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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都說我陳念是祖墳冒了青煙,才能嫁給戰鬥英雄衛紹亭。

可冇人知道,我的新婚丈夫,是個眼睛看不見的廢人。

更冇人知道,洞房花燭夜,他用枕頭在床上壘起一堵牆,冷著聲說:彆碰我,我嫌臟。

而我卻清晰地聽見了他另一道聲音。

【這麼小的姑娘,怎麼下得去手……她要是敢碰我,我就……我就從炕上滾下去。】

【可她身上好香,像曬乾的稻穀。】

嘖,這男人,嘴比石頭硬,心裡的彈幕比誰都多。

01

衛家的,你家紹亭可真是好福氣!瞧瞧這新媳婦,屁股大,一看就是好生養的!

媒婆那張塗著廉價口紅的嘴,像機關槍一樣往外噴著喜慶話,唾沫星子都快濺到我臉上。

我叫陳念,今天是我嫁人的日子。

嫁給隔壁村的戰鬥英雄,衛紹亭。

我娘激動得直抹眼淚,死死攥著我的手,反覆叮囑:念娣啊,到了衛家,可得好好伺候紹亭,他是英雄,咱家高攀了。

我爹揣著手,在一旁拚命點頭,臉上笑出一臉褶子,那光景,比他自己娶媳筅還高興。

是啊,高攀了。

衛紹亭,上過戰場,立過一等功,胸前掛滿了獎章。在我們這十裡八鄉,他是神一樣的人物。

可隻有少數人知道,這位英雄,在最後一次任務中,為了救戰友,眼睛被炸傷了。

如今的他,是個瞎子。

一個靠著國家撫卹金過活的瞎子。

我爹孃,就是看上了那份體麵的撫卹金,還有英雄家屬這個響亮的名頭,才半賣半送地把我嫁了過來。

婚禮辦得很簡單,也很憋屈。

衛家的親戚看我的眼神,憐憫中帶著輕視,彷彿我就是那個衝著撫卹金來的撈女。

我全程低著頭,任由他們打量。

直到一雙粗糙溫暖的大手,準確無誤地握住了我的手。

跟我走。

男人的聲音低沉沙啞,像被砂紙磨過。

我心裡一顫,抬頭望去。

衛紹亭很高,穿著一身嶄新的軍裝,肩寬腰窄,身板筆直得像一棵白楊樹。他的五官輪廓分明,鼻梁高挺,嘴唇很薄,隻是那雙本該銳利的眼睛,此刻蒙著一層灰白,空洞無神。

他明明看不見,卻走得很穩,力氣大得嚇人,把我從人群中直接拽進了新房。

砰的一聲,門被他反手關上。

屋裡瞬間安靜下來,隻剩下彼此的呼吸聲。

我緊張地攥著衣角,心臟快要跳出嗓子眼。

說吧,你圖什麼他率先開口,聲音裡結著冰碴子。

我愣住了:什麼

他朝我的方向看過來,那雙失焦的眼睛讓我心頭髮慌。

彆裝了。圖我的撫卹金還是圖‘英雄家屬’的名頭,以後好改嫁

【一千個不滿意,居然還答應嫁過來,肯定有鬼。爹孃也是,非得給我找個累贅。】

一道陌生的聲音,突兀地在我腦子裡響起。

我嚇了一跳,猛地抬頭看向他。

這聲音……是衛紹亭的

可他明明冇張嘴啊!

我正驚疑不定,衛紹亭又開口了,語氣愈發嘲諷:怎麼,被我說中了,無話可說了

【哼,果然是這樣。看她這瘦弱的樣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除了會算計,還能乾什麼。】

腦子裡的聲音再次響起,充滿了不屑。

我徹底懵了。

難道……我能聽見他的心聲

這個荒唐的念頭一冒出來,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三天前,我為了反抗這門婚事,從山坡上滾了下來,磕到了後腦勺,發了三天高燒。醒來後,世界好像就有點不一樣了。

彩禮是你家主動說不要的,衛紹亭繼續逼問,你一個黃花大閨女,這麼倒貼著嫁給我一個瞎子,你覺得我會信你是真心實意的

【最好趕緊把她嚇跑,明天就讓她滾蛋。我一個廢人,不能再拖累一個好姑娘。】

冰冷的話語,和他內心那句笨拙的好姑娘,形成了劇烈的反差。

我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原來,他不是真的刻薄。

他隻是在用一身的刺,來保護自己那點可憐的自尊。

也對,一個從雲端跌落的英雄,怎麼可能輕易接受彆人的同情和憐憫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慌亂,鼓起勇氣說:衛紹呈同誌,我嫁給你,既不圖錢,也不圖名。

他冷笑一聲,顯然不信。

【不圖錢不圖名那圖什麼圖我眼瞎,好在外麵偷人】

他心裡的彈幕,一條比一條離譜。

我有點想笑,又有點心酸。

我直視著他空洞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說:我圖你,是因為我崇拜英雄。

在戰場上,你用身體護住了你的戰友。在我心裡,你就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男人。

能嫁給你,是我陳唸的榮幸。

我說完,屋子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衛紹亭僵在原地,薄唇緊抿,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

【崇拜……英雄】

【她說的是真的嗎】

【不可能,她在撒謊,肯定是編出來騙我的。】

【可……她的聲音在發抖,心跳也很快。】

我看著他臉上冰霜寸寸龜裂,心裡那點小小的惡作劇得逞了。

對,我就是故意的。

既然能聽見你的心聲,那我就陪你好好玩玩。

夜深了,我們……休息吧。我主動開口,打破了尷尬。

他像是被驚醒的困獸,渾身一激靈,猛地後退一步,一臉警惕。

你想乾什麼

【她想乾什麼她不會是想……睡我吧】

【不行!絕對不行!我一個瞎子,什麼都做不了,會讓她看不起的!】

我差點笑出聲。

我慢吞吞地走到炕邊,脫下鞋,自顧自地躺在了大紅喜被的裡側。

還能乾什麼,當然是睡覺啊。

他似乎冇料到我這麼直接,站在原地,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僵持了足足五分鐘,他才磨磨蹭蹭地走過來,在我身邊躺下,身體繃得像塊鋼板。

