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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用瓜布清洗完最後一個盛放冰粉小料的塑料盒子,我將小盒、大盒還有盛裝冰粉的塑料大桶,有序的放在餐桌上。
順手端上嶽父中午燒好專門為我留的飯菜,走進廚房。
大寶在次臥和姥爺睡覺,明早還得早起,跟著我一起步行去幼兒園。
二寶在我和婆孃的房間,由姥姥帶著。
大寶和二寶,年齡相差三歲。大寶是女孩,叫米粒;二寶是男孩,我們叫他果果。
此時晚上10點。
剛洗漱完的婆娘,從衛生間走到廚房門前,濕漉漉的頭髮微微冒著煙。
你把糍粑給我倒了婆娘質問我。
......
你TMD的問都不問下我,你就倒了見我不開口,婆娘聲音更大了。
......
你個大SB,雜碎,人渣。第幾次了見我還是不開口,婆娘愈加憤怒,頭髮不再冒煙,嗓門開始冒煙,眼神冷峻得滲人。
我站灶台前,側身看了婆娘一眼。
倒都倒了,好多錢嘛,老子賠給你。一股無名火,瞬間從心口,直竄我的嗓門,頂開了我嘴。
你個胎神,是錢的事蠻。你曉不曉得,這一盒糍粑是老子自己蒸、自己切的,是錢的事情蠻。你個大SB。見我終於還嘴,婆娘輸出更猛烈了。
那你要啷個,老子倒都倒了。我決定不再搭理瓜婆娘,拿出炒鍋,準備開火熱菜。
我R你媽!婆娘站在廚房門口,雙眼瞪視著我,咬牙切齒的罵出這句話。
......
哐當!
出離憤怒的我,把氣撒在了拿在手裡的鐵鍋上。
鐵鍋砸在灶沿上,發出哐當的巨大聲音。
鐵鍋應聲而碎,鐵鍋變碎鐵片,四濺開來。
耶,耶,耶!經娃子你耍漲了,你又得行了,你還來脾氣了,你可以哦,你都敢甩鍋了,你是不是不想過了不想過早點說,操!興許對我的舉動一時半刻冇反應過來,婆娘在我甩鍋之後,愣了10來秒,接著又是一頓高頻輸出。
我不再理婆娘,悶頭開始撿被摔碎的鐵鍋碎片。
吱的一聲,隨著聲音同時出現的是我的痛感。
徹骨的疼。
循著聲音,循著痛感,我找到了聲音和痛感的來源。
我的膝蓋。
此刻,一條血紅的線,瞬間爬滿我的膝蓋。
一條橫向的、粗實的血線橫亙在我的膝蓋。
血還不停的往外湧。
此時彎曲的膝蓋,無法伸直。膝蓋下方,是破碎濺射一地的瓷碗碎片。
我,C你媽!我半曲著身子,左手撫著小腿把子,右手抽出一把廚紙,敷在受傷的左膝蓋上。血水瞬間從廚紙裡滲透出來。
我狠狠的看了婆娘一眼。
婆娘看著我,不知所措。眼神,不再那般凶厲。
此時,嶽母聽見廚房的聲響,從臥室跑將出來。
你們兩個到底要爪子嘛。嶽母大喊一聲,顯得極為生氣。
TMD的甩鍋,要不過了。離婚!
車經,你貼張創可貼蠻。此時嶽母看到了我受傷的膝蓋,心裡一愣,開口言道。
媽,貼不穩。血還在往出冒,不得行。我要去醫院。我冇搭理婆娘,又扯了一把廚紙摁在膝蓋上。
等廚紙吸乾了血,揭開。隻見膝蓋正中,兩道一長、一短的口子,極深,向兩側外翻,湧出的血與白花花的肉交織。
血,冇之前流得那麼急。
我再一次抽出廚紙摁在傷處,一瘸一拐的向門外走去。
讓曼麗陪著你一起切!
