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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個法力低下的捉鬼師。
血液天生異香,總引得無數惡鬼垂涎欲滴。
我天生癡傻,從小被父母遺棄在孤兒院,直到十五歲那年,才被大師兄領了出來。
師傅為我開了靈智,我不再癡傻,成了紫雲觀第十三代唯一的女弟子。
1
紫雲觀每月都會派發下山捉鬼的任務。每次出山,我都死死尾隨在大師兄身後,像塊甩不掉的膏藥。
大師兄時常皺眉嫌棄,久而久之,我便得了個小尾巴的諢名。
又是一年七月十四。
渡鬼的任務分到了每個弟子頭上。我倒黴地分到了三個鬼。
以我那點微末道行,怕是冇渡完,自己就先成了惡鬼的盤中餐。
我鬱悶地縮在角落裡,手指無意識地摳著衣角。
師傅,這次出山,我隨小尾巴一起去吧。她入觀不久,又是唯一的女弟子。
不出所料,又是大師兄為我解圍
師傅點頭應允,我滿心歡喜地跟在他身後下了山。
山路崎嶇漫長,走得我腳底生疼。
望著平坦的公路,我小聲提議打車,卻被師兄一句冰冷的修行堵了回來。
這都二十一世紀了,還如此古板!
走走停停一天一夜,終於在七月十四的晚上,我們踏入了湘江市的地界。
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寒氣,陰冷刺骨。
路過市中心廣場旁的一片湖時,我心頭莫名一跳。
才晚上八點多,本該熱鬨的廣場卻空無一人,死寂得可怕。
隻有一個拾荒老人佝僂著背,在垃圾桶裡翻找著什麼,嘴裡神經質地嘟囔著:又跳一個,嘿嘿,又跳一個……
他邊說邊把翻出的穢物往嘴裡塞。
我胃裡一陣翻江倒海,連忙移開視線。
我警惕地轉動天盤,指針卻紋絲不動,此地竟無鬼氣
剛想鬆口氣,卻發現師兄僵立原地,目光死死鎖住湖心,眉頭緊鎖。
就在這時,一陣幽怨淒涼的歌聲從湖中心飄來,寒意如同冰冷的湖水,瞬間浸透我的四肢。
抬眼望去,湖麵上赫然出現了一個紅衣女子!
她瘋狂地舞動著,每跳一分鐘,身邊就詭異地多出一隻水鬼伴舞。
它們僵硬地張手踢腿,動作扭曲,全都麵向著紅衣女鬼。
轉眼間,湖麵上已聚集了二十多隻鬼影!
這駭人的景象嚇得我魂飛魄散,下意識拔腿就跑。
我才入道多久抓過的鬼屈指可數,哪見過這等陣仗!
剛衝出廣場邊緣,一隻冰冷的手猛地拍上我的肩膀!刺骨的寒意直沖天靈蓋!
我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僵硬地回頭,那張被湖水泡得腫脹潰爛的臉正對著我!眼球誇張地凸出眼眶。
見我笑,她也模仿我的樣子,慢慢咧開嘴,發出咯咯的瘮人笑聲。
她歪了歪頭,噗的一聲,那顆凸出的眼球竟滾落在地,滴溜溜地轉著,死死瞪著我!
雙腿瞬間癱軟如泥,我想喊師兄救命,他卻全神貫注盯著湖心,對身後的險境毫無察覺。
拚了!
我咬牙抽出懷中的靈符,念動咒語,唰的一聲符紙燃起!強壓恐懼,我腳踏五行身法,指尖點向女鬼天門穴將其定住,隨即掏出師傅賜的紫晶葫蘆,大喝一聲:收!
紅光一閃,女鬼瞬間被吸入葫蘆!
成功了!
第一次冇靠師兄獨立收鬼!
巨大的成就感瞬間衝散了恐懼。我興奮地跑到師兄身邊:師兄!發什麼呆呢女鬼被我收了!
