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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鬼眼淘沙
民國三十七年,長江秋汛,月色像泡脹的銀元,一晃就碎。
顧小舟把船泊在巫峽背陰處,掀開油布,露出那口剛撈上來的戰國漆棺。棺長七尺三寸,黑地朱紋,繪的是鎮墓獸噬月,獠牙一路咬到棺沿,像要把活人也嚼進去。
他右眼的胎記——那道形似豎瞳的鬼眼——正隨著江風一下一下跳,彷彿棺裡有人拿針戳他的神經。
顧小哥,這趟‘水貨’要是再鬨邪,弟兄們可真折不起了。撐篙的老趙牙關打戰,船板下還留著上週撈出的綠毛僵抓出的三道爪痕。
顧小舟冇答,隻把最後一鬥糯米撒向江心。米粒落水,嗤啦一聲,像熱油澆進冰水裡——老船伕們管這叫聽屍叫鍋。糯米沉,則棺穩;糯米浮,則屍凶。
今夜,所有糯米浮成一張慘白的人臉,順著船舷轉圈,死不沉底。
顧小舟咬破中指,將血沿棺縫抹一圈。血線剛合,哢噠一聲,銅榫彈開,一股黑水自縫內湧出,帶著臘月井底的陰冷。
棺蓋推開一半,月光斜插進去,正好照在屍體臉上——
那具男屍約二十出頭,膚色蠟透,額間一道豎狀紅痕,與顧小舟的鬼眼胎記分毫不差;更詭異的是,屍身嘴角微翹,像在笑。
老趙當場跪倒:娘哎,死人對你樂!
顧小舟心裡卻翻起另一種寒意:他分明看見屍體右眼珠子動了一下,像鏡中的自己眨眼。
拿燈來。他伸手,聲音啞得不像自己的。
一盞牛油燈遞到棺沿,燈芯噗地爆了個燈花。火光下,屍體口唇忽然開裂,簌簌碎玉從齒間滾出,叮叮噹噹落在棺底,竟自動拚成半片龍骨形狀的玉圖。
玉圖背麵,血篆小字扭曲欲活:
無門嶺,三屍九門,一人歸。
顧小舟伸手去拾,指間剛觸到玉麵,一陣劇痛——鬼眼胎記像被針挑,一滴黑血滲出,正落在玉圖中心。
刹那間,江麵起風,棺內屍體哢地抬手,指爪直插顧小舟咽喉!
顧小舟反應極快,左掌一翻,已將黑驢蹄子塞入屍口,右手順勢扯下腰間銅鈴——那枚從漢口黑市淘來的張字鈴。
鈴舌晃動,卻冇聲,反而發出一種低沉的空,像有人在井底喊救命。
屍體聽到鈴音,指爪驟停,一縷黑氣自七竅溢位,被銅鈴鯨吸而入。眨眼工夫,男屍塌陷成一張薄皮,貼在棺底,隻剩那枚與顧小舟一模一樣的鬼眼胎記,猩紅刺目。
老趙連滾帶爬縮進船篷:張……張字鈴!那是張大佛爺的鎮魂器,你怎麼敢——
話未說完,銅鈴表麵浮出細密裂紋,裂紋裡滲出暗紅,像飽飲了血。
顧小舟卻盯著棺幫內側——那裡,一行新刻的小字在火光下若隱若現,彷彿有人剛用指甲劃破漆層:
終極已動,守陵人醒。
字跡最後一鉤,帶著熟悉到發毛的弧度——與他自己的筆跡如出一轍。
江霧忽然濃得化不開,船身咯吱一聲,像被什麼巨物從水下托舉。
顧小舟衝到船頭,卻見原本拴在右舷的救生小舟已不翼而飛,水麵漂著半截斷繩,斷口參差,齒痕宛然。
老趙,起錨!他回頭暴喝。
船篷裡靜悄悄。
油燈倒在甲板上,火苗舔著篷布,映出一個人形輪廓——老趙跪著的姿勢,卻隻剩一張人皮,頭頂破開拇指大的洞,彷彿腦髓被什麼東西吸得乾乾淨淨。
霧更濃,銅鈴在顧小舟掌心發出最後一聲裂響,當——
碎片四濺,鈴心裡滾出一粒漆黑珠子,像眼球,又像縮小的太歲;珠子表麵,映出顧小舟身後的船板。
那裡,本不該有倒影的位置,站著一道模糊身影:高、瘦,帽簷壓到眉心,右耳掛著一枚與他手中碎片一模一樣的殘鈴。
影子抬手,對他做了個噓的手勢。
顧小舟猛地回頭——
身後,隻有被風掀動的棺蓋,砰一聲合上,將一切光線與聲音儘數切斷。
霧中,斷槳自行浮起,像被看不見的手握住,在水麵寫下八字:
無門嶺見,鬼眼為燈。
水跡未乾,江心深處傳來第二聲鈴響——比銅鈴碎裂更清脆,也更冷,彷彿有人在水底,搖響了另一口完整的張字鈴。
第二章:無門嶺的死人卦
十日後,湘西邊陲,嶺前鎮。
每月初一,鎮上人酉時便熄燈,因為紙人巷要開市。
顧小舟踩著更鼓聲進鎮,隻見青石板街兩側,白紙紮的人偶排成兩裡長街,臉畫兩團猩紅腮,嘴角裂到耳根,在風裡輕輕晃,像一場無聲的迎親。
他肩背漆棺殘片改成的木匣,鬼眼胎記在夜色裡一跳一跳,像被針紮。
外地人巷口賣黃紙的老嫗抬頭,眼眶裡竟隻有白仁,買張‘替死紙’吧,明早你可能用得上。
顧小舟笑而不答,指尖卻摸向腰間——那裡,銅鈴碎片已拚成半隻殘鈴,黑珠嵌在裂口,像隻不肯閉上的瞳孔。
子時將過,紙人巷儘頭傳來篤篤聲,像有人用指節敲空氣。
所有紙人同時轉身,腮邊紅紙刷地變白,臉空成一張無字碑。
顧小舟屏息,看見巷尾飄出一隊白紙轎伕,抬著一口小小紙棺,棺蓋縫隙裡滲出暗紅水珠,落地便凝成篆字:
今夜取一人。
紙轎停在鎮東趙字門前,紙棺自動傾倒,血字順著門縫爬進去,像活蜈蚣。
門內立刻響起嬰兒啼哭,隨即中斷,隻剩咕咚咕咚吞嚥聲。
顧小舟鬼眼發熱,他看見空氣裡浮起一條硃砂線——與龍骨玉圖背麵的血篆同源——一路牽連向鎮外黑黝黝的山影。
無門嶺……他低喃,腳步剛動,紙人忽地齊刷刷轉頭,腮紙重新染紅,嘴角卻垂下,像哭。
紙人撲來的瞬間,巷口簷角掠下一道窈窕身影,手一揚,叮叮噹噹六枚銅錢貫成短劍,劍尖畫圓,金光明滅,紙人觸之即燃,發出嬰兒啼哭般的爆裂。
發什麼愣硃砂線要散了!
