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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腐朽的婚禮教堂裡住著蛾摩拉的新娘:

一隻穿著腐爛蕾絲婚紗的**狒狒骨架。

留下祭品,新孃的頭骨會抽動。

你的願望將會被實現......

但幾天後,一群無毛、惡臭的猴子入侵了你的家。

它們看起來像腐爛的人類嬰兒。

它們帶來了工具。

它們開始重新裝修以匹配新孃的教堂。

01

我咳出一口帶血的濃痰,吐在牆角發黑的油氈上。

這就是礦上二十年留給我的紀念品,醫生說的文縐縐——矽肺三期。

小滿皺著鼻子,把洗得發白的工作服疊好塞進她的破書包裡。

爸,我去上班了。

她聲音很輕,帶著點疲憊。

才十六,本該在學校裡唸書,臉蛋兒該是光亮的,不是現在這樣,眼底下總掛著抹不掉的青。

粉紅鬣狗,耗子嘴開的脫衣舞廳。

小滿在那做夜班清潔工,從午夜到清晨。

為了她那個該死的大學夢,

為了攢那筆對我們來說像天文數字的學費。

我他媽恨透了自己這冇用的肺,也恨透了那個臭氣熏天的地方。

可小滿咬著牙說:爸,臟錢也是錢,我不偷不搶。

那天晚上出奇的悶。

我躺在吱呀作響的鐵架床上,聽著破風扇徒勞地攪動黏稠的空氣,咳得胸腔像要裂開。

眼皮跳得厲害,心口也堵得慌。

手機是舊的,信號時斷時續,半夜突然像抽風一樣震起來。

是個陌生號碼。

接起來,背景音是震耳欲聾的電子音樂和女人的尖叫,

電話那邊是一個沙啞的公鴨嗓,是耗子嘴那個跟班豁牙:

老狗你他媽趕緊滾來‘鬣狗’後巷!你閨女出事了!

血嗡地一下衝上頭頂。

我跌跌撞撞衝出門,肺像破風箱一樣呼哧作響,不管不顧地往鎮子那頭跑。

後巷比前街更臟,惡臭的垃圾堆,油膩的汙水坑。

慘白的應急燈照著幾個人影。

耗子嘴穿著件花裡胡哨的絲綢襯衫,腆著肚子,叼著雪茄,臉上那幾顆鑲金的門牙在燈光下閃著賊光。

他旁邊站著豁牙和另外兩個膀大腰圓的打手。

小滿被他們圍在中間,像個受驚的小獸,渾身發抖,臉色慘白如紙,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她腳下扔著個開了鎖的小儲物櫃。

老狗,你養的好閨女!耗子嘴吐著菸圈,油膩的聲音透著假惺惺的惋惜。

膽兒夠肥啊,敢在老子的地盤藏‘貨’!

豁牙上前一步,粗暴地拽開小滿攥緊的手。

一個用透明封口袋裝著的小半包白色粉末掉了出來,落在油膩的水泥地上。

人贓並獲!櫃子裡搜出來的!

不是我的!小滿哭喊出來,聲音尖利得破了音,爸!真不是我的!我不知道是誰放進去的!他們冤枉我!

耗子嘴嘿嘿一笑,金牙晃眼。

冤枉這麼多兄弟都看著呢!報警她這年紀,藏這麼多‘冰’,夠進去蹲到人老珠黃了!老狗,你也不想你閨女這輩子毀了吧

我攥緊拳頭,指甲摳進掌心,喉嚨裡全是血腥味。

我盯著耗子嘴那雙渾濁發黃、閃著算計光的小眼睛,知道這是個套,一個該死的、早就下好的套!清潔工的儲物櫃,鑰匙誰都能搞到。

你想怎樣我的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

好說,耗子嘴彈了彈菸灰,小年輕不懂事嘛。幫我送幾次‘外賣’,抵了她這次的‘過錯’。既往不咎,怎麼樣

不!小滿猛地抬頭,眼神裡是絕望的倔強,我不乾!死也不乾!

耗子嘴臉上的假笑瞬間消失,眼神變得像毒蛇一樣陰冷。

他慢悠悠走到小滿麵前,粗糙的手指抬起她下巴:

小丫頭片子,還挺硬氣老子給你臉了不乾這個他猛地一甩手,小滿踉蹌著差點摔倒。那你就得乾點彆的了!‘粉紅鬣狗’缺個新鮮小妞兒,我看你這臉蛋兒,能賣個好價錢!

畜生!我怒吼著要撲上去,豁牙和另一個打手立刻死死扭住我的胳膊,把我按在冰冷的牆上,粗糙的磚石颳著我的臉。

我徒勞地掙紮,肺裡火燒火燎,隻能嘶吼。

我不賣!小滿的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清晰,像把刀子紮進我心裡,你殺了我吧!

耗子嘴被徹底激怒了。媽的,敬酒不吃吃罰酒!豁嘴!讓她嚐嚐‘甜頭’!給她‘開開眼’!

豁牙獰笑著,從兜裡掏出一個一次性的塑料注射器,另一隻手拿出一個小藥瓶,動作麻利地抽吸著。

那管子裡透明的液體在應急燈下閃著冰冷的光。

小滿驚恐地瞪大眼睛,轉身想跑,被另外兩個打手死死抓住胳膊按在地上。

她的哭喊和掙紮被捂住,變成了悶在喉嚨裡的嗚咽。

不......爸......救我......

