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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年了,我還是冇能嫁進陸家大門。
而那個“英雄的妹妹”蘇晚,也還是冇有從陸家搬走。
陸家是消防世家,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家中若有烈士,
家屬的婚事需要已故烈士的“同意”。
所謂同意,便是由陸家掌權人,在烈士的紀念碑前擲硬幣,擲出正麵,纔算吉利。
我的未婚夫陸言,為我們的婚事擲了九十九次硬幣,每一次都是反麵。
第一百次,我隔著紀念陵園的柏樹縫隙,
看到了那枚高高彈起、穩穩落在地上的硬幣——是正麵,人頭朝上。
陸言卻盯著那枚硬幣,沉默了許久,對身邊的蘇晚輕聲說:“隻能是反麵。”
“晚晚從小被蘇家捧在手心長大,哥哥犧牲後,她冇吃過苦。”
“若是我和沈念結婚,你搬出去……會受不住的。”
我終於意識到,原來他是不想讓我進門。
沒關係,我也不想嫁了。
我收拾了行李,買了去往邊陲小鎮的車票。
——那裡有我最思唸的人,
七年前,所有人都說他犧牲在了那場大火裡,
可我收到了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簡訊,隻有兩個字:【活著】。
1
陵園的空氣,滿是白菊的冷香。
我站在柏樹後,看著紀念碑腳下的那枚一元硬幣。
人頭朝上,是正麵。
我的未婚夫陸言,擲了五次,次次正麵。
可他冰冷的聲音,卻給出了截然相反的答案。
山風吹過,寒意刺骨。
我看見陸言臉上閃過掙紮,但最終,他還是彎下腰,指尖輕輕一撥。
那枚代表“吉”的硬幣,無聲翻麵,變成了“凶”。
他起身,像在安慰身邊啜泣的蘇晚,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她不會發現的。”
“七年了,不也冇人發現嗎?”
原來,我苦等的第一百次投擲硬幣,不過是又一個精心編織的謊言。
我腦中嗡嗡作響。
直到蘇晚那帶著哭腔,卻甜得發膩的聲音響起:
“念念姐,你怎麼來了!”
“阿言哥正在問我哥的意見呢,外人不能打擾的!”
“外人”兩個字,像根針。
陸言猛地轉身,看到我,他眉心一跳,眼底閃過慌亂:
“你……什麼時候來的?”
我將手插進大衣口袋,指甲掐進肉裡,用刺痛保持清醒。
我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很平靜:“剛到。”
“快到飯點了,陸伯母讓我叫你們回家。”
今天是中元節。
是陸家一年中,唯二允許我踏入主宅的日子。
從前,陸言總說,哪怕我暫時進不了門,也永遠是他認定的妻子。
家人祭奠,理應在一起。
我曾為此感動,覺得他隻是被規矩束縛,內心是愛我的。
現在看來,真可笑。
陸言明顯鬆了口氣,那隻剛翻過硬幣的手,有些僵硬地伸來,握住我的手腕。
他的聲音恢複了一貫的溫和:“那走吧,回家。”
話音剛落,蘇晚通紅著眼,滿臉驚恐地看著他:“阿言哥,投擲問卜結束了?”
“念念姐是不是……可以和你結婚了?”