女聲清冽,帶著湘音。
顧小舟回神,隻見那女子二十出頭,青布短衫,背一柄油紙傘,腰間懸殘舊羅盤,指針瘋轉。
她並指夾一張黃符,符上畫山風蠱,迎風一抖,火舌捲住最後兩隻紙人,巷內頓時飄滿灰白蝴蝶。
霍青囊顧小舟想起江湖傳言:風水霍家獨女,擅六爻斷生死,人送外號‘青囊鬼算’。
女子側頭,火光在她瞳仁裡映出兩枚小小銅鈴:你身上帶著‘張’字殘鈴,還能活到現在,倒也命硬。
她話音未落,灰蝶複又聚攏,拚成一張模糊人臉——冇有五官,隻有一隻豎瞳,與顧小舟鬼眼一模一樣,直勾勾瞪著他。
(四)合——活山孕子
霍青囊拉著他躍上屋脊,低聲道:嶺前鎮是‘活山’的肚臍,每月初一放一次胎氣,紙人是臍帶,血字是羊水,被‘點中’的人家就是胎盤。
她指鎮外那道黑影:無門嶺山體中空,風水上稱‘太歲孕子’,凡入嶺者,皆為胎祭。
顧小舟鬼眼劇痛,再看那條硃砂線,已粗如手臂,一端係在紙轎,另一端竟纏住自己腳踝,正順著血脈向上爬。
霍青囊並指掐訣,銅錢劍碎成六星,打入他小腿六穴,硃砂線被逼退,卻凝成一粒血珠,懸在半空,映出兩人身後景象——
鎮民不知何時已全部開門,每個人額心點著一點硃砂,像被標價的牲口,他們齊刷刷抬頭,眼白翻儘,嘴裡發出同一頻率的低音:
一人歸——一人歸——
懸念
血珠突然炸成紅霧,霧中浮出一枚完整銅鈴,鈴舌無風自擺,聲音卻像從水下傳來,悶而冷。
霍青囊臉色第一次變了:張家的‘鎮魂鈴’怎麼會在嶺前鎮!
她伸手去抓,鈴影卻碎成水紋,露出更深處的一行小字:
鬼眼為燈,魂鈴引路,三月初七,無門大開。
今日,正是三月初七,子時將儘。
遠處山脊,忽有火光一閃,像有人提著燈籠,對他們晃了三下。
燈籠上,一個張字,血跡未乾。
第三章:四派結盟
四更天,嶺前鎮外,破廟。
火把嗶啵炸響,照出一尊缺首的刑天像。像腳下,一個赤膊大漢正用碗口粗的木棍撬棺材——不是尋常棺,而是一具整石鑿成的銷器石匣,匣麵浮雕蜈蚣鱗甲。
吱——
石匣錯開半指縫,一股黑煙箭射而出,大漢仰麵便倒,卻在離地寸許時硬生生停住——背後橫出一條熟銅棍,正撐住他脊梁。
卸嶺陳九公,拜山不拜鬼!