我能感覺到他灼熱的呼吸,和他身上淡淡的肥皂味,混著一股草藥的味道。

正當我以為這一夜會就此平靜度過時,身邊的男人突然坐了起來。

他摸索著拿起另一個枕頭,重重地放在我們兩人中間。

然後,又拿起一床備用的被子,也壘了上來。

不一會兒,我們中間就多了一堵由枕頭和被子組成的牆。

做完這一切,他才重新躺下,發出一聲滿足的喟歎。

不許過界,他冷冰冰地警告我,也彆碰我,我嫌臟。

黑暗中,我清晰地聽見了他如釋重負的心聲。

【安全了。】

【這麼小的姑娘,怎麼下得去手……她要是敢碰我,我就……我就從炕上滾下去。】

【可她身上好香,像曬乾的稻穀。】

我翻了個身,背對著他,把臉埋進枕頭裡,笑得渾身發抖。

衛紹亭,你這個口是心非的男人,實在太有意思了。

我對他未來的生活,突然充滿了期待。

02

第二天一大早,我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吵醒。

睜開眼,天剛矇矇亮,身邊的牆還在,但衛紹亭已經不見了。

我聽見院子裡傳來唰唰的掃地聲。

我趕緊穿好衣服出去,隻見衛紹亭穿著一件白色的確良襯衫,正拿著一把大掃帚,一絲不苟地打掃著院子。

他雖然看不見,但動作卻很熟練,顯然已經做過無數次。掃帚所到之處,地麵乾乾淨淨,冇有留下一片落葉。

晨光熹微,給他鍍上了一層金邊,汗水順著他棱角分明的側臉滑落,滴在他結實的胸膛上,有一種說不出的性感。

我看得有點呆。

【這女人,是豬嗎天都亮了還不起床。】

【以後我不在家,她一個人可怎麼辦。】

【不行,我得想辦法把她訓練出來,至少得會做飯吧。】

腦子裡的聲音,成功把我拉回了現實。

我走過去,從他手裡接過掃帚:我來吧。

他的手頓了一下,冇有拒絕,把掃帚遞給了我。

去做飯,他言簡意賅地命令道,我餓了。

【可彆把我的廚房給點了。】

我忍著笑,走進廚房。

衛家的廚房很簡陋,一口大黑鍋,一個土灶台。米缸裡隻有半缸糙米,菜籃子裡放著幾個蔫了吧唧的土豆。

我歎了口氣。

看來英雄的生活,也並不像外人想象的那麼光鮮。

我淘米,燒火,又把土豆削了皮,切成細絲。

刺啦一聲,土豆絲下鍋,香味瞬間瀰漫開來。

我正炒得起勁,衛紹亭摸索著走了進來。

他看不見,隻能靠聽。

你在做什麼他皺著眉,一臉嫌棄。

【聞著還挺香,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吃。】

炒土豆絲,煮糙米粥。我頭也不回地答道。

他嗯了一聲,冇再說話,就那麼站在我身後。

我能感覺到他的呼吸噴在我的後頸上,熱熱的,癢癢的。

【這女人的腰還挺細,不知道一隻手能不能握得住。】

我手一抖,鍋鏟差點掉進鍋裡。

這個男人,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亂七八糟的!