師兄盯著葫蘆裡閃爍不定的光點,眉頭擰得更深:這鬼怨氣沖天,肯定還有後患。
都被收了還能有什麼禍事回山交給師傅度化不就完了。
我不以為然。
師兄依舊凝視著湖麵:你看。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方纔群魔亂舞的水鬼,竟全都消失無蹤了!看來它們隻是被這紅衣女鬼召喚出來的嘍囉。
又能怎樣呢,女鬼頭都被收服了,剩下肯定不會再出來造次。
湘江水冷,快走吧師兄。我凍得打了幾個冷顫,不想再留在此地。
2
我們入住了附近一家五星級酒店,難得師兄如此大方。
一天的驚嚇疲憊湧上來,我一頭栽進柔軟的大床,瞬間沉入夢鄉。
小尾巴!快醒醒!迷濛中,我被師兄劇烈的搖晃驚醒。
他怎麼進我房間了定睛一看,師兄臉上竟滿是鮮血,口中還在不斷嘔血!
師兄你怎……話未說完,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就往外衝!
我們住在六樓,通往電梯的走廊變得異常漫長,富麗堂皇的牆壁剝落成陰暗廢墟,無數腐爛的手臂破壁而出,哀嚎著抓向我們。
腳下滲出粘稠的液體,越跑越粘,最終將我們死死困在原地。
我絕望地回頭求助,看到的卻是師兄的臉變成了那紅衣女鬼的腫脹爛臉!她渾身滴水,牆壁也瘋狂滲水,冰冷的水迅速淹冇了我,直到無法呼吸。
阿瑩!阿瑩!熟悉的搖晃和呼喚將我從窒息邊緣拉回現實。
是夢,我貪婪地呼吸著新鮮空氣,夢裡的溺斃感真實得可怕。
看著師兄關切的臉,我哇地哭了出來,說什麼也不肯再去抓剩下的鬼了。
看著我哭,師兄沉默片刻,輕輕將我攬入懷中:阿瑩莫哭,有師兄在,任何鬼怪都傷不了你。
他懷中的溫暖帶著奇異的熟悉感,稍稍安撫了我。
吃了她…吃了她……那從小糾纏我的呢喃聲又來了!心臟驟然劇痛,我死死捂住耳朵。
師兄眼中掠過一絲心疼,隨即化為冰冷的怒意。
他環視四周,口中默唸咒語。霎時間,我周圍泛起一簇簇幽綠的火焰,伴隨著淒厲絕望的慘叫燃燒起來!
季無常!你為了這個女人,竟讓我們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最後一聲怒吼消散,房間重歸死寂。
師兄…那些鬼為什麼那樣說
我下了滅魂咒。阿瑩,凡是想傷你的鬼,我必誅殺殆儘。師兄的聲音斬釘截鐵。
滅魂咒!那是師門最高法咒,連師傅施展都需耗費巨大心力,一次隻能滅魂一隻。
師兄竟能瞬間滅殺十幾隻鬼我對他的崇拜又深了一層,暗下決心要抱緊這根金大腿。
師兄看我無恙,叮囑我遇先立刻打電話,便回了自己房間。
3
我縮進被窩,驚魂稍定,卻感覺腳心一陣滑膩的癢,掀開被子一看,一條灰色小蛇正纏著我的小腿往上爬,我用力蹬踹,它反而纏得更緊,蛇信吞吐,猛地一口咬在我小腿上。
啊!劇痛席捲右腿,我看見鮮血噴湧而出,想抓枕邊的桃木劍,卻頭暈目眩,渾身無力
糟了,蛇毒!眼看小蛇要攀上我的腹部,頭頂的中央空調管道卻突然轟的炸出一聲巨響!
抬頭望去,我嚇得頭皮一麻,一條水桶粗的黑色巨蟒盤踞在天花板上!
它蜿蜒爬到我的身上,蛇皮上的粘液浸滿了我的皮膚。
它閃電般一口吞掉小蛇,血盆大口帶著腥風朝我噬來。
我用儘最後力氣抵住蛇頭,另一隻手狠狠摳向它的眼睛。
黑蟒痛得瘋狂翻滾,我趁機又挖瞎它另一隻眼,趁它翻滾,我顫抖著撥通了師兄的電話。
不到一分鐘,師兄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劍光一閃,蛇頭應聲而落。
我懸著的心終於放下,大讚師兄的英明神武。
哇~哇~哇……
一陣嬰兒的啼哭竟從蛇腹中傳出,師兄立刻剖開蛇腹——裡麵竟然是個活生生的嬰兒!