我隻能看到她因極度恐懼而睜大的眼睛,淚水洶湧而出。

豁牙揪起她的胳膊,粗暴地擼起袖子。

冰涼的針尖刺破皮膚,那管致命的東西被狠狠推了進去。

耗子嘴蹲下來,看著小滿在驚恐和藥物衝擊下開始劇烈抽搐、翻白眼,嘴角溢位白沫。

他拍拍她的臉,語氣冷酷得像冰:不識抬舉的東西。扔警局門口去,讓條子看看這‘嗑嗨了’的下場。記得在她身上再撒點‘料’。

打手們像拖麻袋一樣拖起小滿還在痙攣的身體,消失在黑暗的巷子深處。

我被豁牙他們像扔垃圾一樣推搡開,摔倒在地上,沾了一身腥臭的汙水。

我掙紮著想爬起去追,肺像要炸開,咳得蜷縮成一團,隻能眼睜睜看著車燈亮起又遠去,載著我唯一的光。

天快亮的時候,我去警局。

遠遠就看見門口圍著幾個人指指點點。

冰冷的台階上,小滿蜷縮在那裡,像個被丟棄的破爛玩偶。

頭髮淩亂,臉上殘留著淚痕和嘔吐物,手臂上還留著那個新鮮的針眼。

她身體已經冷了,硬了。

一個穿著製服的警察打著哈欠走出來,拿著檔案,語氣平淡得像在說天氣:又一個嗑藥嗑死的。通知家屬來領吧。

他看都冇多看一眼台階上的屍體。

我走過去,每一步都踩在碎玻璃上。

跪下來,用袖子使勁擦她額頭上的字跡,擦得麵板髮紅、破皮。

我脫下自己那件最厚實、還算乾淨的舊外套,裹住她冰冷僵硬的身體,像裹住一個繈褓裡的嬰兒。

我把臉埋進她的頭髮,聞不到一點她以前用的便宜洗髮水味兒,隻有嘔吐物和死亡的氣息。我喉嚨裡堵得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

肺裡的每一次抽氣都帶著鐵鏽和血腥味。

但此刻,這點痛算個屁。

耗子嘴那張鑲著金牙的爛臉、豁牙推針管的獰笑、警察冷漠的臉......在我腦子裡燒成一片血紅。

我慢慢抬起頭,望向警局對麵那個象征著小鎮汙穢中心的粉紅鬣狗霓虹招牌。

那光,紅得像血,也像地獄的火苗。

不他媽是你死,

就是我活。

02

山裡的寒氣像冰錐子紮進肺裡,我咳出一口帶黑灰的痰,肋骨扯著疼。

小滿的薄棺材剛入土,黃土還冇蓋嚴實,那三個雜碎就來了。

黃毛,豁牙,還有個瘦得像麻桿,耗子嘴手下專乾埋汰事的崽種。

他們冇說話,就是笑,那種從喉嚨裡擠出來的、漏風的嗤笑。

一桶腥臭發黑的紅油漆潑在簇新的墓碑上,婊子兩個油漆字順著石麵往下淌,像血淚。

我抄起鐵鍬撲過去,肺裡火燒火燎,眼前發黑。

他們靈得像耗子,躲開了。

我拚儘全身力氣和他們扭打在一起,豁出去半條命從豁牙脖子上扯下來一個大金牙,我也被他們打得躺在地上。

那金牙是耗子嘴賞給他的,他掛在脖子上用來證明老大對他的恩寵。

他們大笑著鑽進破車跑了。

我跪在女兒的墳前,墓碑上的紅漆往下滴,砸在凍土上,像一個個不會癒合的血洞。

婊子我十六歲的囡囡,隻是想掙個乾淨錢去讀書!

冰冷的恨意混著油漆的刺鼻味兒,堵死了喉嚨。

就在那一刻,老礦工疤臉喝醉後說的胡話,突然像淬了火的釘子紮進我腦子裡:

......北邊老林子裡頭......廢了不知多少年的婚禮堂......邪性!裡麵供著個狒狒骨頭架子,披著爛婚紗......說是‘蛾摩拉的新娘’......活膩歪的,拿血食去許願......靈得很......代價也他媽大…

代價

去他媽的代價!

耗子嘴必須死得比我囡囡慘一萬倍!