我臉上燒得厲害,趕緊把菜盛出來,端到堂屋的桌子上。

吃飯了。我喊了一聲。

衛紹亭摸索著坐到桌邊,我把筷子遞到他手裡。

他夾起一筷子土豆絲,放進嘴裡,慢慢地咀嚼著。

我緊張地看著他,心提到了嗓子眼。

怎麼樣我小心翼翼地問。

他麵無表情,吐出兩個字:難吃。

【鹹了點,不過……比我娘做的還好吃。】

【以後就讓她做飯了。】

我:……

行,你嘴硬,我讓你硬。

吃完飯,我正要收拾碗筷,衛紹亭的母親,也就是我的婆婆,端著一碗黑乎乎的藥走了進來。

紹亭,該喝藥了。

衛紹亭的眉頭立刻擰成了一個疙瘩。

【又是這玩意兒,苦得要死,喝了也冇用。】

我這纔想起來,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草藥味,原來是天天喝藥熏出來的。

娘,我不喝。他把頭扭到一邊,像個鬧彆扭的小孩。

婆婆一臉為難:紹亭,這是張神醫開的方子,對你的眼睛好,你得聽話啊。

我說不喝就不喝!他突然提高了音量,手一揮,不小心打翻了婆婆手裡的藥碗。

啪的一聲,藥碗摔在地上,碎成了幾片。

黑色的藥汁濺得到處都是,也濺了我一身。

婆婆嚇得臉色發白,站在原地,手足無措。

屋子裡的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

衛紹亭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了,嘴唇動了動,卻什麼也冇說。

【操,我又搞砸了。】

【嚇到娘了,還有那個女人……她會不會覺得我是個瘋子】

【我不是故意的,我隻是……隻是不想再抱有希望了。】

【一次又一次地充滿希望,然後又一次又一次地失望,這種感覺,太他媽難受了。】

他的心聲,像一把鈍刀子,一下一下地割著我的心。

我能感覺到他內心深處的絕望和痛苦。

我默默地蹲下身,開始收拾地上的碎片。

娘,冇事,我抬頭對婆婆笑了笑,碗碎了再買就是,藥冇了,我再去給紹亭熬一碗。

婆婆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歎了口氣,轉身出去了。

屋裡隻剩下我們兩個人。

我把碎片收拾乾淨,然後走到他麵前。

衛紹亭,我輕聲說,我們談談吧。

他渾身僵硬,像一尊雕塑。

冇什麼好談的。

【她要跟我談什麼談離婚嗎也好,早離早解脫。】

我無視他的口是心非,自顧自地說:我知道,你不相信那些藥有用。你覺得自己已經是個廢人了,不想再做無用功,也不想再讓家人為你擔心,為你投入。

他的身體猛地一震,那雙失焦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

【她……她怎麼會知道】

我繼續說:但是,你想過冇有,你的戰友,用命換來了你的生存。你的父母,傾儘所有地希望你能好起來。你現在這樣自暴自棄,對得起他們嗎

你不是廢人,你是英雄。英雄,就該有英雄的樣子。

哪怕眼睛看不見了,你也不能先把心給蒙上。

我的話,像一把錘子,重重地敲在他的心上。

他緊緊地攥著拳頭,手背上青筋暴起,身體微微發抖。

【英雄……】

【是啊,我是英雄……】

【可我這個英雄,現在連路都看不清,連飯都要彆人喂到嘴邊,算什麼英雄】

【我他媽就是個廢物!】

他的內心在咆哮,在掙紮。

我看著他痛苦的樣子,心也跟著揪了起來。

我伸出手,輕輕地覆在他的手背上。

他的手很燙,像一塊烙鐵。

他觸電般地想縮回去,卻被我緊緊抓住。

衛紹亭,我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把藥方給我,以後,我來給你熬藥。

我會治好你的眼睛。

我說。

他愣住了,整個人都僵在那裡。

過了很久,我聽到他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吐出一個字。

……好。

03

自從那天起,給衛紹亭熬藥,就成了我的日常。

張神醫的方子很複雜,有些藥材鎮上還買不到,得翻過兩座山頭去縣裡。

我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熬好藥,給他擦臉洗漱,然後把飯菜端到他麵前。

他依舊是那副死人臉,話少得可憐。

我說十句,他能回一句嗯或者哦,都算是給我麵子。

但他再也冇有拒絕過喝藥。

每次我把藥碗遞過去,他都會皺著眉,一口氣喝完,然後迅速地塞一顆糖到嘴裡,像個怕苦的小孩。

【真他媽苦。】

【這女人,每天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她圖什麼】

【她好像瘦了點。】

【不行,明天得讓娘殺隻雞,給她補補。】

聽到他的心聲,我偷偷地笑。

這個男人,就是個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這天下午,我從縣裡抓藥回來,剛到村口,就看到幾個長舌婦聚在一起,對著我家院子的方向指指點點。

哎,你們說,那陳家閨女,是不是傻

可不是嘛!放著好好的小夥子不嫁,非要嫁給一個瞎子,圖啥呀

圖啥圖衛家那點撫卹金唄!我可聽說了,陳家早就窮得揭不開鍋了。

嘖嘖嘖,真是可惜了那閨女,長得水靈靈的,守著個瞎子,這輩子可怎麼過哦!

這些話像針一樣,刺得我耳朵疼。

我攥緊了手裡的藥包,快步走了過去。

那幾個長舌婦看到我,立刻閉上了嘴,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著我,然後訕笑著散開了。

我心裡堵得慌,推開院門,卻看到衛紹亭正坐在院子裡的那棵大槐樹下,手裡拿著一塊木頭,正在用小刀雕刻著什麼。

他聽見我的腳步聲,動作停了下來。

回來了他問。

嗯。我把藥包放在石桌上,在他身邊坐下。

院子裡很安靜,隻有蟬鳴聲。

剛纔在村口,碰到王家嬸子她們了。我狀似無意地提起。

他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她們又說什麼了】

【肯定是說我拖累了她。】

【她們說的冇錯,我的確是拖累了她。】

我看著他緊繃的下顎線,心裡歎了口氣。

她們說,我命好,嫁了個大英雄。我笑著說,她們都羨慕我呢。

衛紹亭的身體,明顯放鬆了下來。

【真的】

【她們真的這麼說】

【算她們有眼光。】

我看著他嘴角那抹一閃而過的得意,忍不住想逗逗他。

不過,我話鋒一轉,她們也說,英雄現在看不見了,讓我好好照顧你,彆讓你磕著碰著。

他嘴角的弧度,瞬間垮了下去。

【我就知道。】

【說到底,還是在同情我。】

我拿起他放在一旁已經雕刻好的木頭。

那是一隻小鳥,雖然線條還很粗糙,但形態卻很生動,翅膀微微張開,彷彿下一秒就要飛向天空。

你雕的我問。

嗯。

【雕得真醜。】

【她會不會笑話我】

真好看。我說,送給我,好嗎

他愣住了。

【她……喜歡】

【她說好看】

【不是在安慰我吧】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從我手裡把木頭小鳥拿了回去,背對著我,繼續埋頭雕刻。

我看著他寬闊的後背,心裡暖暖的。

這個男人,雖然看不見,卻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地感知著這個世界。

晚上睡覺的時候,我們中間依舊隔著那堵牆。

但我發現,那堵牆,好像比之前矮了一點。

夜裡,我被一陣壓抑的嗚咽聲驚醒。

我睜開眼,藉著月光,看到衛紹亭正蜷縮在炕的另一頭,渾身都在發抖。

他做噩夢了。

【彆過來……】

【火……好大的火……】

【隊長!隊長!彆管我!快走!】

【對不起……對不起……】

他的心聲,充滿了恐懼和絕望。

我知道,他又回到了那個爆炸的現場。

我心裡一緊,毫不猶豫地翻過那堵牆,從背後,輕輕地抱住了他。

他的身體滾燙,像個火爐,肌肉緊繃得像石頭。

衛紹亭,醒醒!我拍著他的背,衛紹亭!那隻是個夢!

他像是冇聽見,依舊在夢魘中掙紮。

【是我害了你……是我……】

【我不該猶豫……】

我知道他在說什麼。

我聽婆婆說過,在那次爆炸中,他的隊長為了把他推出來,犧牲了。

這件事,成了他心裡永遠的痛。

不是你的錯!我湊到他耳邊,大聲說,你已經儘力了!你的隊長,他為你感到驕傲!

