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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博流量,我接受了驚悚挑戰:與殺人狂遺物共度一夜。
開播五分鐘,觀眾嘲笑道具太假,劇本拙劣。
午夜鐘響,彈幕突然尖叫:主播快跑!他就在你身後!
我僵硬回頭,血腥氣息撲麵而來——
謝謝觀看,我對著鏡頭微笑,但今晚的主角不是我。
身後殺人狂的慘叫劃破夜空,我舉起真正的遺物:他親生兒子的骨灰盒。
手機支架上的螢幕燙得嚇人,滾動的彈幕幾乎要溢位來。
【就這五毛特效都算不上!】
【主播身後的血手印是番茄醬吧我賭十包辣條!】
【劇本痕跡太重了,散了散了,隔壁跳舞去。】
【殺人狂喬納森的珍藏匕首笑死,拚夕夕包郵嗎九塊九要不要】
我,林晚,對著攝像頭擠出一個恰到好處的、帶著絲顫抖的微笑,手指悄悄拂過桌上那柄造型誇張、刃口卻明顯是鈍鐵的古董匕首。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卻壓不住心底那點焦糊的燥熱。直播間人數在開播五分鐘內衝上一個小高峰,然後像破了的氣球,嗤嗤地往外漏氣。嘲諷和質疑是主旋律,偶爾飄過一兩條主播膽子好大、氛圍有點瘮人的,也迅速被淹冇。
背景是我精心佈置的凶宅角落——租來的郊區老房子客廳,掛滿了蛛網裝飾,牆上潑灑著暗紅色的顏料,一台老式顯像管電視機螢幕閃爍著雪花,發出滋啦的噪音。一切都在努力迎合那個流傳在都市傳說裡的殺人狂喬納森的調性。
而挑戰的核心,就是與這位據說肢解了十三個受害者的瘋子的遺物共度一夜。這把匕首,據可靠訊息源稱,是他最鐘愛的工具。
家人們,這氛圍感…真的不上來嗎我壓低聲音,讓聲線裹上一層故作神秘的沙啞,身體配合著抖了一下,我總覺得後頸涼颼颼的,好像…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盯著我看。
彈幕刷過一片【演技浮誇】、【涼是因為空調開太大了吧】、【主播下次編好劇本再來】。
心底那點微弱的火苗,被這些冰冷的評論澆得隻剩青煙。過氣網紅不如狗。半年前我還是個能接點小廣告的美食探店博主,如今卻隻能靠這種獵奇的玩意兒,試圖從流量指縫裡摳出一點殘羹冷炙。這房子,這些道具,幾乎掏空了我本就不豐厚的積蓄。
不能再失敗了。今晚必須火。
我強打精神,開始講述那些我東拚西湊來的、關於喬納森的恐怖傳聞,聲音在空曠的房間裡顯得單薄而無力。窗外的風嗚嗚地吹著,搖動著老舊的窗欞,發出吱呀的輕響。這房子倒是自帶幾分陰森,可惜,觀眾不信。
時間在尷尬和嘲諷中緩慢爬行。夜色漸深,窗外的世界徹底沉入墨黑。
當時鐘的指針緩緩重疊向午夜十二點時,某種變化發生了。
起初是螢幕上的彈幕。
【……等等,主播你後麵……電視裡……】
【那雪花屏裡是不是有張臉!】
【我眼花了剛纔牆角那個影子是不是動了一下!】
【艸!彆嚇我啊!】
節奏變了。之前的玩笑和嘲諷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迅速蔓延的、帶著顫音的驚疑。螢幕上的字句開始扭曲,透出真實的恐懼。
我心頭莫名一緊,但第一反應仍是劇本效果——難道有哪個懂行的房管在幫我帶節奏可我冇安排這個。
然後,我看見了。
就在我麵前手機螢幕的反光裡,模糊地映出我身後的景象。那台閃爍雪花的老電視……螢幕裡的雪花似乎凝聚成了一團人形的陰影,而且,那陰影似乎在……移動
不可能。那隻是台報廢的舊機器,我檢查過,插電隻是為了閃雪花光效。
一股真正的寒意,猝不及防地鑽透我的皮膚,刺進脊椎。
幾乎是同時,彈幕爆炸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身後!!!看身後!!!】
【跑!!!!!!!!!!林晚快跑啊!!!!】
【他出來了!!!從電視裡出來了!!!】
【報警!快報警!!!】
【不是劇本!真的不是劇本!我錄屏了!那是什麼東西!】
手機螢幕上的影像因為我的劇烈心跳而微微晃動,但我看得清清楚楚——在我身後的陰影裡,一個極其高大、扭曲的人形輪廓,正從閃爍的電視機螢幕裡……緩緩地、一寸寸地滲出來!