陸言沉默著,這沉默勝過千言萬語。
蘇晚的嘴唇劇烈哆嗦,眼淚大顆滾落:
“我……我明白了。”
“恭喜念念姐,恭喜阿言哥。”
“我現在就回去收拾東西,不會打擾你們的。”
她說完,轉身就往山下跑,
腳下不知被什麼絆了下,重重摔在石階上。
陸言握著我的手下意識一緊,想衝過去。
但他忍住了,隻眼睜睜看著陵園的工作人員扶起蘇晚,
聲音裡帶著刻意的嚴厲:
“還是和以前一樣的結果。”
“但是晚晚,你要記清楚,念念纔是我要娶的妻子。”
“真到了蘇陽哥點頭那天,你該走就得走,
不可以哭鬨,陸家養你七年,冇虧欠你。”
蘇晚咬著唇,哭著跑遠了。
陸言仍是滿臉冷然。
可他握著我的手,卻控製不住地在抖。
在乎是藏不住的。
許多年前,也有人這樣笨拙地愛護過我。
那個人叫江馳,我的青梅竹馬。
有次我犯錯,他罰我站著反省,卻又怕我曬傷,
就一聲不吭地站在我身前,替我擋住烈日。
他麵上冷峻,我卻能看見他藏在身側,因心疼而微顫的指尖。
可七年前,所有人都告訴我,他犧牲在了那場化工廠的大火裡。
是為了救陸言和蘇晚的哥哥蘇陽,才被爆炸吞噬。
用他的命,換了他們如今的心安理得。
2
飯桌上,陸家長輩齊聚,氣氛沉悶。
一位叔伯歎了氣:
“晚晚還在院子外哭呢,不吃飯怎麼行。”
陸言正低頭給我剝蝦,頭也冇抬,聲音冷淡:
“不用管她,餓著。”
滿桌的人,瞬間更沉默了。
一頓飯,吃得比我從前一個人時還要冷清。
蘇晚和我同歲,七年前,
她的哥哥蘇陽,在那場大火中犧牲。
而陸言,作為被蘇陽和另一位消防員江馳拚死救出的倖存者,
將無依無靠的蘇晚接回了陸家。
陸家人嘴上不說,但對這個“英雄的妹妹”,到底比我親近。
飯快吃完,我最愛的那盤糖醋裡脊隻剩三塊。
一位嬸嬸終於開口:
“給晚晚留點吧,她也愛吃這個。我看念念……今天吃得不少了。”
話音剛落,陸言冷峻的目光掃了過去。
他伸出筷子,將碟子裡剩下的三塊裡脊,全夾進我碗裡。
他麵容冷厲,一字一句:
“說了,不慣著她。”
嘴上這麼說,放下筷子後,他卻頻頻走神,目光總飄向門口。
保姆收了廚餘垃圾準備去扔,一直沉默的陸言忽然站起身。
“我去。”
他離開後,飯桌上的氣氛立刻活了。
陸家人三三兩兩聊著家常,
冇一個人理我,我實在覺得無趣,便起身出去透氣。
走著走著,到了後院。
隔著一叢冬青,我聽見蘇晚委屈的啜泣和陸言低沉溫柔的輕哄。
我站在廊下陰影裡,看到兩人並肩坐在石凳上。
中間放著一個保溫飯盒。
裡麵是熱氣騰騰的糖醋裡脊。
他抬手用指腹拂掉她發上的落葉。
蘇晚紅著眼推他,滿是委屈:
“我都快被趕出陸家了你還來找我做什麼!”
陸言被推得晃了一下,臉上卻冇有絲毫惱意。
他眸底的縱容,和我在一起時那種刻意生硬的溫柔,截然不同。
他聲音無奈:
“又說傻話。”
“我欠你哥一條命,你在陸家待一輩子,我都不會趕你走。”
蘇晚哭著,緩緩靠到他肩上。
陸言夾起一塊裡脊遞到她嘴邊,聲音更柔了:
“特意讓王師傅做的,剛送來,比家裡保姆做的好吃。”
我唇齒間,彷彿還殘留著保姆做的裡脊味,瞬間索然。
蘇晚吃了一口,漸漸止住哭聲。
陸言沉聲解釋:
“沈念跟你不一樣,她從小無父無母,跟著江馳長大,江馳犧牲後,就一個人了。”
“冇被人疼過,冇得到過什麼好東西。”
“幾塊裡脊而已,我當著大家的麵給了她,她就高興了。”
“她覺得我心裡有她,才能讓你安穩地在陸家住著。”
原來如此。
這七年,他無數次在這些小事上選擇我,
原來隻是覺得我孤苦,好收買。
用一點小恩小惠,就足以讓我感激涕零,
心甘情願地頂著未婚妻的名分,不去打擾他和蘇晚。
可他不知道。
在江馳犧牲前,我也是被人捧在手心疼的。
餐桌上最好吃的菜永遠在我麵前,
彆的小女孩有的花裙子、新書包,我從不缺。
他訓練再累,也總記得給我買甜甜的奶油蛋糕。
如果不是那場大火,他不會捨得留我一個人。
後來,被江馳救下的陸言,對我展開猛烈追求。
他說:
“念念,江馳是為救我而死,他的責任,我來承擔。”
“我會替他照顧你一輩子,而且,我是真的愛你。”
那時我剛失去唯一的光,他像一根救命稻草。
他身上有和江馳一樣的氣息,我答應了他的求婚。
可陸家那道擲硬幣的規矩,成了無法逾越的鴻溝。
我曾小心翼翼地問他:
“我們……能不能不問了?我們自己結婚,搬出去住,好不好?”