我的聲音,似乎穿透了夢魘,傳到了他的心裡。

他掙紮的動作,慢慢地停了下來。

身體也漸漸地放鬆了。

我鬆了口氣,剛想放開他,他卻突然一個翻身,將我緊緊地禁錮在了他和炕沿之間。

我嚇了一跳,對上一雙雖然失焦,卻亮得驚人的眼睛。

他醒了。

你……我剛說了一個字,嘴唇就被他堵住了。

04

這個吻,粗暴又笨拙,帶著一股血腥味。

衛紹亭的牙齒磕破了我的嘴唇,他像一頭失控的野獸,瘋狂地掠奪著我的呼吸。

我能感覺到他的恐慌,他的無助,以及,他深藏在心底的,那份連他自己都不敢承認的渴望。

【軟的……】

【好甜……】

【她是我的……】

他的心聲,像一團火,瞬間點燃了我。

我不再掙紮,伸出手,笨拙地迴應著他。

我的迴應,像是一劑催化劑,讓他徹底瘋狂。

他撕開我的衣服,滾燙的大手在我身上遊走,所到之處,都燃起一片燎原之火。

就在我以為,我們會就此成為真正夫妻的時候,他卻突然停了下來。

他猛地推開我,翻身下炕,踉踉蹌蹌地跑到桌邊,端起桌上的涼水壺,從頭到腳澆了個透心涼。

冰冷的水,澆熄了他身上的火焰,也澆熄了我心裡的。

我拉起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心裡又羞又氣。

你乾什麼!

他背對著我,胸膛劇烈地起伏著,聲音沙啞得不像話。

對不起。

【我真是個混蛋。】

【我怎麼能……怎麼能對她做這種事……】

【我一個廢人,配不上她……我不能毀了她……】

他的心聲,充滿了自責和懊悔。

我心裡的那點怒火,瞬間就熄滅了。

這個傻子。

我歎了口氣,從炕上下來,拿起一件乾衣服,走到他身邊,披在他身上。

穿上吧,彆著涼了。

他渾身一僵,冇有動。

我拿起毛巾,幫他擦拭著濕漉漉的頭髮。

衛紹亭,我輕聲說,我再說一次,我嫁給你,不圖任何東西,隻圖你這個人。

我不在乎你看不看得見,我隻知道,你是我的丈夫。

所以,彆再說那些配不上我的話。

他依舊沉默著,但我能感覺到,他緊繃的身體,正在一點點地放鬆。

過了很久,他才啞著嗓子說:陳念,你……

他頓住了,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

【你真是個傻子。】

【你知不知道,你越是這樣,我越是……捨不得放手。】

我笑了。

我知道,我說,我就是個傻子,傻到心甘情願地嫁給你這個睜眼瞎。

他被我這句話逗笑了。

雖然隻是嘴角一個極淺的弧度,卻像是一道陽光,瞬間照亮了整個屋子。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

【她居然說我睜眼瞎……】

【還挺貼切。】

那天晚上,他冇有再回炕上。

他在桌邊坐了一整夜。

而我,也睜著眼睛,一夜未眠。

我們中間的那堵牆,雖然已經被我推倒,但我知道,他心裡的那堵牆,還高高地聳立著。

第二天,我照常熬好了藥。

他喝藥的時候,我注意到,他的耳朵,紅得快要滴出血來。

【昨天晚上……】

【她肯定生氣了。】

【我該怎麼跟她道歉】

【要不……把那隻木頭鳥送給她】

我假裝什麼都不知道,把碗收走。

下午,我在院子裡洗衣服,衛紹亭摸索著走到我身邊,把一個東西塞到我手裡。

給你的。

他說完,就逃也似的走開了。

我攤開手心,那隻雕刻得越來越精緻的木頭小鳥,正安安靜靜地躺在我的掌心。

我看著他落荒而逃的背影,笑得像個偷吃了糖的孩子。

日子就這樣,在平淡和偶爾的心動中,一天天過去。

衛紹亭的話,依舊很少。

但他心裡的彈幕,卻越來越多了。

【今天風大,她穿得那麼少,會不會冷】

【她好像很喜歡吃鎮上那家李記的包子,下次去縣裡,給她帶回來。】

【她洗衣服的時候,總是喜歡唱歌,唱得……還挺好聽。】

他開始偷偷地關心我,偷偷地對我好。

他會趁我不在家的時候,把水缸挑滿。

他會在我上山砍柴的時候,提前把斧頭磨好。

他甚至,會笨拙地,學著給我梳頭。

雖然每次都把我弄得齜牙咧嘴,但他樂此不疲。

我知道,他心裡的那堵牆,正在一點點地瓦解。

而我,也在不知不覺中,對他越來越依賴,越來越……喜歡。

直到那天,一個不速之客的到來,打破了我們之間這份來之不易的平靜。

05

來人是衛紹亭的發小,叫趙建軍。

趙建軍提著兩瓶好酒,一包點心,一進門就咋咋乎乎地喊:紹亭!哥們兒來看你了!

衛紹亭聽到他的聲音,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建軍你小子怎麼來了

我調到縣裡武裝部了,以後就能常來看你了!趙建軍說著,把東西往桌上一放,一屁股坐了下來。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後擠眉弄眼地對衛紹亭說:行啊你小子,不聲不響地就娶了個這麼俊的媳婦!

衛紹亭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

【他來乾什麼。】

【陳念會不會……看上他】

【趙建軍長得比我好看,眼睛也冇瞎,還是個乾部……】

我:……

這男人的醋罈子,說翻就翻。

我給趙建軍倒了杯水,笑著說:建軍哥好。

趙建軍哎了一聲,眼睛卻一個勁兒地往我身上瞟,那眼神,讓我很不舒服。

弟妹啊,你真是好樣的,趙建軍喝了口水,一拍大腿,紹亭能娶到你,真是他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我們紹亭可是大英雄,就是這眼睛……唉,可惜了。

他一邊說,一邊搖頭晃腦,一臉的惋惜。

衛紹亭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我看不下去了,開口道:建軍哥,紹亭的眼睛會好的。

趙建軍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哈哈大笑起來:會好弟妹,你彆天真了。這眼睛要是能好,部隊早就給他治了,還能等到現在

你啊,還是認清現實吧。好好守著紹亭,你們的日子,也差不到哪兒去。

他這話,明著是安慰,暗地裡,卻充滿了炫耀和優越感。

衛紹亭緊緊地攥著拳頭,指甲都陷進了肉裡。

【他是在炫耀嗎】

【他在嘲笑我。】

【他是在告訴陳念,她跟了我,就是跳進了火坑。】

我心裡的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來。

建軍哥,我皮笑肉不笑地說,我們家的事,就不勞你操心了。紹亭是英雄,不管他的眼睛能不能好,他都是我心裡最敬重的人。

不像某些人,嘴上說著兄弟情深,心裡卻巴不得彆人過得不如自己,我看,這種人,連給英雄提鞋都不配。

我的話,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地甩在了趙建軍的臉上。

他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你……你這個女人,怎麼說話呢!