銅棍一抖,黑煙被震散,落地化作滿地蜈蚣,背脊皆現張字紋。
顧小舟與霍青囊趕到時,正看見這一幕:陳九公,三十八,卸嶺第三十六代棍頭,一棍震百毒,卻因兄弟三月前進無門嶺失蹤,獨自來尋,一夜連開七口石匣,得七枚張字銅蜈。
廟外草叢沙沙作響,一隻竹笛音飄進來,調子三短一長,像哭又像催嫁。
滿地銅蜈聽到笛聲,忽然自相殘殺,咬碎同伴背脊張字,吸出黑血,凝成一粒墨珠滾向廟門。
月光下,一個瘦小身影赤足走來,銀環叮噹。
十六歲的阿蠻,頭插白羽,頸掛牛角笛,指尖托著那粒墨珠,輕聲道:張家的毒,歸我。
她張嘴吞下,腮幫立刻浮出一張蜈蚣臉,又瞬間隱去。
苗祖懸棺,被無門嶺吞了蠱神,我尋神,也尋人。
少女抬眼,瞳孔豎成一線,與顧小舟鬼眼對視,兩人同時耳膜一痛——各自聽見銅鈴在水底炸開的回聲。
刑天像前,四根火把插成四象位。
霍青囊取人字位,羅盤懸針定北;
陳九公立鬼字位,銅棍杵地震煞;
阿蠻占神字位,骨笙橫唇,吹出三牲古調;
顧小舟站屍字位,鬼眼滴血,滴入瓦罐,與三人血交融。
血麵浮出四象虛影: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卻在中心凝成一隻豎瞳,瞳下裂開無門二字。
霍青囊沉聲:四派血誓,共破三屍九門,所得各取所需,唯‘終極’不可妄動。
陳九公咧嘴:我隻要我兄弟,活的帶人,死的帶骨。
阿蠻撥笙弦:我隻要蠱神遺蛻。
顧小舟望向廟外黑黝山影:我要血咒的答案。
四條血線自瓦罐升起,凝成朱繩,自動纏住四人手腕,結釦處生出倒刺,紮入脈管——誓成,違約者血枯。
結繩剛成,廟頂哢嚓裂開一道縫,瓦片如雨落。
縫隙裡,一隻碩大眼球緩緩垂下——由無數細小太歲組織黏合而成,瞳孔漆黑,卻映出四人最愧之景:
霍青囊看見自己父親被風水反噬,跪地求饒;
陳九公看見兄弟在石匣裡哭喊哥哥彆走;
阿蠻看見全寨苗人因她盜蠱神而屍橫遍野;
顧小舟——看見銅鏡中的自己,正用鬼眼撕開額皮,露出裡麵一張張字臉。
眼球眨了一下,淚落如雨,雨點觸地即化小太歲,蠕動著爬向四人腳背。
陳九公怒吼一棍砸下,眼球碎成漿,漿裡卻浮出一枚完整銅鈴,鈴舌刻著起靈二字,叮咚一聲,自己飛起,朝山外黑夜遁去。
懸念
銅鈴消失方向,傳來三聲更鼓——不是鎮更,而是山更。
湘西老謠:山更三響,太歲睜眼,活人莫回。
霍青囊低頭,隻見羅盤指針哢地斷成兩截,一截指向無門嶺,一截瘋狂自轉,最後啪一聲刺入瓦罐血繩。
血繩瞬間變黑,倒刺瘋長,四人腕上同時浮現一行小字:
胎已足月,今夜產門。
廟外,百丈絕壁忽然整體挪動半尺,露出一條縫隙,縫裡燈火通明,像有人提著無數燈籠,正排隊迎接新生。
最前排那盞燈籠上,用血寫著:
歡迎回家,張起靈。
第四章:懸棺千屍洞
山更三響後,百丈絕壁像被無形巨手推開,裂出一道僅容一人側身之縫。
縫隙深處,兩排白紙燈籠自動漂浮,火光卻不暖,映得石壁滲出細密血珠。
顧小舟鬼眼一跳,看見每一盞燈裡,都封著一隻細小太歲,似在替燈芯燃燒。
霍青囊以斷針羅盤測向,臉色霜白:活山胎動,燈是臍帶,我們若踏進去,就是羊水裡的‘子’。
陳九公卻已將銅棍彆入後腰,咧嘴一笑:卸嶺的規矩,見洞不開,等於砸自家招牌。
阿蠻吹起骨笙,一縷白蠱煙先入縫隙,煙裡傳來嬰兒啼哭與鐵鏈拖行聲,交錯迴盪。
四人互視,血繩倒刺紮得更深,黑線沿脈管爬向心口——退路已封,隻能向前。
入縫十餘丈,洞頂陡然拔高,一座天然石窟穹隆而起,高不見頂,唯聞水聲滴瀝。
火光所照,四壁密密麻麻懸滿棺木:皆以鐵鏈橫鎖,棺底朝外,每具底部都鑿陰文張字,血泥填塞。
顧小舟抬眼,鬼眼立刻灼痛——他看見其中一具新棺,棺底張字尚濕,紅得像是剛用他腕上黑血寫就。
霍青囊拋出銅錢,六枚古錢懸於空,排成九幽穿心局第一式——鎖龍喉。
棺陣是活的,踏錯一步,萬鏈齊斷,我們會被吊成新祭品。
陳九公以棍梢輕點地麵,石屑崩處,露出同樣的張字,隻是更大,更深,邊緣磨得發亮,似被反覆描摹。
阿蠻蹲身,以白蠱煙探入地縫,煙返卷而回,在她掌心凝成一隻細小鐵鏈,鏈節同樣刻張。
整座山……是張家澆鑄的‘印章’,她低聲道,我們踩在印泥上。
行至石窟腹地,最中央一具懸棺忽自轉半圈,棺底張字滲出水銀狀液體,落地成鏡。
鏡裡映出顧小舟的背後——空無一人,卻額外多出一口漆黑小棺,棺蓋正緩緩滑開。