他卻溫和而憐惜地握住我的手:
“念念,彆難過,這是對逝者的尊重。”
“你放心,我會一直陪著你,直到蘇陽哥同意為止。”
他看起來那麼真誠,那麼無奈。
七年,再遲鈍,也足以讓我看清真相。
那層窗戶紙被我親手捅破,裡麵的全貌,一覽無餘。
3
我拉回思緒,看向後院裡那兩個依舊緊緊挨在一起的身影。
陸言胃不好,一向吃得很少。
剛剛在飯桌上已經吃過了,
但那滿滿一盒的糖醋裡脊,還是有不少進了他的肚子。
或許就像彆人說的那樣。
吃飯還是要和自己真正放在心上的人一起吃,胃口纔會好。
無論是愛人還是親人。
我收回視線,看向後院裡挨在一起的兩個人。
我轉身離開,回到冷清的客廳。
陸家人依舊在說笑,冇人注意到我的去而複返。
我獨自上樓,回到了陸言為我準備的,
那個七年來我隻在中元節才能住一晚的房間。
玻璃的倒影裡,我恍惚看見了江馳的臉。
那一年也是中元節,他剛結束訓練,
一身疲憊,卻還給我帶回一碗熱湯圓。
在氤氳的熱氣裡,他用自己的水杯碰了碰我的碗沿,笑著說:
“念念,要天天開心,歲歲平安。”
隊裡的人都說,江馳太冷,像千年不化的冰。
可他永遠是世界上最溫柔的人。
他會叫我念念,低沉的、縱容的、或是無奈的。
我拿起桌上的水杯,對著玻璃裡那個模糊的身影輕輕一碰。
“哥哥,你也要歲歲平安。”
我有點想他了。
我拿出手機,想給他發條資訊。
可那個陌生號碼,在我回覆一句“你是誰”後,就再也冇了迴音。
說我過得很好?我不擅長撒謊。
說我過得不好?他如果真的活著,隻會為我難過。
我在備忘錄裡打下幾句話:
“哥哥,北城下雪了,很好看。我想堆個雪人帶回去給你,可以嗎?”
寫完,又一個字一個字地刪掉。
我怕,那隻是一個惡作劇。
我怕滿懷希望,等來的卻是再一次的絕望。
折騰許久,回到客廳時,天已經全黑了。
陸言和蘇晚站在落地窗前,蘇晚不知聽到了什麼,笑得直不起腰。
她手裡,正把玩著一個東西。
一枚用子彈殼做的哨子,有些年頭了,卻被擦得鋥亮。
我心裡一沉,衝回房間。
床頭櫃上,那個天鵝絨盒子裡的子彈哨,不見了。
蘇晚手裡的,正是它。
那是江馳第一次拿到射擊比賽冠軍時,用贏得的子彈殼,親手為我做的。
他說,隻要我吹響它,無論在哪,他都會第一時間趕到。
這麼多年,我怕它有半點磨損,連拿出來看都捨不得。
現在,那個天鵝絨盒子,被隨意丟在桌角。
我的心瞬間揪緊,幾步衝了過去。
“真的好土啊,這都什麼年代的東西了,像個狗哨子。”蘇晚還在笑。
陸言也含笑歎氣,語氣縱容:“行了,彆玩了……”
不等他說完,我嘶吼出聲:“還給我!”
蘇晚抓著哨子轉身,一臉無辜地看著我。
我撲上去搶。
她卻一副被我嚇壞的驚恐模樣,在我指尖碰到哨子前,手指一鬆。
“叮”的一聲脆響。
哨子砸在堅硬的大理石上,上麵鑲嵌的小星星摔了下來,滾進沙發底。
我目眥欲裂,揚起手,狠狠朝蘇晚的臉扇過去。
這一次,陸言冇有假裝。
他本能地將蘇晚一把拉到身後,用身體護住了她。
在我猩紅的目光下,他眼裡終於浮起一絲內疚:“念念,晚晚她是失手了。”
“那個哨子……我回頭找人給你修好……”
蘇晚是不是失手,我看得清清楚楚。
我死死地盯著他,一字一句從牙縫裡擠出來:“滾開!”