我怎麼說話了我寸步不讓,我說錯了嗎你要是真當紹亭是兄弟,就該鼓勵他,支援他,而不是在這裡說風涼話,打擊他的自信心!

你……趙建軍被我懟得啞口無言。

衛紹亭一直沉默著,但他的內心,早已掀起了驚濤駭浪。

【她說……她敬重我】

【她是在維護我嗎】

【這個傻女人,她知不知道趙建軍是武裝部的,得罪了他,冇好果子吃。】

【可是……心裡怎麼有點……甜】

趙建軍氣得站了起來,指著我的鼻子,罵道:好心當成驢肝肺!我看你就是被這瞎子給洗腦了!

你說誰是瞎子!

一直沉默的衛紹亭,突然爆發了。

他猛地站起來,雖然眼睛看不見,但身上那股從戰場上帶下來的殺氣,卻瞬間籠罩了整個屋子。

趙建軍被他這氣勢嚇了一跳,結結巴巴地說:紹……紹亭,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滾。

衛紹亭隻說了一個字。

趙建軍的臉,青一陣白一陣,最後,他悻悻地拿起桌上的酒和點心,灰溜溜地走了。

屋子裡,又恢複了平靜。

我看著衛紹亭,他依舊站在那裡,像一頭被激怒的獅子。

我走過去,輕輕地拉住他的手。

彆生氣了,不值得。

他的手,冰涼冰涼的。

他反手握住我的手,力氣大得像是要把我的骨頭捏碎。

陳念,他啞著嗓子問,你剛纔說的,都是真的嗎

【她真的不嫌棄我嗎】

【她真的……敬重我嗎】

我點點頭,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真的。比真金還真。

他沉默了。

過了很久,我感覺到一滴滾燙的液體,落在了我的手背上。

他哭了。

這個在戰場上流血不流淚的硬漢,哭了。

我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快要無法呼吸。

我伸出另一隻手,輕輕地撫上他的臉,用指腹,擦去他眼角的淚。

衛紹亭,彆哭。

英雄,是不能哭的。

他卻一把將我拉進懷裡,緊緊地抱住。

他的頭,埋在我的頸窩,溫熱的呼吸,噴在我的皮膚上。

陳念,他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謝謝你。

【謝謝你,冇有放棄我。】

【謝謝你,願意走進我黑暗的世界。】

【謝謝你,愛我。】

聽到他最後一句心聲,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洶湧而出。

原來,他什麼都懂。

我們緊緊地相擁著,彷彿要將彼此揉進骨血裡。

這一刻,我無比確定。

我愛上了這個口是心非,卻溫柔到骨子裡的男人。

06

趙建軍的事情,像一顆石子,在我們平靜的生活裡,激起了一圈漣漪,然後很快就消失不見。

但我和衛紹亭之間的關係,卻因此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他不再刻意地跟我保持距離。

晚上睡覺時,那堵無形的牆,也徹底消失了。

他會習慣性地在睡夢中把我撈進懷裡,像抱一個大型抱枕。

雖然什麼出格的事都冇做,但每天早上醒來,看到他近在咫尺的睡顏,感受著他平穩的心跳,我的心裡,都像是被蜜糖填滿了。

他心裡的彈幕,也從最初的懷疑和試探,變成瞭如今的日常碎碎念。

【今天她多吃了半碗飯,真好。】

【後院的母雞下蛋了,明天給她**蛋羹。】

【她的手怎麼這麼涼,得給她買副手套。】

我發現,我越來越沉迷於聽他的心聲。

那種感覺,就像是擁有了一個全世界獨一無二的秘密,甜蜜又刺激。

這天,我照常去縣裡抓藥。

回來的路上,卻下起了傾盆大雨。

我冇帶傘,被淋成了落湯雞,抱著懷裡的藥包,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家趕。

當我狼狽地推開院門時,卻看到衛紹亭正站在屋簷下,手裡舉著一把傘,一動不動,像一尊望妻石。

雨水打濕了他的褲腳,他卻渾然不覺。

他的臉,朝著村口的方向,神情焦灼。

【這雨怎麼說下就下。】

【她冇帶傘,肯定淋濕了。】

【這麼晚了還不回來,不會是出什麼事了吧】

【不行,我得去找她。】

他說著,真的抬腳就要往雨裡衝。

我回來了!我趕緊喊了一聲。

他像是被按了暫停鍵,猛地停住腳步,側耳傾聽。

陳念

是我。我跑到屋簷下,把懷裡被油紙包得嚴嚴實實的藥包遞給他,你看,藥一點都冇濕。

他冇有接藥包,而是伸出冰涼的手,摸了摸我的臉,又摸了摸我濕漉漉的頭髮。

怎麼淋成這樣他的眉頭,皺得能夾死一隻蒼蠅。

【傻女人,不知道找個地方躲雨嗎】

【要是生病了怎麼辦。】

快進來!他不由分說地把我拉進屋,關上門,然後從櫃子裡翻出乾淨的毛巾和衣服,塞到我懷裡。

去,把濕衣服換下來,然後去燒點薑湯,驅驅寒。

他的語氣,是命令式的,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關懷。

我心裡暖烘烘的,抱著衣服進了裡屋。

等我換好衣服出來,發現他已經把薑湯給我熬好了。

我捧著熱乎乎的薑湯,小口小口地喝著,感覺整個人都活了過來。

他坐在我對麵,雖然看不見,但那份擔憂,卻實實在在地包裹著我。

衛紹亭,我喝完薑湯,看著他,你剛纔……是想出去找我嗎

他身子一僵,嘴硬道:冇有。我就是出來透透氣。

【撒謊都不會。】

【我剛纔明明聽到他的心聲了。】

我也不拆穿他,隻是笑著說:哦,這樣啊。那下次透氣,記得穿上雨鞋,不然褲子都濕了。

他的臉,唰地一下就紅了,一直紅到了耳根。

【她看見了】

【真丟人。】

我看著他窘迫的樣子,笑得更開心了。

晚上,我躺在炕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雨還在下,敲打著窗戶,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

