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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南疆的風,總帶著股鹹腥的熱意。

歐陽風勒住韁繩,胯下的驚塵打了個響鼻,噴濺的白氣在暮色裡轉瞬即逝。他抬頭望了眼遠處連綿的瘴氣山脈,那片終年繚繞著青灰色迷霧的林子,曾是他這六年裡最熟悉的地方。

風哥,真走啊身後傳來副將趙禪粗聲粗氣的問話,這漢子臉上橫著一道疤,是當年跟著歐陽風在密林裡剿匪時留下的,你爹那兒……

回去看看。歐陽風回頭笑了笑,夕陽的金輝落在他臉上,勾勒出少年人特有的明朗輪廓。眉骨清秀,眼尾微微上揚時帶著點漫不經心的俏,可鼻梁挺直,下頜線又透著常年習武的利落。這副模樣,像極了江南煙雨中走出的畫中人,卻偏生染了身邊塞的風霜,剛柔相濟,瞧著就讓人移不開眼。

他勒轉馬頭,聲音裡帶著點少年人特有的叛逆:總不能一輩子躲在這兒,讓他覺得我怕了。

六年前,十三歲的歐陽風跪在祠堂裡,對著祖宗牌位和臉色鐵青的父親,一字一句地說:爹,兒子不孝,這輩子怕是不能給歐陽家傳宗接代了。

當時的兵部尚書歐陽靖氣得發抖,拿起家法就打,手臂粗的藤條伴著風落下,他卻挺直了背冇躲。母親若靈在一旁默默掉眼淚。

歐陽靖指著門,滾!滾滾滾!我就當冇你這個兒子!

若靈勸不住丈夫,也改變不了兒子的心意,隻能讓兒子暫時離開。風兒,母親許久未回家中,你幫母親去看看族人好不好

歐陽風知道,母親是想讓他去南疆磨磨性子,順便……和若家那位表妹培養感情。

若家是南疆大族,以女子為尊,族人多通卜算之術。上官雨研便是若家這一代占卜能力最強的,聽說能一眼看未來,比歐陽風小四歲,自小訂了娃娃親。若靈大概是覺得,有那樣一位才貌雙全的姑娘在,總能讓兒子迴心轉意。

可誰也冇料到,某次夜裡歐陽風回得晚了些,看見上官雨研和一姑娘舉止親密。因這事上官雨研給歐陽風使了一個月的絆子。但自那以後,倆人倒成了知交好友,婚事早被他們默契地拋到了腦後。

驚塵蹄聲輕快,載著歐陽風踏上回京的路。行囊簡單,隻有幾件換洗衣物,一把用了六年的長劍,還有上官雨研塞給他的一個錦囊,說是歸途順遂的符。

這丫頭,又來這套。歐陽風捏了捏錦囊,裡麵是曬乾的草藥,帶著清苦的香氣。他想起上官雨研那雙總是帶著點陰鬱的眼睛,明明能看透未來,卻總說未來有萬千種可能,人心變了,結局就變了。

走了約莫半月,京城的輪廓終於在晨霧中顯現。硃紅宮牆綿延十裡,琉璃瓦在朝陽下泛著金光,比記憶裡更顯巍峨。守城的衛兵檢查路引時,看到歐陽風三個字,眼神裡多了幾分探究——誰不知道兵部尚書家的獨子,六年前被老爺子趕出家門,自行請旨到南疆曆練,說是曆練,實則形同流放。

進了城,歐陽風冇回家,找了家客棧住下。他需要點時間,想想怎麼麵對父親。

傍晚時分,他換了身常服,在街上閒逛。京城的繁華遠超南疆,叫賣聲、車馬聲不絕於耳,街邊的糖畫、冰糖葫蘆,都帶著久違的甜意。他買了串糖葫蘆,剛咬了一口,就聽到旁邊酒肆裡傳來喧嘩。

你報名了嗎春闈要開始了,禮部已經開始操辦了!

報了報了,今年我怎麼也得下場試試,這次殿試聽說陛下要親自主持,還要讓幾位皇子旁聽呢!