這個討厭的蟒蛇,為了自己的修為竟然活活吃了一個剛出生的嬰兒。
剛吞下不久!快送醫院!師兄抱起嬰兒,攙扶起我衝向醫院。
醫院裡,師兄迅速聯絡了警察,不出半小時,一對年輕男女匆匆而來,女的的眼已經哭腫的像對核桃。
聽到經過,母親當場癱軟在地,哭得撕心裂肺。
夫妻倆千恩萬謝,就差跪地磕頭。
師兄叮囑他們務必看好孩子,並說這孩子從千年蛇王口中逃生,命格不凡,日後必成大器。
夫婦倆感激涕零,非要留下師兄微信才離開。
微信收款十萬元。
師兄手機響起提示音,我倒吸一口涼氣——真闊綽!
轉念一想,能住那種酒店的人,自然不缺錢。
師兄毫不猶豫點了收款。
修道之人還這麼財迷他的做法,我很鄙夷。
替人消災,拿人錢財。若不受此財,因果便會應在我身。
師兄正色道,
對了,把這個吃了。他攤開手掌,是一塊還帶著血、類似心臟的東西。
這是什麼,太噁心了吧我捂著鼻子跑開了。
千年蟒蛇的蛇膽。吃了它,能掩蓋你血液的異香。
話音未落,我已毫不猶豫搶過來地吞了下去。隻要能擺脫惡鬼糾纏,再噁心我也認了!
4
現在插播緊急新聞:今日淩晨,楚月湖發生群體性跳湖事件,已發現數十人遇難。請市民遠離該區域……
病房電視突然插播了緊急新聞,我大驚,女鬼不是被收了嗎怎麼還有人跳湖難道真被師兄說中了
師兄臉色陰沉得可怕,像下了某種決心,一把將我抱起:你腿傷未愈,留你在此更危險!抱你過去。
記住,待會兒無論鬼物如何蠱惑,絕不可信!我用力點頭。
打車趕到楚月湖,周圍已被警車和救護車圍得水泄不通。
師兄在警戒線外無人處,用靈粉迅速佈下結界,將我安置其中。
他拿出我的紫晶葫蘆,念動咒語,一縷紅煙飄出,他竟放出了那紅衣女鬼,那是我拚了命才抓到的!
女鬼脫困便欲撲向湖心,卻被師兄一招索魂引扼住咽喉,動彈不得!
說!為何殘害無辜生靈!師兄厲聲喝問。
無辜他們無辜那我呢!女鬼發出淒厲尖嘯,淌下兩行血淚。
以為收了我便萬事大吉我早已蠱惑二十隻水鬼,它們會替我引來那些作惡之人,這隻是開始!
今夜跳湖者的怨氣更深,他們會引來千千萬萬該死之人!我要他們都去死!!女鬼的聲音愈發尖銳刺耳。
果然,遠處黑壓壓的人群如潮水般湧來!他們個個神情麻木,如同被無形之線操控,瘋狂衝擊警戒線,直撲湖水!
清醒的親人哭喊著阻攔,卻被拖著前行,在地上擦出血痕!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也被蠱惑,她母親死死抱住她的腿,卻被拖行數米,場麵慘烈。
來不及了!師兄咬牙,劍鋒劃破手,鮮血湧出瞬間,我和師兄的意識突然一片空白。
陽光明媚的清晨,女人早起為兒子做早餐,給丈夫熨好領帶。她換上化妝品櫃姐的職業裝,白襯衣、半身裙、高跟鞋。
女人匆匆叮囑丈夫送孩子後趕去上班。
中午,一通電話讓她臉色煞白,她連假都顧不上請,瘋跑出商場,失魂落魄地攔車衝向兒子學校。
她擠進人群中心,甚至跑丟了一隻鞋。兒子鮮血淋漓地躺在地上,早晨還笑著說媽媽再見的孩子,此刻毫無生氣,她抱著兒子,哭聲撕心裂肺。
可週圍無人安慰,隻有竊竊私語:
兒子都死了還打扮這麼精緻!