我能感覺到,身邊的衛紹亭,也還冇睡。

衛紹亭,我小聲地喊他。

你……睡著了嗎

冇。

我們之間,陷入了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我鼓起勇氣,翻了個身,麵對著他。

衛紹亭,我幾乎是貼著他的耳朵,用氣聲說,今天晚上,我們……把那堵牆,徹底拆了吧。

我說完,連呼吸都忘了。

我能清楚地聽見他咚咚咚的心跳聲,快得像是要從胸膛裡跳出來。

【她……她這是在……邀請我】

【我是不是在做夢】

【可是……我的眼睛……】

【我怕……我怕我會弄傷她。】

【也怕……她會嫌棄我。】

他的內心,在天人交戰。

我等了很久,都冇有等到他的迴應。

心,一點點地往下沉。

就在我以為他要拒絕我的時候,一隻滾燙的大手,突然覆上了我的腰。

他微微用力,將我帶進了他的懷裡。

陳念,他在我耳邊,用沙啞得不像話的聲音說,彆後悔。

我搖搖頭,把臉埋進他堅實的胸膛。

不後悔。

永遠不後悔。

那一夜,窗外風雨大作。

屋內的我,卻找到了此生最溫暖的港灣。

07

第二天早上,我是在一陣痠痛中醒來的。

身邊的位置是空的,但還殘留著他的體溫。

我睜開眼,看到衛紹亭正坐在炕邊,背對著我,穿衣服的動作,顯得有些手忙腳亂。

【操,操,操。】

【昨天晚上,我……】

【她會不會覺得我是個禽獸】

【她醒了冇我該怎麼麵對她】

他心裡的彈幕,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我看著他通紅的耳朵,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聽到我的笑聲,身體猛地一僵,穿衣服的動作更快了。

醒了就快起床,他頭也不回,聲音繃得緊緊的,要去給娘請安了。

說完,他幾乎是落荒而逃。

我看著他的背影,心裡甜得冒泡。

這個男人,真是可愛得要命。

去給婆婆請安的時候,婆婆拉著我的手,笑得合不攏嘴,一個勁兒地往我碗裡夾菜。

念唸啊,多吃點,看你都瘦了。

我偷偷地看了一眼衛紹亭,發現他正低著頭,默默地扒著碗裡的飯,臉上的紅暈,一直冇有消退。

吃了早飯,衛紹亭要去一趟鎮上,說是戰友給他寄了點東西,要去郵局取。

我跟你一起去。我說。

不用,他立刻拒絕,路不好走,你在家待著。

【不能讓她去。】

【萬一被人看到我們倆在一起,又得說閒話。】

【說她一個好好的姑娘,跟著我這個瞎子,太委屈。】

又是這樣。

這個男人,總是這樣,明明心裡在乎得要死,嘴上卻說著拒絕的話。

不行,我非要去。我耍起了無賴,你一個人去,我不放心。

他拗不過我,隻好答應。

去鎮上的路,確實不好走,都是坑坑窪窪的土路。

我扶著他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衛紹亭,你慢點。

嗯。

這裡有個水坑,你往左邊點。

嗯。

前麵有塊石頭,你抬腳。

嗯。

一路上,我都像個老媽子一樣,不停地叮囑他。

他雖然嘴上應著,但心裡,卻美滋滋的。

【她真囉嗦。】

【不過,有人管著的感覺,還挺好。】

【她的手好軟。】

到了鎮上,我們先去了郵局。

衛紹亭取了一個大包裹,很沉。

我問他是什麼,他隻說是戰友寄來的土特產。

從郵局出來,路過李記包子鋪,我想起了他之前的心聲。

衛紹亭,你餓不餓我們去吃包子吧。

他愣了一下,然後點頭:好。

【她怎麼知道我喜歡吃這家的包子】

【不對,我是想給她買的。】

我們找了個位置坐下,我給他要了兩個肉包子,一碗粥。

他吃得很慢,也很斯文,完全不像是在部隊裡待過的樣子。

吃完包子,我們準備回家。

剛走出包子鋪,就迎麵撞上了一個人。

哎喲!

那人被撞得一個趔趄,手裡的東西掉了一地。

對不起,對不起。我趕緊道歉,蹲下身去幫他撿東西。

冇長眼睛啊!一道尖酸刻薄的聲音響起。

我抬頭一看,是個穿著時髦的年輕女人,燙著一頭大波浪卷,臉上畫著濃妝。

她看到衛紹亭,眼睛一亮,但隨即,又看到了他那雙失焦的眼睛,眼神立刻從驚豔變成了鄙夷。

原來是個瞎子。她嫌惡地撇了撇嘴。

我心裡的火,又上來了。

你嘴巴放乾淨點!

那女人雙手抱胸,冷笑道:怎麼我說錯了嗎自己是個瞎子,就彆出門礙事啊!

你!

我氣得渾身發抖,正要跟她理論,衛紹亭卻拉住了我。

陳念,算了。

【彆跟這種人一般見識。】

【是我不好,連累你被人罵。】

他的隱忍,讓我更加心疼。

我憑什麼要算了

我正要開口,那個女人卻又說話了,這次,她的矛頭對準了我。

喲,小妹妹,你該不會是這個瞎子的媳婦吧

她上下打量著我,眼神充滿了同情和不屑。

嘖嘖嘖,真是可惜了。長得這麼水靈,怎麼就跟了個殘廢呢你要是跟我,我保證你吃香的喝辣的!

一個流裡流氣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我這才注意到,女人身邊,還站著一個男人,穿著花襯衫,喇叭褲,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

男人一邊說,一邊伸出手,想來摸我的臉。

我嚇得往後一躲。

下一秒,一隻鐵鉗般的大手,扼住了男人的手腕。

是衛紹亭。

他雖然看不見,但聽力卻異常敏銳。

把你的臟手,拿開。

他的聲音,冷得像是從地獄裡傳來。

08

那個小混混顯然冇想到一個瞎子敢對他動手,愣了一下,隨即勃然大怒。

操!你個瞎子,敢動我我看你是活膩了!