鬼眼劇痛,顧小舟猛地回身,空蕩洞腹哪來小棺
下一秒,頭頂鐵鏈錚一聲斷,中央懸棺直墜,半空已鼓脹如球。
退!霍青囊銅錢劍炸成金光,欲擋煞氣。
可棺體未到地麵已自行爆裂,嘭——裡冇有骨骸,隻有漫天灰白蛾群,翅上鱗粉閃出細小篆字:魂。
魂蛾撲火,卻專撲人眼,陳九公首當其衝,左眼被蛾翼覆上,立刻蒙上一層灰膜,映出他兄弟哭嚎的臉。
阿蠻骨笙急轉,白蠱煙化網,兜住半數魂蛾,煙網相觸,發出嬰兒吮奶的嘖嘖聲,瞬間煙被啃出無數孔洞。
顧小舟以殘鈴碎片擊掌,黑珠受震,竟發出銅鈴般脆響,音波過處,魂蛾如遭雷噬,鱗粉自燃,化作火雨。
火雨落地,凝成一排小字:
鬼眼為燈,照我歸途。
蛾群散儘,墜地棺底殘片裡,露出一具無頭男屍:著玄衣,右耳掛半枚殘鈴,手反握長刀,刀背刻起靈二字。
屍身無頭,卻用左手托著自己的腦袋——頭顱被齊頸削斷,麵容模糊,似被利器反覆刮削,唯留一隻眼,豎瞳,與顧小舟鬼眼同形。
霍青囊以羅盤壓屍心,指針哢地釘住死位,再不動彈。
陳九公以棍挑動屍背,發現衣下刺青:一幅完整龍骨葬圖,卻缺了左半——正是顧小舟懷中那半片玉圖形狀。
阿蠻以骨笙輕敲殘鈴,鈴舌竟自行轉向,發出一聲低啞迴應,像隔世歎息。
顧小舟鬼眼再痛,血流滿頰,他看見幻境:
——同樣的石窟,同樣的懸棺,卻燈火通明。
一個戴連帽黑衣人(張起靈)揹負這具無頭屍,在棺陣間疾行,每經一具懸棺,便以指血在底添上一筆,終成張字。
最後,他將屍體放入中央懸棺,轉身欲走,卻回頭望向顧小舟所在方向,緩緩抬手,在脖側一比——
下一個,是你。
懸念
幻境結束,無頭屍忽然動了:
托頭之手一鬆,頭顱滾到顧小舟腳邊,豎瞳猛地睜開,口唇開合,卻發出銅鈴脆響:
三屍九門,已開其一。
隨著鈴音,整個石窟所有懸棺同時咯吱旋轉,棺底張字一起滲血,鐵鏈根根繃緊,像被巨力上提。
穹頂石壁緩緩裂開一隻豎瞳狀石眼,瞳孔黑不見底,卻有一盞白紙燈籠自眼中飄出,燈麵血書:
還剩兩門,鬼眼歸位。
燈籠停在顧小舟麵前,火苗噗地拉長,竟映出他背後站著一道無頭黑影,正慢慢抬起手,搭在他肩上。
而陳九公的左眼灰膜,此刻亦浮現同樣的豎瞳,彷彿有另一把聲音借他之口,同時響起:
張起靈,歡迎你回家。
第五章:三屍九門
穹頂石眼眨動,瞳孔深處哢哢降下一道懸梯——非木非鐵,由血線絞合鐵鏈編成,每踏一級,便滲出溫熱腥氣。
霍青囊以銅錢測氣,臉色煞白:梯由‘人筋’與‘太歲須’混編,踩上去,等於踩進活山腸胃。
陳九公左眼灰膜跳動,豎瞳裡映出梯儘頭三扇銅門,高十丈,分立人鬼神三篆,門縫黑霧凝成細小手臂,向外招搖。
阿蠻骨笙低鳴,白蠱煙試探梯級,煙一觸即被血線吞吃,反吐出一串細碎耳語——嬰兒啼、老嫗笑、男子低吼,全疊在同一頻率:
一人歸,一人歸。
顧小舟鬼眼灼痛,胎記裂開一絲,血珠被懸梯隔空吸走,梯身得血,竟生出更多倒刺小鉤,像歡迎正主。
血梯儘頭的人門,忽然自行內陷,門內漆黑,唯懸一塊銅鏡,鏡周雕屍陀林紋。
鏡前地麵,擺著四具小小石棺,長僅尺許,棺蓋各刻四人姓名——正是顧、霍、陳、阿。
霍青囊沉聲:三屍九門,第一門‘人’,先斬心愧。
陳九公不信邪,銅棍挑向鏡框,棍未至,鏡裡先伸出一隻手,握住銅棍另一端——手與他同款老繭,卻覆滿黑鱗。
鏡中倒影,陳九公左眼豎瞳已占滿半張臉,他越用力,鏡裡人越把他向鏡內拖;棍身劈啪裂開,縫裡滴落黑水,凝成一行字:
愧不除,即替屍。
顧小舟並指劃破鬼眼,以血為墨,在鏡上寫張字——血字成,鏡裡手頓散,陳九公跌退,卻聞自己石棺哢地開了一縫。
鏡光一閃,四人同時被捲入屍鏡幻境。
顧小舟立於吳山舊院,母親手執銅鈴,背對他站在井邊:彆去終極,你會忘了回家的路。
他想開口,井裡卻爬出無數無頭黑影,齊戴張字鈴,一起伸手撕他的臉,每撕一層,便露出一張陌生的張起靈麵孔。
霍青囊跪倒在父親墳前,墓碑滲出鮮血,寫:風水斷脈,霍家絕後。她掘墳欲救,卻挖出自己臉,父親在棺內笑:你終於來替。
陳九公看見兄弟被鎖石匣,匣縫噴火,他舉棍撬匣,匣蓋啟,裡麵卻是自己左眼被挖,兄弟冷冷道:欠我的,還看。
阿蠻幻境最幽暗:全寨人圍她起舞,腳下踩著蠱神屍,她吹笙,蠱神卻睜眼,口吐人言:你借我骨,我借你皮。
四人同時明白——斬愧即斬心,心若不堅,將被鏡中替屍取代,石棺便是替屍繭。
顧小舟率先回神,咬破舌尖,以血噴鏡,大喝:愧在心,不在麵!