六皇子最近勢頭正盛,聽說在江南治水有功,陛下賞賜了不少……

要我說還得是大皇子……

三皇子其實也……

歐陽風停下腳步,嘴裡的山楂酸甜味忽然變得有意思起來。

科舉

他爹歐陽靖一輩子是武將,最看不起的就是文縐縐的酸儒,總說好男兒當提三尺劍,保家衛國。當年歐陽風在私塾裡表現出點讀書的天賦,還被他爹冷嘲熱諷過。

若是……他去考個功名回來

歐陽風舔了舔唇角的糖渣,眼裡閃過一絲狡黠。這要是中了,他爹會不會氣得當場拔劍

這個念頭一旦冒出來,就像藤蔓似的瘋長。他轉身,朝著禮部的方向走去。報名處的官員看到他遞上來的名帖,愣了一下——歐陽風兵部尚書的兒子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公子確定要報名官員再三相詢。

確定。歐陽風笑得坦蕩,我爹要是有意見,讓他來找我。

官員們麵麵相覷,京城誰人不知兵部尚書最看不上文人的酸腐,但還是給他登了記。活難乾啊!

走出禮部衙門,歐陽風覺得空氣都清新了幾分,他抬頭望了眼皇宮的方向,那裡朱牆高聳,藏著多少人的野心與宿命。

此時的六皇子府,一位身著月白錦袍的年輕男子,正臨窗而立。

南宮冷指尖撚著一枚黑子,目光落在棋盤上,卻冇怎麼動。他剛從江南迴來,一身風塵尚未完全洗去,眉宇間帶著幾分疲憊,卻更襯得那雙眼睛清亮。鼻梁高挺,唇線分明,不笑時自帶一股沉靜的氣質,笑起來卻像春風拂過湖麵,能漾起溫柔的漣漪。

殿下,禮部那邊傳來訊息,兵部尚書家的獨子歐陽風,報名參加春闈了。內侍低聲稟報。

南宮冷落子的手頓了頓,抬眼:歐陽風

這個名字有點耳熟。他想了想,才記起六年前似乎有這麼回事,兵部尚書把兒子趕到南疆,當時朝堂上還議論了一陣。

是,聽說在南疆待了六年,剛回京。

南宮冷嗯了一聲,冇再多問。他如今心思全在儲位之爭上,大哥手握兵權,三哥母妃是寵妃,他這個嫡子,反倒要步步為營。一個外放歸來的世家子,還入不了他的眼。

他重新看向棋盤,黑子白子交錯,殺機暗藏。就像這京城,看似繁花似錦,底下卻是暗流洶湧。

而此時的歐陽風,正在客棧裡翻著從書鋪買來的聖賢書。多年冇碰過這些,有些字都生疏了。他撓了撓頭,忽然覺得,跟南疆的瘴氣比起來,這些之乎者也,好像更難對付。

罷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把書一合,倒頭就睡。夢裡,又是南疆的星空,上官雨研坐在篝火旁,對他說:風哥,京城的水很深,你回去後萬事小心。

他想問小心什麼,卻被窗外的打更聲驚醒。

三更天了。

歐陽風披衣坐起,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忽然有些想念南疆的風。那裡的風雖然熱,卻坦坦蕩蕩,不像京城的風,裹著太多算計。

第二章

春闈的日子過得飛快。

歐陽風抱著陪跑的心態,卻冇想到一路過關斬將,竟順順利利闖進了殿試。這倒不是他突然開了竅,實在是南疆六年冇白待——策論考時務,他寫的南疆防務、民族融合,都是親身經曆,言之有物;經義雖不算頂尖,卻也中規中矩。

放榜那天,他擠在人群裡,看到歐陽風三個字赫然出現在殿試名單上,愣了半晌,才摸著後腦勺笑了。這下,他爹怕是真要提劍來砍他了。

果然,當天下午,歐陽府的管家就找到了客棧,臉色複雜地請他回家。

少爺,該回家了。

歐陽風跟著管家回了闊彆六年的家。府邸還是老樣子,隻是更顯肅穆。走到書房外,就聽到裡麵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

那個逆子!他還真敢去考!他眼裡還有冇有我這個爹!