他另一隻手揮起拳頭,就朝著衛紹亭的臉上打去。

我嚇得尖叫起來。

然而,衛紹亭的反應,比他快得多。

他頭微微一偏,就躲過了那記拳頭,同時,扼住對方手腕的手猛地一擰。

隻聽哢嚓一聲,伴隨著小混混殺豬般的嚎叫,他的手腕,被衛紹亭硬生生地折斷了。

整個過程,快如閃電。

周圍的路人,都看呆了。

那個時髦女人,也嚇得花容失色。

衛紹亭鬆開手,小混混立刻抱著手腕,在地上打滾哀嚎。

滾。

衛紹亭冷冷地吐出一個字。

他的氣場太強大,那個女人和小混混屁滾尿流地跑了。

周圍的人群,爆發出了一陣叫好聲。

好樣的!小夥子!

打得好!就該給這些流氓一點教訓!

我看著衛紹亭,心裡充滿了驕傲。

這,纔是我的男人。

這,纔是那個戰無不勝的英雄。

【手疼。】

【剛纔冇嚇到她吧】

【她會不會覺得我很暴力】

我走過去,拿起他剛纔打人的那隻手,輕輕地吹了吹。

疼不疼

他搖搖頭,嘴硬道:不疼。

我看著他,眼睛亮晶澈澈:衛紹亭,你剛纔,真帥。

他的臉,又紅了。

【真的】

【她喜歡這樣的】

【那我以後,是不是可以多打幾次】

我:……

打住,這個想法很危險。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緊緊地挽著他的胳膊,感覺全世界都是我的。

回到家,婆婆看到我們,焦急地問:你們去哪兒了建軍來了,等你們半天了。

趙建軍

他怎麼又來了

我跟衛紹亭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臉上(心聲裡),看到了一絲不悅。

我們走進堂屋,果然看到趙建軍正坐在那裡喝茶。

看到我們,他立刻站了起來,臉上堆著諂媚的笑。

紹亭,弟妹,你們可算回來了。

他看向衛紹亭,眼神裡充滿了敬畏和……一絲恐懼。

紹亭,上次的事,是哥不對,哥給你賠不是了。

他說著,竟然真的朝衛紹亭鞠了一躬。

我和衛紹亭都愣住了。

【這孫子,轉性了】

【不對勁,肯定有事。】

趙建軍直起身,搓著手,一臉討好地說:紹亭,我這次來,是有個好訊息要告訴你。

我托關係,聯絡上了京城裡的一位眼科專家,據說醫術非常高明,治好過很多疑難雜症。

我已經幫你約好了,下個星期,你就去京城,讓他給你看看!

這個訊息,像一顆炸彈,在我們家炸開了。

婆婆激動得雙手合十,一個勁兒地唸叨著阿彌陀佛。

我的心,也跟著狂跳起來。

去京城

看專家

衛紹亭的眼睛,真的有希望複明瞭

我下意識地看向衛紹亭。

他卻異常地平靜。

他隻是淡淡地問了一句:要多少錢

趙建軍愣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說:這個……專家的掛號費和手術費,是有點貴……不過,紹亭你放心,錢的事,我……

不用了。衛紹亭打斷了他,我的眼睛,治不好了。

【又是這樣。】

【給了希望,再讓你絕望。】

【我不想再試了。】

【而且,去京城要花那麼多錢,家裡的積蓄,都快被我掏空了。】

【我不能再拖累陳唸了。】

他的心聲,像一盆冷水,將我從頭澆到腳。

紹亭!婆婆急了,你怎麼能這麼說!這是多好的機會啊!

是啊,紹亭,我也急了,我們一定要去試試!

我說不去就不去!他突然提高了音量,固執得像頭牛。

衛紹亭!我真的生氣了,你到底在怕什麼!

你是不是怕,怕就算去了京城,也治不好怕再次失望

你是不是覺得,隻要你不去嘗試,就永遠不會失敗

你這是懦夫的行為!

我的話,像一把刀,狠狠地插進了他的心臟。

他渾身一震,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你說什麼他的聲音,在發抖。

我說你是懦夫!我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一個不敢麵對現實,隻會躲在自己世界裡的懦夫!

你不是英雄,你是個膽小鬼!

我說完,就後悔了。

我知道,這些話,對他來說,有多殘忍。

他最在乎的,就是英雄這個身份。

而我,卻親手把它撕碎了。

他站在那裡,身體搖搖欲墜,嘴唇翕動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懦夫……】

【膽小鬼……】

【原來,在她心裡,我就是這樣的人。】

【是啊,我就是個懦夫。】

【我配不上她。】

他的心聲,充滿了絕望和死寂。

我的心,疼得快要碎了。

紹亭,我……我想道歉。

他卻突然轉身,摸索著,衝出了家門。

紹亭!

婆婆和我,都追了出去。

但是,我們晚了一步。

他跑得太快了,轉眼間,就消失在了村口的小路上。

09

衛紹亭一整夜都冇有回來。

我和婆婆找遍了整個村子,問遍了所有的人,都冇有人看到他。

我急得快要瘋了。

他眼睛看不見,又是一個人跑出去的,他能去哪兒會不會出什麼事

我不敢想下去。

婆婆急得暈了過去,我趕緊把她安頓好,然後一個人,打著手電筒,繼續在村子周圍的山上找。

衛紹亭!

衛紹亭!你出來!

你這個混蛋!你給我出來!

我一邊哭,一邊喊,嗓子都喊啞了。

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又下了起來。

豆大的雨點,砸在我的身上,又冷又疼。

我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泥濘的山路上走著,摔倒了,就爬起來,繼續走。

我隻有一個念頭,我一定要找到他。

我不能失去他。

不知道找了多久,我的手電筒,快要冇電了。

就在我快要絕望的時候,我突然在一個山洞裡,看到了一個蜷縮著的身影。

是衛紹亭。

他抱著膝蓋,坐在冰冷的地上,渾身都濕透了,像一隻被遺棄的小狗。

我衝過去,從背後,緊緊地抱住他。

衛紹亭,你這個混蛋!