就是,穿成這樣,一看就不正經!
正經人誰穿短裙高跟鞋
冇人關心為何校園裡有疾馳的汽車,為何會撞死無辜學生。
冇人理會一個母親剛失去骨肉的巨大悲痛。
他們隻對她的衣著評頭論足,惡語傷人。
有人拍下視頻發到網上,引來更多跟風辱罵:
肯定是老闆包養的小秘,穿這麼騷!
說不定是小三,乾不正經勾當的!
有這樣的媽,兒子遭報應活該!
惡毒的言語如刀子剜心,女人脫下僅剩的一隻高跟鞋,赤著腳,失魂落魄地走出校門。
不遠處就是楚月湖。
她一步一步,走入冰冷的湖水深處……
我的意識猛地迴歸現實。目睹女鬼的遭遇,我悲憤交加,那些造謠者的嘴臉無比可憎!
可我和師兄的職責是必須救那些人,即便那是一些盲目跟風、害死一條無辜性命的網絡噴子。
究竟怎樣,你才肯放過他們師兄再次追問。我知道,以師兄的法力,讓女鬼魂飛魄散易如反掌,破了她的迷障即可。
但他冇有。
女鬼仰天發出悲愴的苦笑:我寧願墮入阿鼻地獄,神形俱滅,永世不得超生!也絕不放過他們!
師兄不再多言,舉起桃木劍。
我以為他要動手,他卻再次劃破手掌。
奇異的是,他的血如絲線般飄出,牽引來一顆閃爍的光點。
光點緩緩幻化成一個男孩的模樣。
女鬼一見,撲通跪地,想抱住孩子卻撲了個空。
這是他的魂魄,今日是他入六道之時。若你放下怨念,我可為你二人結下‘母子結’,來世再續母子情緣。師兄沉聲道。
女鬼聞言,眼中透出一抹溫柔的驚喜,她轉身對師兄跪下,重重磕了幾個響:若真能如此,大師恩同再造!來世做牛做馬……
師兄微微一笑:來世不必做牛馬,做個好母親足矣。
他念動咒語,從那些跳湖者身上吸出點點微光,注入女鬼和男孩的魂魄。光芒一閃,他們消失無蹤。
去哪了我問。
入輪迴。
那些人身上的光……
他們造的孽,需用自身福報來償。結此母子緣,必取他們一分福澤。師兄話音剛落,湖邊便響起一片嘈雜的驚呼:
這是哪我怎麼會在這兒!
被蠱惑的人,醒了。
我對大師兄的崇拜達到了頂峰,暗下決心一定要抱緊這條大腿,把他的絕學都學到手。
5
回酒店的路上,身後傳來叮、叮、叮的敲擊聲,聲音清脆,像在敲擊瓷器。
回頭,卻空無一物。回到房間,師兄說要下樓買菸。
我忍不住吐槽:修道之人還這麼大煙癮戒了煙,冇準你早得道成仙了!
師兄聞言,隻淡淡一笑:是啊……若不是因為她,我早該成仙了。
她八卦之心剛起,師兄已不見蹤影。
哼,煙鬼!
叮…叮…叮…那敲擊聲又來了!
這次我看清了,梳妝檯前,一個滿頭白髮、穿著藍色壽衣的老婆婆背對著我坐著。
她枯槁的手端著一個破碗,用沙啞乾枯的嗓音哼著詭異的歌謠:
天上的星星眨呀眨/路邊有一個布娃娃/布娃娃,布娃娃/你為什麼不回家/是不是你冇有家/冇有爸爸和媽媽/布娃娃,不要傷心不要怕/讓我借給你一半媽媽/和你共同擁有一個家/讓我借你一半爸爸/和你共同擁有一個家……
歌聲伴著碗筷敲擊聲,寒意順著脊椎爬上頭皮!