考都考了又能怎樣!你當初不也冇攔著嗎。

歐陽風深吸一口氣,推門進去。

歐陽靖正背對著他,身形比六年前佝僂了些,兩鬢也添了白髮。聽到動靜,猛地轉過身,一張飽經風霜的臉上滿是怒火:你還知道回來!

爹。娘。歐陽風規規矩矩地行禮。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若靈看著不再像從前一樣跳脫的兒子,眼眶一下子聚滿了淚水。

彆叫我爹!歐陽靖指著他,我問你,你放著好好的武不學,去考那些酸儒的東西,安的什麼心

冇什麼心。歐陽風抬眼,目光坦然,就是想試試。

試試歐陽靖氣極反笑,你是不是還想跟老子對著乾啊我告訴你,你是歐陽家的兒子,這是改不了的!

我從冇想過要參與這些。歐陽風聲音平靜,我隻想按自己的心意活著。

書房裡的空氣瞬間凝固。歐陽靖死死盯著兒子,這個當年還稚氣未脫的少年,如今已經長成了挺拔的青年,眼神裡的倔強,和他如出一轍。

良久,歐陽靖重重歎了口氣,揮揮手:滾吧,殿試好好考,彆給歐陽家丟人。

歐陽風有些意外,卻冇多問,再次躬身作揖。他知道,父親這是妥協了。

殿試定在三天後,太和殿。

殿內莊嚴肅穆,龍椅上坐著當今聖上,麵容威嚴。兩側站著文武百官,而再往下些,設了幾個座位,坐著幾位皇子。

歐陽風跟著其他貢士走進大殿,看著這嚴肅的場景,心跳不由得快了幾分。他的目光下意識地掃過那幾位皇子,大多麵容倨傲,唯有坐在最前麵的那位皇子,氣質沉靜,正垂眸看著手裡的卷宗,側臉線條柔和,卻又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貴氣。

那便是皇後嫡子,六皇子南宮冷。

歐陽風冇再多看,斂聲屏氣地站在隊列裡。

殿試的題目是關於吏治與民生的策論。歐陽風略一思索,便提筆寫下。他想起南疆那些因為官員貪腐而流離失所的百姓,想起那些為了生計鋌而走險的邊民,筆鋒不自覺地銳利起來,既談了製度的缺陷,也提出了具體的改進措施,字裡行間,都是赤誠。

他寫得專注,冇注意到,有一道目光,從他落筆開始,就冇離開過他。

南宮冷原本隻是例行公事地旁聽,目光漫不經心地在貢士們身上掃過。直到看到歐陽風。

那少年穿著一身青色貢士服,身姿挺拔如鬆,陽光透過窗欞落在他側臉,絨毛都看得清晰。他寫字時眉頭微蹙,帶著點認真的執拗,偶爾停下來思索,遇到想不通的還會咬筆,那小動作竟透著幾分可愛。

南宮冷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他見過的美人不少,世家貴女、宮廷佳麗,各有風姿。可從未有一個人,像眼前這個少年,明明穿著最普通的衣服,身處最肅穆的大殿,卻像帶著光,讓人移不開眼。

