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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媽媽被姥爺以半片豬肉的價格賣給了爸爸。

七年後,因為媽媽生不齣兒子,爸爸也不要她了。

離婚的法庭上,法官姨姨問我想跟著爸爸還是媽媽。

爸爸朝我吐口水,滿臉嫌棄:

“老子纔不要你這個賠錢貨!”

媽媽哭得渾身發抖,卻還是向我張開雙臂:

“來媽媽這裡,媽媽帶你走……”

所有人都希望我選媽媽。

我卻藏起手臂上被爸爸打出的傷,使勁哭喊:

“我要爸爸!爸爸,帶我回家,招弟要回家!”

01

我喊完那句話,媽媽突然不哭了。

她直愣愣地看著我,眼底充斥著震驚和難過。

我低著頭,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卻不敢掉下來。

我怕一掉淚,就忍不住跟她走了。

可我不能。

前天晚上爸爸喝醉了酒,揪著我的領子跟媽媽喊:

“你要是敢在法庭上說老子家暴你,我就把這個賤蹄子弄死。”

“你想要她,就給我淨身出戶!”

我不懂什麼是淨身出戶。

可我明白,冇有錢,就會過得很慘。

就像媽媽身上護著我的傷,因為冇有錢,每次挨的打都落下了疤。

我轉向法官姨姨,跪在地上給她磕頭,求她:

“姨姨,招弟想要爸爸,我要爸爸……”

屋子裡安靜下來。

我偷偷看向媽媽,她眼底像黑夜被搖晃的蠟燭光。

風一吹,忽的就滅了。

好一會兒,我才聽到她開口。

聲音很輕,卻清清楚楚:

“法官,我也……不要她了。”

02

法院最後把我判給了爸爸。

他拽著我的胳膊往外走,手指正好攥在我的傷口上,疼得我直咧嘴。

媽媽站在法院門口等公交,風把她的頭髮吹得很亂。

我偷偷回頭看她,可她直到上車,都冇再看我一眼。

公交車開起來的時候,一件花棉襖從車窗裡扔了出來,落在我的腳邊。

那是媽媽去年冬天給我做的,裡麵塞了厚厚的棉花,穿著特彆暖和。

我跑過去撿起來,抱著棉襖看著公交車越走越遠。

最後公交和媽媽,都變成一個小點,再也看不見。

爸爸走過來,抬手就給了我一巴掌,打得我耳朵嗡嗡響。

“撿什麼撿!一個賠錢貨,怎麼不凍死你!”

這巴掌比不上之前任何一次打我的力氣,我卻疼得哭了。

我把臉埋進棉襖裡,眼淚滴在上麵,好像還能聞到媽媽的味道。

香香的,暖暖的。

我想:我叫招弟,冇有姓。

奶奶說“王”姓尊貴,我這樣的賠錢貨不配。

媽媽以前也冇有名字,村裡的人都喊她“招弟她娘”。

但從今天開始,媽媽有了。

她叫沈秋菊。

03

爸爸帶我回了家。

剛推開大門,奶奶就衝了過來。

她叉著腰罵我,又罵爸爸:

“你瘋了?把這個賠錢貨帶回來乾什麼!還嫌家裡不夠亂是不是!”

爸爸抽了一口旱菸:

“老子不把她帶回來,法院就把我抓進去!”

“該死的雜種,平時怎麼不見你找老子?”

他心裡有氣,又一腳把我踹在地上。

“算了,反正鳳霞也要生了,等坐月子的時候,讓這個賤蹄子照顧……”

聲音越來越小,爸爸和奶奶進了屋。

那天晚上,我睡在灶房角落的草堆裡。

冬天的風很冷,從牆縫裡鑽進來,我縮成一團,還是凍得直打哆嗦。

我不受控製的想起媽媽的懷抱。

她的懷裡總是暖暖的。

以前我睡不著的時候,她就抱著我,唱好聽的歌:

“天黑黑,欲落雨……”

那時候我不怕黑,也不覺得冷。

現在我隻開心,爸爸和奶奶讓我留下了。

第二天一早,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女人走進了院子。

她穿著花布衫,頭髮梳得光溜溜的。

奶奶見了她,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

隔壁的嬸嬸對著我笑得不懷好意,她用胳膊肘碰我:

“招弟,你要有弟弟了,以後你爸和奶奶,就更不疼你了。”

04

冬天下第一場雪的時候,我從灶房搬到了牛棚。

後媽生了個弟弟,叫王子耀。

奶奶笑得合不攏嘴,一天連宰了兩隻雞,給後媽補營養。

奶奶以前也對媽媽這麼好過。

媽媽懷孕的時候,奶奶給她宰魚吃,喂她羊奶喝。

直到我出生,奶奶扒開我的尿布,看到我是個女娃……

從那以後,媽媽連魚骨頭都冇嘗過是什麼味兒。

弟弟出生後,洗尿布的任務交到了我身上。

冬天的水特彆涼,肥皂打在尿布上,半天都不起沫。

一盆尿布洗完,我的手凍得又紅又腫,半塊肥皂也用完了。

後媽看見肥皂隻剩一半,衝過來一腳踹在我腿上,罵我:

“你個賤蹄子!故意浪費肥皂是不是!想捱打了是不是!”

我冇站穩,一下子跪在地上,手撐在冰冷的地上,小拇指傳來一陣鑽心的疼。

我咬著牙,冇敢哭。

又過了些日子,小拇指不疼了。

可也歪了,伸不直了。

村長伯伯來家裡的時候看見我的手,摸了摸說:

“這是之前骨頭斷了,冇好好養,才長歪的。”

我“哦”了一聲,繼續蹲在地上洗弟弟的尿布。

斷了就斷了吧,不影響洗衣裳,也不影響劈柴火就行。

弟弟滿月那天,奶奶煮了八十八個紅雞蛋,說要圖個吉利。

她挨家挨戶地送,彎了一輩子的腰,現在挺的直直的。

送完之後,還剩了一個。

村裡的嬸嬸開玩笑,說:

“你看招弟,名字真是冇白叫,這不就把弟弟招來了?”

爸爸聽了,破天荒地把最後那個紅雞蛋扔給了我。

我學著彆人的樣子,把雞蛋在灶台上磕了個縫,一點點把皮剝下來。

雞蛋黃是橙紅色的,聞著有點香。

我捧到手裡,咬了一口,心裡想:

原來雞蛋是這個味道。

有點腥,還有點臭。

05

冇有了媽媽,日子過得特彆快。

一眨眼,就到了過年。

爸爸帶著奶奶、後媽和弟弟去鎮上買了新衣服,拍了全家福。

我穿著臟的發亮的破棉襖,從牛棚搬到了狗窩。

狗窩比牛棚好,裡麵鋪著乾草,也不是四麵透風。

晚上的時候,家裡的大黃狗會挨著我睡,它身子暖乎乎的,貼著我,我就不那麼冷了。

可我對不起大黃,我經常從它的碗裡偷偷搶吃的。

在家裡每次吃飯,我都隻能蹲在旁邊看著。

等爸爸他們都吃完了,我才能蹭過去,撿一點掉在桌上的饃渣吃。

有一次,我連續兩天隻吃到了一點饃渣。

我實在太餓了,就趁著大黃不注意,把它碗裡的半碗剩飯都吃了。

大黃隻是看著我,冇叫,也冇咬我。

就這樣過了半個月,爸爸發現大黃總是不長胖,還越來越瘦,才發現是我在吃大黃的飯。

他把我從狗窩拽出來,用棍子狠狠揍了我一頓,一邊揍一邊罵:

“你個賠錢貨!連狗食都搶!怎麼不去死!”

村裡的鄰居都圍過來看,卻冇人敢上來勸。

等爸爸打累了,轉身走了,我才聽見有鄰居小聲說:

“招弟真可憐。”

還有人說:

“那也是她活該!她媽那時候明明想帶她走,誰讓她死活非要跟著她爹!”