我翻出半瓶劣質玉米威士忌,灌下去,火辣辣地壓住肺裡的咳喘。

背上一捆粗麻繩,塞了把豁口的匕首,帶上耗子嘴那顆帶血的、從豁牙脖子上硬扯下來的金牙——狗雜種鑲了滿嘴金,就這顆門牙最大,沾著豁牙被我揍出來的鼻血。

天矇矇亮,我拖著灌了鉛的腿往北邊鑽。

冇有路。隻有比人還高的鐵杉、扭曲的橡樹,和糾纏不清的藤蔓荊棘。

腐爛的落葉堆在下麵,一腳踩下去,能陷到大腿根,冰冷的腐殖質汁水灌進膠鞋。

肺像個破風箱,每一次吸氣都帶著尖銳的哨音,喉嚨裡全是鐵鏽味兒。汗水糊住眼睛,荊棘撕開衣服,在胳膊上、臉上劃出道道血痕,火辣辣地疼。

林子裡死寂,隻有我粗重得像拉鋸的喘息,還有偶爾響起的、不知名野獸的短促嚎叫,聽得人頭皮發麻。

憑著疤臉模糊的描述和礦工對山勢走向那點殘存的直覺,我像頭快累死的騾子,在密不透風的綠海裡掙紮了兩天一夜。

帶的乾糧啃完了,渴了就嚼帶水的藤蔓,苦澀的汁液刺激著乾裂的喉嚨。

第三天下午,林子豁開一道口子,像被巨斧劈開。

廢墟就在那兒。

不是什麼正經教堂,就是個小破木頭房子,歪斜著杵在一片窪地裡,半邊屋頂塌了,露出黑黢黢的椽子,像被剝了皮的肋骨。

空氣裡有股味兒,木頭過度腐爛的黴味兒混著一種難以形容的、淡到幾乎聞不見的腥甜,像鐵鏽泡在變質蜂蜜裡。

推開那扇嘎吱作響、彷彿隨時會散架的破門。

裡麵更暗。

腐爛的地板踩上去軟綿綿的,隨時可能塌陷。四處散落著朽壞的木條和碎玻璃。

正前方,一個小小的台子,像個被遺忘的戲台。

它就站在那兒。

一副巨大的狒狒骨架。慘白,泛著陳年骨殖那種不健康的黃。骨頭粗大得驚人,尤其是那對臂骨,長得不成比例,垂在身體兩側。空洞的眼眶裡,嵌著兩顆東西。

不是骨頭,是某種深色的、渾濁的玻璃珠子,此刻死寂地對著門口的我。它頭上,歪歪斜斜地罩著一塊破爛不堪的織物,勉強能看出曾經是白色的,殘留著幾點暗褐色的汙漬,像乾涸的血。蕾絲邊爛成了絮狀,垂下來。它身上還套著半件同樣朽爛的、看不出原色的紗裙,幾根肋骨戳破了布料。

這就是蛾摩拉的新娘。

一股陰冷的氣息從地底滲上來,纏繞著我的腳踝。絕望和恨意像滾開的水在胸腔裡沸騰,壓過了恐懼和肺部的劇痛。

我踉蹌著衝上那吱呀作響的破台子,每一步都感覺地板在呻吟。腐爛的木頭味和那股腥甜氣更濃了。

掏出那顆金牙。耗子嘴的標誌,權力的狗屎象征,還沾著他馬仔的血。

我把它狠狠攥在手心,棱角硌得生疼。

聽著!爛骨頭架子!我的聲音嘶啞破裂,在死寂的破屋裡撞出迴響,震得灰塵簌簌往下掉。

肺撕裂般地疼,但我不管了,把所有的怨毒都吼出來:

給我弄死耗子嘴!弄死那個栽贓我閨女、逼死她的雜種!

我用儘全身力氣,像要把畢生的恨都砸出去,把沾著血的金牙狠狠摔向狒狒骨架腳下的祭壇,一個用幾塊爛磚堆起來的、佈滿灰塵和蛛網的小平台。

我要他死!口水混著血沫噴濺出來,讓他那根作孽的玩意兒!塞進他媽的汽車排氣管裡!點火!給我把他燒成灰!魂飛魄散!聽見冇有!魂飛魄散!

吼聲在空洞的教堂裡迴盪,然後戛然而止。

死一樣的寂靜重新籠罩下來,比之前更沉、更重。

哢噠。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無比清晰的骨頭摩擦聲,從那副巨大的骨架裡傳出來。

它那顆深陷在肋骨裡的、狹長的頭骨,極其緩慢地、帶著令人牙酸的骨節摩擦聲,向下轉動了一個微小的角度。

那對渾濁的、深色的玻璃眼珠,在昏暗的光線下,像是某種粘稠的液體在內部緩緩轉動了一下。

然後,死死地鎖定了站在祭壇前、喘得像破風箱的我。

一股無法言喻的冰冷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竄上我的天靈蓋。

03

訊息是豁牙送來的。

這小子嚇破了膽,褲襠濕了一片,連滾帶爬衝進我那個快散架的破門,眼珠子瞪得快掉出來。

死...死…死了!耗子嘴…他媽的…死…死透透的了!

他那豁口的牙直打顫,口水混著眼淚鼻涕一起淌。

廢車場深處。

耗子嘴那輛噴了金漆、騷包得不得了的改裝皮卡屁股後麵,圍滿了人又不敢靠太近。

風裡飄著一股濃得化不開的焦糊肉味,混著汽油和鐵鏽的腥氣,聞一口能把人胃從喉嚨裡頂出來。那雜種像條被釘死的死狗,光著下半個身子,撅著腚。

皮卡車頭撞癟了,駕駛座上全是噴濺狀的、半凝固的暗紅血跡。

有人手賤,估計是豁牙這種想拍馬屁的蠢貨,按了啟動鍵。引擎突突響了幾下,排氣管噴出一股裹著火星的濃煙,那塞在管口的東西瞬間被點著了,騰起一小簇藍幽幽的火苗,發出滋滋的聲響,焦臭味兒猛地炸開,頂得圍觀的人一陣乾嘔後退。

耗子嘴那張橫肉臉凝固在極致的恐懼和痛苦裡,眼珠子鼓得像要爆開,舌頭吐得老長,發紫發黑。

真他媽是魂飛魄散!

一股滾燙的東西猛地衝上我天靈蓋,燒得眼前血紅一片。

我喉嚨裡嗬嗬兩聲,是笑,又不像笑,像野獸在嚎。

痛快!他媽的痛快!

那玩意兒塞排氣管點火......靈了!

那骨頭架子真他媽靈!

疤臉還對我說過什麼代價很大......

嗬嗬,不重要了。

大仇已報,我的命都可以隨時被拿去!

回到我那狗窩一樣的鐵皮房,天已經擦黑。

門軸生鏽,推開時發出刺耳的呻吟。

屋裡一股濃重的灰塵和黴味,混雜著角落裡堆著的空酒瓶散發出的殘餘發酵氣息。

冇開燈,我把自己摔在那張咯吱作響、露出海綿的破沙發上。

黑暗像冰冷的潮水湧上來,裹住身體,也暫時裹住了腦子裡那些翻騰的東西:小滿墓碑上淋漓的紅漆,狒狒骨架上那對渾濁的玻璃眼珠,還有耗子嘴烤焦的身體......

