頭一句,血小板到了,但押金冇到賬,我們按流程退庫。

周野喉嚨發腥,醫生,我房子抵押今天能批,再寬三小時。

醫院不是銀行,規矩就是規矩。

ICU門再次合上,周野被隔在外頭,像隔在另一個世界。

他蹲在地上,把腦袋埋進膝蓋,手機震動,一條簡訊蹦出來——

【海汛小額貸款】:尊敬的客戶,您申請的二押極速貸初審通過,請攜帶房本、征信報告、配偶同意書,於今日14:00前簽約放款。

周野抬頭,眼裡血絲拉滿:房本寫的是他哥名,征信因為最近頻繁查詢已經花了,配偶——前妻離婚時把戶口都遷出了,上哪去找

三路全死,時間隻剩六小時。

中午十二點,太陽毒得跟烙鐵。

周野騎小電驢衝回舊港,遠遠看見自家平房門口圍了穿西裝的中介。

老孃站在門口,正拿鑰匙開門,對,這套房本麵積98平,馬上要拆遷,一賠三,單價保底兩萬二。

中介小哥陪笑,阿姨,要是今天能簽委托書,我們給您一次性付20萬定金。

周野衝過去,一把攥住老孃手腕,媽,這房我也有份,你不能獨賣!

撒手!老孃掄起保溫桶就往他頭上砸,你哥等錢請客,耽誤了事,我打死你!

桶蓋崩開,雞湯淋了周野一臉,油順著脖子往下淌,燙得他直哆嗦,卻不鬆手。

中介見狀,往後退,老孃趁機大喊:街坊四鄰快來看,不孝兒子搶老孃房產!

巷子本來就窄,看熱鬨的瞬間堵死。

有人舉手機拍,有人小聲議論:那不是周家老二嗎聽說混得最差,還想爭房

周野被聲音淹冇,像掉進了滾開的人鍋。

下午一點,他掙脫人群,跑向港區拆遷辦。

想查原始檔案,證明當年自己出過12萬。

視窗工作人員打著哈欠,九幾年的集資建房,收據不是正式發票,名字又是你爸的,爸一死,產權自然歸配偶和長子,你說了不算。

那我姐呢她也能作證。

出嫁女,戶口遷出,權益自動放棄。

一句話,把周野釘死。

他走出拆遷辦,太陽曬得影子都發虛。

手機再響,醫院座機,他不敢接,任鈴聲響到斷。

螢幕暗下去那一刻,他忽然想起閨女昨晚拉著他的手,氣若遊絲:爸爸,彆哭,我冇事。

孩子越懂事,越像用刀片一片片割他的肉。

下午兩點,港區舊碼頭。

潮水退得老遠,灘塗暴露,臭魚爛蝦混著黑泥。

周野蹲在防波堤上,打開微信,點進周家大院群,成員99

,在線70

他發了條語音,聲音嘶啞:誰手裡能借我五萬,我周野按天息千分之三算,三個月內還清,把身份證壓給他。

群裡靜了十秒,他哥先回了一個笑臉,緊跟著老孃發語音:大夥彆上當,他賭博欠了一屁股,借錢是填坑。

群裡瞬間炸鍋——

賭博怪不得混這麼慘。

幸虧冇借。

周家臉被他丟光。

周野盯著螢幕,指節發白。

他把手機調靜音,塞進兜裡,站起來,望向遠處。

海汛港的吊機一動不動,像幾隻巨大的手,卻誰都不肯拉他一把。

風帶著腥臭味,吹得他眼眶通紅。

他忽然想起,自己還有最後一張牌——那套他親手蓋的小產權房,藏在更舊的漁村裡,冇證、冇本,但鑰匙在他手裡。

那是他給萌萌準備的嫁妝,現在隻能拿去賤賣。

他跨上電動車,剛擰油門,手機叮一聲,一條陌生號碼簡訊躍到頂端:

想救你女兒帶房本原件,下午三點,海汛港3號廢棄冷庫,一個人來,給你現金二十萬。

周野心裡猛地一沉——房本寫的是他哥名,他哪有原件

可時間已經不給猶豫。

他掉轉車頭,電門擰到底,小電驢發出破鑼般的嘶吼,衝向那片連導航都不更新的廢棄廠區。

太陽偏西,影子被拉得老長,像有人拿繩子套在他脖子上,一路拖向海裡。

周野衝進冷庫,鐵門咣噹合上,昏暗燈光下,他哥周大軍叼著雪茄,腳邊放著一隻黑色行李箱,箱蓋敞開,裡麵整整齊齊碼著二十萬現金。

想要錢把字簽了。周大軍甩過來一份合同,首頁抬頭刺目——《股權轉讓及債務抵償協議》。

周野低頭,看見合同末行小字:自願放棄父親老宅一切繼承權。

冷庫鐵門咣一聲合死,回聲像棺材板蓋。

周大軍叼著雪茄,菸頭的紅在昏黃燈泡下忽閃忽滅。

他腳邊黑行李箱敞開,二十遝現金碼得跟磚牆似的,上頭橫著一份A4合同,首頁幾行黑體大字:

《股權轉讓及債務抵償協議》

乙方:周野(身份證號……)

自願放棄位於海汛舊港98號平房一切繼承、拆遷、安置權益,用以抵償此前欠款人民幣貳拾萬元整。

周野盯著那行小字,嗓子眼發苦,哥,這房我也出了十二萬,你當年親口說‘兄弟一人一半’。

當年周大軍把菸灰彈他鞋麵上,當年你還穿開襠褲呢,算數嗎

說著,他抬手打了個響指。

陰影裡走出兩個光頭,一個拎手提秤,一個拿手機錄像。

放心,現金足斤足兩,二十萬一分不少,簽字按手印,錢你拎走,手術該交交,哥哥也算救侄女一命。

錄像那哥們把鏡頭懟到周野臉上,補一句:自願的啊,彆回頭說脅迫。

燈泡搖,冷風裹著腐魚味往脖子裡灌,周野後背卻全是汗。

他摸手機,想給醫院打電話拖延,螢幕一亮——

【未接來電18條:市立醫院ICU】

再撥回去,占線。

拎秤的光頭嗤笑,哥,救閨女還是救房子,快選,冷庫零下,咱不能陪你耗。

周野喉嚨發緊,我得先看到錢真假。

周大軍努嘴,拎秤的抄起一遝,甩給周野,驗!

鈔票扇麵散開,油墨味沖鼻,周野手指一搓,是真幣。

可他也看清了,每遝腰條都寫著海汛小額貸款封簽——

哥,你拿我的二押批的錢,再轉手拿給我,讓我簽放棄產權

周大軍咧嘴,露出金牙,流程合法就行,你管水源是哪條河!

錄像的光頭補刀:趕緊的,醫院可不等。

周野心一橫,我要加一條:二十萬必須備註‘無償贈予’,且今天現場全額交付,任何債務不得追溯。

行啊,文化人。周大軍朝拎包的使個眼色,對方從箱底抽出一張補充條款,居然早就列印好,隻留白乙方簽字。

周野盯著那行小字,手指甲陷進掌心——

對方連他會提什麼條件都預判到了。

時間卡死,手機再震,醫院號碼。

周野接,對麵護士語速飛快:血小板再次告急,孩子出現皮下瘀斑,四點前押金不到,我們就把名額放給下一位排隊患者!

四點前,現在兩點半。

周野抬眼望燈泡,燈絲一顫一顫,像女兒病房的心電曲線。

他咬後槽牙,抓起筆,在最後一頁寫下名字,按手印,紅泥粘得滿手都是。

錄像的立刻湊上來,給合同和現金來個360度特寫。

錢!周野啞著嗓子。

拎秤的拉開行李箱隔層,裡麵隻剩十萬,另一半是磚頭。

周大軍聳肩,貸款公司抽手續費五萬,哥幫你墊利息三萬,再扣此前你欠媽醫藥費兩萬,剩十萬,拿走。

周野血直衝腦門,你耍我

兩個光頭往前一步,冷庫溫度驟降。

周大軍拿雪茄點他胸口:字你簽的,視頻為證,想反悔行,把十萬也放下,走人。

周野攥拳,指節啪啪響,卻聽見自己心臟跳得更快——

萌萌在等他。

他鬆開拳,拎起半箱錢,轉身往外走。

鐵門拉開一道縫,外頭天昏地暗,浪頭拍岸的聲音像遠處打鼓。

身後周大軍喊:弟,下次長記性,彆跟哥談條件!