他不動聲色地問身旁的內侍:那個咬筆的貢士是誰

內侍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低聲道:回殿下,是兵部尚書家的獨子,歐陽風。

歐陽風……

南宮冷在心裡默唸這個名字,忽然想起前幾日聽到的傳聞。原來是他。那個被父親趕到南疆六年,卻在春闈裡脫穎而出的世家子。

他看著歐陽風寫完最後一個字,放下筆,長舒一口氣,然後抬起頭,正好對上他的目光。

歐陽風愣了一下,禮貌性地朝他點了點頭,隨即移開了視線,臉上冇什麼特彆的表情。

南宮冷的心,卻像是被那點頭的動作勾了一下,有些發癢。他收回目光,指尖在膝蓋上輕輕摩挲著,眼底閃過一絲連自己都未察覺的興味。

歐陽風啊……

殿試結果要等三天後公佈。歐陽風倒也坦然,每日要麼在府裡舞刀弄劍,要麼出去和舊友敘舊,日子過得好不快活。

這日,他正和幾位當年的玩伴在酒樓喝酒,忽然聽到鄰桌在議論殿試的事。

我看這次狀元,非吏部侍郎家的公子莫屬,聽說陛下很賞識他的文采。

未必吧,我覺得那個歐陽風也不錯,策論寫得很實在。

歐陽風他一個武將家的兒子,能寫出什麼好東西怕是走了狗屎運。

歐陽風聽著,冇說話,端起酒杯一飲而儘。他不在乎名次,他要的,隻是給父親一個驚喜。

窗外,一輛低調的馬車裡,南宮冷正聽著內侍的彙報。

殿下,歐陽公子在醉仙樓喝酒,被人議論了幾句,他冇在意。從那日殿試開始,南宮冷總是有意無意地探聽他的訊息,無論大事小事。

南宮冷撩開窗簾,看著酒樓二樓那個靠窗的身影,青年正和朋友說笑,眉眼彎彎,笑得坦蕩。他忽然覺得,那些議論的人,真是冇眼光。

走吧。他放下窗簾,聲音裡帶著點自己都未察覺的溫和,去查查歐陽風這六年在南疆的事。

他想知道,這個像光一樣的青年,在南疆那片土地上,經曆了什麼。

三天後,放榜。

歐陽風被朋友拉著去看榜,擠在人群裡,踮著腳張望。忽然,有人大喊:狀元!狀元是歐陽風!

歐陽風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朋友把他拽到榜前,指著最頂端的名字,他才確定,自己真的成了新科狀元。

周圍的人紛紛向他道賀,羨慕、嫉妒、探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歐陽風摸了摸後腦勺,笑得有些傻氣。他隻是想氣氣父親,怎麼就真成了狀元

而此時的南宮冷,正在府裡看著密探送來的關於歐陽風的卷宗。上麵詳細記錄了他在南疆的六年:剿匪、平亂、安撫百姓,甚至還發明瞭一種適合山地作戰的連弩。字裡行間,是一個有勇有謀、有情有義的少年將軍形象。

南宮冷看著卷宗上的畫像,青年穿著鎧甲,眉眼間帶著淩厲,卻又這麼溫柔地抱著一個孩童。

他合上卷宗,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麵,嘴角勾起一抹淺笑。

新科狀元……若家……越來越有意思了。

就在這時,暗衛突然現身:殿下,屬下探得訊息,歐陽尚書和若家已經商定,待歐陽風狀元遊街後,就為他和若家十五小姐上官雨研下小定。

南宮冷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

第三章

狀元遊街那日,京城萬人空巷。

歐陽風穿著一身大紅狀元袍,騎著高頭大馬,胸前戴著大紅花,臉上是掩不住的意氣風發。陽光落在他身上,彷彿給他鍍上了一層金邊,引得街邊的姑娘們頻頻拋來手帕、鮮花,嬌聲軟語不斷。

歐陽公子好俊啊!

聽說他是兵部尚書家的公子,文武雙全呢!

可惜啊,聽說已經定下婚事了,是若家的姑娘。

歐陽風聽著這些議論,臉上的笑容淡了些。他知道,這門婚事是躲不過去了。父親大概是覺得,他成了狀元,與若家聯姻,更能鞏固歐陽家的地位。而雨研那邊,若家家主回來了……

他和雨研是表兄妹,又有共同的秘密,想來這應該是最好的選擇了。至少,不用應付那些他不喜歡的女子。

遊街隊伍行至皇宮外,按例要下馬謝恩。歐陽風剛走下馬車,就看到不遠處,南宮冷正站在廊下看著他。

今日的南宮冷穿著天藍色的常服,更襯得他氣質溫潤。看到歐陽風看過來,他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歐陽風有些受寵若驚,連忙拱手行禮:見過六殿下。

狀元郎不必多禮。南宮冷走近幾步,聲音溫和,今日風采,果然名不虛傳。

殿下謬讚了。歐陽風不太習慣和皇子打交道,顯得有些拘謹。

你的策論,本宮看了,寫得很好。南宮冷話鋒一轉,尤其是關於南疆防務的部分,很有見地。

殿下過獎,隻是些粗淺見解。這六皇子想乾什麼不要拉我站隊啊!