媽,不用。把兩個娃兒看到起,都剛剛睡著,還不沉。萬一一黑兒醒了,麻煩。
哐當我開門。
哐當我關門。
門內,是我的家,有我的婆娘,兩個娃兒。
門外,是我要去的診所。
我一瘸一拐的走進電梯,下了一樓,向小區外走去。
小區的燈光很暗,朦朧著透著渾黃。
矮壯像蘋果造型的桂花,此時已經開始散發出淡淡的香氣,興許再過一月,這香氣會更為濃厚。
細長的銀杏,枝少葉稀,靜靜的矗立在小區正門的廊道。
雜草,在夏末的熱雨鼓動下一步步浸占著、侵蝕著,本不該屬於它們的地盤。
偶有蟲鳴,還有蟬噪。
讓夜不顯得那麼寂寥。
半瘸半拐的我,走到了小區門口,刷臉出了小區。
小區外的路燈,似乎更亮了些。
我出小區,向右向著就近的社區診所走去。
還好,此時的傷口,似乎不疼。
但是隻要步子再快那麼一點點,扯著就會疼,所以也不能走快。
亦步亦趨中,我在路口看到了對麵的診所。
燈光暗淡,門牌不顯。
打烊了。
於是我掏出手機,定位了最近一家醫院,叫了網約車。
10分鐘左右,我到了醫院急診。
這是城內名氣並不算大的醫院。
11點的夜裡,這家醫院燈火輝煌。
急診大廳內,人流湧動。
有穿白衣製服的醫生、護士,行走匆匆,並不時的發出呼喊的聲音。
有或走、或躺就醫病患。
這座城市,在我的認知裡,似乎隻有這裡,24小時,燈火不熄。
我蹣跚走到分診台,在值班護士的指導下,花了7塊掛了外科。
把手伸過來,護士開始給我測血壓。
測好後,護士讓我在一旁等著。一會兒值班醫生會叫號。
又是10來分鐘,我的號被喊到。
啷個起的嘛醫生問我。
晚上不小心被瓷碗劃到了。我回道。
你莫使勁蹦起,放鬆哈,讓我看一哈。醫生開始觀察我的傷口,並用帶手套的手輕觸傷口邊緣,有冇痛感嘛你這個整的還是凶哦。
有點點痛,但不是很痛。我回答道。醫生,你看啷個弄喃我問道。
你這個傷口有點深,要撩幾針。我給你開藥,你一會兒去把費繳了,把藥拿了,就在外麵等到起。我這邊弄完了就給你縫。
要得醫生。謝謝。我回道。
繳了費,拿了藥。
我去了護士台,護士拿起藥盤,看了一下,問我道:你之前打破傷風冇得
冇得。
打過麻藥冇得
也冇得。
那你先跟我去注射室,打一針做下皮試。半個小時看看有冇反應,冇得啥子反應就打第二針。
要得。
這一針有點痛哦,你要忍到起。
好。
話還冇說完,右手臂傳來輕微的酥麻感,像是螞蟻咬過一般。
興許是我表情過於平靜,護士看了我一眼,痛不痛
不太痛。
有些人覺得還是有點痛,你把棉簽按到起。看哈時間,五分鐘你可以鬆了。半個小時後你再喊我哈。護士用棉簽摁在在鍼口處,我接管了過來。
護士吩咐完離開。
我摁著還有點麻癢的針紮處,開始等時間慢慢的走。
我又看了下膝蓋。
還好,冇有繼續留血,傷口也不疼。
車經,你過來一哈。醫生忙完了,開始呼叫我。
好,要得。我向著醫生的聲音處走去,跟隨著他進入了一間外科手術室。
手術室一張手術檯,台上有亮燈的儀器籠罩。
醫生帶好手套,等著我,手術刀在旁邊的盤子裡靜靜的等待。
躺到起。
當我遵遺囑躺下後,醫生開始在我傷口處打針。
先是一陣刺痛,然後就是酥酥麻麻發熱的感覺,到最後冇有任何感覺。
從我躺下的眼神餘光,我看到醫生的手,在我膝蓋上縫補著。
那種感覺,讓我想起數十年前,我坐在老家的院壩上,我媽用縫衣針為我縫補因玩耍被石頭呲破的褲子,也是同樣的位置,膝蓋處。
多年前,我的褲子,經常破,我媽都會為我縫補。
我膝蓋,被撕開口子,破了,需要縫補,這是生平第一次。因為我的婆娘。
好了,你可以下來了。整慢一點,莫扯到傷口了。在我思緒紛飛的時候,傳來了醫生的聲音。
哦,好的。醫生,有啥子要注意的冇得,要不要吃藥喃。我慢慢的轉身,右腳施力,側身下了手術檯。
不用吃藥,你如果覺得痛,害怕發炎,我可以給你開點藥。
哦,那不用。
記到每天換一次藥,兩週後拆線。這會兒你就在外麵坐一會兒,觀察半個小時,冇得啥子問題,你就可以回切了。醫生邊走邊說。
要得,謝謝醫生哈。
我走到大廳的就真休息區,開始等待。
在醫院大廳的燈光下,隻有兩種人。
醫生,病患。
看著大廳的燈光、擺設、物件、行人,我的眼神開始恍惚起來。
我似乎在想一些很深很深的問題。
比如:
我是誰
我怎麼在這裡
我為什麼要在這裡
我為什麼感覺不到痛
我為什麼什麼感覺都冇有
為什麼除了膝蓋偶有傳來的麻癢和些許痛感,我的內心空白一片
......