鬼眼再裂,血線化成黑蝶,撲向鏡裡黑影,影被蝶覆,發出嬰兒啼哭,鏡麵哢嚓碎成三瓣,每一瓣都映出不同門:
左瓣鬼,右瓣神,中瓣仍人,卻隻剩空殼。
霍青囊、陳九公、阿蠻相繼破幻,各以法器擊碎自身石棺,棺碎,黑氣被血繩吸回,倒刺收回,四人腕上血契顏色由紅轉黑,浮現第二行字:
愧門已過,懼門當開。
碎鏡背後,露出一條更窄的血梯,梯口懸著第二塊銅鏡,鏡麵卻背對眾人,隻留漆黑鏡背,像一口倒扣的棺蓋。
懸念
鏡背忽然滲出暗紅,凝成一隻豎瞳,與顧小舟鬼眼對視,瞳中傳來低沉銅鈴響:
第二門,懼。
鈴聲未落,鏡背哢噠一聲自開,裡麵竟傳出現代無線電雜音:
……022,收到請回答……無門嶺……太歲……失控……
雜音夾著熟悉男聲,正是陳九公失蹤三月之久的兄弟!
陳九公瞳孔驟縮,銅棍噹啷落地,他不顧一切撲向鏡背,卻見鏡裡伸出一隻戴戰術手套的手,反向抓住他手腕,猛地向內一拖——
半條手臂瞬間冇入鏡中,衣袖被黑水浸濕,上麵慢慢浮出新的血字:
懼門,需一人留鏡為祭。
與此同時,顧小舟鬼眼劇痛,他看見鏡背豎瞳深處,還有第三道門影,門上刻著:
終極。
而門把,赫然是半截張字銅鈴——正是他懷中殘鈴所缺那一半。
第六章:鬼宮太歲
鏡背豎瞳猛地收攏,像一枚漆黑釘釦,把陳九公半截前臂釘在半空。
戰術手套後的力道絕非人間,陳九公整條袖子嗤啦被撕成布縷,肌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乾癟,血沿指縫被鏡背吸走,發出咕咚咕咚的吞嚥聲。
霍青囊銅錢劍裂成三星,釘住鏡背三角,暫阻拖拽;阿蠻咬碎舌尖,以血灑笙孔,吹出蠱詛·枯榮,白煙化百足蜈蚣,咬住鏡框,仍被一點點拖入。
顧小舟見銅鈴缺口與鏡中鈴柄遙遙呼應,心一橫,鬼眼再裂,血線直射鏡背,低喝:張字歸位!
血線在空中凝成虛影,殘鈴自動離匣,與鏡中另一半當地合攏——
一聲脆響,鏡背豎瞳閉合,陳九公被震得倒飛,右臂枯如柴,卻保下一命。
銅鈴合完整後,表麵浮現細小裂紋,裂紋裡滲出暗金粉末,落地自燃,火舌拚成箭頭,指向更深處一條螺旋石階,階口黑得連火把光都被吞噬。
四人沿階而下,溫度漸高,石壁分泌黏液,觸之即起水泡。
霍青囊以羅盤測氣,指針熱得發紅,直指死位不顫:我們在太歲心室。
階儘,一座倒懸石窟呈現——穹頂佈滿暗紅脈絡,如巨網,每跳動一次,便咚地發出低頻鼓聲,與四人心臟同步。
底端,一座戰國宮室倒懸而立,簷角銅鈴皆殘,瓦麵覆滿蠕動肉膜,正是**太歲母體。
宮門匾額,被肉膜裹得隻剩一字:葬。
阿蠻以骨笙敲擊肉膜,膜下傳來千萬人低語,彙成一句:鬼眼為燈,照我重生。
陳九公枯臂劇痛,卻咬牙舉棍:我兄弟若在裡麵,便是砸碎整座宮,也要帶人走。
四人破膜入殿,地麵鋪龍骨形玉磚,每磚刻一截《葬圖》。
正壁巨幅壁畫:無麵將軍持半卷龍骨圖,以鬼眼為鑰,開啟豎瞳巨門,門後現現代城市高樓,人群卻皆無頭。
顧小舟目光觸及,鬼眼自動流血,血滴壁畫,竟把無麵將軍的臉補全——正是他自己。
將軍像隨即凸起,化作立體,一步踏出壁畫,長刀直劈顧小舟。
霍青囊六爻金錢劍橫擋,刀劍交擊,金錢儘碎,化作坤卦,地麵玉磚應聲塌陷,露出下方太歲心室真正核心——
一顆直徑丈餘的肉胎心臟,由無數細小張字銅鈴縫合,鈴舌皆為人指骨,每跳一次,指骨敲擊鈴壁,發出先前水下無線電雜音。
心臟表麵,嵌著一張人臉:陳九公失蹤的兄弟——陳七郎,雙目翻白,口吐銅鈴,聲音卻非他本人:
022號報告,鑰匙已成熟,請求采收。
兄弟尚存一息,陳九公目眥欲裂,揮棍欲擊心臟,卻被肉須捲住,拖向心室中央。
阿蠻以命蠱白絲纏住他腰,反被肉須順著蠱絲吸來,骨笙被奪,反被太歲插入心室壁,成為新鈴舌。
霍青囊掏出《青囊奧語》最後一頁,以血為墨,寫封字,貼向心臟,字剛及膜,即被鈴舌撕碎。
顧小舟知唯有鬼眼可鎮,遂以指為刃,沿胎記豎劃,將整個鬼眼連皮帶血剝下,按向心室壁——
鬼眼一觸,所有銅鈴瞬時啞聲,心臟表麵裂出豎瞳黑縫,像另一張巨口,發出嬰兒啼哭與老人咳笑疊音:
燈芯已至,請歸位。
裂縫裡伸出無數字母狀觸手,將顧小舟整個人包成繭,緩緩拖入。
懸念
鬼眼被剝處,隻剩漆黑窟窿,卻從窟窿內長出第二隻豎瞳,與心室壁巨瞳對視,發出無聲命令。
巨瞳竟露出懼色,裂縫急速閉合,但為時已晚——
漆黑瞳仁深處,一隻纏滿銅鈴的手探出,握住尚未完全閉合的裂縫邊緣,低低吐出一句:
張起靈,借火。
轟!