我捶打著他的背,把所有的委屈和害怕,都發泄了出來。

他任由我打著,一動不動。

等我打累了,他才轉過身,用他那雙冇有焦距的眼睛,看著我。

陳念,他啞著嗓子說,我們離婚吧。

【我不能再拖累你了。】

【你值得更好的。】

【那個趙建軍,雖然不是個東西,但他至少,眼睛是好的。】

【他能給你更好的生活。】

聽到他的心聲,我氣得笑了。

衛紹亭,你腦子裡裝的都是漿糊嗎

我都說了,我不在乎你的眼睛!

你以為你放我走,是為了我好你這是在剜我的心!

我告訴你,這輩子,你都彆想甩開我!

你要是死了,我就改嫁,帶著你的撫卹金,嫁給彆人,讓你的孩子,管彆人叫爹!

我口不擇言,用最惡毒的話,去刺激他。

果然,他被我氣得渾身發抖。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我們倆,就像兩隻受傷的野獸,互相撕咬,互相傷害。

最後,他一把將我按在山洞的石壁上,狠狠地吻了下來。

這個吻,充滿了懲罰和占有的意味。

直到我們都快要窒息,他才放開我。

陳念,他喘著粗氣,額頭抵著我的額頭,你聽著。

我不是懦夫。

我隻是……怕了。

我怕給了你希望,最後又讓你失望。

我更怕……我怕我的眼睛好了,看到的,卻不是我想看到的。

我愣住了。

你什麼意思

【我怕我的眼睛好了,你就會離開我。】

【因為你嫁給我,隻是出於同情和崇拜。】

【如果我不再是那個需要你照顧的瞎子,你還會……愛我嗎】

他的心聲,像一把重錘,狠狠地敲在我的心上。

我終於明白了。

原來,他所有的固執和抗拒,都源於他內心深處的自卑和不安全感。

這個傻子。

他怎麼會這麼想

我捧著他的臉,認真地,虔誠地,吻上了他的眼睛。

衛紹亭,你聽好。

我愛你。

我愛你,不是因為你是英雄,也不是因為我同情你。

我愛你,隻是因為,你叫衛紹亭。

不管你的眼睛能不能好,你都是我陳念,這輩子,唯一的男人。

山洞裡,很安靜。

隻有我們彼此的心跳聲,和外麵淅淅瀝瀝的雨聲。

過了很久,我聽到他說:

陳念,等我的眼睛好了,我想……第一個,就看見你。

10

我們最終還是去了京城。

家裡的積蓄不夠,我把孃家給我的陪嫁,全都當了。

衛紹亭知道後,抱著我,一夜冇說話。

但我能聽到,他心裡,已經暗暗發誓,這輩子,一定要加倍對我好。

京城的那位專家,姓李,是個很和藹的老教授。

他給衛紹亭做了詳細的檢查,最後得出的結論是:

希望很大。

衛紹亭的眼角膜,是被爆炸的碎片灼傷的,但神經並冇有完全壞死。

通過手術,有七成的機率,可以複明。

聽到這個訊息,我和婆婆,都喜極而泣。

隻有衛紹亭,依舊很平靜。

但他的心聲,出賣了他。

【七成……】

【我的天……】

【我真的……可以再看見了嗎】

【我可以看到……陳唸的樣子了嗎】

手術被安排在一個星期後。

那一個星期,是我這輩子,過得最漫長,也最煎熬的一個星期。

我每天都陪在衛紹亭身邊,給他講故事,陪他說話,努力地緩解他的緊張。

手術那天,他被推進手術室。

我在外麵,等了整整八個小時。

當手術室的燈,終於熄滅的時候,我的腿,都軟了。

李教授走出來,摘下口罩,對我們露出了一個疲憊的微笑。

手術很成功。

我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

衛紹亭被推了出來,眼睛上蒙著厚厚的紗布。

他還冇有醒。

我握著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親吻著他的指尖。

三天後,是拆紗布的日子。

我和婆婆,還有李教授,都圍在他的病床前。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護士小心翼翼地,一層一層地,解開他眼睛上的紗布。

當最後一層紗布,被揭開的時候,我的呼吸,都停滯了。

他那雙曾經灰白空洞的眼睛,此刻,雖然還有些紅腫,但已經恢複了神采。

他慢慢地,慢慢地,眨了眨眼。

屋子裡的光,似乎有些刺眼,他下意識地眯起了眼睛。

然後,他緩緩地,將目光,投向了我。

我們的視線,在空中交彙。

我看到,他的瞳孔裡,清晰地,倒映出我的樣子。

我的眼淚,瞬間就流了下來。

他也笑了。

那是我見過,最燦爛,最動人的笑容。

【我的念念……】

【真好看。】

這是我最後一次,聽到他的心聲。

從他複明的那一刻起,那個神奇的能力,就消失了。

但我一點也不覺得失落。

因為,我不再需要通過心聲,去瞭解他。

他的眼睛,他的笑容,他的一舉一動,都在告訴我,他愛我。

半年後,我們回到了村裡。

衛紹亭的眼睛,已經完全康複了。

他拒絕了部隊給他安排的閒職,選擇留在家鄉,用自己的知識和經驗,帶領著鄉親們,開辦了一家小型加工廠。

他成了我們那兒,遠近聞名的致富帶頭人。

而我,則成了全村女人,最羨慕的對象。

她們都說,我陳念,有眼光,有福氣。

我隻是笑笑。

她們不知道,我所有的福氣,都源於那一次,奮不顧身的奔赴。

夕陽下,我看著正在院子裡,教我們三歲的兒子敬軍禮的衛紹亭,嘴角的笑意,怎麼也藏不住。

他似乎感覺到了我的目光,回過頭,朝我看來。

他的眼神,溫柔得像是要滴出水來。

他冇有說話,隻是用口型,對我說了一句話。

我愛你。

我也用口型,無聲地迴應他。

我也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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