二、
時間,在等待裡,慢慢的流走。
在流動的時間裡,在門診大廳門口,我看到了我那個婆孃的身影。
她走到了我的身邊,看著我,看著我的眼,然後看著我的被紗布包裹、被沙帶纏繞的膝蓋,最後目光移到了一旁。
我看了我那婆娘一眼,轉瞬移開。
車經,冇啥反應嘛護士問我。
嗯,感覺冇啥子樣。我回答道。
哦,那你可以走了。
好的,要得。謝謝哈。我一邊迴應著護士,一邊邁開腿,向大廳外走去。
婆娘跟在我的身邊,想挽起我的右手臂。
我使勁掙紮甩開,冇有說一句。
婆娘跟了上來。
你到底要爪子嘛。你還來勁了是不婆娘輕聲說道。
我冇搭理她,徑自走著自己的路。
婆娘緊隨其後的跟著。
走出醫院,我不管不顧,攔了一輛出租,慢慢的挪動到後排,然後讓司機開車。
婆娘在後麵,我冇有看她一眼。
啟動後的車子,把醫院、把我的婆娘、把所有一切都拋下,唯獨帶著創口被包紮、還微微滲血的我,向著我家的方向。
風,還帶著熱,從車窗縫隙鑽進來。
細漢,順著風的方向流動。身體的表膚,濕潤而又燥熱。
到了小區。
夜更靜了。
我慢慢的走進小區,走到涼椅旁,坐下。
從褲帶裡摸出我抽了近兩年的藍色盒蓋的嬌子,順手掏出一支來,點上,深深的吸上一口。
濃濃的嗆人的氣體,帶著我熟悉的味道,在我身體裡流走一圈,從口入,從鼻出,飄散在夜裡,和夜深深的交織在一起。
我看著煙,看著夜。
煙白。
夜黑。
我腦子和這煙與夜混合的混沌一般渾濁。
這種感覺,竟讓我詭異的想笑。
我那婆娘,又鬼神神差的出現在我麵前。
坐在我冇有受傷的一側。
但是這次,她冇有說話。
看著我,看著我靜靜的抽菸。
我食指和中指夾著煙,不時的來上一口,有時用鼻子,有時也用口,把有害氣體,排了出來,排在了我住的小區。
夜,深沉的可怕。
我,被叼著的煙帶進了夜的深沉。
我那婆娘,看著深沉的夜,看著深沉的我。
月亮之上,天空微藍。
銀沙,在騎行的雲中時隱時現。
煙抽完了,這下我們聊聊蠻。看我抽完了煙,踩熄了菸頭,扔到垃圾桶後,婆娘開始說話。
我冇有理她。
我錯了蠻,對不起。婆娘看著我,怯怯的說。
我冇有理她。
我哪曉得,碗會飛到你那,還把你劃傷了。我真不是故意的。婆娘又繼續說。
我還是冇理她。
車經,給你臉了是不我都低頭當舔狗了,你還想哪樣婆娘看我不說話,氣又跟著上來。
我還是冇理她,不過給予了肢體迴應,我站了起來,開始向著家的樓棟走去。
你是不是不開腔,不想過了明說。婆娘也站了起來,快步走到我的前麵,堵住我前進的路。
我還是冇說一句話,前路被堵,我換個方向,向後走去。
你是不是想離婚嘛你說撒!明天就去民政局。看我轉方向,婆娘又快步向前,再一次堵住我的路。
我抬起腿,又再次調整方向。
婆娘跟著我動。
幾番拉扯下來,我始終無法擺脫婆娘。
對於冇有受傷的我,這是不可能的。
你給老子讓開!老子不想跟你說。看來沉默實在是不行了。冇辦法,我終於不得不開口。
讓開可以,你說撒。你要去哪兒嘛。婆娘半嬉笑著說。
老子要回切。我甩開婆娘,就想走。奈何還是擺脫不了婆孃的糾纏。
那你一起回去撒。婆娘想攙住我的膀子,被我狠狠甩開。
你給老子有多遠滾多遠。老子不想跟你說。被婆娘氣得不行,不得不說。
老子就不滾。你喊就滾,老子憑啥聽你的。你都不聽老子的。老子給你說了三遍,糍粑不要倒,你就是不聽。真要倒,你問下老子要死蠻。你為什麼不問,直接就給老子倒了你還有理完了你還長本事、長能耐了你還喊甩鍋了看把你能的!
老子甩鍋,老子心裡有數。你TMD的一再觸碰老子的底線!
對了撒。你說撒。我哪裡錯了嘛。
老子是不是對你說過,吵歸吵,鬨歸鬨。但是不能動手!你自己好好反思一下,結婚這麼些年來,你有幾次了我有冇有碰過你一下
這是我的不對,我向你道歉。我真不是故意的。再說,還不是你倒我糍粑,你甩鍋才讓我生氣的嘛.....
你TMD的糍粑糍粑,這TMD的是糍粑的事兒嗎你不是故意的我活該是誤傷我站在灶台前蹲著撿碎片,你站在廚房門口,隔了兩三米,你不朝著我扔,瓷碗會向我飛會傷到我你TMD的真當我是大SB......
......
莫擋到老子路,滾!
老子偏偏不讓,TMD的,老子已經跟你道歉了,你還要爪子。難道你就冇錯嗎
老子在跟你談對錯嗎這是對錯的事兒嗎哈皮婆娘
你TMD的不談對錯,談啥子敢做不敢認,總是那麼自以為是,你以為不開腔就得行了你以為我不曉得你那些小心思不想過,就明說嘛。哪個虛你!
......
老子遇得到!老子跟你說個剷剷!
對,就這樣,繼續走。我看還不痛嘛。還穩得起嘛。這下好了,不用忽悠都瘸了......
......
我欲哭無淚,強忍笑與痛。
帶著不便的軀體,在小區裡輾轉騰挪。
而我那背時婆娘,始終縈繞在我身旁。
最遠距離,不超過1米。
拉鋸。
牽扯。
消耗。
既有耐性,還有時間。
老子今天真不想跟你說啥子,有啥子等我傷口緩解點再說。我可以回去了不我實在耗不下去了,我不想再耗下去了。疲憊的聲音,打破沉默。
那就回去嘛。你想想,我也多想想。我喃,還是先跟你說聲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管怎麼說,傷了你。你喃,你也有錯,你要不是倒我糍粑......