那不是光影錯覺!那輪廓有著非人的纖細四肢,關節以不可能的角度反轉,頭顱低垂,看不清麵容,隻有一團模糊的黑暗。它無聲無息,卻帶著幾乎凝成實質的冰冷和惡意。
我的血液瞬間凍僵。每一根神經都在尖嘯著兩個字——真的!
都市傳說……是真的!喬納森……或者彆的什麼附著在他的遺物上的東西……真的被喚醒了!
大腦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懼攫緊了我的喉嚨,連一聲抽噎都發不出。我全身的肌肉都僵硬了,隻能死死瞪著手機螢幕上那恐怖的反光,看著那扭曲的影子完全脫離電視,像一灘粘稠的、違揹物理定律的黑色液體,滴落在地板上,然後……拉長,站立起來。
濃烈的、鐵鏽般的血腥味毫無征兆地湧入我的鼻腔,濃鬱得令人作嘔。
它就在我身後。
不到三步遠。
我能感覺到那冰冷的注視,如同實質的針,刺在我的後腦勺上。
彈幕已經徹底瘋狂,無數的尖叫和感歎號淹冇了螢幕,在線人數打著滾往上翻,禮物特效開始瘋狂炸開,但這一切都失去了意義。財富密碼在此時此刻,變成了地獄的門票。
我要死了。
這個念頭清晰得殘酷。
就在那腥風撲近,一隻慘白、枯瘦、指甲縫裡嵌著暗紅汙漬的手即將搭上我肩膀的刹那——
謝謝觀看。
我的聲音。
平靜得不可思議。甚至帶著一絲……詭異的微笑。
所有的恐懼,所有的驚惶,像潮水一樣退得乾乾淨淨。彷彿剛纔那嚇得幾乎失禁的表演,纔是真正的劇本。
我慢慢地,非常緩慢地轉過頭。
血腥味撲麵而來,幾乎令人窒息。那張近在咫尺的臉——與其說是臉,不如說是一團被強行糅合在一起的腐爛五官,扭曲的嘴巴咧開一個非人的弧度,露出密密麻麻的、針一樣的尖牙。它的眼睛是兩個漆黑的洞,裡麵是純粹的、貪婪的惡意。
它似乎因為我這反常的反應而遲疑了百分之一秒。
但我冇有。
我的笑容在臉上擴大,變得冰冷而殘酷。
但今晚的主角不是我。
話音落下的瞬間。
那怪物,喬納森,或者說承載著他瘋狂靈魂的某種東西,猛地發出一聲淒厲到極致的、完全不似人聲的尖嚎!
那嚎叫裡充滿了無法理解的痛苦、憤怒,以及……某種被徹底打碎、撕裂的驚駭!
它像是被一股無形的、狂暴至極的力量狠狠擊中,那扭曲高大的身軀猛地向後弓起,如同一隻被扔進滾油裡的蝦。它身上那濃稠的黑暗開始劇烈地翻滾、沸騰,發出嗤嗤的異響,彷彿在被某種更本質、更可怕的力量強行蒸發、撕裂!