三點五十,市立醫院財務視窗。

周野把十遝現金拍在檯麵,先押十萬,剩下的我六點前補上。

財務阿姨抬眼,係統已鎖,四點整統一紮賬,差一分都入不了庫。

那就先手工收,給我寫白條,我壓身份證!

對不起,冇有這種操作。

後麵排隊的人催,快點啊,辦不辦不辦彆擋道!

周野嗓子發腥,像含了一口鐵鏽,他撲通跪下,阿姨,我閨女等這袋血小板救命……

保安過來架他胳膊,財務阿姨彆過臉,把窗啪地拉上。

四點整,係統叮一聲,自動結轉。

周野手機同時收到簡訊:

【市立醫院】:抱歉,您孩子的移植名額已順延至下一位患者,如需重新排隊,請於三個工作日後攜帶足額押金重新登記。

他坐在交費大廳地上,手裡十遝錢散了一地,被人踩得皺巴巴。

有人彎腰撿,他撲上去搶,頭撞在椅角,血順著眉毛往下淌。

卻感覺不到疼。

ICU門口,護士攔著不讓進,說非探視時間。

周野扒著門縫,看見萌萌躺在最裡床,小小一團,護士正拔她臂彎的留置針,孩子疼得皺眉,卻哼都冇哼。

他喊:萌萌,爸爸在這兒!

聲音被門隔成悶響,孩子冇聽見。

保安拖他走,他死扣門框,指甲掀翻,血印在白牆拖出長長一道。

最終被推到電梯口,電梯門合攏瞬間,他看見護士把寫有周萌萌的床號卡摘下,換上另一個陌生名字。

那一秒,他覺得自己也被摘了,五臟六腑全空。

夜裡八點,舊港拆遷辦門口。

周野蹲在台階上,用礦泉水澆頭,沖掉血跡。

手機不停震動,家族群周家大院99

訊息。

他點進去,第一條就是周大軍發的視頻——

畫麵裡,他跪在財務視窗,錢撒滿地,配文:

弟弟精神出問題了,拿著十萬塊要給醫生下跪,大家多體諒。

群裡七嘴八舌:

賭博輸瘋了

可憐萌萌那孩子,咋攤上這麼個爹。

大軍辛苦,又得管媽又得管侄女。

周野一條條翻,渾身止不住抖,卻一句嘴冇回。

他把手機關機,走到拆遷辦圍牆外,從懷裡摸出那份簽字按手印的合同,最後一頁,乙方簽名鮮紅。

他盯著周野兩個字,忽然笑了,笑聲越笑越大,在空巷裡像碎玻璃。

笑著笑著,一拳砸在牆上,指骨皮開肉綻,血順著牆縫往下爬。

夜裡十點,海汛港退潮,灘塗黑漆漆一片。

周野拖著半箱殘幣,一腳深一腳淺走到廢棄船排。

他把錢倒扣在甲板上,掏出打火機,點了根菸,吸一口,咳得眼淚直流。

煙燃到儘頭,他拿起合同,對著火苗,從下往上燒。

火舌舔到無償贈予那行字時,他突然把火捏滅——

燒不得,這是唯一能證明他哥套貸轉貸的證據。

他撕下那一條,對摺,塞進貼身的煙盒。

剩下半張合同,他折成紙船,放進黑水,用腳一蹬。

紙船漂不遠,被浪頭打翻,像沉屍。

淩晨十二點,周野回到醫院。

ICU探視窗閉著,他趴在玻璃上,望見原本萌萌的床位已躺了個陌生男孩,父母圍在左右,臉上全是劫後餘生的笑。

他轉身,靠牆坐下,頭一下一下磕牆麵,聲音悶,卻冇人管。

不知磕到第幾下,手機震動,開機——

前妻宋倩的號碼。

接通,對麵背景嘈雜,像是在酒吧。

周野,萌萌怎麼樣

排期……被擠掉了。

宋倩沉默兩秒,我手裡有三萬,明早打給你,其他的我儘力。

周野喉頭滾動,你哪來錢

彆管了,孩子也是我的。

電話掛斷,周野望著黑屏,眼眶第一次濕透。

他把三萬加上手頭的十萬,離二十萬還差七萬。

七萬,像一道溝,他得在三天內跨過去,否則萌萌的名字會從係統徹底消失。

他抬頭,望醫院天花板,燈管一排排,像死刑台上的聚光燈。

忽然想起,前妻說過——

周野,你最大的毛病就是把親情當籌碼,越輸越加註。

現在他連籌碼都冇了,隻剩一條命。

他摸出煙盒,抽出那張無償贈予補充條款,對著燈光看,紅印泥指紋清晰。

周大軍,你拿我的錢買我的房,還讓我閨女等死。

他喃喃,聲音低得像船底漏水。

行,那咱們就換命。

淩晨兩點,周野走出醫院,騎上小電驢。

車把歪了,他懶得扶,一路歪歪斜斜朝老城區開。

夜風割臉,他卻感覺不到冷。

腦子裡隻剩一個念頭:三天內搞到七萬,同時讓周大軍把吃進去的,連本帶利吐出來。

小電驢哢啦一聲,鏈條斷了,滑出幾米,停在一條黑巷口。

周野下車,把車子推進垃圾桶旁,拍拍手上的灰,抬頭望巷尾——

那裡亮著一塊粉紅霓虹:

海汛商務經紀·高價回收一切合法證件與銀行卡。

他盯著那行字,點了根菸,深吸一口,菸頭的紅光在黑暗裡像一顆將爆未爆的雷。

第三章,在此刻戛然而止。

周野把煙掐滅,抬腳往粉紅燈牌走,剛邁兩步,背後突然有人拍他肩,一個壓低的聲音貼耳上來:

兄弟,身份證賣不賣最高價五萬,當場現金,不追問用途。

周野回頭,看見一張臉——那是夜裡在冷庫負責錄像的光頭。

光頭叫阿坤,冷庫那天負責錄像,今天換了件斯文眼鏡,燈下一照,活像剝了殼的雞蛋。

他晃著車鑰匙,把周野堵巷口,兄弟,又見麵,緣分。

周野下意識摸兜,煙盒裡那張無償贈予條還在。

五萬收身份證,想救閨女,就上車。阿坤指了指巷口外一台報廢金盃,車門咣噹響,像張嘴的鯊魚。

周野退半步,你們要我身份證乾嘛,我清楚,出事我背鍋

阿坤笑出一口煙漬牙,彆說得那麼難聽,就是註冊幾家空殼公司,走賬,三個月登出,你黑不了也白不了。

周野算了算,十萬加前妻三萬,再加這五萬,缺口正好補齊。

他沉默三秒,拉開車門鑽進去。

車門合攏,路燈被切成碎片,黑暗裡,他聽見自己心跳——像電鑽往骨頭上打。

金盃七拐八繞,最後停在一處廢棄公交站。

後座早已坐個女人,黑口罩,露出的眼睛精亮,周工,久仰。

周野一愣,對方竟叫出他姓。

女人遞來一張A4:

【法人代持協議】

目標公司:海汛港貿有限公司

註冊資本:500萬(認繳)

周野占股100%,擔任法人、執行董事、財務負責人。

三個月,走完兩千萬流水,給你五萬,公司登出,你全身而退。

女人聲音平平,卻帶著不容拒絕的笑意。

周野翻到最後一頁,乙方簽字處,已蓋鮮紅公章——

【海汛港貿有限公司】

法人章:周大軍。

他瞳孔猛地一縮,你們跟我哥一夥

阿坤按住他肩,彆激動,你哥欠我們過橋費,拿你頂法人,是給他擦屁股,也是給你送錢,雙贏。

周野這才明白,周大軍不僅拿他二押,還拿他填更大的坑。

我簽,錢現在給。

女人掏手機,掃碼,五萬實時到賬。

周野提筆,在乙方處寫下名字,按手印。

阿坤收起合同,拍拍他,明早九點,去工商局麵簽,彆遲到。

車門拉開,冷風灌進,周野下車,腳落地才發現,自己後背全濕。

淩晨四點,24小時列印店。

周野把身份證影印十份,又掃描了那張無償贈予補充條款,存進U盤。

列印店小哥打著哈欠,哥,弄啥大工程

周野冇答,他把掃描件分彆存進三個郵箱,定時發送:

一封給宋倩,一封給工地老闆李總,一封給自己。

時間設定:三個月後,若他未手動取消,郵件自動發出。

弄完,他走出店,天邊泛起蟹殼青。

他摸摸兜,五萬現金沉甸甸,像塊磚頭,也像是給自己挖的墳磚。

早上七點,醫院交費處。

周野把十八萬碼在視窗,血小板、押金、排倉費,一次**。

財務阿姨愣住,你昨晚不是還……

昨晚是昨晚,今天是今天。

阿姨數錢,敲章,係統嘀一聲,名額恢複。

周野拿著收據上樓,ICU探視時間剛好開始。

他換隔離衣,走到萌萌床旁,孩子還在睡,睫毛在氧氣麵罩裡一顫一顫。

他伸手,輕輕碰了碰女兒指尖,小聲說:爸爸把路搶回來了,你再等等。

說完,鼻子一酸,趕緊扭頭出去。

上午九點,海汛市監局。

阿坤早等著,把周野領進自助服務區,拍照、簽字、人臉識彆,十分鐘,法人變更完成。

視窗小姐姐遞迴營業執照,周野掃一眼,註冊資本500萬,實繳0。

他苦笑,自己全部身家加起來不到五萬,卻掌管五百萬。

阿坤收走執照,彆笑,這是榮譽。

周野問:兩千萬流水怎麼走

不用你管,公章、財務章我們保管,你每天來公司坐班四小時,喝茶、打遊戲、簽支票,月底領工資。

工資

對,法人工資,一月一萬,稅後。

周野心裡又一算盤:一月一萬,三個月三萬,加上已到手五萬,除去萌萌後續抗排異費用,還能剩點。

他點頭,坐班可以,但支票必須我親簽,我要看每一筆錢去向。

阿坤聳肩,隨你,隻要配合。

中午十二點,海汛港貿有限公司臨時辦公室——

其實就是舊港冷庫二樓,鐵窗刷白漆,招牌新貼的。

屋裡堆滿空紙箱,桌上卻擺著七部POS機、五檯筆記本電腦,牆邊一列鐵皮櫃,鎖得嚴嚴實實。

女人摘掉口罩,自我介紹:叫我珊姐,財務我負責,你簽字的支票,由我安排背書。

周野翻開第一本賬簿,首頁就是十六萬六千的支出憑證,摘要:商務招待費。

發票抬頭:禦品春宴。

他指尖一緊,這賬,衝我來的

珊姐笑,彆多想,走流水而已。

周野冇吭聲,他把這本賬簿拍照,存進手機隱藏相冊。

隨後,他拿起鋼筆,在支票簿上寫下第一張:

日期:今日

金額:¥166,000.00

用途:往來款

簽名:周野

字跡剛勁,像刻碑。

下午三點,工地項目部。

周野請假,李總電話轟炸,你跑哪去甲方來審計,說項目章被帶走,要罰款十萬!

周野這纔想起,項目章一直鎖在他抽屜,鑰匙卻在前天外套裡——而那件外套,落在禦品春宴包廂。

他急打車回酒樓,經理翻遍失物招領,告訴他:當晚被一位周先生領走,說是你哥。

周野腦袋嗡一聲,項目章若被拿去做合同,出事故責任全算他。

他立刻給周大軍打電話,關機。

再給老孃打,娘接起,劈頭蓋臉罵:你哥跑業務,用下你章怎麼了小家子氣!

電話掛斷,周野站在酒樓門口,陽光曬得頭皮發麻,卻渾身冰涼。

傍晚六點,冷庫辦公室。

珊姐遞來一疊合同,甲方:海汛港貿,乙方:空殼建材廠,標的:進口木方,金額:560萬。

今晚走款,你先簽支票,我安排網銀補錄。

周野翻到最後一頁,乙方授權代表:周大軍。

他閉眼,深吸一口氣,把合同推回去,這筆錢,我不能簽。

珊姐挑眉,為何

我哥拿項目章在外麵套合同,再讓我走大額流水,一旦出事,我第一個坐牢。

阿坤湊過來,手指敲桌麵,兄弟,五萬收了,法人當了,現在說反悔晚了。

周野掏出手機,把螢幕對準兩人——

錄音介麵,紅點閃爍,已錄十分鐘。

我進去,你們一起進去;我出來,你們也得出來,想清楚。

空氣瞬間凝固,隻有POS機滴滴響,像在催命。

夜裡九點,舊港堤壩。

周野獨坐,海風吹得塑料膜亂飛。

他打開微信,給宋倩轉去三萬:先交抗排異押金,我這邊再想辦法。

宋倩回了個謝謝,緊跟著一條語音:周野,彆做傻事,萌萌要你,也要一個乾淨的爸爸。

他聽完,把手機放進口袋,掏出那張支票存根,十六萬六,在指尖翻飛。

他喃喃:賬,一筆一筆記,誰也彆想賴。

遠處漁船鳴笛,像給黑夜劃道口子。

他起身,把存根折成小船,放進海水,這回冇沉,順著退潮飄向遠方。

淩晨一點,他回到公司,發現捲簾門半掩,燈亮著。

推門,珊姐、阿坤都不在,辦公桌上放著一隻黑色檔案袋。

打開,裡麵是一摞照片——

周大軍與財政領導在KTV摟小姐;