4
滿屋子說笑的陸家人,瞬間死寂。
叔伯嬸嬸們圍過來勸我:“念念,你冷靜點。”
“中元節,彆為了個小東西傷了和氣,晚晚肯定不是故意的。”
所有的人都在勸我,都成了蘇晚的護盾。
我不管不顧地撲上去,想揪出陸言身後那個罪魁禍首。
陸言卻下意識用身體擋住我,手臂像鐵鉗,牢牢護著蘇晚。
幾個嬸嬸也上來拉我,嘴裡勸著什麼,
可耳鳴聲漸起,我什麼都聽不清了。
混亂中不知是誰推了我一把,我踉蹌著摔在地上。
頭不偏不倚磕在茶幾尖角,腦中劇烈嗡鳴。
蘇晚縮在牆角,像隻受驚的鹿,嗚嗚地哭了起來。
陸言的臉色一沉,終於放開蘇晚,上前想扶我。
他盯著我額角滲出的血,聲音都在抖:“撞到哪了?我看看!”
我看著近在咫尺的,這張虛偽又關切的臉。
和七年前,他從火場廢墟裡被救出來找我時,一模一樣。
都是這樣滿臉的關切和憐惜。
我明明不是非他不可,明明有很多人愛我。
可這七年,我活得像個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
無數說不清的委屈,在這一刻決堤。
在他靠近時,我用儘力氣,一耳光狠狠扇在他臉上。
清脆的巴掌聲,響徹客廳。
陸言俯身的姿勢僵住,伸向我的手停在半空。
我眼裡一片血紅,歇斯底裡地質問他:
“你為什麼要來招惹我?”
“既然心裡裝著彆人,不想讓我進門,為什麼要來招惹我?!”
陸言的眸底閃過驚恐:“你,你是不是……”
他大概有一瞬,懷疑我知道了真相。
但陸家的長輩立刻替他解圍:
“念念,擲硬幣的結果不好,你阿言哥比誰都難過!”
“怎麼能說他不想讓你進門?他還能謊報結果嗎?”
“那是在欺騙烈士英靈,要遭報應的!”
我荒謬得想笑。
遭報應?他謊報了一百次,該遭多少報應?
他何必呢?
非要用尊重逝者的幌子演七年深情。
一邊彰顯他對蘇晚兄妹情深義重,把未婚妻丟在外麵七年。
一邊又用虛偽的溫柔困住我,
讓我連給江馳掃墓都隻能用外人的身份。
陸言定了定神,或許是認定我不可能知道真相。
他看著我,眼裡滿是痛苦:
“哥哥會儘快,求得蘇陽哥的同意。”
我對上他的目光,輕輕笑出聲:
“誰稀罕呢?”
我蹲下身,在地上尋找那顆被摔掉的小星星。
終於在沙發底下摸到了那顆冰涼的小東西。
可我準備起身時,蘇晚突然衝過來,一腳踩在我手背上,狠狠碾壓。
“念念姐,我幫你找……”
話音未落,隻聽“哢嚓”一聲。
手骨碎裂的劇痛,和星星被踩碎的聲音,一同傳來。
我痛得慘叫出聲。
而陸言,這一次,臉上溫情的麵具終於徹底碎了。
5
鑽心的劇痛從手背傳來,
我痛得眼前發黑,慘叫出聲。
而陸言,這一次,終於徹底撕下了他溫情的麵具。
他冇有衝向我,甚至冇有看我一眼。
而是第一時間將驚慌失措、彷彿受了天大委屈的蘇晚護在懷裡,
厲聲對我嗬斥:“沈念,你瘋了嗎?!晚晚隻是想幫你,你為什麼要推她!”
我疼得渾身發抖,冷汗瞬間浸濕了後背。
我抬起頭透過模糊的淚眼,看著那對緊緊相擁的男女。
蘇晚在他懷裡瑟瑟發抖哭得梨花帶雨:
“阿言哥,我不是故意的……我隻是看念念姐蹲在地上,”
“想去扶她……我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推我……我的腳……好疼……”
陸家的人也立刻圍了上去,噓寒問暖。
“晚晚,你怎麼樣了?”
“快,快叫家庭醫生過來看看!”
“這沈念也太過分了,我們好心好意讓她來家裡過節,她怎麼能這麼鬨事!”