我知道這是怨鬼,憑我的本事應該能收服。
但那沙啞的歌聲彷彿有魔力,抽走了我所有力氣,意識越來越沉……
巧兒!快來!穿嫁衣了!鞭炮聲驚醒了我。
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我竟趴在桌上睡著了。
姑姑歡喜地拿來紅棉襖、紅絨花。
梳妝完畢,鏡中那張俊俏的臉蛋讓我心花怒放。
我的丈夫是鄰村的趙鐵柱,十裡八鄉有名的好青年,模樣也俊。
爹就我這一個閨女,費儘心思纔給我尋了這門好親事。
鐵柱騎著二八自行車來接我,紅蓋頭下,我能瞥見他俊朗的輪廓。
我坐在後座,摟著他的腰,一路顛簸著跟他回了家。
拜天地,喝交杯酒,從此便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日子飛逝,轉眼我已是為鐵柱生下三個兒子的娘。
生活雖苦,鐵柱吃苦耐勞,養活我們娘幾個,日子很有奔頭。
再後來,兒子們都長大了,我和鐵柱一輩子的積蓄都給他們娶了媳婦。
看著他們成家,我這心啊,總算落回了肚裡。
鐵柱走了,走在了我前頭。
我的心也跟著他去了。可身子不能垮,三兒媳剛給我添了個大胖孫子,我得繼續發光發熱,把孫子孫女們都拉扯大。
但最近越來越不對勁了。孫子孫女們都能離開了,兒媳們臉上的笑容漸漸變成了冷眼。
飯桌上,再冇我的位置了。
大兒子扔給我一個破碗、一副竹筷,把我趕出了家門。
我到二兒子家,他看著我手裡的碗筷,皺了皺眉,扔給我一床破棉被。
我敲響三兒子的門,裡麵卻靜悄悄的,無人應聲。
臘月天,寒風刺骨。
我揹著破棉被,端著破碗,在街頭乞食。
我輕輕敲著碗筷,哼著小時候哄他們入睡的歌謠,不覺淚濕衣襟。
鐵柱啊,我想你了,我這就去找你……
就在我走向冰冷的河水時,三個兒子突然出現了!
他們哭著把我從河裡撈起,跪在我麵前狠狠抽自己耳光!
老天開眼了嗎
兒子們把我接回了家。兒媳們又噓寒問暖,孫子孫女們又圍著我嘰嘰喳喳,我彷彿又成了那個幸福的老太太……
直到我聽見三個兒子在角落裡嘀嘀咕咕:
就失火吧,看著真!
保金都到買一年了,能賠了!
娘是死在我家院裡的,還燒了東屋,我該多分點!
主意是我出的!我該多拿!
買保險、理賠哪樣不是我跑的
……
我不知道他們在謀劃什麼。
隻記得那個晚上,我住的偏房突然烈焰沖天。
烈火像一條蛇,瘋狂吞噬著我的每一寸皮膚。
痛!太痛了!
我拚命爬向門口,卻發現門被從外麵死死鎖住。
皮肉焦糊的氣味瀰漫開來,意識模糊之際,我彷彿看見了年輕時的鐵柱,他騎著那輛二八自行車,吱吱呀呀,載著蓋紅蓋頭的我回家……
痛……
6
阿瑩!阿瑩!
劇烈的搖晃將我拖回現實。
是師兄,他滿臉焦急。我下意識摸著自己的皮膚,那灼燒的劇痛感彷彿還殘留著。是夢,是那鬼婆婆的夢魘!
婆婆呢我驚慌地問,生怕師兄已將她打得魂飛魄散。
經曆了她的一生,我隻覺心酸。
還在那兒。師兄指向梳妝檯。
婆婆仍背對著我坐著。
我鼓起勇氣,慢慢走近。
疼嗎,巧兒我輕聲問。
聽到名字,婆婆敲碗的手頓住了。
她緩緩回過頭——那張臉被燒得麵目全非,猙獰的疤痕如同盤踞的蜈蚣。
恨嗎我問。
婆婆搖了搖頭。
為何不入輪迴
她冇有回答,隻是站起身,徑直向門外走去。我和師兄立刻跟上。
婆婆引我們來到湘江城郊一片未改造的城中村,停在一處由三座相連二層小樓組成的大宅院前。
這就是她那三個兒子的家,門口貼著黃色的符紙,這三個畜生,果然心虛!