周大軍和老孃在拆遷辦數現金;

周大軍把項目章交給一個戴安全帽的中年人,背景:無名碼頭倉庫。

最後一張,是列印紙,寫著:

想要更多,明早十點,海汛港3號冷庫,帶支票簿。

周野盯著照片,指節泛白。

他忽然笑了,笑聲越笑越低,最後變成一聲乾嘔。

他把照片收好,關燈,拉門,鎖舌哢噠合死。

黑巷儘頭,路燈閃兩下,徹底黑了。

周野站在黑暗裡,聽見自己心跳——

一下,一下,像鐵錘敲釘子,釘的不是木頭,是骨頭。

第二天清晨六點,周野接到醫院電話,護士聲音急促:周爸爸,快來!有人給萌萌交了二十萬,指定要見你!

周野趕到病房,門口站著一個人——

老孃,她手裡拎著那隻熟悉的保溫桶,桶蓋上,貼著一張支票影印件:

金額¥200,000.00,簽名:周野,日期:今天。

清晨六點半,ICU探視通道。

老孃把保溫桶往周野懷裡塞,像塞一顆炸彈:雞湯,熱的,你哥讓帶給萌萌。

周野冇接,盯著那張貼在桶蓋上的支票影印件——

金額二十萬,日期今天,簽名赫然是他自己的筆跡,可他卻壓根冇開過這張票。

誰給的他聲音啞得像被沙紙磨過。

你哥。老孃笑得牙花子全露,他說你半夜想通,把支票送過去,他替你交醫院。

周野腦子嗡一聲,昨晚他明明把支票簿鎖在冷庫抽屜,鑰匙在自己兜裡。

他轉身奔向交費處,視窗打出流水——

【到賬時間:05:47,付款人:海汛港貿有限公司,支票號:006614,金額:200000.00】

票根上的字跡,和他的像到九成九,卻微顫——模仿。

周野後背瞬間被汗浸透,他明白,他哥和珊姐趁他不在,撬了鎖,又揹著他走款。

這筆二十萬,不是救命錢,是封口費,更是把他往深淵再推一把的巨石。

七點,他衝到冷庫,捲簾門卻掛著新鎖,封條鮮紅:

【海汛市監局、經偵支隊聯合查封】

旁邊貼著告示:

海汛港貿涉嫌虛假貿易、洗錢,相關責任人不得離開本市。

周野摸出手機,搜本地新聞,彈窗第一條——

《舊港改造招標暗流:空殼公司洗錢兩千萬,法人周野被鎖定》

配圖,他昨日在市監局簽字的抓拍,放大後占半個螢幕。

他眼前一黑,扶牆纔沒倒。

八點半,醫院電梯裡,他接到阿坤電話,背景嘈雜:野哥,快跑!經偵去拿你,法人你得背鍋!

你們陷害我!

話彆難聽,阿坤壓低聲音,珊姐說了,你乖乖認,進去三五年,外麵我們照拂萌萌;不認——

電話那頭,傳來小女孩哭喊:爸爸救我——

阿坤陰笑:聽見冇你娘送來的雞湯,我們替你‘照看’,彆耍花招。

電梯叮一聲到八樓,周野卻按關門,直下負一層。

他衝出電梯,把保溫桶掀蓋,雞湯金黃,漂著幾顆紅棗,底層卻沉著一隻透明封袋,裡麵是一根細小頭髮——

萌萌的。

他手指一抖,封袋落進湯裡,像沉船遺骸。

九點,舊港拆遷指揮部。

周大軍被一群領導簇擁,正簽意向協議,媒體長槍短炮。

周野闖進去,保安攔腰抱,他掄起保溫桶砸向桌麵,咣一聲,雞湯四濺,鏡頭齊刷刷對準。

周大軍!你偷我支票,洗黑錢,拿我女兒威脅,你他媽還是人嗎

周大軍臉色微變,隨即衝鏡頭攤手:我弟精神出了問題,大家見諒。

領導皺眉,工作人員報警。

周野被按倒,臉貼地,仍嘶吼:項目章在你那,貸款走我賬,兩千萬窟窿讓我背,你想都彆想!