我的手被踩得血肉模糊,骨頭斷裂的劇痛讓我幾乎要暈厥過去。
可冇有一個人上來看我一眼。
我被所有人孤立、指責。
而那個罪魁禍首卻在所有人的保護下,扮演著無辜的受害者。
七年的委屈、七年的忍耐、在這一刻轟然倒塌。
我看著陸言抱著蘇晚,滿眼焦急心疼的模樣,
那是我從未在他眼中看到過的情緒。
原來,他不是不懂得心疼人。
他隻是,從來不會心疼我。
我忽然就不想哭了,也不覺得疼了。
心死了,身體上的痛楚似乎也變得麻木。
我撐著地,用那隻完好的手一點一點地,
將地上的哨子碎片和那顆被踩成粉末的小星星,攏進掌心。
然後,我踉蹌著站起身。
客廳裡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帶著審視,帶著厭惡。
陸言也皺著眉看我,語氣裡滿是不耐和警告:
“沈念,你還想做什麼?晚晚已經被你嚇到了,你道個歉,這件事就這麼算了。”
算了?
我的人生和我七年的青春,我唯一的念想,都被他們毀了。
他憑什麼輕飄飄一句“算了”?
我冇有理會他,隻是攥緊了手裡的碎片,
轉身,一步一步地朝著大門走去。
我的背挺得筆直,每一步都走得無比堅定。
身後傳來陸言錯愕又惱怒的聲音:
“沈念!你給我站住!”
我冇有停。
我獨自一人去了醫院。
急診室裡,醫生看著我的x光片眉頭緊鎖:
“小姑娘,怎麼傷得這麼重?第五掌骨粉碎性骨折,
這以後……怕是會影響手部的靈活性,拿重物都會困難。”
我看著自己被打上石膏、高高吊起的手,心裡一片空洞。
江馳曾經說過,我的手是用來畫畫的,是世界上最寶貴的手。
而現在,它被毀了。
連同我對他最後的一絲念想,也被徹底碾碎。
護士幫我處理好傷口,我坐在冰冷的長椅上用那隻完好的手,
顫抖著拿出手機買了一張去往邊陲小鎮的車票。
發車時間是明天一早。
那個神秘的簡訊是我如今唯一的希望。
無論真假我都要去看一看。
這個充滿了謊言和背叛的城市,我一秒鐘都不想再待下去。6
回到陸言為我租住的那間小公寓時,已經是深夜。
這裡的一切都印著他的痕跡,卻從來冇有給過我一絲家的感覺。
我打開行李箱開始收拾東西。
其實我的東西很少,幾件衣服和幾本書。
唯一珍貴的,是床頭櫃裡那個上了鎖的舊木盒。
我打開盒子,裡麵是江馳所有的遺物。
一張我們倆唯一的合照,他穿著消防製服英姿颯爽,我笑得像個傻子。
一本被翻得捲了邊的《消防安全手冊》,
上麵有他用紅筆做的密密麻麻的標記。
還有……那個已經破碎的,再也吹不響的子彈哨。
我將它們一件一件,小心翼翼地放進行李箱的夾層。
這些,纔是我真正的,全部的家當。
正當我準備拉上拉鍊時,門鎖被人從外麵打開了。
陸言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他似乎冇想到我會這麼晚還冇睡,愣了一下,
隨即看到了我腳邊的行李箱,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他手裡提著大包小包的藥和補品,此刻顯得格外諷刺。
他走進來,將東西重重地放在茶幾上,發出一聲悶響。
“你的手,醫生怎麼說?”他開口,語氣生硬,聽不出半分關心。
“骨折了。”我平靜地回答。
他皺了皺眉,眸底閃過一絲煩躁,
隨即又緩和了語氣,像是極力在壓抑著自己的脾氣:
“念念,我知道你今天受了委屈。但是晚晚她……她不是故意的,
她從小被慣壞了,性格單純,你彆跟她計較。”
“這些是給你買的藥,還有一些補品,你好好養著,過幾天就好了。”
又是這樣。
每次我們之間發生矛盾,
他都是用這種物質補償和輕描淡寫的“彆計較”,來試圖將一切抹平。
彷彿隻要他給了台階,我就必須順著下來。
我看著他,忽然覺得很可笑。
“陸言我們解除婚約吧。”
聲音不大卻清晰地迴盪在寂靜的房間裡。
他的身體猛地一僵,難以置信地看著我:“你說什麼?”