我指尖彈出一點火星,符紙瞬間化為灰燼。婆婆朝我微微點頭,慢慢飄了進去。
阿瑩,師兄拉住我,語氣凝重,若這婆婆殺了她三個兒子,你便算介入他人因果,必遭反噬。
我不在乎!隻要能幫她出了這口氣,反噬我也認了!我甩開師兄的手,跟著婆婆闖了進去。
屋內燈火通明,三個兒子兒媳正圍坐一桌,大魚大肉,推杯換盞,慶祝著保險金到手,爭論如何分贓。
娘死在我家院裡,還燒了東屋,我該多分!大兒子醉醺醺嚷道。
放屁!主意是老子出的!老子才該多拿!二兒子臉紅脖子粗。
二哥你這話不對!買保險跑理賠都是我!我功勞最大!三兒子拍案而起。
他們渾然不覺,那被他們害死的母親,就靜靜站在他們身後。
我和師兄突然闖入,六人驚愕回頭。
師兄輕輕一揮手,他們瞬間看見了身後的老母親!六人頓時嚇得魂飛魄散,癱軟在地,屎尿齊流!
娘啊!兒子不孝啊!是老二攛掇我的啊!我是鬼迷心竅啊!老大涕淚橫流,磕頭如搗蒜。
婆婆冇有理會他們。
她繞過癱軟在地的孽障,順著樓梯飄上二樓,輕輕推開一扇房門。
床上,她的孫子孫女睡得正香。
婆婆坐到床邊,佈滿疤痕的手,極其溫柔地撫摸著孩子們熟睡的小臉。
混濁的老眼裡,淌下兩行清澈的淚水。
突然,她望向窗邊,彷彿看見了什麼,嘴角漾開一抹釋然的笑意。
鐵柱……你來了。我就知道,你會來接我。
她頓了頓,擦了擦淚。
帶我回家吧……你走了以後,我就找不到家了……淚水再次湧出,像是積攢了一生的委屈終於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她緩緩抬起手,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牽住,一步步走向窗邊,身影漸漸淡去,最終消失無蹤。
婆婆的丈夫……真來接她了我聲音哽咽。
師兄默默點頭,眼神深邃,彷彿也被觸動。
為什麼我看不見
你道行尚淺。師兄的目光仍停留在婆婆消失的方向,似乎陷入了某種遙遠的回憶。
又是這句!他總是這樣搪塞我,不肯教我真本事。
下了樓,看著地上那幾灘爛泥,心中厭惡更甚。
出門後,我立刻撥通了舉報電話,舉報三個兒子騙保殺母。隻盼天理昭彰,還婆婆一個公道。
7
今夜已是七月十五,鬼門將閉。我還差一個鬼冇渡,看來今年任務又要泡湯了。
我垂頭喪氣地跟著師兄往回走。他似乎看出我的沮喪,竟破天荒講起了冷笑話。
結果……冷得我心情更糟了。
為了哄我,師兄終於同意打車回酒店,這算是一點小小的慰藉。
姐姐……剛要上車,一個細小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回頭,空無一人。
坐進車裡,那聲音又來了:姐姐……
我猛地回頭——出租車後窗玻璃上,緊貼著一顆人頭!
停車!我厲喝。
車剛停穩,我立刻跳下,抽出桃木劍衝向車尾。副駕上的師兄似乎睡沉了,這次,我自己來!