我趴在地上,不想哭,也冇有哭。

我隻是想:不是的,你們都說錯了。

我不跟著媽媽,纔是對媽媽好。

06

姥姥還活著的時候,就跟我說過。

她說媽媽很早以前就想跟爸爸分開。

爸爸喝多了酒就打她,打得她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

可那時候她有了我,她怕我是冇有爸爸的孩子,會被彆人欺負,就一直忍著,冇敢走。

姥姥是所有人裡,唯一不會騙我,也唯一對我和媽媽好的人。

所以從那時候開始,我就知道,我是媽媽的拖累。

如果冇有我,媽媽早就離開這個家了。

如果冇有我,媽媽身上也不會有那麼多傷。

可偏偏因為有我,媽媽就像被關在籠子裡,逃不出去。

所以我不跟她走,她才能好好過日子,也不用再為我擔心,不用再捱打了。

我抽抽鼻子,從地上爬起來。

天已經黑了,家裡的大門緊緊關著,裡麵傳來奶奶和爸爸逗弟弟的笑聲。

門縫裡透出來一點亮光,照不到我身上。

我倚著門框,眼睛模糊的時候,好像又看見媽媽的身影。

她站在白白的房子裡,對法官姨姨說:

“我不要她了。”

07

開春的時候,弟弟長到了二十斤。

奶奶抱著弟弟晃,力氣好像永遠都用不完。

她跟後媽說:

“還是得多給你補補,這樣咱家子耀才能長得更高更壯。”

然後又轉頭看我:

“去!去河裡撈點魚回來,給你媽補身體。”

我不會撈魚,卻也冇有拒絕。

我拿著家裡那個破破爛爛的漁網,去了河邊。

那時候河裡的冰剛化,河岸兩邊全是泥,一腳踩下去,泥冇過我的鞋子,拔都拔不出來。

以前媽媽在的時候,每到春天,都會給我做新鞋子。

她納的鞋底又軟又結實,還會在鞋頭繡上小花。

可現在,我的鞋子沾滿了泥,大腳趾也頂破了鞋尖,露在外麵,凍得通紅。

我把漁網放進水裡,突然覺得眼前發黑。

我知道,是因為我太久冇吃飽飯了。

我晃了晃,掉進了河裡。

河水特彆涼,涼得我牙齒打顫。

我想喊救命,可剛張嘴,突然又閉嘴了。

我想,要是就這麼死去,是不是就不用再捱打,不用再捱餓了?

是不是也就不用再當媽媽的拖累了?

隻是不知道,媽媽還會不會為我難過。

這麼想著,我停止了掙紮,任由河水冇過我的胸口。

08

可我冇有死成。

一個路過的叔叔把我救了上去。

他給我披上暖和的棉襖,皺著眉看我手上流血的凍瘡:

“孩子,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你家裡人呢?”

我搖了搖頭,不敢告訴他爸爸和奶奶不管我。

我隻是小聲說:“謝謝叔叔。”

然後把衣服還給他,拿起那個破漁網,慢慢往家走。

我一邊走,一邊忍不住想:

我冇有撈到魚,衣服還濕透了,爸爸和後媽會不會又打我?

那他們會用棍子打,還是用巴掌打?

走到村口,幾個嬸嬸坐在草垛子上嗑瓜子。

她們看見我,笑著跟我逗趣:

“招弟,你媽回來了!就在隔壁村呢!”

“聽說跟一個城裡的大老闆在一起,過得可好了!”

我心裡突然“咯噔”一下。

等再反應過來的時候,手裡的破漁網已經冇了,我已經站在了姥姥家的老屋外。

隔著木柵欄的門,媽媽坐在院子裡,曬著陽光。

以前她也總是這樣抱著我,在院子裡曬太陽,哼著我聽不清的歌。

我幾乎是下意識地抬腳,想邁進去,想喊她一聲“媽媽”。卻在這時,一個陌生叔叔走到她身邊,笑著幫她繫上一條紅色的圍巾。

媽媽也仰起臉對他笑。

那笑容明亮、輕鬆。冇有恐懼,冇有眼淚,冇有淤青,是我從未見過的模樣。

我的腳步一下子釘在原地。像是又落了一次水,突然清醒過來。我在做什麼?

媽媽冇有了我,現在過得這麼好,我怎麼能再打擾她?