你TMD的可以不BB了不,我傷口疼!
.......
三、
家裡。
大廳的燈還亮著。
兩個臥室門半掩。
嶽母聽到開門的聲音,站在了過道旁,迎接著我和婆娘。
嶽父也出來了,看著我兩,表情複雜。
疼吧嶽父看著我,問道。
爸,還好。冇事,不疼。莫擔心。娃兒都睡了嘛。我回答道。
嗯,都睡了,剛睡冇一會兒。聲音小點,莫吵醒了。難哄。嶽父回道。
嗯。
我把飯給你們熱起。嶽母說道。
媽,不用,不餓。我說。
你們晚上都冇吃,熱到起嘛。嶽母再次說。
媽,真的不用。真的不餓。我想睡了。我再次說道。
那好嘛。一定很疼,那你好好休息。嶽母不再堅持,嶽父給嶽母一個表情,兩人漸次離開。
我推開客臥的房門。
這個房間,是買方贈送的空間。
我爸我媽上來的時候,也住這個房間。
我進房間以後,順手關了門,關了燈。
屋裡,開始真正的靜了,夜也開始真正的靜了。
靜得我的耳朵裡全是嗡嗡的聲音。
躺下後,痛感纔開始通過神經傳遞出來。
左側的膝蓋,傷處,還真的疼。
我儘量保持膝蓋不彎曲,身子右側臥躺。
輾轉難眠。
我拿起手機,打開了QQ。
大寶的老師,把寶寶在園裡的照片,都放在了群裡,相冊裡。
大寶的每一張照片,都是明亮的大眼睛,淺淺的笑臉,稚嫩而又生澀的表情還有那些不同背景組合。
我們家的大寶,一天一天的在長大。
她的爸爸,她的媽媽。
一天隔著一天的在吵架。
還有二寶,他才一歲。
這時的我,真的痛了。
輕微的疼痛,讓我眼角濕滑。
說不出的疼痛,擠出了眼角那本不該有的淚。
淚珠滑落,麵頰濕癢,眼睛開始模糊。
螢幕上的大寶,開始模糊起來。
我用手輕輕揩拭,手背微涼,大寶再次清晰起來。
看著大寶的笑臉,我使勁忍住,不想讓自己再哭。
對著照片,一張一張的看,一幀一幀的看。
許久。
長夜。
寡淡。
看完大寶的照片,我又不經意的打開了QQ空間。
一篇我十一年前寫的,被設置成僅限於自己瀏覽的日誌呈現在眼前。
這篇日誌的標題是《祭奠剛子: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
我才發現,我已經很久很久冇有用QQ了,也已經很久很久冇點開這個空間了,更是很久很久冇讀這些我曾經用文字記錄的故往故事了。
很久是多久
是在我的記憶模糊,窮儘其法也無法還原之前的那個時刻。
到底是記憶不存在了消失了
還是記憶模糊了不想在億起了
我不知道。
我隻知道,此刻讀著十一年前自己寫下的文字。
在漫長的沉默中,我眼角再次掛滿淚水。
而這一次,我冇有去擦拭。
就那麼讓它,模糊我的眼,模糊我的視線。
我不想再想起,我不想再看見。
可是,我就是知道,這TMD的根本不可能。
這種矛盾,所帶來的痛苦,遠遠大於膝蓋的疼痛本身。
撕心裂肺,深入骨髓。
四、
剛子從小學四年級開始,一直到初中,都是我的同學。
那時的我,剛從村小轉到鄉小。
這對我來說,是一個艱難的決定,一個要命的決定。
但是,對於我爸來說。
從一個每學期平均分60就能排前幾的學校,轉移到一所平均分可以直線拉昇的學校,這並不難做出選擇。
於是,在我緊緊抱著老家院子梁柱的雙手,被我爸更為有力的大手暴力掰開,粗暴蠻橫的把我帶到一個完全陌生未知的環境。
這所校區更大、班級更多、同學更多的學校裡。
在老師做了新同學介紹之後,那一雙雙陌生望著我的眼神,就有一雙來自剛子。
當然,那個時候的我,並不知道。
好在,適應性對於孩子來說,完全可以稱為天賦。
我幾乎不到一週就適應了新的環境。
新的班級,新的老師,新的同學。
這主要得益於班上幾個活潑開朗的男女同學,課間休息,下課放學的時候,他們就會主動湊到身邊來,問這問那。
你是哪黑兒的
我是xxx,我是四村三隊的。
......
他叫xxx,是五村二隊的,他還有個妹妹.....
你是六村三隊的咦,剛子是二村五隊的;紅子是七村六隊的。你從你們隊翻山,就到紅子他們隊了,再從紅子他們對走不到好遠,就到二村五隊的地界了,那個山坡坡上,你就看得到剛子他們家了。他們家好認得很。三麵圍著的房子,正對著一片桑林。他們屋簷後,還有一片樹林,我以前跟剛子在裡麵逮了好多筍殼蟲......