心室所有銅鈴同時自燃,火卻非紅非青,而是照片底片般的負片火,照得四人影子反白。
火海中,陳七郎的臉忽然恢複清明,對兄長嘶喊:
哥,彆信燈芯——終極不是門,是遺忘本身!
喊聲未落,火浪捲過,兄弟與心臟一同化為灰燼,唯餘滿地銅鈴碎片,碎片排成最後一行字:
三屍九門,第二門懼,已破。
第三門——神,將於血月照頂時開啟。
顧小舟滿身是血,左眼成黑窟窿,右眼卻映出頭頂石壁,血月正透過厚厚山岩,投下一縷赤光,直指更深處一座倒懸青銅巨門。
門上,缺了鬼眼的凹槽正等待最後一枚鑰匙。
而凹槽下方,新現一排小字:
鑰匙自願為燈,方可照神歸位。
眾人驚魂未定,顧小舟卻緩緩舉起那隻染血的鬼眼,對三人露出一個空洞的笑:
看來,我該回去點燈了。
他轉身,獨自朝血月光走去,腳下每走一步,便生出一朵漆黑火蓮,把來路封死。
霍青囊想追,卻被血契黑線勒住心脈,耳邊同時響起銅鈴最後一聲脆響:
神門開啟,需餘三魂陪祭。
火蓮儘頭,顧小舟背影片刻間消散,隻餘滿地火痕,拚成最後一句話:
誰願做第二盞燈
第七章:血咒真相
山腹穹頂,岩層自行移開,露出圓月一輪,色如凝血。
血光直射倒懸青銅巨門,門高十丈,三屍九門最後一扇——神門,緩緩啟縫。
門縫噴出白霧,凝成無數細小張字,雪片般落在三人肩頭,觸膚即蝕出焦黑鈴紋。
霍青囊以斷針羅盤擋光,指針瞬息熔成銅淚:神門吸魂,時限一刻。
陳九公枯臂持棍,銅棍因火蓮餘溫仍泛紅:找顧小子,再砸碎這扇鬼門!
阿蠻以骨笙殘管吹出送魂古調,卻反被白霧嗆出一口黑血,血中蠕動細小銅鈴。
三人追著火蓮殘痕,奔入血月直照的最深處。
再睜眼,已置身環形深井,井壁佈滿倒垂銅鏡,鏡中皆映顧小舟,卻各缺一部:
無眼、無心、無四肢……
井底,一輪黑水漩渦,上方懸浮巨大鬼眼血繭,繭表血管縱橫,每跳一次,便有一顆銅鈴自血月射下,縫合其上。
繭旁,石台陳列三口玉棺:
第一口空,棺底刻人;
第二口置陳七郎燒焦殘骨,棺底刻鬼;
第三口尚封,棺頭嵌半片銅鈴,與顧小舟殘鈴缺口吻合,棺底刻神。
霍青囊以青囊血符探之,得訊:
三屍齊備,神門始開;鬼眼化燈,血咒方解。
陳九公怒吼:用我兄弟的骨做屍,問過卸嶺冇有!
一棍砸向鬼棺,棺碎,骨粉飛揚,卻於空中凝成陳七郎虛影,對兄長流下兩行黑淚:
哥,彆救我,我已成了‘門閂’。
虛影隨即被血繭吸去,繭殼裂開一道細縫,露出裡麵真正的顧小舟——
他左眼黑洞,右眼卻化作純白豎瞳,手中托著一團跳動火蓮,火心封著眾人方纔的記憶。
血繭外壁,忽投出古老影像:
戰國末年,張家先祖張起靈率三千刑徒築無門嶺,以自身為實驗體,將遺忘之力注入山體,立三屍九門,每百年以人、鬼、神三牲重封。
張家嫡係,額刻鬼眼為鑰,守鑰者血咒纏身,二十五歲必被召回,成為終極燈芯,替人間燒掉被遺忘的因果。
顧氏,乃張起靈故意放出的備份鑰匙,一脈單傳,血咒同源。
影像最後一幕,張起靈親手削下自己頭顱,捧入神棺,對鏡外眾人留下跨越千年的低語:
遺忘纔是永生,守門人不得善終。
影像熄滅,血繭再裂,顧小舟純白豎瞳睜開,聲音卻重疊古今:
原來……我既是顧小舟,也是最後一任張起靈。
火蓮脫手,落向神棺,棺蓋自開,裡麵空無一物,唯有一枚凹槽,正待鬼眼填入。
血月倒計時,井壁銅鏡開始粉碎,每碎一塊,便有一人記憶被抽離,化作火蓮燃料。
陳九公率先跪倒,枯臂化灰,仍狂笑:卸嶺力士,命賣給兄弟,值!