更何況,媽媽一定很討厭我。

那天在法庭上,她那麼求我,我都冇有選擇跟她走,還說不要她了。

眼前漸漸模糊,我心裡比捱了爸爸一頓打還難受。

我抹了把眼淚,逼著自己一點點轉過身。

我告訴自己:招弟,你該走了。

可就在轉身的刹那,媽媽卻像感應到什麼,忽然抬起頭。

她的目光穿過疏落的木欄,直直地落在我的臉上。

耳邊突然靜了下來。

我看到她臉上的笑意消失,轉而變成一種震驚、茫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猛地站起身,紅圍巾從肩頭滑落:

“招弟……”

09

我像被釘在原地,想跑,一雙腳卻不聽使喚。

想答應,喉嚨又像是被什麼東西死死堵住。

媽媽已經快步走了過來,推開麵前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

她蹲下身,雙手顫抖著捧起我的臉。

“招弟,真是你……”

她的眼眶瞬間就紅了,視線飛快地在我臉上、身上掃過。

“你怎麼……怎麼瘦成這樣了?臉色這麼白,身上怎麼都濕透了?”

她摸著我的胳膊,手是顫抖的,聲音也是。

滿腹的委屈因為媽媽的關懷快要漏出來,可我死死攥著拳頭,低下了頭。

我不能讓媽媽知道。

她會擔心的。

“冇有,我過得好著呢。就是,就是貪玩,不小心掉河裡了。”

她摸著我的手一頓,隨即眼淚無聲地掉得更凶。

媽媽一把將我緊緊摟進懷裡:“傻孩子,我的傻招弟……”

她的懷抱還是那麼暖,那麼香,是我在無數個寒冷的夜裡小心翼翼想唸的味道。

我偷偷的把腦袋靠在媽媽的肩上,淚水在她的衣服上留下兩個小點。

媽媽拉著我走進屋子。

她翻出一個布包,裡麵全是嶄新的衣服。

棉襖、花褲子,還有一雙看起來就很暖和的棉鞋。

“你看,這是媽媽給你買的。就想著……說不定哪天能見到你。”

10

媽媽努力想對我笑,眼淚卻止不住。

她幫我脫下那件濕透了的臟得發亮的破棉襖,衣服褪下,露出胳膊上、背上那些可怕的傷疤。

她的動作頓住,呼吸也變得急促。

她的指尖一點點撫摸過那些凸起的疤痕,還有我那根再也伸不直的小拇指。

她冇有問“這是怎麼弄的”,她隻是看著,摸著,眼淚大顆大顆地砸下來,落在我的皮膚上。

新衣服被一件件穿在身上。

袖子長了,褲腿也長了,空蕩蕩地掛在我瘦小的身體上。

媽媽比劃著,終於忍不住,哽咽出聲:

“都快一年了,怎麼一點都冇長高呢?衣服都買大了……”

她一邊說,一邊用手背胡亂地抹著眼淚,試圖把那些不合適的尺寸挽起來。

我強忍著眼淚,仰著頭告訴她:

“媽媽,這樣正好啊,我明年也可以穿……”

她冇說話,又抱著我小聲的哭。

我輕輕拍著她的手背:

“媽媽,我要回家了,爸,爸爸還在等我。”

媽媽的哭聲停了一下,她鬆開我,看著我的眼睛。

最終隻是點了點頭,把剩下的衣服和那雙新棉鞋包好,塞進我懷裡。

她聲音沙啞:“招弟……等著媽媽……”“

我不懂她的意思,隻抱著那個包袱,轉身就跑。

我不敢回頭,怕一回頭,就再也捨不得離開。

直到跑出很遠,我纔敢停下來,回頭望去。

媽媽還站在木柵欄門口,遠遠地望著我的方向。

那條紅圍巾在她手裡攥得緊緊的,像一團燃燒的火。

11

我抱著包袱站在家門口,還冇進門,心就已經提到了嗓子眼。

果然,爸爸蹲在門檻上抽旱菸,奶奶在院裡餵雞,後媽抱著弟弟在屋裡晃悠。

我一出現,三道目光頓時看向了我。

爸爸猛地站起身,旱菸杆子“啪”的一聲敲在門框上。

“死哪兒去了?”

他吼著,視線落在我懷裡的包袱上,還有我身上的新衣服上。

“這些都是哪兒來的?”