車後,蹲著個約莫十來歲的小男孩,背對著我,弓著腰像是在尋找什麼。
我慢慢靠近。
姐姐彆過來!男孩的聲音軟軟的,帶著哭腔,
我現在的樣子太嚇人了……會嚇到你的。他依然不肯轉身。
冇事的,小弟弟,我放柔聲音,是有什麼事需要姐姐幫忙嗎
我找不到蘋果了……男孩的聲音哽咽起來,找不到蘋果……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我想再見奶奶一麵……
聽著他細細的哭泣,我心一軟,上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卻粘了一片潮濕的泥濘和粘膩的血跡。
我走到他身前,卻看見他整個臉都血肉模糊,看不到原來的模樣。
還差三個小時鬼門就要關上了,如若你回不去,便要做一年的孤魂野鬼。
若是碰上道行深的惡鬼,三兩口就把你吃了,你徹徹底魂飛魄散了。
我耐心勸著眼前的小鬼。
可是他堅定的說:我要見奶奶最後一麵,哪怕魂飛魄散。
我們的對話吵醒了前排睡著的師兄,他揉了揉眼,睡醒惺忪地走下車。
小鬼,你知道自己家在哪嗎
小男孩點了點頭,報了一個地址。
師兄用索魂引把他收進了葫蘆裡,讓司機師傅改了地址。
大概走了半個小時,車子拐進了一個偏僻的村子裡。
在村裡過了大概三五排人家,就看到了小男孩的家。
那家門口正掛著白色靈幡,一看就是在辦喪事。
我跟師兄走了進去,因為弔唁的人不少,所以冇人在意我們兩個的出現。
靈堂裡,男孩的爸爸媽媽滿臉悲傷,但也強撐著招待著前來弔唁的人。
唯獨一個角落裡,枯坐著一個滿頭白髮的婆婆。
婆婆的臉上滿是溝壑,兩眼渾濁,可是眼淚還是不停地從眼眶裡冒出來。
婆婆的哭聲細細小小的,就像被人掐住喉嚨的嗚咽,我知道,那是已經哭的嗓子啞了以後纔會發出這種聲音。
師兄把小男孩放了出來,他第一時間就跑到了奶奶的旁邊,拿自己袖子給奶奶擦淚。
我發現,小男孩從師兄的葫蘆裡出來後,恢複了正常的麵容,是一個清秀的孩子,眼睛大大的,亮亮的。
可是人鬼不通,老奶奶絲毫感受不到孫子來了。
翟兒啊,我可憐的孫子,被那三個惡魔害死啊!
老奶奶哭的已經快昏過去,把旁邊的小男孩急得團團轉。
我叫王光翟,從小爸爸媽媽就在外麵打工,所以我一直跟著奶奶生活。還冇等我問起,小男孩自己就說了起來。
我週末不上課的時候經常幫奶奶賣賣蘋果,結果被我們學校三個年級高的人盯上了。
他們想搶了我賣蘋果的錢,我不肯給,他們就把我拖到了一處偏僻的野地裡,一鐵鍬一鐵鍬拍死了。
我聽的都心痛難忍,可眼前的小男孩卻是很平靜地講完了自己的經曆。
我知道奶奶一定會痛苦萬分,所以我一直在找能看見我的人,讓他幫我帶個話,說我很好,已經不痛苦了,讓奶奶彆難過了。
而且,我冇有辦法入輪迴,因為我死後,死神給了我一根蠟燭,燭火會指引我走向輪迴之路可是我的蠟燭總被奶奶的淚淚打濕。
小翟說完話眼睛眼眶紅紅,他努力想擦去奶奶的淚水卻一次又一次失敗了。
師兄不忍心,對著二人輕輕施了法咒。
一瞬間,奶奶渾濁的眼睛亮了起來,她一把抱過小翟,啞著嗓子不停地喊著
翟兒回來了,翟兒回來了。
周圍的人都以為奶奶對孫子思念過度,已經出現幻覺了,都投來了同情的目光。冇有人知道,此時此刻,奶奶真的緊緊懷抱著孫子,生怕一鬆手,孩子就又消失了。
小翟輕輕拍著奶奶的背,安慰著奶奶。
他告訴奶奶,自己馬上可以去一個非常美好的新世界了,隻要奶奶不再哭泣。
奶奶委屈地撇撇嘴,答應了他,顫顫巍巍從懷裡掏出了一顆糖,慢慢的剝開,親手餵給了孫子。
答應奶奶,去了新世界,也要永遠甜甜蜜蜜。
小翟手裡的燭火又亮了起來,他跟奶奶做了最後的告彆,跟著燭光指引的路消失了。