接下來的幾天,死寂。

冇有歡呼,冇有解脫,隻有一種沉甸甸的、帶著血腥氣的疲憊。

我像個被抽掉筋的人偶,在鐵皮屋裡遊蕩。白天矇頭大睡,晚上被肺裡的哨音和骨頭縫裡的冷疼折磨醒,就對著窗外的黑暗發呆。

第四天晚上,風特彆大。吹得外麵堆著的廢鐵皮嘩啦啦響,像無數隻手在拍打。窗戶糊著的破塑料布被撕扯得呼啦啦鼓譟。

我蜷在沙發裡,裹著發黴的毯子,聽著風聲,眼皮沉重。肺裡的疼痛似乎也麻木了些。

就在這時。

哢嚓!哐當——!

不是風聲。

是木頭斷裂的脆響,就在我頭頂上方!

像是什麼沉重的東西狠狠砸在屋頂上!整間鐵皮屋都猛地一震,灰塵簌簌地從天花板的縫隙裡篩落下來,迷了我的眼。

緊接著,一聲更尖銳、更刺耳的金屬撕裂聲炸響。

是窗戶!

那扇對著後巷、用幾塊破木板和鐵皮勉強釘死的窗戶!

一股帶著濃烈腥鏽味的惡風,像剛從屠宰場撈出來的爛肉和廢機油攪在一起,猛地灌了進來!

黑暗的視窗,一個東西撞碎了外麵釘著的木板和鐵皮,帶著無數碎屑和灰塵,像顆炮彈般砸了進來!

咚!

沉重地落在地板上,激起更大一片灰塵。

我的眼睛被灰塵刺激得流淚,心臟像被冰錐刺穿,瞬間停跳!

藉著外麵透進來的微弱天光,我看清了那不速之客的模樣。

它冇有毛。

全身覆蓋著一層濕漉漉、皺巴巴的暗紅色皮膚,像是被整個剝了皮又在水裡泡爛了。皮膚下的筋絡是詭異的紫黑色,虯結扭曲,在昏暗的光線下微微搏動,像活物。它佝僂著背,四肢著地,像人又像野獸。那顆光禿禿的腦袋上頂著幾塊冇爛乾淨的皮肉,冇有鼻子,隻有兩個黑黢黢的窟窿,一張咧到耳根的大嘴暴露著參差不齊的、沾著粘液的黃牙。

一股令人作嘔的腥臭,混合著濃重的鐵鏽味,正是從它身上散發出來,瞬間就填滿了整個屋子。

它手裡,攥著一件東西。鏽跡斑斑,沾滿了深褐色的汙垢,形狀扭曲猙獰......是一把斷了一半的鋼鋸!鋸齒磨損得參差不齊,在昏暗的光線裡閃著鈍光。

它那兩個黑窟窿一樣的鼻孔抽動著,猛地轉向我蜷縮的沙發方向。

冇有眼珠的深洞,死死盯住了我。

它喉嚨裡發出呃呃…哢哢的怪響,像破風箱裡塞滿了沙礫。

冇等我抄起靠在牆邊的鐵鍬,又是砰砰幾聲悶響,另外兩個幾乎一模一樣、散發著同樣惡臭的玩意兒,直接從屋頂腐朽的木板縫裡硬擠了下來,砸得灰塵和木屑簌簌往下掉。

一個拎著鏽跡斑斑的管鉗,一個空著手,但那十根手指頭又長又尖,指甲烏黑彎曲,刮在牆上就是一道深溝。

它們冇半點猶豫,喉嚨裡滾動著含混不清的咕嚕聲,像一群餓瘋了的鬣狗看到腐肉,直接撲了上來。

鏽鋸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劈頭蓋臉砍來,羊角錘砸得地上火星直冒,管鉗直戳我小腹,那爪子更是瘋了似的往我臉上脖子上招呼。腥臭的鐵鏽味、腐肉味和它們嘴裡噴出的、像死老鼠一樣的臭氣,熏得我肺管子生疼,眼前發黑。

我揮舞著鐵鍬,死命格擋,鐵鍬刃砍在它們身上,像砍進了又韌又滑的爛輪胎,發出噗噗的悶響,帶起一塊塊粘膩的皮肉,但那紫黑色的筋肉硬得邪門,根本傷不到骨頭。它們不知道疼,被打退了又湧上來,力氣大得嚇人。屋子本來就小,它們擠進來,簡直連轉身都難。我肺裡的老毛病被這惡臭和劇烈動作一激,咳得撕心裂肺,眼前金星亂冒,動作慢了半拍。

刺啦!

鏽蝕的鋸刃擦著我胳膊過去,帶飛一塊皮肉,血立刻湧了出來,火辣辣地疼。

劇痛反而激起了凶性。

我不管不顧,趁著那拿鋸的怪物一擊落空,身體前傾的瞬間,把全身力氣都壓上去,掄圓了鐵鍬,鋼口最硬的鍬尖,照準它那爛葫蘆似的腦袋,像劈柴一樣狠狠劈了下去!

噗嗤——!

手感很怪,像砸碎了一個灌滿泥漿的破皮球。那顆爛腦袋瞬間癟下去一大塊,粘稠的、散發著濃烈鐵腥和腐臭的暗紫色漿液,混合著一些灰白色的糊狀物,猛地從破口處噴濺出來,糊了我一臉一身,又腥又黏又冰。

那怪物抽搐了一下,像截爛木頭一樣轟然倒地。

它腹腔被這劇烈的衝擊震開了口子,一團黏糊糊、冒著熱氣、顏色像瀝青混著豬下水的東西從破開的肚子裡滑了出來,啪嗒一聲摔在地上。惡臭瞬間濃鬱了十倍。

在這攤令人作嘔的穢物中間,一個硬質的小方塊反射著昏暗的燈光。

一個深藍色的塑料名牌,大概兩指寬,上麵沾滿了噁心的黏液和汙血。我用鐵鍬尖把它挑出來一點,在它破爛的工裝褲上蹭了兩下。

粉紅鬣狗·清潔部·小滿

那幾個白色的字,像燒紅的烙鐵,瞬間燙穿了我的眼睛。

這是我閨女小滿在耗子嘴那狗屁舞廳工作服上彆著的工牌!她死的那晚還戴著!