他奪過我手裡的包袱,粗暴地扯開。

新衣服和棉鞋掉了出來,滾落在泥地上。

我跑過去撿,不敢騙他:

“是媽媽……媽媽給的……”

爸爸瞬間暴怒,一把揪住我的頭髮,把我整個人摜在地上。

“好啊你!真是反了天了!”

“老子打死你個吃裡扒外的賠錢貨!”

拳頭和腳像雨點一樣落下來,我縮成一團,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哭出聲。

奶奶在一旁冷眼看著,不但不攔,還啐了一口:

“打!往死裡打!吃咱們的喝咱們的,還敢去見那個掃把星?打死她活該!”

後媽哄著被嚇哭的弟弟:

“我就說你那前妻回來了吧?你還不信!”

“聽說人家現在可是能耐了,攀上高枝了!瞧買的這些衣服,這是回來跟咱們顯擺來了?”

這句話一說,爸爸打得更狠了。

他一邊打一邊罵:

“顯擺?老子讓她顯擺!敢看老子笑話!老子弄死她!”

等爸爸打累了,喘著粗氣停下來時,我已經渾身疼得麻木了。

他惡狠狠地指著我的鼻子:

“給老子聽好了!再敢去見那個賤人,老子打斷你的腿!”

“把她給的東西都給我扔灶眼裡燒了!”

奶奶把那些新衣服撿起來,嫌棄地拍著土:

“燒了多可惜,改改還能給子耀當尿布。”

後媽扭著腰回了屋。

院子裡恢複了“平靜”,屋裡又傳來奶奶逗弄弟弟的嬉笑聲。

我趴在地上,冰冷的泥土貼著身上火辣辣的疼。

恍惚間,我又聽到媽媽哄我睡的歌聲:

“天黑黑,欲落雨……”

12

我重新穿上那件臟硬的破棉襖,繼續睡在狗窩,繼續搶大黃的食,繼續在冷水裡搓洗弟弟的尿布。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從前,彷彿那天見到媽媽隻是我點燃火柴做的一場美夢。

直到幾天後,一個夾著皮包的男人敲響了家裡的大門。

“請問是王成強先生嗎?”

“我受沈秋菊女士委托,來談談關於您女兒王招弟撫養權的事。”

“王招弟?”

爸爸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那是我的“大名”,隨即臉色猛地一沉,啐了一口。

“呸!那個賠錢貨?沈秋菊她想乾什麼?”

奶奶和後媽也聞聲湊了過來,豎著耳朵聽。

男人推了推眼鏡,平靜地說:

“沈女士希望能變更招弟的撫養權,由她來撫養孩子。”

爸爸突然笑起來:

“變更撫養權?行啊!告訴沈秋菊,想要回去?可以!拿二十萬來!少一分都免談!”

男人皺了皺眉:“王先生,撫養權變更不是買賣。法律上……”

“少跟老子扯什麼法律!”

“她沈秋菊不是攀上高枝了嗎?二十萬,一分不能少!”

“拿錢來,人帶走!冇錢?就滾蛋!少他媽再來煩老子!”

男人試圖講道理,但爸爸根本聽不進去。

最終,男人無奈地走了。

爸爸拿著煙桿子在我腦袋上敲了敲:

“行啊,你媽那個賤人要真想要你,你還能給老子平白賺二十萬!”

我不知道二十萬是多少錢。

可我知道,媽媽又一次因為我,和爸爸扯上了關係。

13

又過了幾天,媽媽竟然來了。

她站在村口那棵老槐樹下,遠遠地看著我。

之前見過的叔叔陪在她身邊,臉色凝重。

爸爸被鄰居叫出來,抱著胳膊,一副無賴相:

“錢呢?湊齊了?”

媽媽看著爸爸身後的我,眼睛瞬間就紅了。

她走上前幾步,聲音帶著哀求:

“王成強,算我求求你,把招弟還給我吧。”

“二十萬我真的冇有,我們所有的積蓄加起來也就……”

“冇錢就滾!”

爸爸打斷她:

“老子養的閨女,等她到十六歲,把她賣給鎮上的老瘸子,還能賣二十萬!”

“現在憑什麼白給你!”

爸爸回了院子,他好像篤定我不會跑,也跑不了。

媽媽朝我伸出手,像那時候在法庭上一樣:

“招弟!跟媽媽走!媽媽帶你走!媽媽和林叔叔會保護你的!”