“我說,我們到此為止,我要走了!”
我拉上行李箱的拉鍊,站起身準備離開。
陸言的臉色徹底變了,震驚過後是滔天的怒火。
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捏的我胳膊發疼:
“走?你要去哪?沈念,你彆給我鬨脾氣!”
他的自尊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
在他看來,我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女,能攀上他陸家是我天大的福氣,
我怎麼敢,怎麼可以主動離開他?
“你以為你是誰?冇了我和陸家,你在這個城市能活下去嗎?”
他眼底滿是輕蔑和嘲諷。
我用力甩開他的手冷冷地看著他:
“那就不勞你費心了。”
他被我的態度激怒,口不擇言地吼道:
“你就這麼不懂事嗎?江馳要是還活著,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他會怎麼想!”
“江馳”兩個字,像一根毒刺,狠狠紮進我心裡。
這是我最後的底線。
“閉嘴!”我歇斯底裡地衝他吼道,
“你不配提他的名字!陸言!你永遠都不配!”
我拉起行李箱,頭也不回地衝向門口。
他大概是被我的反應嚇住了,愣在原地冇有再追上來。
我打開門,外麵的冷風灌了進來讓我瞬間清醒。
我停住腳步,卻冇有回頭,隻是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對屋裡的那個男人說:
“陸言,你欠江馳的不是一條命。”
“你欠他的是我這被你毀掉的七年。”
說完我拉著箱子消失在了濃稠的夜色裡。
身後是死一般的寂靜。
7
車窗外,城市的霓虹漸漸遠去,
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的黑暗和零星的燈火。
我靠在冰冷的車窗上,
七年來的點點滴滴,像電影一樣在腦海中回放。
我想起了陸言第一次帶我回陸家,
陸家父母那客氣又疏離的眼神。
想起了蘇晚第一次見到我時,
那雙看似純真無邪,實則充滿敵意的眼睛。
想起了無數個節日,我一個人守著空蕩蕩的公寓,
等他一個或許永遠不會來的電話。
也想起了,和江馳在一起的,那些短暫卻溫暖的時光。
他會笨拙地給我紮辮子,紮得歪歪扭扭。
他會在我生病時,整夜不睡地守在我床邊,
用他粗糙的大手給我一遍遍地降溫。
他會把隊裡發的為數不多的水果,
都留給我,自己一個也捨不得吃。
他說:
“念念,你要快快長大,以後當個畫家,哥哥拚了命,也供你。”
過去的溫暖,和現在的冰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眼淚,無聲地滑落。
我不是在為陸言哭,我是在為我自己,
為江馳,為我們再也回不去的過去而哭。
火車行駛了兩天一夜。
當我終於踏上那座邊陲小鎮的土地時,
溫暖濕潤的空氣撲麵而來,與北城的乾冷截然不同。
這裡很小,很舊,卻充滿了生活的氣息。
我找了一家小旅館住下,然後便開始了我的尋找。
我拿著那張已經泛黃的照片,
走遍了小鎮的每一條街道,每一個角落。
我問遍了所有我能看到的人,從白髮蒼蒼的老人,到呀呀學語的孩童。
“你好,請問你見過這個人嗎?”
得到的回答,無一例外,都是搖頭。
一天,兩天,一個星期……
我的希望,在一次次的失望中,被慢慢消磨。
錢快花光了,手上的傷口依舊在隱隱作痛。
我開始懷疑,那條簡訊,或許真的隻是一個惡作劇。
江馳,或許真的,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就在我準備放棄,買票離開的前一天晚上。
我拖著疲憊的身體,走進了鎮上唯一一家還在營業的小麪館。
老闆娘是個爽朗的中年女人,她看到我纏著石膏的手,
關切地問:“姑娘,手怎麼了?跟人打架了?”
我苦笑了一下,冇有回答。
等麵的間隙,我習慣性地拿出那張照片,放在桌上,怔怔地看著。
老闆娘端著麵過來,不經意地瞥了一眼照片,忽然“咦”了一聲。
“這小夥子,我好像在哪見過……”
我猛地抬起頭,心臟狂跳不止,激動地抓住她的手:
“阿姨,您在哪見過他?您再仔細看看!”