冰水從頭頂澆到腳底板。

代價來了。

這他媽的報應,就他媽捆在我囡囡的血債上!

04

小滿的臉在我腦子裡一閃,就被更猛烈的腥風撲滅了。

那兩隻冇腦袋的怪物根本冇停,喉嚨裡嗬嗬的怪響帶著狂躁,鏽跡斑斑的管鉗和烏黑的爪子劈頭蓋臉砸過來。

冇了領頭那隻,它們動作更瘋更亂,但力氣一點冇小。管鉗砸在剛纔擋刀的舊木桌上,哢嚓一聲,厚實的桌麵直接裂開個大口子。

我拖著灌了鉛的腿往後猛退,肺裡火辣辣地扯著疼,後背撞上冰冷的土牆,震得牆灰簌簌往下掉。

豁口的匕首剛纔砍豁了,鐵鍬也捲了刃,隻能當棍子掄。砸在它們紫黑色、筋絡暴凸的胳膊上,噗噗悶響,留下個凹坑,皮肉翻開,流出暗紫色的粘漿,它們晃都不晃一下。羊角錘帶著風擦著我太陽穴砸在牆上,咚一聲悶響,砸進去半寸深。那爪子刮過來,我躲得快,隻撕開了衣襟,留下一道火辣辣的血痕。

殺不完!

它們不知道疼,不知道累,像從地獄排汙口裡源源不斷冒上來的穢物。

我剛磕開砸向麵門的管鉗,另一個傢夥已經弓著腰,用那對畸形粗壯的手臂,掄起鏽蝕的伐木大鋸。

不是砍我,而是狠狠砸向屋子中央那塊早就朽爛變色的鬆木地板!

哐!哢嚓——!

木屑和積年的陳腐灰塵猛地炸開。

那厚實的地板根本禁不住這狂猛的力道,像層脆餅乾一樣碎裂、塌陷下去一大片,露出底下黑黢黢的、散發著濃烈土腥和某種難以形容的陰冷黴味的地基空洞。

灰塵嗆得我直咳嗽,眼睛被迷得生疼。

但那塌陷的地洞深處,藉著破窗戶透進來的慘淡光,我看到了東西。

骨頭。

密密麻麻,層層疊疊,小的骨頭,很多,白森森的,不是那種陳年發黃的枯骨,是透著一種慘淡的、新鮮的白色,像剛被流水沖刷過一樣,淩亂地堆疊在夯實的黑土和碎石基座上。

小小的頭骨,細弱的肋骨,纖細的臂骨和腿骨......全是孩童的。

一股寒意,比剛纔看到工牌時更刺骨、更沉甸甸的寒意,從那個黑洞洞的缺口裡湧出來,裹住了我的腿腳。

疤臉醉醺醺提過一嘴的往事,像毒蛇一樣鑽進耳朵眼:......你太爺......當年修這條街......管著賑災糧款......心黑啊......那錢......餵了這地基了......冇爹冇媽的小崽子......弄來......填了樁子......死了乾淨......邪乎著呢…

這間我住了二十年的破屋子,它底下埋的,是當年被太爺弄死的流浪兒的骨頭!

耗子嘴那雜種弄死我閨女小滿,把她當垃圾一樣扔了!

太爺弄死這些孩子,把他們當石頭一樣墊了房基!

報應!這他媽的報應,原來早就埋在這兒了!根子爛透了!

還冇等我從那堆慘白的小骨頭裡回過神,那兩個怪物喉嚨裡的咕嚕聲變了調,像是某種扭曲的興奮。

它們不再瘋狂攻擊我,反而撲向那個破開的地洞口。那個拿鏽鋸的,把鋸子一扔,用那對粗壯畸形的手臂,直接從一堆碎骨裡扒拉出幾根細小的腿骨和臂骨,動作透著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認真。

它轉身,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向通往裡屋走廊的那段木頭欄杆,那欄杆是老木頭做的,早就糟朽得不成樣子。

它用蠻力把一根小孩的腿骨硬生生戳進了欄杆一根斷裂的縫隙裡,然後又拿起一根細胳膊骨,歪歪扭扭地綁在另一根欄杆柱子上,像是在模仿某種......裝飾一個扭曲的、令人作嘔的、對教堂彩窗或雕花的褻瀆。

另一個空手的怪物則直接撞開廚房那扇搖搖晃晃的破木門。

緊接著,一陣尖銳刺耳、撕扯耳膜的聲音猛地炸響!

滋啦——!!!

是電鋸!那種汽油動力鏈鋸瘋狂旋轉的轟鳴!

鏽蝕的鋸齒高速啃噬著木頭的聲音,瘋狂撕扯著空氣,蓋過了一切!

木屑像暴風雪一樣從廚房門裡噴湧出來。

它在拆牆!拆廚房那堵承重牆!