阿蠻以骨笙刺入心口,引出命蠱白絲,纏住火蓮,妄圖減緩燃燒,卻被反噬,蠱神與自身一同捲入火舌,她最後望向顧小舟:彆忘苗寨桃花……
霍青囊以青囊血符,在自己額前寫封,欲替顧小舟承擔燈芯,火蓮卻分出一瓣,將她記憶一併撕走。
三人相繼成灰,灰燼卻凝成三枚屍字銅鈴,自動嵌入神棺凹槽,與鬼眼缺口齊平。
顧小舟純白豎瞳流下黑血,他抬手,將真正的鬼眼按入最後一處凹槽。
轟——
神門完全開啟,門後不是黑暗,而是一片現代都市的虛影:高樓、車流、無頭人群,各自手機屏上閃動同一句話——
您有一條被遺忘的記憶,是否刪除
虛影中心,張起靈戴帽背對,手持完整銅鈴,對顧小舟側首:
燈已點著,輪到你看門。
火蓮猛地回捲,將顧小舟包入,化作一盞漆黑燈芯,被投入都市虛影最高處,成為一輪新的黑日。
神門隨即閉合,血月熄滅,整座無門嶺自內而外崩塌。
第八章:一人歸
無門嶺崩塌後第三日,湘西腹地多出一片天坑,草木一夜枯黃,中心浮著一輪漆黑日影,日不升不沉,像被釘死在半空。
官方封鎖,科研隊失聯,隻剩一段無線電雜音:
……黑日……有火……無熱……
坑緣,一片銅鈴碎片被登山靴碾得輕響。
拾片人——顧小舟,卻戴著右眼繃帶,左眼瞳孔映出黑日,彷彿裡麵也燃著同一盞燈。
他身後,走來同樣本不該存在的身影:
霍青囊,記憶被抽卻未死,隻是忘了自己姓名;
陳九公,左臂完好,右眼豎瞳,卻記不起誰是他兄弟;
阿蠻,額間多了一枚細小銅鈴,走路無音,像被消聲。
四人互視,血契黑線仍在腕間,卻通往黑日,而非彼此。
顧小舟(繃帶)輕聲道:燈芯燒完,餘灰被扔回人間,我們……都是灰。
銅鈴碎片在顧小舟掌心自燃,火舌拚成杭州吳山地形,山頂標出張起靈·鬼璽二次封印點,旁註小字:
鬼眼既失,鬼璽當立;終極未終,守門人換。
火圖燃儘,留下一枚黑灰指紋,按向誰,誰就是下一任守門人。
霍青囊率先開口,卻語調空洞:我忘了來路,隻記得要去吳山。
陳九公把銅棍橫在頸後,聳肩:我弟喊我去救,卻想不起他長啥樣——先去再說。
阿蠻撥額前銅鈴,鈴不響,隻飄出一縷白煙,凝成苗文:召回蠱神,需鬼璽。
顧小舟抬眼,黑日在他左瞳裡倒映成一扇門,門縫正一點點闔上:
時間不多,門要關,我們得在關門前,把‘遺忘’帶回去。
四人達成詭異共識——乘夜色,潛上去杭州的貨運列車。
車廂黑暗裡,有同樣無名的灰人陸續醒來,腕間皆通黑日,皆聽顧小舟號令,彷彿他成了守門人的倒影。
列車駛入杭州近郊隧道,所有燈光同時熄滅。
黑日幻影在隧道壁一閃,車廂內灰人集體起身,瞳孔翻白,口吐銅鈴碎屑,齊聲低誦:
鬼璽歸位,守門人換。
誦聲未落,各節車廂連接處噴出白霧,霧凝成細小張字,貼向原乘客後頸,被貼者眼神瞬間空洞,也加入誦聲。
霍青囊以風水袖裡乾坤佈陣,護住本節車廂;陳九公一棍砸碎車門,欲強行停車;阿蠻吹骨笙,以命蠱反向操控灰人,卻反被銅鈴震得口吐鮮血。
顧小舟獨自走向車頭,每踏一步,腳下便生黑火蓮,蓮心映出乘客們被遺忘的記憶:初戀、乳名、臨終遺言……
他在車頭駕駛室外,抬手輕敲,門開——
司機座位,背對他坐著一個戴連帽黑衣人,右耳掛完整張字鈴。
帽簷微抬,後視鏡裡,露出與顧小舟同樣的臉,隻是右眼纏著染血繃帶,左眼空洞,冇有瞳孔。
灰已夠多,對方輕聲說,該點火,鑄新璽。
話音落,列車衝出隧道,高架橋下,正是夜色中的吳山,山頂青銅門虛影浮現,門環空缺,尺寸與顧小舟掌心的黑灰指紋完全吻合。
列車脫軌,懸掛於高架橋邊緣,像一條將死長龍。
黑衣人(張起靈)把一枚空白玉璽遞到顧小舟麵前,璽底平整,唯缺指紋。
按下去,你成為守門人,他們得活,遺忘繼續。
不按,黑日墜落,所有記憶炸成煙花,人間歸零。
霍青囊、陳九公、阿蠻趕到,三人被灰人層層圍住,腕間血契牽向黑日,隨時可被抽乾。
顧小舟望向橋下——救援車燈閃爍,人群聚集,全是真實人間煙火。
他抬手,黑灰指紋在食指肚上蠕動,像活物想跳。
終極不是門,是遺忘;守門人不是稱號,是詛咒。
他輕聲笑,笑裡帶血,忽然把指紋按向自己右眼繃帶——
轟!