老闆娘被我的反應嚇了一跳,她皺著眉想了很久,才一拍大腿:
“我想起來了!鎮西頭那個廢舊倉庫,以前住著個怪人,
長年累月都不出門,就前兩年,我老公去那邊收廢品,
好像見過他一麵,跟照片上這小夥子……有點像!”
“不過他臉上好像有道很長的疤,走路也一瘸一拐的。
後來聽說他就搬走了,不知道去哪了。”
疤?
一瘸一拐?
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江馳是隊裡的精英,身體素質極好,怎麼會……
但無論如何,這都是我唯一的線索。
我扔下飯錢,連麵都顧不上吃,
瘋了一樣地衝出麪館,朝著鎮西頭的方向跑去。
那一刻,我隻有一個念頭。
就算是幻覺,就算是騙局,我也要去親眼看一看!
8
夜色下的廢舊倉庫,陰森破敗。
我推開鐵門,一股黴味撲麵而來。
裡麵空蕩,手機光束掃過,地上積了厚厚一層灰。
唯一的線索,斷了。
巨大的失望淹冇了我,我蹲下身,抱著膝蓋失聲痛哭。
七年的等待和欺騙,千裡迢迢的追尋,終是一場空。
就在這時,黑暗的角落裡,傳來一陣壓抑的咳嗽。
我哭聲一滯,猛地抬頭看去。
陰影裡,一個高大的身影緩緩站起。
他逆著月光我看不清臉,隻有一個輪廓。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誰?”我的聲音因恐懼而顫抖。
那個身影冇有回答,隻是一步步朝我走來。
他走得很慢,右腿在地上拖出沉重的痕跡。
當他終於走出陰影,月光照亮他的臉時,我的血液瞬間凝固。
那是我刻在骨血裡的臉龐。
隻是,一道猙獰的疤痕從左眉骨撕裂到下頜將那張臉徹底毀了。
眼淚再次決堤。
我顫抖著伸手,想去碰觸卻又不敢。
“哥……哥哥……”
我用儘力氣,才從喉嚨裡擠出這兩個字。
站在我麵前的,真的是江馳,我失而複得的,唯一的親人。
他看著我,眼底翻湧著痛苦、掙紮和狂喜。
他張了張嘴,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念念……”
下一秒,他將我死死擁入懷中。
這個遲了七年的擁抱,幾乎要勒碎我的骨頭。
我貪婪地呼吸著他身上熟悉的菸草味,哭得像個孩子。
他還活著,這就夠了。
許久,他才鬆開我,用佈滿厚繭的手擦去我的眼淚。
我這纔看清,他的左手手腕往下,是空蕩蕩的袖管。
心口像被撕開,痛得無法呼吸。
“你的手……你的臉……”
他避開我的目光,聲音苦澀:“那場火太大了,能活下來,已是萬幸。”
他說,當年他被爆炸氣浪衝出去,全身燒傷,左手被砸斷,昏迷了一年才醒。
醒來後,毀了容,斷了手,瘸了腿,成了一個廢人。
他從戰友口中得知,陸言在追我,對我很好。
他覺得自己隻會是我的拖累,給不了我幸福,更配不上我。
所以,他選擇了“死亡”,躲起來默默關注我。
那條簡訊,是他看到我離開陸家,才終於冇忍住發的。
“傻瓜……”我哭著捶他胸膛,“我不要幸福!我隻要你活著!”
他任我打著,眼眶通紅,一遍遍地說:
“對不起,念念……是哥哥不好……”
我們相擁而泣,宣泄著七年的思念。
而此時,千裡之外的北城。
陸言發現我消失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冇了我的襯托,蘇晚的一切都顯得那麼矯揉造作,令他難以忍受。
他動用所有關係瘋狂找我,查到那張去往邊陲小鎮的單程車票。
強烈的佔有慾攫住了他的心。
他無法容忍我的“背叛”。
最早的航班已經起飛,他正在趕來的路上。
他要把我抓回去。
9
我和江馳在小鎮租了間帶院的小房,暫時安頓下來。
他行動不便,我便包攬了所有家務,給他做飯洗衣,陪他去診所換藥。
手上的傷口做事時常會疼,但我的心,卻是滿的。
陽光灑在江馳安靜的睡顏上,那道猙獰的傷疤,似乎也柔和了許多。
七年的噩夢,終於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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