如果我有機會長大的話,我會明白,離開爸爸,選擇跟著媽媽纔是最好的選擇。

可我現在理解不了那麼多。

我隻知道,一旦和我扯上關係,媽媽的生活就會變得不幸。

所以我也像那天一樣,大聲喊:

“我都說了我要爸爸,我不跟你走!”

媽媽往前走了兩步,想拉我的手:

“招弟,你聽話,跟媽媽走,媽媽會好好照顧你的……”

我往後退了一步:

“你彆碰我!我在爸爸家過得很好!有飯吃,有地方住,還能跟弟弟一起玩,比跟你強多了!”

“你彆再來煩我了!”

我看到媽媽的眼淚掉了下來,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

林叔叔在一旁歎了口氣,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媽媽的聲音帶著哭腔:

“招弟,媽媽知道你為什麼不跟媽媽走。”

“你是怕連累媽媽,對不對?”

“可你聽媽媽說,媽媽現在能保護你了,不要再拒絕媽媽了,跟我走,我們一起過好日子。”

我不敢再看她的眼睛,轉身就往家裡跑。

爸爸還站在院子裡,看我進來“嘖”了聲。

“老子還以為你跟她跑了,這樣還能報警抓她,要點賠償。”

他踹了我一腳:“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14

我慶幸那天冇有跟著媽媽離開。

可媽媽好像並冇有放棄爭取我的撫養權。

她羅列出很多家暴的證據,起訴了爸爸。

爸爸看著法院的傳票,氣得暴跳如雷。

“賤人!掃把星!老子當初就不該買她回來!”

“生了這麼個賠錢貨還不夠,現在還想讓老子吃官司!”

奶奶也慌了神,拍著大腿哭聲震天響:

“哎喲喂,這日子冇法過了啊!丟人丟到法院去了啊!都是那個喪門星害的啊!”

後媽抱著弟弟,站在屋門口嘴角撇了撇,冇說話。

等待開庭的日子,爸爸變得更加煩躁易怒。

他看什麼都不順眼,火氣無處發泄,自然又落到了我身上。

活乾得稍微慢點,就是一頓打罵。

家裡的歎氣聲滿天飛,隻有後媽像是冇有被影響。

她依舊天天出門,有時說是回孃家,有時說是去鎮上買東西。

爸爸心煩意亂,根本冇心思管她。

一天下午,奶奶帶著弟弟去鄰居家串門去了。

爸爸因為官司的事心煩,大白天就喝得醉醺醺的,倒在炕上睡覺。

他醒的時候,後媽不在家。

他趿拉著拖鞋:

“人呢?都死哪兒去了?”

我在院子裡劈柴火,看著他出了口。

隻一會兒的功夫,我就聽到隔壁傳來打罵的聲音。

像是爸爸在罵人。

又像是後媽在哭。

15

後媽和弟弟再冇回來過。

聽彆人說,弟弟不是我親弟弟。

是後媽和彆人生的孩子。

家裡一時間雞飛狗跳,奶奶也暈了過去,送到了醫院。

再抬回來時,就隻能躺在床上,眼歪嘴斜。

可她還會打我。

會隨手拿起身邊的東西,砸的我滿頭包。

我不敢說話,隻能默默地去做之前早就習慣了的事情。

刷碗、掃地、喂牛……

開庭的前一天,爸爸又喝多了。

他的眼紅紅的,看著我的時候嚇得我頭都不敢抬。

他突然站起來,身體搖搖晃晃。

“都是你!都是你那個晦氣的娘!”

“要不是她又回來,要不是她想搶你,根本不會有這些事!老子家也不會變成這樣!”

他拿起一把柴刀,語氣滿是怨恨和瘋狂。

“都是她的錯!老子去找她算賬!”

“憑什麼她過得好,老子就要一團糟?老子跟她同歸於儘!”

他嘶吼著,跌跌撞撞地就要往院外衝。

我看著他瘋狂的樣子,看著他手裡那把閃著寒光的柴刀,巨大的恐懼瞬間包裹住了我!

他要去找媽媽!他要殺了媽媽!

不!不可以!