黑灰指紋化作黑火,沿臉爬遍全身,把他燒成一道人形剪影。
火中,響起他最後的聲音:
詛咒,我接了;但鑰匙,我扔回人間。
火儘,原地隻剩一枚漆黑玉璽,璽底清晰刻著新鑄篆:
顧小舟之灰。
玉璽自動飛起,落向吳山青銅門,門環閉合,哢噠一聲,黑日瞬間熄滅,高空裂口合攏。
列車脫軌聲裡,所有人同時恢複記憶,抱哭或相擁。
霍青囊卻望著空空的火痕,喃喃:我們記得一切,卻獨獨忘了他。
第九章:龍骨葬圖(終章)
京杭大運河南端,夜航燈船如織,水下一米處,七口石棺靜列成張字星位。
銅鈴碎片落底,血字閃滅,棺底豎瞳紅紋像被通電,同時亮起。
紅光穿透淤泥,映出河心一艘夜遊船,船底鋼板嗤嗤腐蝕,現出同款豎瞳印記。
印記迅速擴散,船艙內,遊客手機信號歸零,螢幕自動跳出黑白照片:
——無頭黑衣人背對鏡頭,右手托著一枚漆黑玉璽,璽底指紋清晰可見。
照片下方,一行小字滾動:
遺忘續費,是否確認
有人誤觸確認,瞳孔瞬間翻白,軟倒不起。
其餘遊客驚呼未出口,船底整片鋼板已被紅紋吞噬,河水灌入,卻無聲無息,像被某種巨口先一步吸乾。
同刻,杭州吳山,夜雨微涼。
山頂青銅門閉合處,青苔斑駁,門環凹槽內,顧小舟之灰玉璽靜靜嵌合,表麵卻爬滿細小裂紋。
裂紋裡,滲出與運河同款紅光,像脈絡復甦。
霍青囊撐黑傘,獨立門前,腕間血契黑線雖斷,卻仍隱隱灼痛——她在記憶最深處,保留了一個名字被燒掉的空洞。
陳九公左臂已愈,右眼豎瞳卻常在夜裡流出黑水,他以布矇眼,布上寫兄弟二字,提醒自己彆忘了找誰。
阿蠻額前銅鈴不再透明,裡麵囚禁著一縷白蠱煙,煙形時時變作無麪人,對她俯首——那是被鬼璽一同封印的蠱神殘魂。
三人不約而同重返吳山,卻在青銅門前相遇,誰也說不出召集者是誰,隻覺被遺忘的那人在等答案。
雨越下越密,玉璽忽然哢地一聲,自動旋轉半圈,門環鬆開一道縫。
縫裡,飄出一張泛黃照片——
戰國鬼宮壁畫原貌:無麵將軍托頭立於豎瞳門前,頭臉空白,留待人填。
照片背後,新寫一行鋼筆字,墨跡未乾:
指紋已舊,臉待新。
霍青囊指尖才觸照片,整個青銅門忽然變得透明,門後卻不是山石,而是運河底——
七口石棺已浮空成圓,棺蓋齊開,裡麵分彆缺少:
頭、心、左手、右手、左眼、右眼、聲帶。
空位形狀,與在場三人身體部位完全吻合。
阿蠻以骨笙輕敲銅鈴,鈴舌竟發出顧小舟的聲音,空洞而熟悉:
龍骨葬圖,還差最後一塊——‘守門人的臉’。
聲音甫落,三人影子被雨幕投在青銅門上,影子頭部自動消失,隻剩頸口斷麵,像被無形之筆裁掉。
陳九公矇眼布滲血,他一把扯下布條,右眼豎瞳竟映出自己無頭倒影,倒影抬手,對他寫:
割下頭,放進棺,其餘人得活。
霍青囊咬破指尖,以血在門上畫山風蠱,妄圖改局,血符卻反被門吸,化作一張車票大小的邀請函:
發車:今夜00:47
車次:G-遺忘
目的地:龍骨葬圖·終點
檢票口:吳山·青銅門
附言:缺一乘客,自願優先。
車票背麵,指紋機圖案閃爍,正等待新的自願者按印。
00:46,雨聲驟停,萬籟俱寂。
青銅門完全透明,門後七棺旋轉成一道血色隧道,隧道儘頭,黑日殘影重新聚合,像熄滅的燈芯等待二次點燃。
三人腕間同時浮現新血契,隻剩一行倒計時:
00:00:10
最後一秒,霍青囊忽然笑了,笑裡帶淚:他當年把詛咒扔回人間,不是讓我們接力,是讓我們選擇。
她抬手,率先按向車票指紋機——
指尖才觸,血契黑線瞬間爬滿她整張臉,像要替她把臉撕下。
陳九公一把拽住她:要割頭,也是我這個冇心的人先來!
阿蠻額前銅鈴忽自爆碎,白蠱菸捲住車票,想替二人承印,煙卻被指紋機反吸,凝成一枚灰字指紋。
三人爭按的一瞬,隧道裡傳出顧小舟最後的聲音:
彆搶,這張車票——是留給讀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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