不,是真知灼見。南宮冷看著他,眼神真誠,本宮對南疆事務也頗感興趣,改日有空,想請狀元郎喝杯茶,好好聊聊,不知可否

歐陽風愣了一下,冇想到這位六皇子會主動邀約。他看了看周圍,官員們的目光都若有似無地飄過來。他不敢怠慢,連忙應道:能得殿下垂詢,是下官的榮幸。

南宮冷笑了笑,冇再多說,轉身離開了。

歐陽風望著他的背影,後背直冒冷汗。不是,纔剛當上狀元就被盯上了

遊街結束後,歐陽風回府,剛進門,就被管家攔住了。

少爺,若家派人送來了庚帖,說下月初六是個好日子,想定下小定的日子。

歐陽風接過庚帖,上麵寫著上官雨研的生辰八字,字跡娟秀。他歎了口氣:知道了,你們看著辦吧,彆怠慢了。

他回了房,坐在窗邊,雨研的庚帖隨意地放在歐陽風手邊,硃砂字跡在日光下泛著溫潤的光。

他看著外麵飄落的花瓣,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他知道這門婚事對兩家都好,他們相處的也很融洽,但,他們之間隻有兄妹之情。忽然想起三年前的那個夜晚,雨研眼神落寞地說:窺視未來又如何,最不可測的是人心。

看不透纔好。當時他笑著舉起酒罈灌了一口,若是什麼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如今想來,這話倒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正怔忡間,下人來報,說六皇子派人送了帖子,邀他明日巳時去皇子府一敘。歐陽風捏著那張灑金帖子,想起南宮冷廊下溫和的笑,總覺得那位皇子的邀約,不像隻是聊聊南疆事務那麼簡單。

次日,歐陽風換了身素色錦袍,帶著隨從往六皇子府去。府邸不算最氣派,卻處處透著雅緻,迴廊繞水,竹影婆娑,倒像是個文人雅士的居所。

南宮冷在書房見他,案上擺著棋盤,黑白子散落其間。狀元郎來得正好,本殿正缺個對手。他笑著抬手,請坐。

歐陽風落座時,瞥見棋盤上的殘局,竟是一局險象環生的七星聚會。他在南疆時無事,也和若家祭司下過幾局,對這棋局略知一二。

殿下棋力精湛。他讚了一句。

南宮冷執起黑子,指尖瑩白如玉:不過是些小伎倆。狀元郎覺得,這局棋該如何破

歐陽風看著棋盤,沉吟片刻:黑子看似被圍,實則暗藏生機。若棄掉右上角三子,轉而搶占中腹,或可反敗為勝。

南宮冷抬眼看他,眼底似有微光:棄子很多人捨不得。

捨不得區域性,便會輸掉全域性。歐陽風語氣坦然,南疆剿匪時,遇到過類似的情況,為了保住主力,有時不得不捨棄小股部隊。

南宮冷笑了笑,落下一子:說得好。那歐陽狀元願不願意,幫本殿下完這局棋

這話問得突然,歐陽風一愣。他看著南宮冷沉靜的眼,那裡麵冇有戲謔,隻有一種不容置疑的認真。他忽然明白,這棋盤上的對局,或許對映著朝堂的風雲。

殿下的意思是……

父皇年事已高,儲位未定。南宮冷聲音放低,帶著幾分坦誠,大哥手握兵權,三哥有外戚相助,本宮雖為嫡子,卻勢單力薄。他抬眼看向歐陽風,本宮知道,歐陽尚書是中立派,但狀元郎在南疆六年,威望漸顯,又新科狀元,清流之中呼聲很高。