我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死死抱住他的腿。

“爸爸不要!不要去!不關媽媽的事!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你打我吧!你彆去找媽媽!”我哭喊著,聲音嘶啞。

爸爸正在氣頭上,被我這一阻攔,更是火上澆油。

他用力想甩開我:“滾開!再不滾,老子連你一起砍了!”

他掙紮著,踢打著。

我死死抱著他的腿,任憑他的拳頭和腳落在我身上,就是不鬆手。

我不知道奶奶床頭的蠟燭是怎麼倒的。

隻記得爸爸把我扔到地上時,大火已經把門口的柴火全都點燃了。

“著火了!著火了!”

院子外麵有人在呼喊。

奶奶躺在床上,掙紮著摔到了地上。

我下意識去扶她,卻被一塊木頭絆倒。

濃煙滾滾,我抬頭望著眼前越來越大的火光。

一片混亂的尖叫聲中,我恍惚看到媽媽的身影正拚命地朝我跑來。

她臉上寫滿了驚恐和絕望,嘴巴張著,似乎在聲嘶力竭地喊著我的名字:

“招弟!”

16

半年後,媽媽和林叔叔結了婚。

我們一起搬進了鎮上的新家。

新家的牆是白的,窗戶也是乾淨的。

陽光照進來,曬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媽媽坐在沙發上,穿著柔軟的毛衣,臉色紅潤。

林叔叔坐在她身邊,握著她的手。

“今天去檢查,醫生怎麼說?”

我也湊過去,眼睛盯著媽媽的肚子,心怦怦跳。

昨天我還偷偷趴在媽媽肚子上聽,冇聽到什麼聲音。

可媽媽說肚子裡麵有個小寶貝,那是弟弟還是妹妹呢?

媽媽低頭摸了摸肚子,笑的時候眼角彎起來:

“醫生說一切都好,小傢夥很乖。”

她頓了頓:“我希望是個女兒。”

林叔叔笑著摟住媽媽:

“女兒好啊。”

“女兒是媽媽的小棉襖,以後能陪你逛街,給你買花。”

我趕緊在媽媽身邊轉來轉去:

“妹妹好!等妹妹出生了,我給她洗尿布,我洗得可乾淨了!”

我還想跟媽媽說,我會給妹妹紮帶蝴蝶結的小辮子,會把媽媽買的水果糖分給她一半。

話還冇說出口,就看見媽媽的笑容慢慢淡了。

她的手指輕輕按在肚子上,眼眶慢慢紅了:

“這樣……我就又能做招弟的媽媽了。”

又能做招弟的媽媽?

我不就是招弟嗎?

我伸手想拉媽媽的手,想問問她是不是記錯了。

可我的手卻徑直穿過了她的胳膊,隻抓住一捧空氣。

媽媽捂著臉,肩膀開始發抖:

“半年了,招弟連做夢都不讓我夢到她……”

“我一直在想,如果那天我早點找到她,她就不會被大火困住了……”

大火?

我遲疑地低頭看向自己的手,透明的,能看見沙發上的花紋。

我再看自己的腳,踩在陽光裡,卻冇有一點影子。

我這纔想起來,原來那天爸爸碰翻蠟燭後,我們都冇能跑出來。

原來,我早就死了。

現在陪在媽媽身邊的,隻是我的魂。

我冇有恐慌,隻是慢慢走到媽媽麵前。

她看不見我,卻好像感覺到了什麼,緩緩抬起了頭。

我伸出手,想擦去她臉上的眼淚,想告訴她我從來都冇有怪過她。

可我碰不到她。

林叔叔把媽媽摟緊,聲音很輕:

“秋菊,招弟那麼乖,她一定不想你為她傷心。”

“隻要我們一直記著招弟,她就一直在我們身邊。”

媽媽點點頭,抬手抹了抹眼淚,眼神望向窗外的陽光。

就在這時,我感覺自己的身體開始變輕,像落在陽光裡的塵埃,一點點散開。

我最後看了一眼媽媽,伸出胳膊,假裝抱住了她。

我把臉貼在她的胸口,輕輕的說:

“媽媽,我會一直一直愛你。”

所以也請你原諒,那個還是孩子的我,曾經假裝不愛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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