十二點的鐘聲響了,我鬆了一口氣,小翟能順利進入輪迴了。
8
從小翟家出來後,我一直在手機上搜尋關於他的新聞,越看越生氣。
師兄,你說那三個人還是未成年,會得到應有的懲罰嗎
師兄看著我氣呼呼的樣子,隨手施了一個金光咒。那是可以看到未來的咒術。
施暴者會被判處無期徒刑,最後進入火堂地獄五百年不入輪迴。
聽到這個我感覺心裡暢快多了,越看師兄越覺得順眼。
畢竟今年的kpi還是他幫我完成的。
心裡冇有壓力後,我直接跟師兄開起了玩笑。
對了師兄,你之前說害你成不了仙的女子到底是誰呀
師兄看著我一臉笑嘻嘻的樣子,臉色越發凝重。
阿瑩,你是不是想起了什麼。
我哪裡能有什麼記憶,在我十五歲之前,整個人都是傻子。
師兄長舒了一口氣,轉頭又斥責我。
以後不要這麼八卦了,回去罰你抄寫五百遍門規。
9
其實昏暗的夜色中,師兄冇有看清我的表情。
從他餵我吃下那枚千年蛇膽的時候,我就記起了一切。
師兄纔是掌門,他是一個活了千年的人。
千年前師兄是一個修為極高的道士,本差最後一步就能成仙,可卻被一個女子破了修為,最後在世上流連千年。
那個女子就是我。
我曾是皇宮裡的後妃,師兄也是奉命進貢除邪祟。
我不得寵,卻也自由,每日在我的裳麗宮賞花遛鳥喝茶。
可他偏偏查出了邪祟就藏在我的宮中,就這樣,他在我的宮裡做了足足一個月的法事。
一來二往,我愛上了這個風流倜儻的小道士。
我們的愛戀註定是不倫的,天子盛怒,他把我做成了人彘,還讓人把我腦子挖出用符咒永封了起來。
這樣我世世輪迴都會變成一個傻子。
可天子冇有師兄厲害,師兄是離成仙還差一步之遙的人。
所以看到我的樣子後,師兄隻是輕輕抱起我的屍身走出了皇宮。
那日,竟無一人攔住他,反而鬼迷心竅地開始互相殘殺。
最後,王朝覆滅。
因為靈魂被損,我冇有辦法輪迴。師兄便用結魄燈供了我一千年。
他建立了紫雲觀,放棄了成仙,避世等我。
終於等了一千年,殘缺的魂魄被織完整,師兄等到了我的輪迴。
還記得十五歲時師兄去福利院接我的時候,彆的小孩正拿泥巴扔在我的臉上。
他們大喊我是傻子。
師兄就那樣踏著陽光走了進來,他輕輕點了點我的眉心。
我頓覺整個人清醒了過來,可我仍不記得他。
你是誰我是誰
我叫清風,是你的師兄。
你叫阿瑩。
阿瑩,阿瑩我開心地喊著自己的名字,拉著師兄的手一蹦一跳地走出了福利院。
10
清風
我知道阿瑩吃了蛇膽後會記起以前的回憶。
可她不知道的是,在皇宮的時候,並不是我們第一次相見。
因為在前一世我倆就是道侶。
阿瑩的悟性比我高很多,所以我能到達臨仙境界也是靠阿瑩幫我。
可偏偏我的命運是無情道。
我必須要殺了阿瑩,才能突破最後一步去成仙。
我一時糊塗,認為殺了阿瑩,隻需要在她的下一世幫助她,她也會很快成仙。
所以那日雙修,我捏碎了阿瑩的金丹。
大道有成,我得以飛昇。
可飛昇之後巨大的空虛和後悔日日席捲著我,我開始日日思念阿瑩。
我等了很久都冇等到阿瑩的轉世。
後來仙友告訴我,金丹碎後不入輪迴。
那我要這成仙有何用
我笑自己執念太深,害了阿瑩也害了我自己。
我自毀仙根重塑了阿瑩的魂魄,也重新墮成人類。
塑魂的時候,我抹除了阿瑩所有的記憶。
我怕阿瑩恨我。
所以再見我的時候,阿瑩是後宮的妃嬪,亦是我故意在皇宮裡放了邪祟。
冇想到阿瑩還是因為我死了。
等了一千年,我終於把阿瑩找回來了,這一次,說什麼,我也不會再失去她了。
我會好好保護她,護她永生無災,長命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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