我踉蹌著衝到廚房門口,濃烈的汽油味混合著腐臭味撲麵而來。

那怪物背對著我,雙足岔開,像個拙劣的木匠,雙手穩穩握著那把不知從哪弄來的、沾滿黑紅汙垢的電鋸。鋸齒瘋狂旋轉,發出刺耳的尖叫,狠狠啃進廚房和客廳之間那堵厚實的土坯承重牆裡!土塊和裡麵的碎石、爛草筋混合著被飛速切碎、拋飛。

灰塵瀰漫,整個破屋子都在隨之震動,屋頂的朽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幾根支撐屋頂的粗木房梁被震得吱呀作響,那堵牆被硬生生鋸開一個大豁口,邊緣參差不齊,碎石木屑掉了一地。

怪物停了電鋸,屋裡瞬間隻剩下它粗重的喘息和電鋸馬達冷卻的哢哢聲。

它把電鋸隨手丟在地上,轉身走向牆角一堆它剛纔拖進來的、血淋淋的東西。

是鬆鼠。

至少有十來隻,剛死的。

脖子被扭斷了,或者腦袋被砸爛了,皮毛上沾滿粘稠的血和泥漿。

它用那烏黑彎曲的爪子,撿起一隻還在滴血的鬆鼠,扯下一段生鏽的粗鐵絲,極其熟練地把鬆鼠的腿和鐵絲擰在一起。

一隻,又一隻......很快,它手裡多了一串滴著血水的、毛茸茸的肉串。

它拖著這串東西,走到剛鋸開的巨大牆洞前,把鐵絲狠狠紮進牆洞邊緣的土坯裡,懸吊起來。

一串,又一串......血滴順著僵硬的鬆鼠屍體滴落,在灰塵地上砸出一個個小小的暗紅色圓點。

一個用血肉和死亡拚湊的、扭曲的祭壇雛形,取代了那堵支撐房子的牆,堵在了豁口上。

客廳中央,那個最先摔進來的怪物,喉嚨裡呃呃低吼著,像在完成某種神聖的指令。

它用那雙佈滿粘液的爛手,在地上扒拉著。

扒拉的不是泥土,而是屋外帶進來的爛泥、**的落葉、幾坨還冒著熱氣的野狗屎,混合著地上掉落的牆皮碎末和剛纔那隻死怪物噴濺出來的、半凝固的暗紫色穢物。

它用這團惡臭熏天的混合物,在客廳塌陷的地板邊緣,像小孩堆沙堡一樣,笨拙卻專注地壘砌著一個拳頭大小的、歪歪扭扭的錐形土堆。

最後,它停下動作,那隻爛手伸進自己身上裂開的皮肉縫隙裡,掏摸著,一陣令人牙酸的攪動聲後,它掏出了一樣東西。

金燦燦的,在昏暗的光線下格外刺眼。耗子嘴那顆帶血的大門牙!

它小心翼翼,甚至帶著點虔誠的顫抖,把這顆象征著一切罪惡開端的金牙,輕輕安放在那堆混合著穢物和爛泥的土堆最頂端。

就在那顆金牙落定的瞬間,屋子裡陡然一靜,連那兩個還在忙碌的怪物都停下了動作。

一股難以言喻的陰冷氣息,像沉甸甸的濕透裹屍布,猛地從地板下那個堆滿童骸的破洞、從血淋淋的鬆鼠祭壇、從那顆供奉在穢物上的金牙裡蔓延出來,瞬間包裹了整個屋子。

空氣變得粘稠,帶著鐵鏽、腐肉、泥土和血腥混合成的、令人窒息的惡臭。牆壁和地板彷彿在無聲地滲著冰冷的汗珠。

我意識到,這不是人待的地方了。

它被彆的東西占了,生根了。

05

那顆金牙在穢物堆上閃著妖異的油光。屋子裡的空氣沉得像水銀,粘在皮膚上又冰又膩。沉甸甸的惡臭帶著鐵鏽、腐肉、血腥和泥土的混合味兒,壓得人喘不過氣。地板下那個童骨坑像個冰窟窿,嗖嗖往外冒著陰氣,凍得我腳底板發麻。

三個怪物停下了所有動作,像爛泥塑的雕像杵在那兒,但它們那冇了眼皮、隻剩窟窿的眼窩全朝著我。

不是看,是釘,帶著一種死物般的貪婪。

跑!

這念頭剛冒出來,身體還冇動,它們就動了。

冇有之前的狂亂撲咬。

那個拿羊角錘的怪物,拖著步子,一步一步,像送葬的,徑直朝我逼過來。

另外兩個左右散開,封死了門和窗戶的方向。喉嚨裡冇了那種咕嚕聲,死寂一片,隻有它們沉重的腳步踩在朽木地板上,發出咯吱、咯吱的呻吟,像骨頭在磨擦。

壓迫感像鐵箍一樣勒住胸口。

我後背死死抵著冰冷的土牆,捲了刃的鐵鍬擋在身前,手心裡全是冷汗,滑得快要握不住。

它們逼得極緊,那股濃得化不開的腥腐惡臭直衝腦門。拿羊角錘的怪物離我不到三步,那隻爛手慢慢抬起,鏽跡斑斑的錘頭晃動著,對準了我的臉。

不能死在這兒!不能像耗子嘴一樣爛掉!他媽的根源!在太爺身上!

疤臉提過,太爺死前瘋瘋癲癲,把自己鎖在西屋炕底下那個醃酸菜的破罈子裡,抱著本臟東西不撒手。4

那罈子!就在我身後土炕的塌陷角落裡!

求生的蠻力猛地炸開。

我發一聲喊,不是衝怪物,是衝著自己快僵掉的腿。

身體像被抽了一鞭子的瘸驢,猛地往側麵一撲,鐵鍬胡亂朝擋路的怪物腿上一掃,不管打冇打中,藉著那股反衝的勁兒,幾乎是連滾帶爬,撞翻了炕頭堆著的破爛被褥,撲向炕角那個蓋著厚厚一層灰、半埋在塌陷土磚裡的黑陶酸菜罈子。

罈子冰涼、油膩,一股子幾十年冇散乾淨的酸腐氣。

我像瘋狗刨洞,指甲都掀翻了,拚命扒拉開壓在上麵的碎磚爛泥,壇口被一塊破油氈布和粗麻繩死死捆著。身後腥風撲來,我能感覺到那隻羊角錘帶起的風砸向我後腦勺!來不及了!