周大軍蹲下,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弟,你就該當影子,影子想翻身,當然被踩死。

警笛近,周野被拖上警車那一刻,看見老孃站在人群後,她冇哭,隻輕輕搖了搖頭,像給死刑犯最後送彆。

中午十二點,經偵支隊詢問室。

強光打在臉上,周野交代了所有——

冷庫簽支票、走流水、十六萬六賬單、二十萬假票、項目章丟失、照片證據。

審訊員互看一眼,遞給他一份筆錄:簽字吧,我們會覈實。

周野按手印,抬頭問:我能見見我女兒嗎她病著。

先羈押,批捕後再申請探視。

鐵門哐關上,周野世界徹底黑了。

下午三點,海汛港退潮。

廢棄船排上,宋倩抱著萌萌,孩子戴著口罩,小臉慘白。

麵前,站著一名陌生女人,遞過檔案:

放棄對周野的撫養及監護權,並聲明其精神異常、無正當職業,同意由孩子祖母及大伯暫為監護人,這張卡二十萬,即時到賬。

宋倩手指顫抖,萌萌卻輕輕拉住她衣角:媽媽,不要簽,爸爸冇病……

女人抬眼,目光冰冷:不簽,下週的治療費你們自己扛。

遠處,老孃和周大軍並肩站著,背對夕陽,像兩座沉默的碑。

宋倩淚落在紙上,筆尖遲疑,最終落下名字。

潮聲轟隆,蓋過孩子微弱的哭喊。

傍晚六點,看守所放風場。

周野靠牆根坐著,手裡捏一張煙紙,上麵寫滿小字——

無償贈予補充條款、支票號、照片、錄音時間點。

他把煙紙折成最小方塊,塞進襪子夾層。

天空飛過一隻白鷺,翅膀掠過鐵網,投下一片移動的影子。

周野抬頭,目光追隨那道白,直到它消失在高牆之外。

夜裡九點,監室熄燈。

有人小聲說話:聽說了嗎舊港改造項目換法人,原負責人周大軍零瑕疵退出,新接手的國企,背後股東還是他丈母孃。

黑暗裡,周野嘴角勾起,像刀口劃破臉,他卻感覺不到疼。

他閉上眼,腦子裡過電影——

老孃的保溫桶、項目章、支票、照片、錄音、二十萬、白鷺……

所有點,連成一條線,線的儘頭,是退潮後裸露的灘塗——

那裡埋著沉船、爛鐵、人骨,也埋著翻盤的機會。

淩晨兩點,值班民警巡到206倉,看見周野直挺挺站在鐵門前。

乾嘛不睡覺!

周野回頭,眼睛亮得嚇人:同誌,我要舉報——有人涉嫌更大的洗錢、圍標、騙貸,我手裡有全部賬簿和錄音,請求立功。

民警皺眉,先寫材料。

紙筆遞進去,周野趴地上,藉著廊燈,一筆一劃寫標題:

《關於海汛港貿有限公司及周大軍等人涉嫌違法犯罪的陳述》

他寫得很慢,卻字字清晰,像在給誰的墓碑刻銘文。

淩晨四點,材料交上去。

周野被單獨帶到提審室,強光再次打在臉上,他卻不再躲。

我配合,一切說清楚,但我要兩個條件——

說。

第一,保證我女兒後續治療不受任何人乾擾;

第二,給我一部能上網的手機,我要把賬,一筆一筆,曬給全海汛的人看。

審訊員沉吟片刻,記錄,起身離開。

鐵門再次合上,周野靠在椅背,閉上眼。

他聽見遠處傳來潮聲——

轟——嘩——

像無數人在耳邊低語:

退潮了,石頭要露出來了。

三天後,海汛市官方號推送頭條——

《舊港改造黑幕曝光,多名嫌疑人被控製,舉報人係原法人周野》

配圖,一隻U盤照片,背景是退潮後的灘塗,U盤上刻著小字:

十六萬六,隻是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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