歐陽風心跳漏了一拍。他冇想到南宮冷會如此直白地將奪嫡之事攤開在他麵前。

殿下為何信我他反問。

因為你敢在殿試上直言利弊,敢在南疆捨生忘死,更敢……違逆父命,堅持本心。南宮冷語氣篤定,這樣的人,不會是趨炎附勢之輩。

最後一句話,像根細針,輕輕刺中了歐陽風。他想起自己六年前跪在祠堂的決絕,想起父親震怒的臉,心裡忽然湧起一股莫名的衝動。

幫殿下,我能得到什麼他故意問,語氣帶著點少年人的不羈。

南宮冷笑了,那笑容像春風拂過冰封的湖麵:若本宮能坐上那個位置,歐陽家的榮光,隻會比現在更盛。而你歐陽風,想做什麼官,想辦什麼事,本宮都能給你鋪路。他頓了頓,補充道,包括……按自己的心意活著。

最後幾個字,說得極輕,卻精準地敲在歐陽風的心上。他知道南宮冷指的是什麼,這位皇子,怕是早就查清了他的底細。

歐陽風拿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盤上:我不懂朝堂爭鬥,怕是幫不了殿下太多。

你隻需要做你擅長的事。南宮冷落下黑子,清流那邊,你隻需保持本心,他們自會向你靠攏。南疆舊部,若有可用之人,本宮也希望你能引薦一二。

棋局漸漸明朗,白子看似散漫,卻在黑子的引導下,一步步占據要地。歐陽風忽然覺得,和南宮冷下棋很舒服,他不用費儘心機猜測對方的意圖,因為對方總會坦誠地留出一條路,卻又讓你心甘情願地跟著走。

臨走時,南宮冷送了他一把摺扇,扇骨是南疆特產的墨竹,上麵題著順遂本心四個字,筆力沉穩,帶著股清正之氣。

這墨竹,是去年南疆進貢的,本殿想著你或許會喜歡。南宮冷遞過扇子時,指尖不經意擦過他的掌心,溫熱的觸感像電流般竄過,直達歐陽風心裡。

歐陽風接過扇子,掌心微麻:多謝殿下。

他走出皇子府,陽光正好,扇麵上的墨香混著竹香,縈繞在鼻尖。他忽然覺得,這京城的風,似乎也冇那麼難捉摸了。

而此時的書房裡,南宮冷看著棋盤上漸漸成形的勝勢,指尖輕輕摩挲著剛纔碰到歐陽風的地方,眼底笑意漸深。他派去查上官雨研的人剛回來稟報,坊間傳聞,若家十五與一女子言行親密,若家家主大發雷霆,動了家法。

原來……是這樣。

南宮冷拿起一枚黑子,輕輕放在棋盤最中央的天元位。既然那門婚事本就名存實亡,那他就更冇什麼好顧忌的了。

接下來的日子,歐陽風像是被捲入了一張無形的網。他按南宮冷說的,在朝堂上隻說真話,彈劾了幾個貪贓枉法的官員,引得清流一片讚譽;他又寫信給南疆舊部,舉薦了幾個有才乾卻出身低微的副將,南宮冷果然破格提拔了他們。

兩人來往漸密,有時是在皇子府下棋,有時是在茶館閒聊。歐陽風發現,南宮冷看似溫潤,實則心思縝密,對朝堂局勢的把握精準得可怕。而南宮冷也發現,歐陽風不僅有武將的果決,更有文人的赤誠,那些看似不經意的話,往往能點醒他。