構成它形體的陰影碎散開來,又瘋狂地試圖重新凝聚,但卻一次又一次地失敗。那兩個漆黑的眼洞死死地、難以置信地瞪著我——不,是瞪著我手中不知何時出現的東西。
一個巴掌大小,色澤沉黯,表麵雕刻著繁複卻陰鬱花紋的……骨灰盒。
我單手托著它,舉到身前,舉到攝像頭之前,也舉到了那正在瘋狂崩潰的殺人狂麵前。
你在找這個嗎我輕聲問,聲音溫柔得像情人的低語,卻帶著能凍結靈魂的寒意。你兒子的……骨灰。
那怪物最後的、掙紮的輪廓劇烈地抽搐了一下,發出一連串含義不明的、破碎的嘶鳴,充滿了絕望的辨認和徹底的崩潰。然後,就像被戳破的氣泡,又像是被強風吹散的煙塵,它那令人作嘔的存在感急速衰減、變淡……
最終,伴隨著一聲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不甘的啜泣般的餘音,徹底消散在了空氣中。
濃烈的血腥味驟然消失。
老電視的雪花屏也恢複了正常,滋啦滋啦地響著。
客廳裡隻剩下我,以及桌上那柄可笑的仿製品匕首。
死寂。
手機螢幕上,彈幕徹底消失了。足足有十幾秒,空無一物。
彷彿全球的網絡都在這一刻陷入了停滯。
然後。
【…………………………】
【】
【我剛看到了什麼誰給我一巴掌告訴我這是特效!!!】
【他媽的誰纔是獵物!誰纔是!】
【骨灰盒!她剛纔說兒子!喬納森的兒子!】
【資訊量過大……我CPU燒了……】
【所以……遺物是假的……真正的遺物是她手裡的……】
【主播……不,這個女人……她從一開始就知道……她等它來……】
在線人數炸到了一個荒謬的數字,服務器似乎都開始卡頓。禮物和打賞的動畫幾乎覆蓋了整個螢幕,金額之大,令人瞠目結舌。
我緩緩地放下舉著骨灰盒的手,目光重新落回攝像頭。
臉上冇有任何表情,冇有勝利的喜悅,冇有劫後餘生的慶幸,更冇有恐懼。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平靜得令人毛骨悚然。
狩獵愉快。
我對著鏡頭,說出了最後一句話。
然後,伸手,結束了直播。
世界瞬間陷入絕對的安靜。
窗外的風依舊嗚嗚地吹著,但屋內的空氣沉重得如同鉛塊。我低頭,看著手中那隻冰冷的小盒子,指尖輕輕摩挲著上麵凹凸的紋路。
它那麼小,那麼輕。
卻足以壓垮一個父親所有的瘋狂和執念,哪怕那個父親早已變成傳說裡的惡魔。
我走到窗邊,拉開厚重的窗簾。遠處城市的光暈模糊地照亮天際,卻照不進這郊區的濃重黑暗。
複仇的滋味……原來一點也不甜。
隻有灰燼般的苦澀,和鏤刻在骨頭裡的空洞疲憊。
他從地獄歸來,尋找他遺失的碎片。
而我,早已將那片靈魂,握在手中。
等待獵物,循著餌料的香氣,最終踏入為他精心準備的……終局。
夜還很長。
但我的直播,結束了。
直播結束的提示音像一聲冰冷的歎息,切割開室內粘稠的空氣。
螢幕上最後炸開的彈幕和禮物特效殘影還烙在視網膜上,喧囂卻已戛然而止。世界被猛地抽成真空,隻剩下老式電視機雪花屏持續的、令人心煩意亂的滋啦聲,以及我自己胸腔裡,那過於平穩、幾乎聽不見的心跳。
濃烈的血腥味消失了,彷彿剛纔那令人窒息的壓迫感隻是一場集體幻覺。但我知道不是。空氣裡還殘留著一絲冰冷的、非物質的惡意,像幽靈的皮膚碎屑,緩慢沉降,附著在每一寸傢俱表麵,滲入地毯纖維。
我站在原地,冇有動。指尖傳來骨灰盒冰涼細膩的觸感,那沉黯的木質似乎能吸收周圍所有的光線和聲音。它那麼小,那麼輕,卻像一顆鉛做的心臟,穩穩墜在我的掌心。
窗外,風聲嗚咽,掠過這棟孤零零矗立在郊區荒野的老房子,比之前聽起來更清晰,也更…空洞。
我緩緩走到那台還在閃爍雪花的老電視機前,彎腰,拔掉了電源線。螢幕瞬間漆黑,滋啦聲消失,最後的噪音源被掐滅。徹底的寂靜籠罩下來,厚重得讓人耳朵發鳴。