我順著這個熱情過頭自來熟的同學的手指,看到了一名坐後排的同學。
有點高,至少比我高半個頭。
上身內裡穿著的確良襯衣,襯衣尾翼紮在一條不新不舊的帆布褲子裡,腰間繫上一條滾圓實心布帶,這樣纔不至於讓褲子從腰間滑落,外麵是一件藍得卡白的單排扣西服,西服略顯寬大,還比較長,一直打齊膝蓋。腳上是一雙泡沫涼鞋。
有時候走得快了,或者跑起來的時候,一不小心崴腳,腳趾的上方會蹭刮地麵,將上麵的腳皮蹭破而鮮血直流。
再冷一點,就不穿泡沫涼鞋了。
改穿布鞋,納底的那種,成千上萬針紮緊的布鞋。
有些好看,但更多的是那種看起來臃腫肥大的布鞋,很厚實,不好看,但是在冬天很保暖。我們一般稱呼它為爆雞公。
因為它的造型,就像生氣發怒的公雞的樣子。
這種裝束,基本上一穿就是9年,從小學到中學,又從中學一直穿到畢業,或進入更高層級的學校學習,或直接進入社會。
唯一變化的,就是衣服的尺寸,鞋子的尺碼。
這種風格,9年承襲,概不變化。
看著剛子的裝束,我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
因為當時的我,也是基本大致是如此裝束,一雙泡沫涼鞋打天下。
就那麼一眼,我覺得剛子是同道。
我看著剛子的眼神裡,開始充滿善意。
同時,剛子也用充滿善意的眼神迴應。
似乎剛子比我還內向,還不善言辭。
我們彼此對視,也冇有點頭。
都是緊緊隻是短短的看了對方一眼,眼神就怯怯的挪開。
在我的眼神挪開之時,我似乎看到,剛子還臉紅了。
雖然我初步熟悉了環境,但是囿於性格的原因,我不善言辭,哪怕是有自來熟的同學幫襯,我結交的同學,能說話的同學還是不多。
我把更多的時間,花在了學習上。
似乎在這個時候,我才明白了學習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
學習對我來說,是什麼
是可以克服恐懼。
克服對未知陌生的恐懼。
就是從這個學期開始,我明白了學習,我的成績,開始直線上升。我已經不記得在此之前,我學習的具體情況。
但是我開始記得,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一直到初中畢業,我的文化課成績,一直名列班級前茅,有時也會名列年紀前茅,甚至還曾排名第一。
意義,興許就是最初的理想吧。
不管它因為什麼而誕生,有它的存在,就能產生力量,一種由心而來的力量,支援著你,支撐著你。
我的成績在漲,但是這這段時光裡,我的個頭並冇有同步增長,於是坐前排,成為了我的使命。
我離老師更近,離黑板更近,離知識也更近。
剛子,個頭高,在後排,他離老師、離黑板、離我都很遠。
哪怕曾經的對視,讓我覺得親切,讓他也覺得親切。
但是現實,我們之間有著距離。
這種並非刻意保持的距離,讓一樣木訥內向的我和剛子,並冇有產生多少交集。
五、
我雖然進入了更好的學校。
但是同時這也意味著上學,我要比以前走更長更遠的路。
這種對立,長大的我,成年的我,知道了一個詞來形容,那就是:代價。
有時候,我爸會用二八杠載著我上學。但是這種時候往往很少,因為我爸平時基本很忙。
更多時候,是我自己走去上學。
有一條大路,相對平坦,但是快到學校的時候,有一個很長的陡坡,先爬下去,然後再走下去,才能到我們的學校。
這條路分為兩截,從我老家開始,前半段大概兩公裡左右是泥巴路,後半段要長一點,有接近三公裡,是沙石路。
曾經有一段時間,國道休憩,很多貨車經過這條沙石路,半年不到的時間,把這條路碾壓的坑包不平。
晴天還好,一到雨季,特彆是大雨發洪水的時候。這條泥濘充滿泥漿的路,就會成為上學的阻礙。
很多同學都是穿涼鞋或布鞋,這種時候,就過不了。
淺綠色的帆布膠鞋也不頂用,隻要你敢穿,保管讓你認不出鞋子本來的樣子。
一般這個時候,大家的選擇,就是脫掉鞋子,拿著或裝載書包裡。勉起褲腿,大步流星。穿過泥漿路,穿過碎石路,在風雨裡,上學放學。
偶爾有路上的碎石或者碎玻璃之淚的滑坡腳底,當時基本感受不到疼痛,隻有到達目的後,纔會發現腳底在流血。這個時候,從牆角盛點牆灰,抹在傷口處,不一會兒就不會流血了。然後再穿鞋,不冷的時候,繼續直接光腳。
或開始學習,或幫家裡乾活。
有時候還會有另外一條路。
這條路是我快讀完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才走得多一點。
就是那個熱情開朗的同學說的那條路。
過二村五隊,再過七村六隊,再到我家所在的六村三隊。
這條路,要爬兩座山。
但是它的距離要比走大路少接近一公裡。
跟班上的同學熟悉了,經過一學期多一點的學習,我成績提升增加了我的自信,讓逐步開始擔任班級的職務,也開始敢於跟同學打交道了。
於是這條要爬山,但是距離更近的上學之路,成為了晴天我上學的首選。
從家裡出發,大概走20來分鐘,就接近剛子家了。
熟悉後,剛子有時候,會在家等我。
然後我們再一起上學。有時候他先走。
有時候放學的時候,時間早的話,會在剛子家玩一會兒。
我們在上課時被撐開的距離,在放學後在一點一點的縮小,直至最後消失。
這個時候,我和剛子從彼此的身上,看到那種久違熟悉感、親切感。
剛子父親先天雙目失明,母親矮小駝背。
似乎剛子家的條件,比我們家要差一點。
雖然他們家屋子更多,看起來麵積更大,但是相比於我們家老房子,要更為老舊破敗。
當然,那個時候的我們,眼裡冇有這些。
我們眼裡隻有他們家屋後竹林的筍殼蟲,門前桑林的桑葉摘下來喂蠶,蠶咬桑葉發出沙沙落雨的聲音,還有攏起土包裡的紅薯,紅薯葉裡的豬兒蟲,肉肉的,軟軟的,看來又可怕,又忍不住看誰膽大去找到它,然後把它放在手心裡......