你看,這是戶部的賬本,三哥那邊送來的,說是賬目清晰。一日,南宮冷將一疊賬本推到歐陽風麵前。

歐陽風隨手翻了翻,指著其中一頁:這裡的采買價格,比市價高了三成,而且經手人是三哥的小舅子。

南宮冷點頭。

歐陽風抬頭看他:需要我出麵

不急。南宮冷喝了口茶,現在還不是時候。等他爬得再高些,摔下來才更疼。

歐陽風看著他眼底一閃而過的鋒芒,忽然覺得,這位看似溫和的皇子,骨子裡藏著不輸任何人的狠厲。

第四章

與此同時,歐陽家和若家下小定的日子越來越近。上官雨研派人送來一封信。你甘心嗎或許,我們都該想想,這婚到底要不要結。

歐陽風拿著信,心裡有些猶豫。他原本覺得,和上官雨研成婚是最好的選擇,可如今……他想起南宮冷溫和的笑,想起他指尖的溫度,心裡竟生出一絲莫名的抗拒。

他想去找南宮冷,想問問他的意見,卻在皇子府門口,看到一輛熟悉的馬車——是若家的車。

雨研進京了

歐陽風心裡忽然升起一股奇怪的預感,他冇有進去,轉身回了府。

當晚,宮裡就傳出訊息,六皇子南宮冷揭發三皇子貪墨,證據確鑿。皇帝震怒,將三皇子禁足府中,徹查戶部。

一時間,朝堂震動。所有人都冇想到,一直低調的六皇子,竟會突然對三皇子發難,而且一擊即中。

歐陽風站在朝堂上,看著南宮冷平靜地接受皇帝的嘉獎,心裡忽然明白了。若家的車,怕是來送證據的。

下小定的前一天,南宮冷找到歐陽風。

明日,你當真要去若家下小定他問,語氣聽不出喜怒。

歐陽風看著他:殿下覺得,我不該去

南宮冷沉默片刻,忽然笑了:如果你想去,就去。歐陽風,你要記住,有些棋子,一旦落了位,就再也挪不開了。

他的目光深邃,像是能看透人心。歐陽風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彆開視線:我知道了。

南宮冷冇再多說,轉身離開。走到門口時,他忽然停下腳步:對了,大哥那邊,最近動作頻繁,你父親那邊,怕是會被牽連。

歐陽風一愣:什麼意思

大哥想拉攏你父親,若不成,怕是會用些手段。南宮冷語氣平淡,你自己小心。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歐陽風握緊了手裡的摺扇。他知道,南宮冷這是在提醒他,也是在逼他做出選擇。

當晚,若家的馬車出現在了歐陽府門口。上官雨研穿著一身淡青色衣裙,站在馬車旁,臉色蒼白。

風哥

雨研歐陽風走上前,將披風給她披上,你怎麼這個時候過來……

我們取消婚約吧。上官雨研淡淡地開口,臉上是從未見過的笑容,長姐同意了。

歐陽風一愣,長姐同意了

嗯,我愛她,所以,抱歉了。

如此甚好。歐陽風也笑了,他知道雨研這一路走來不比他容易,一邊是家族的責任,一邊是心儀之人。

還記得我給你算過的卦嗎話鋒一轉。

什麼卦時間太久遠,歐陽風已經忘記這回事了。

其實當時我看到了,你的未來。雨研斟酌了一下。

南宮冷,對嗎歐陽風感覺心臟停跳了一下。

嗯,抱歉,我問過很多卦象,但,隻有一種結果,你的未來,隻有一種結局。

歐陽風閉了閉眼,他想起和南宮冷下棋時的默契,想起他溫和的指點,想起他指尖的溫度……那些畫麵在腦海裡閃過,竟都是他。

我知道了。

上官雨研從袖中取出一枚玉佩,你把這個交給尚書大人,他會明白的。

那是一枚龍紋玉佩,質地溫潤,一看就不是凡品。歐陽風認得,那是當年皇帝賜給若家先祖的信物,據說能在危急時刻調動南疆兵馬。

多謝

歐陽風抬手,對上官雨研躬身作揖。上官雨研知道,他謝的是若家。

他忽然明白,南宮冷早就布好了局,從他答應幫忙的那一刻起,這門婚事,就註定成不了。

歐陽風拿著玉佩回了府,徑直去了父親的書房。歐陽靖正坐在案前,看著桌上的庚帖,臉色凝重。

爹。歐陽風將玉佩放在他麵前,跪在他麵前。

歐陽靖看到玉佩,痛苦地閉上了眼。

歐陽靖拿起玉佩,他在官場摸爬滾打多年,自然明白這玉佩背後的含義。若家站隊六皇子,此局,六皇子必勝。為何若家要保六皇子,聯絡上今日種種,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爹……歐陽風看著父親雙鬢髮白,心裡不是滋味,終究是不孝了。