噗!

錘子砸進我旁邊的土炕,深陷進去,震得我半邊身子都麻了。我不管不顧,抓住那粗麻繩,用全身力氣死命一拽!

嘎嘣!

麻繩斷了。油氈布被扯開。

一股濃烈的、帶著土腥和某種陳年腥臊的惡臭猛地從壇口噴出來,頂得我差點閉過氣。罈子裡黑乎乎的,我手伸進去胡亂一掏,摸到的東西讓我頭皮瞬間炸開,滑膩膩的,像浸透了油的爛皮革,帶著一股死肉放了百年的陰冷。

是本冊子。

硬皮封麵,但那皮子絕不是牛皮豬皮。

顏色暗紅髮黑,紋理粗礪得硌手,摸上去有種詭異的彈性,像是...風乾的人皮。冊子邊緣被啃過,缺了幾塊。

翻開,裡麵的紙張是粗糙的草紙,發黃髮脆,爬滿了深褐色的黴斑和乾涸發黑、像血跡的汙漬。一股濃烈的、混合著黴味、血腥、土腥和難以形容的動物騷臭撲麵而來。紙頁間甚至簌簌掉下幾根細小的、白色的蛆殼。

字寫得歪歪扭扭,像蚯蚓爬,是太爺的手跡:九月十六...天大旱...賑災銀到了...三千兩白花花的銀子啊...堆在庫房裡...像座小山...心癢...癢得睡不著...

我手指哆嗦著,眼睛被那惡臭熏得刺痛流淚,拚命往下掃。後麵幾頁字跡更潦草、更癲狂,透著一種病態的亢奮:

...成了!成了!黃大仙顯靈了!它要吃‘新娘子’!要‘人樣’的!抓不著黃花閨女...風險太大...西郊亂葬崗...挖了具剛下葬的女屍...臭了...爛了...黃大仙嫌臟...不吃...吐了老子一臉黑水...

翻頁的手指黏上了噁心的粘膩感。

...黃大仙...它...它要活的!還要穿白的!他媽的...老子豁出去了!...城西野猴山...蹲了三天...套了隻最肥的母狒狒...毛長...屁股紅得晃眼...像不像個新娘子...像!真他媽的像!...

...教堂!對!那洋廟!洋鬼子的神...壓得住!...老子半夜翻牆進去...撬了儲藏室...嘿!真他媽有!一件洋婆子穿過的白紗裙子...舊是舊...夠白!...給那母狒狒套上!...畜生勁兒大...抓了我好幾道...血淋淋的...值!...

...釘!往死裡釘!...那教堂十字架...最高!最顯眼!...鐵釘子...三寸長...從它那紅屁股中間...噗嗤!...穿過去!釘死在十字架橫梁上!...腳爪子...手爪子...全他媽釘穿!...叫!叫得真慘!像他媽女人哭!...黃大仙滿意了!...風裡都是它咯咯的笑聲...

剛看到釘死在十字架那幾個字,一股冰冷堅硬的觸感狠狠抵在了我的左眼球上!

是錘子!

羊角錘那鏽蝕冰冷的尖端!死死抵在我的眼皮上,隻要再往前送一點點,就能像紮破魚泡一樣紮爆我的眼珠子!

滑膩的鏽腥味鑽進鼻孔。我渾身肌肉瞬間繃死,血都涼了,汗毛根根倒豎,後頸的皮肉不受控製地劇烈抽動。眼球在壓力下傳來尖銳的刺痛和難以言喻的恐懼。

那本噁心的皮冊子啪嗒掉在腿邊,翻開著。

就在錘尖抵住眼球的瞬間,冊子這頁的底部,一幅潦草的、用黑紅墨水畫的草圖,像燒紅的烙鐵一樣,滋啦一聲燙進了我的腦海!

圖分兩半。左邊畫的,就是剛纔看到的:一隻被剝了皮的、血肉模糊的狒狒骨架,套在一件破爛的白紗裙子裡,扭曲地釘在一個歪斜的十字架上,旁邊歪歪扭扭寫著蛾摩拉新娘。

右邊畫的,是一個人。

不是完整的。

是剝皮的步驟!

步驟旁邊還有密密麻麻、蠅頭小字般的註釋。畫得極其精細,透著一股令人作嘔的冷靜:如何從後頸下刀,順著脊椎一路剖開皮肉,像剝兔子皮一樣,小心翼翼地將整張皮完整地剝下來,不能破一點口子......剝下的皮還帶著濕漉漉的熱氣......

旁邊另一幅小圖:如何將這還冒著熱氣的人皮,趁熱繃緊在另一副粗壯的、帶著筋絡殘肉的狒狒骨架上......

旁邊標註:狒骨需壯碩雄體,取其蠻野之力......最後,那副披著人皮的狒狒骨架,被同樣扭曲地釘在另一個十字架上,與那新娘相對。

標題是:新郎......

抵在眼球上的冰冷錘尖,圖裡剝皮的鋒利刀刃,太爺日記裡母狒狒淒厲的慘叫,小滿沾血的工牌......所有的點,瞬間連成了一條冰冷粘膩的血肉之線!

我他媽不是什麼複仇者!

我就是祭壇上最後那口活牲!是新娘要的新郎!

那張皮......繃在狒狒骨頭架子上......就是我的下場!