和剛子同班了五年。
我們之間的關係,不鹹不淡。
我們有過一起上學,也有過一起玩耍。
我們之間有一些大家嘴上不說,心裡似乎都知道明白的差異。
這個差異,註定我們之間,不可能真正成為朋友,走進彼此的心裡。
中考結束後,我時隔五年,要再一次離開居住學習的地方,踏上更遠的求學路。
那是一所當地知名,在省內也有一定名氣的位於一個更大的鎮上的農村中學。
而剛子,壓根就冇有參加中考,他廢了老大的力氣,還是拿到了初中畢業證。
我和班上的幾個同學,在9月開學季,踏上了新的求學旅程。
從那個時候開始,我跟剛子之間的聯絡,就變得愈發少也。
不僅是剛子,跟很多其他同學了三年的同學都是如此。
男同學、女同學。
而剛子,和這些同學中不少人的選擇一樣。
他們比我們走得更遠。
他們有人去南方,據寒暑假碰到的同學說,他們去了老大老大的城市,這些城市裡,有上海、有杭州、有義烏、有廣州、有深圳......
也有人去了北方,同樣也有很大的城市,比如首都,比如天津......
當然,還有人留在了自己的城市,或者所在省份的城市。
有時,兩類不同人生的同學會碰到一塊兒,會羨慕彼此。
出去打工的同學,羨慕讀書的同學,不用那麼辛苦,可以學習更多的知識,未來有著更好的前程。
留下讀書的同學,羨慕打工的同學,因為可以掙錢,可以隨心所欲花自己的錢,而不用再看父母的臉色。
彼此,渴望的看著對方。
但是誰也無法選擇對方的生活,複刻對方的命運軌跡。
六、
除了節假日,特彆是寒暑假,偶爾有可能碰到剛子。
其他時候,剛子和他名字,幾乎在的生活裡消失。
從村小到鄉下,再到高中。
6年,3年又3年。
高考來了。
第一年,我上線本科,但冇被報考的學校錄取。
複讀一年,分冇漲,但是那一年的題太難,我雖分數冇漲,但跌得不多。
終於被我本科誌願的學校所錄取。
我又去了更遠的地方,更大的學校。
當然,這一次,從三年變四年,我還要繼續花家裡的錢,花家裡更多的錢。
我走得更遠,離家更遠,離與家深度融合的一切元素也更遠。
這個時候的剛子,記憶也更為模糊。
暑假我開始不回家,隻有寒假春節纔會回來。
每一年,都能從我媽口裡聽到一些關於其他同學的資訊。
我們家從我初二開始,搬到了鎮上。
我從此再也冇有走過那條五公裡,下雨需要拖鞋的上學路。
自從到了鎮子上,我媽就成為了包打聽。
在我媽那裡梳理出來的關於剛子的資訊是這樣的。
剛子初中開始,斷斷續續出去了打了一段時間工。
去了哪裡,未知。
掙冇掙到錢,大概是冇有。
打工回來後,剛子跟著家裡種地。
冇種地多久,又出去打工。
來來去去,反反覆覆。
在我讀大學開始,剛子基本上很少出去打工了。
我們家到縣城,到市裡,再到更遠的地方,需要去換乘客運大巴、火車、或飛機的客運站、火車站、飛機場,需要經過一條大河。
大河滾滾,自上而下的流。
有時一到暴雨時間,大河漲水就會淹冇大河兩旁的村莊,有些時候,有人畜會被沖走,更多的時候,隻是莊稼和房子受災。
玉米被淹得直不起腰來,池塘裡的魚隨著大水全跑了,屋子的傢俱被雨水浸泡後發黴發臭.....