罷了。歐陽靖放下玉佩,看著兒子,你想幫誰,就幫誰吧。歐陽家又不止你一個兒子。

歐陽風俯身磕了下去,兒子不孝!

第五章

六皇子府的侍衛看到歐陽風,冇有阻攔,直接引著他去了書房。南宮冷正坐在窗前看書,聽到腳步聲,抬起頭,臉上露出溫和的笑。

你來了。

歐陽風看著那溫潤的笑容,心臟又停跳了一下,怎麼會有人笑得這麼好看。

南宮冷起身走到他麵前:來,我們談談下一步。

下一步歐陽風還冇反應過來。

大哥手裡還有兵權,雖不敢明著反,但暗地裡小動作不斷。南宮冷語氣沉了沉,父皇已經決定,下月初冊立太子。在這之前,我們必須讓大哥徹底失去威脅。

歐陽風定定地看著他:需要我做什麼

你在南疆的舊部,現在駐守在京郊大營,對嗎南宮冷看著他,我需要他們,在關鍵時刻,站出來。

歐陽風明白了:你想讓他們控製京郊大營

不是控製,是穩住。南宮冷搖頭,隻要他們不跟著大哥亂來,大哥就掀不起風浪。

好。歐陽風點頭,我馬上去找他們。

看著歐陽風落荒而逃似的背影,南宮冷眼底的笑意更深了。看來某人開竅了。他走到窗邊,望著宮牆外的天空,陽光燦爛,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接下來的幾日,京城表麵平靜,暗地裡卻暗流湧動。大皇子試圖拉攏京郊大營的將領,卻被歐陽風的舊部不動聲色地擋了回去;朝堂上,支援南宮冷的官員越來越多,紛紛上奏,請立六皇子為太子。

皇帝看著奏摺,又看了看跪在下麵的南宮冷,歎了口氣:你想要這個位置,朕給你。但你要記住,做了太子,就要擔起天下的責任。

兒臣遵旨。南宮冷叩首,聲音沉穩。

冊立太子的旨意頒佈那天,京城一片歡騰。南宮冷身著太子蟒袍,接受百官朝拜,眉宇間是掩不住的威儀,卻在看到人群中的歐陽風時,悄悄彎了彎唇角。

禮畢後,南宮冷回到東宮,屏退左右,隻留下歐陽風。

現在,棋局該收官了。他笑著說,眼底閃爍著興奮的光。

歐陽風看著他,忽然覺得,這位新太子,此刻像個得到了心愛玩具的孩子,褪去了所有的沉穩,隻剩下純粹的喜悅。

恭喜殿下,不,太子殿下。他拱手行禮。

南宮冷走上前,握住他的手,掌心溫熱:這一路,多謝你。

他的指尖帶著微微的顫抖,眼神灼熱,看得歐陽風有些不自在,想抽回手,卻被握得更緊。

歐陽風。南宮冷看著他,語氣認真,和我一起治理好這個國家好嗎他眼神熾熱地盯著歐陽風。

歐陽風像被他的眼神灼傷一樣,慌亂地避開目光,啊,好,好,大家一起努力,一起努力。一說完,歐陽風就慌亂地甩開南宮冷的手,奪門而出。

回見。

南宮冷望著他落荒而逃的背影,眼底的沉靜徹底化開,像是被春風吹融的湖麵,這一刻,他的眸子亮得很,像是落了星星,又像是融了月光,清潤又溫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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