我冇有開燈。月光勉強透過沾滿灰塵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窗格陰影。我就在這片昏暗中,走回房間中央,將那隻小小的骨灰盒,輕輕放在桌上那柄滑稽的仿製匕首旁邊。
真與假。核心與幌子。誘餌與陷阱。
我坐下,目光冇有焦點地落在虛空中的某一點。直播結束了,戲演完了,獵物灰飛煙滅了。預期的狂喜冇有來臨,也冇有恐懼退潮後的虛脫。隻有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從骨髓裡瀰漫出來,冰封了所有的情緒。
手機螢幕忽然又亮了起來,不是直播提示,是無數條私信、評論、推送通知瘋狂湧入的冷光,一下下閃爍著,映亮我小半張冇有表情的臉。
不用看也知道外麵此刻正在經曆怎樣的海嘯。林晚、殺人狂、骨灰盒、反轉…這些詞條大概正在以恐怖的速度躥升、爆炸。他們會在逐幀分析我的表情,放大背景的每一個細節,挖掘喬納森和他那早已被遺忘的兒子的過去,爭論這是否是一場精心策劃的、史無前例的恐怖營銷。
讓他們猜吧。
我的手指無意識地撫摸著骨灰盒邊緣,那上麵有一個極細微的刻痕,不仔細摸幾乎感覺不出來。那是一個名字的縮寫。
不是喬納森兒子的。
是我妹妹的。
小雅。
記憶像陰溝裡的汙水,裹挾著冰冷的碎片,不受控製地翻湧上來。
三年前,報紙社會版的一個小角落,報道了郊區發生的惡性命案。受害者不止一個,但警方對外披露的資訊極少,隻強調凶手身份明確,是流竄作案的精神病患者,已在追捕中意外身亡。案子草草了結。
他們冇說,那個精神病患者,是喬納森。他們也冇說,其中一個受害者,我的妹妹林雅,被髮現時,身邊散落著一些奇怪的、不屬於她的物品——據說是喬納森視若珍寶的、他死去的兒子的一些小物件。警方認為那是凶手隨意拋下的掠奪物。
隻有我知道不是。
小雅在那之前,偷偷給我打過電話,聲音裡帶著壓抑的興奮和恐懼。她說,她好像發現了一個天大的秘密,關於那個傳說中的殺人狂喬納森,關於他真正執著的東西。她說,她找到了一點東西,能證明那些傳聞不隻是傳聞。
她冇能說完。
我再見到她時,是在冰冷的停屍房。
警方認為她的死是隨機且無意義的,是倒黴地撞上了瘋子。但我清理她遺物時,在她加密的日記裡,看到了零碎的記錄。她癡迷於都市傳說,試圖挖掘喬納森真相,並隱約提到,她似乎拿到了一把鑰匙,能打開他鎖著的門。
她提到的那個地點,就是這棟房子。喬納森兒子生前住過,後來廢棄的老屋。
我花了很長時間,才拚湊出模糊的真相。喬納森的兒子並非自然死亡,他的偏執和殺戮**或許與此有關。他將兒子的某些部分(或許是指甲,或許是一縷頭髮,最終煉成了這捧灰)視為必須找回的聖物。小雅陰差陽錯得到了它,引來了真正的惡魔。
警方關閉了案卷。世界忘記了小雅,也忘記了喬納森。
但惡魔冇有死。它的執念附著在那些所謂的遺物上,徘徊在生與死的縫隙裡。
而我,帶著真正的遺物,來到了它的巢穴。
它果然來了。
它不是來殺我的。它是被牽引來的,像餓鬼嗅到了唯一能填補它無儘空虛的食糧。
我給了它。
給了它一場盛大的、麵向全球的表演,一場它無法抗拒的、散發著它兒子氣息的盛宴。然後在它最渴望、最接近的那一刻,將那份渴望的本質,碾碎給它看。
複仇不是殺死一個怪物。
是告訴那怪物,它永遠、永遠也得不到它最想要的東西。並且,讓它被它最渴望的觀眾目睹這一切。
手機還在不知疲倦地震動著,螢幕的光在昏暗的房間裡一下下閃爍,像無數隻窺探的眼睛。
我終於動了動,拿起手機,冇有看那些爆炸的資訊,隻是直接按了關機。
世界重新沉入徹底的黑暗與寂靜。
我站起身,拿起桌上的骨灰盒。走到牆邊那個潑灑著暗紅顏料的角落——那下麵,其實有一個很小的、不起眼的暗格,是小雅日記裡提過的。
我打開暗格,裡麵是空的,積著一點灰塵。
我將骨灰盒放了進去。
關上暗格,那塊牆板嚴絲合縫,看不出任何痕跡。
做完這一切,我走到門口,拉開門。淩晨冰冷的空氣湧進來,沖淡了屋內最後一絲殘留的陰冷。遠處,城市的光汙染讓天際呈現一種模糊的橘紅色。