雖說每次特大暴雨會讓靠近大河的村莊居民受災,但同時這裡的土地卻比我們所在的山地更加肥沃。
河壩裡的人家會比山裡的人家富裕一點。
以前不明顯,現在的差距越來越大。
我們要想走出去,在20多年以前,就必須,且隻能橫穿大河。
這個時候,在我們鄉和河對岸的鎮子之間,有渡輪。
從小到大,很長一段,我們要到對岸,去更遠的地方,就得經過渡輪。
這個渡輪,最開始的時候,是人力拖拽著擺渡。後來安裝了電機,由電機驅動。
最開始的船票是3毛一人,後麵是5毛一人,再到後麵是1元。
又隔了不少錢,大概是我大學畢業以後,渡輪不收錢了,由政府補貼,又過了不少年,到現在。渡輪冇有了,因為在我們和對麵鎮子之間的大河上,駕起了一座橋,雙向四車道。
而當時,我們隻能過渡輪。
上船,等渡輪啟動後,轟鳴的電機聲響碾壓著河水的潮浪,步步進擊。
聽到這種混合的聲響,我們就能知道,我們離家更遠了,要去更遠的地方了;又或者離家更近了,我們從遠方回家了。
這渡輪的聲音,既是迎接,又是歡送。
而這種感覺,在我動筆敲下這些文字之時,已經消失了好多年。
此時此刻,它再一次在我耳畔響起。
從遠方回來的時候,下了渡船,停靠在船前的一排的摩的。
裡麵最多的牌子是嘉陵。
加油的。
剛子的摩托也在其中。
我有幾次回來的時候,看到了人群中,摩托車隊裡的剛子。
剛子也認出了我。
我們像多年初次認識的那樣,彼此對此。
熟悉而親切。
我會徑直走到剛子摩托車前,剛子會很熟練的把我的行李包紮捆在摩托車後架。
曾經的同學,現在的司機與乘客。
老同學,坐穩哦。剛子瀟灑的啟動摩托,一腳著地,一腳踩著離火。
坐穩了,老同學,走嘛。我回道。
轟、轟、轟,摩托車發動機,撕扯這嗓門嚎叫,車身瞬間飛一般的跑了出去。
疾風,吹得臉發紅髮燙,同樣也把家裡的味道狠狠的塞進了被迫撐開的味蕾。
老同學,這二年咋樣嘛在風中,我扯著嗓門問道。
啥子剛子問。
我說你現在混得咋樣哦。我加大了音量。
那這個樣子啊。跑跑摩的撒。
還是可以哇,能掙錢。
可以啥子嘛,跑得人越來越多。那些打工的回來,都買摩的。以前跑你們那7塊的,現在都隻能收5塊了。莫得好多搞頭哦。
也是,人多了,競爭就大了。那你隻收5塊哦,你曉得我還在讀書,莫得啥子錢,哈哈。
說那些,老同學你就見外了撒。我收人家5塊,啷個可能還要收你7塊呢。你能搭我車,我就很高興了。
嘿嘿,那就謝謝老同學了哦。
說那些。老同學,你在外麵肯定混得好撒。聽你媽說,你去南方讀書了。世麵也見了,東西也學到了。我們以後就不是一路人了哦。
淨說些球莫名堂。你要這麼說,你都掙錢好幾年,我還在花媽老黑錢,啷個比嘛。而且現在大學畢業,又不包分配了,還要自己找工作。都不曉得畢業了,找不找得到工作哦。
你肯定找得到,你那麼凶,啷個找不到工作哦。
那就借你吉言了哦。
嘿,你客氣啥子蠻。
摩托在奔馳,我平生第一次跟剛子靠得這麼近,這麼久。
我抓著座位兩旁的扶手,剛子抓著方向盤。
在坐在剛子身後,讓剛子帶著我回家。
剛子的眼裡,是我回家的方向。
耳旁,回味著被風吹散的剛子斷斷續續的話語。
熟悉而又陌生。
時而近,時而遠。
七、
大學徹底放飛,自然的自我開始釋放。
我走上了一條我未曾想過的路,也走上了一條背離我爸意願安排的路。
這種背棄,直到如今也讓老黑耿耿於懷。
曾經因此,多次與老黑髮生思想上激烈的碰撞與爭執。
我記憶猶新的是,我對老黑說過:那是你的路,不是我的路。
你的那條路設計得再好,再完美,它都終將不屬於我。
我是車經,不是你車輪。
留下印子,不需要再刻上我的足跡。
最終的結果是,老黑冇擰過我。
我大三開始,輟學入社會開始討生活。
曾經很長一段時間,我以為掙錢很容易。
但是當我開始自己掙錢的時候,才發現,掙錢,對於我這樣的人來說,真的很難。
興許,我如果按照老黑設計的那樣去走,會更好一些。
隻是這種念頭,我從來冇曾想過。
在那座我特彆喜歡的南方城市,呆了七年。
我終歸是冇留下來,我對著還留下的兄弟,心裡默默的唸叨:兄弟們,你們挺住,我先撤了。
曾經留下太多美好回憶的城市,在我踏上歸途的綠皮那一刻開始,就與我漸行漸遠。
一晃十多年,我隻能在視頻裡、記憶裡、在同學的朋友圈同學群的敘說裡,去找尋它的影子。
它越變越好,越變越美。
而這一切,都與我無關。
曾經,插著翅膀的離去。
如今,灰著臉折羽而歸。
每一座腳踏的土地裡,都無法銘刻普通人的記憶。
我,又回到了籍貫的城市。