我
step
out,反手關上門,將這棟老房子、裡麵的所有秘密、以及剛剛發生的、足以顛覆無數人世界觀的事件,全部鎖在了身後。
腳步聲在空曠的荒野上顯得格外清晰。
我知道,天亮之後,我將麵對一個徹底瘋狂的世界。流量、質疑、探秘、恐懼…會像潮水一樣將我吞冇。
但那都不重要了。
口袋裡的手機即使關機,也彷彿依然能感覺到它在發燙,承載著外界山呼海嘯般的躁動。
我慢慢走向公路的方向,那裡或許能攔到進城的早班車。
風吹起我的頭髮,冰冷而真實。
我深吸一口氣,空氣中再也冇有那鐵鏽般的血腥味。
隻有黎明前最深的寒意,和一片虛無的平靜。
狩獵結束了。
而我,該回家了。
門在身後合攏,發出一聲沉悶的輕響,將這棟吞噬了光明與喧囂、隻餘下死寂和未散陰冷的老房子徹底隔絕。
郊外的荒野,淩晨的風像冰冷的刀子,毫無阻礙地刮過地麵,捲起枯草和塵土。空氣乾淨得刺肺,帶著泥土和夜露的味道,將鼻腔裡那若有似無的最後一絲鐵鏽腥氣徹底驅散。城市的光暈在遙遠的天際線上模糊地氤氳著,非但不能照亮前路,反而襯得腳下的荒蕪更加深邃。
我冇有回頭。
腳步踩在坑窪不平的土路上,發出沙沙的輕響,是這天地間唯一清晰的聲音。關機後的手機在口袋裡沉甸甸的,像一塊冰冷的墓碑,封存著剛剛引爆的那個足以撕裂現實認知的炸雷。我知道,此刻的網絡世界必定已天翻地覆,我的名字和喬納森、骨灰盒、直播反轉這些詞條正以病毒般的速度肆虐、發酵,掀起滔天巨浪。
無數的猜測、恐懼、質疑、狂熱……正試圖穿透這冰冷的金屬外殼,觸及我。
但它們都被攔在了外麵。
與我無關了。
公路的輪廓在遠處顯現,像一條灰色的、僵死的帶子,沉默地匍匐在荒野邊緣。偶爾有車燈的光芒急速掠過,拉出短暫的光軌,旋即又被更大的黑暗吞冇。
我站在路邊,伸出手。寒意迅速滲透單薄的衣物,皮膚起了一層細密的疙瘩。一輛重型卡車轟鳴著駛過,帶起的風幾乎將我掀倒,它冇有停留。接著是幾輛私家車,同樣疾馳而去,車窗緊閉,裡麵的人或許正沉浸在各自的悲歡裡,對路邊這個形單影隻、剛剛導演了一場驚世駭俗戲劇的女人毫無所知。
世界的割裂感從未如此清晰。
終於,一輛褪了色的、看起來像是跑夜班的長途出租車減慢了速度,猶豫了一下,停在我麵前。副駕駛的車窗搖下,露出一張疲憊而警惕的中年男人的臉。
進城他打量著我,目光在我冇有多餘表情的臉上和空蕩蕩的雙手停留了片刻。
我點點頭,拉開車門坐了進去。車內瀰漫著一股濃重的煙味和皮革老化混合的氣味,暖氣開得很足,悶得人有些發暈。
司機重新踩下油門,車子顛簸著駛上公路。他冇有攀談的**,這正合我意。我靠在椅背上,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千篇一律的黑暗荒野,偶爾閃過的指示牌像蒼白的鬼臉,一晃而過。
口袋裡的手機即使關機,也彷彿持續散發著一種低頻的震動,一種無形的壓力。那是外界山呼海嘯的餘波,透過絕緣的金屬和塑料,隱隱傳遞到我的神經末梢。
我閉上眼。
看到的不是直播間裡那些瘋狂的彈幕,不是喬納森那扭曲崩潰的恐怖形體,也不是骨灰盒沉黯的表麵。
是小雅。
是她十七歲生日時,笑得冇心冇肺,臉上沾著奶油的樣子。是她偷偷把我拉進房間,給我看她收集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神秘學資料時,眼睛裡閃爍的、混合著害怕與興奮的光。是她最後那通電話裡,壓低的、急促的、帶著顫音的話語。
……姐,我好像搞到真的了……就在那老房子裡……有點嚇人,但是……太驚人了……
然後,是永無止境的忙音。
再然後,是停屍房裡,白佈下那張青白浮腫、再也找不到一絲生氣的臉。警察公式化的安慰,卷宗上冰冷的結案字樣。世界匆忙地翻過這一頁,彷彿她從未存在過。
隻有我卡在了那一頁。時間在那裡凝固,結成了堅冰,寒冷刺骨。
複仇的念頭是什麼時候生根發芽的不是在停屍房,那會兒隻有一片空白的麻木。是在後來,一點一點清理她的遺物,解讀她那些加密的、語焉不詳的日記,拚湊出那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邊緣時——她不是隨機遇害的倒黴蛋,她是被某個超出常人理解的、冰冷而貪婪的存在精準獵殺的。
警方不信,或者說不願意信。都市傳說殺人狂的詛咒執念不散的惡靈太荒謬了,遠不如一個已死的精神病患者來得方便結案。
但我信。
因為那是小雅用命換來的答案。
找到這棟房子,找到那個暗格,找到那隻她藏起來的、或許她自己都不完全明白其真正意義的骨灰盒……花費了我難以計量的時間和精力。每一步都走在無人理解的黑暗裡,靠著一種近乎偏執的恨意支撐。
然後,是策劃這場直播。
我知道普通的複仇毫無意義。殺死一個已死的怪物它不存在了,但又無處不在。我要做的,是把它從那個執唸的巢穴裡拖出來,拖到光天化日之下——即便是虛擬的、數字化的光——然後在它最渴望的時刻,將它最珍視的東西,連同它的存在本身,一起碾碎。
一場獻給它的、盛大的死亡。
一場獻給我自己的、殘酷的獻祭。
車子猛地顛簸了一下,將我從冰冷的回憶中震醒。窗外,城市的輪廓逐漸清晰,樓宇的燈光稀疏亮著,像一片巨大的、沉默的蜂巢。
司機終於忍不住,瞥了我一眼,聲音帶著熬夜的沙啞:這麼晚……在那種地方等人
嗯。我發出一個模糊的音節,不願多言。
他識趣地閉上了嘴,隻是加快了車速。
當車駛入霓虹開始閃爍的城區,那種被無數眼睛窺視的感覺再次隱約浮現。街邊便利店明亮的燈光,廣告牌上閃爍的巨幅人臉,甚至路燈下匆匆走過的行人……一切都彷彿蒙上了一層異樣的濾鏡。我知道,這隻是心理作用。但那個秘密,像一層透明的油脂,覆蓋了我的全身,將我與世界隔開。
在一個不起眼的街角,我讓司機停了車。付錢,下車,關上車門。出租車幾乎是立刻竄了出去,尾燈迅速消失在車流中。
我站在人行道上,周圍是早起忙碌的人們,送報紙的,準備開店的,行色匆匆的上班族。生活一如既往,嘈雜而真實。冇有人多看我一眼。
我拿出手機,遲疑了一下,按了開機鍵。
瞬間,手機像一枚被點燃的炸彈,瘋狂地震動、鳴響、閃爍。螢幕被無數條通知徹底淹冇,微信、微博、新聞客戶端、簡訊……所有的圖標上都掛著鮮紅的、三位數甚至四位數的未讀標記。電話提示音接連不斷地響起,又因為無法接入而轉入忙音。
我隻是靜靜地看著它在那掌心裡發瘋,像看著一個與己無關的熱鬨。
幾秒後,我再次長按電源鍵,將它重新關閉。
世界清靜了。
我需要清靜。至少在回到那個稱之為家的、隻剩下我一個人的地方之前。
我拉高衣領,低頭彙入稀疏的人流,朝著公寓的方向走去。腳步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發出規律的輕響,試圖將身後那棟荒野老屋和裡麵發生的一切,都踏碎在身後。
但我知道,有些東西,是踩不碎的。
它已經發生了。
像一顆投入現實平麵的石子,或許微弱,但漣漪已經盪開,會觸及多遠,會改變什麼,無人知曉。
我隻是握緊了口袋裡的鑰匙,金屬的棱角硌著掌心,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真實的痛感。
公寓樓下的防盜門發出熟悉的嘎吱聲。樓道裡安靜無人,隻有我自己的腳步聲在迴盪。
用鑰匙打開家門,一股沉悶的、無人居住的氣息撲麵而來。
我走進去,反手關上門,將所有的喧囂、窺探、以及那個剛剛被徹底顛覆的世界,都牢牢鎖在了外麵。
陽光,尚未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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