我曾經走遠了。
現在我又回來了。
不管這座城市,歡不歡迎,接不接納我,都就這麼回來了。
這一刻,想起剛子,我有一種一路兜兜轉轉,我和剛子一樣的感覺。
這種詭異的相似性,讓人覺得好笑,但它就是這樣。
回來後的我,也並冇有表現出挑的競爭性。
乾著普通的事,掙著餬口的錢。
偶爾有錢,和兄弟朋友喝頓大酒。
如果冇錢,那就泡麪加饅頭。
離家越近了,回家的次數,反而更少了。
因為回家,老黑媽就要問耍朋友,找婆孃的事情。
真JB煩惱,讓人憂愁。
除此之外,身邊的朋友,不管出去的,冇出去的,生活日子都在發生著變化。
有工作越來越好的,也有越混越差的;有結婚生小孩的,也有像我這樣單著。
有冇唸書在外掙大錢的。也有像我這樣,甚至比我更差,學得多,錢冇掙著啥的。
2013年的5月。
我記得那天太陽真的很大。
家裡屋外的街麵幾乎都快被烤熟。
我回到家,媽出去乾活去了。
就我和老黑。
老黑煮了幾根香腸,切了上桌。
我端起酒瓶,給老黑倒了一杯,給我倒了一杯。
在吃菜喝酒的同時,我漫不經心的應付著老黑。
從幾年前開始,老黑就開始對於我耍朋友的事情格外上心。
而我耍得多,帶回家的少。
這讓老黑很是不踏實。
曾經對我工作格外上心的老黑,不再天天唸叨著我的工作了,重心轉移到耍朋友結婚上麵。
我的抗爭欲再次被老黑的尊尊教誨激發了出來。
我想再一次跟老黑展開關於事業、家庭、情感、婚姻等多維度的探討。
我做好了準備。
但是老黑說了一句話,讓我所有的情緒冷卻。
我不想爭了,我不想吵了。
疲了,累了,輸了,認了。
老黑說:三天前,你的同學剛子走了。
聽著老黑這句話,我沉默了。
我看著老黑那張臉,更老更黑了。
剛子走了,我不敢想。
老黑好久走,老黑六十好幾了。
老媽好久走,老媽也五十好幾了,花白稀少的頭髮讓她看起來並不比老黑更年輕。
我呢
我又好久走
......
人生中第一次,我開始真正的思考活著,思索命運。
怎麼走的沉默半晌,跟老黑喝下半杯酒,我憋出了一句話。
公安局說是喝農藥自殺的,都死了好幾天了。他隔房鄰居去借鋤頭,敲了半天門,冇人應。把門抖開,都發臭了.....
在這幾天裡,我一直在家裡,冇有離開。
老媽回來後,我跟媽一起拚湊出了我不知道剛子這幾年。
從五年前開始,剛在天生眼盲的老黑去世,不到三年,他媽也跟著去世。
爹媽走了之後,剛子基本和爹媽兩方的親戚段了來往聯絡。
剛子也不去打工,偶爾去河邊跑跑摩的。但擁有摩托的人越來越多了,交通也越來越便利了,打摩的的乘客也越來越少了。
剛子掙錢的機會變少了,掙得錢也少了。
這個時候,鎮子上十字交叉口的門市裡,開了茶樓,茶樓裡放了老虎機、翻牌機,那些城裡淘汰下來的老機子。
剛子以前偶爾會去玩。
據說剛子輸了,輸了多少,冇人知道。
據說剛子欠錢了,欠了多少,冇人知道。
與我同年的,而立的剛子,似乎也從來冇有談過女朋友。
一個也冇有。
也不知道剛子,有冇有在種地,有冇養家畜。
......
剛子,對鄉裡的人,對我來說,完全成了那個可有可無的人。
而我再次聽到剛子的事情,就是老黑告訴我的那個噩耗。
剛子,孤零零的死在了那個破敗的黃土青瓦房裡。
我冇有去追問,冇有去操心,剛子最後誰送的,怎麼送的......
和我同年,同年略長的剛子,就在2013年的5月,走了。
三十,而立。
剛子,先走一步,躺下了。
這次事情之後,我和家裡的老黑關係緩解了很多。
我開始認真談對象。
終於,我找到了我自己的婆娘。
終於,我有屬於自己的真正的家。
終於,我有了我跟婆孃的娃兒。
......
日子,就在這樣枯燥的轉動中一天一天的過。
剛子
他是誰
......
八、
有輪迴嗎
輪迴分大小嗎
12年,是不是一個輪迴
到底有冇有命運.....
......
我居然在這個夜深人靜晚上,承受著精神和**雙重疼痛的時候,看到這些文字,想到了剛子回味著過往種種。
這在向我昭示什麼
日子擰出的苦水裡,有剛子,也有我。
隻是,剛子已經無法再感知了,他被淹冇了。
而我,每一天都在承受著它的侵襲,讓它千萬遍的,傷我身,傷我心。
我和剛子一樣嗎
我和剛子不一樣嗎
......
今夜,註定無眠。
不僅僅是因為疼痛,還因為我想起了剛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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