06

趁著那怪物被我踹了一個趔趄,我手腳並用,像條被打斷脊梁的狗,拖著半邊發麻的身體,朝著牆角那個黑黢黢、被破麻袋蓋著的地窖口死命爬去。

另外兩個怪物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咕嚕,像啟動的破引擎,沉重的腳步踏著朽木地板追來,震得頭頂房梁灰土簌簌往下掉。那柄鏽蝕的管鉗帶著風聲砸在我剛纔趴過的位置,哢嚓一聲,碎木飛濺。

近了!就兩步!我撲到地窖口的破麻袋上,不顧一切地往下拱。

蓋子冇鎖,是幾塊釘在一起的破木板,輕飄飄的。

我肩膀死命撞上去,嘩啦一聲,連人帶蓋子一起砸進了地窖口的黑暗裡。

冰冷的、帶著濃重土腥和黴菌的寒氣瞬間包裹上來。

高度隻有半人深,像個埋死人的淺坑。坑底角落,一個裹著厚厚油布的方形東西硬邦邦地硌在腿邊。

疤臉!是疤臉那老礦工偷偷塞給我的硬貨!他說是礦上淘汰的烈性炸藥,雷管引信都他媽裹在一起!

油布冰涼粗糙,我像抓住救命稻草,死命把它往懷裡拖。

地窖口的光線被堵住了。

兩個怪物粗壯的身影擠在洞口,腐爛的頭顱低下來,那空洞的眼窩死死盯著坑底的我。喉嚨裡的咕嚕聲帶著殘忍的耐心。拿羊角錘的怪物慢吞吞爬下來,沉重的身體砸在坑底,震得我牙齒髮酸。

它冇立刻動手,反而朝留在上麵的同伴含混地嘶吼了一聲。

上麵那個怪物喉嚨裡發出一串怪異的、像嗚咽又像摩擦的音節。它冇下來,轉身走向客廳中央那堆供奉著金牙的穢物祭壇。另外兩個圍過去的怪物,動作不再是之前的狂暴,反而透著一股令人頭皮發麻的肅穆。

它們圍成一圈,那個最先下來的怪物,爛手伸向祭壇後麵陰影裡,那裡不知何時多了一小團顏色黯淡、沾滿汙漬的碎花布!

碎花布!那紋路......那陳舊的褪色......像針一樣紮進我眼底!

是小滿!

是我囡囡剛出生時,她孃親手縫的貼身小繈褓!

她娘死得早,最後是我親手把囡囡沾滿血汙的小衣裳、這繈褓、連同其他遺物,一起塞進灶膛燒了的!燒了!燒成灰了!

那怪物極其小心地,甚至帶著點虔誠的顫抖,用那對沾滿泥垢和穢物的爛手,輕輕捧起那團碎花布,像捧著什麼聖物。它慢慢掀開一角。

裡麵裹著一小段東西,乾癟,扭曲,顏色像放了百年的老樹根,黑黃髮硬,隻有指甲蓋那麼長一小截。

臍帶!

是我囡囡的臍帶!當年剪下來,太婆說留著壓箱底能保佑孩子平安!

後來......後來囡囡冇了,東西也不知所蹤......

那截乾枯發黑的臍帶殘段,像燒紅的烙鐵,猛地燙穿了我的腦子!

那繈褓和臍帶明明燒了!燒成了灰!它們怎麼......它們怎麼......!它們不僅索債!它們在玩!在耍!在把老子心裡最後一點念想、最後一點冇爛完的肉,掏出來,踩在爛泥狗屎裡,還他媽笑嘻嘻地遞給我看!

呃......啊......!聲音堵在喉嚨裡,不是哭,不是嚎,是心被整個挖出來碾碎的、漏氣的嘶響。身體裡有什麼東西徹底碎了,稀裡嘩啦掉了一地。

眼前發黑,手腳冰涼,連呼吸都忘了。

什麼炸藥,什麼反抗,全他媽空了。

就剩那團碎花布,那截黑枯的臍帶,在那爛爪子托著的穢物祭壇上,晃啊晃。

就在我魂兒都飄起來的空當,劇痛!

骨頭碎裂的悶響!像一柄燒紅的大鐵錘狠狠砸在我左膝蓋上!

是那個爬下地窖的怪物!它一直等著這一刻!

手裡的羊角錘帶著全身的重量,結結實實砸了下來!

哢嚓!

腿猛地一軟,劇痛像高壓電流瞬間竄遍全身。

膝蓋骨碎了!

我能感覺到碎骨碴子刺破皮肉,鑽心的疼!整個人癱倒在冰冷的地窖泥地上,血和冷汗瞬間浸透了褲腿。

劇痛!冰冷的劇痛!反倒像一盆摻著冰碴子的臟水,把我那飄出去的魂兒又狠狠砸回了這具爛皮囊裡!

死!都他媽死!老子爛在這!你們也彆想好!

身體裡最後一點力氣被這口毒火燒了出來。

我像條被踩住脖子的瘋狗,猛地翻身,用還能動的右胳膊,不管不顧地死命撕扯懷裡油布的結。油布又厚又韌,手指甲都崩開了,血糊糊的。

終於撕開了口子!一股濃烈的、刺鼻的硝石和硫磺的辛辣味猛地衝出來。

裡麵是四根用防水油紙緊緊捆在一起的圓柱體,灰撲撲的,像粗大的炮仗。一根纏著電線的雷管塞在最中間那根炸藥的頂部。

我伸手摸向腰間那個油膩的扁鐵壺。私釀的悶倒驢,六十多度,平時喝一口都燒嗓子眼。

壺蓋擰開,濃烈刺鼻的酒氣混著地窖的黴味,嗆得人頭暈。

我咬著牙,把壺嘴對著炸藥捆上那截短短的、撚在一起的灰白色引信,死命地澆!帶著濃重酒味的高度透明液體,嘩啦啦淋透了引信,迅速滲透進撚緊的紙芯裡,在冰冷的炸藥表麵淌開,濃烈的酒氣瞬間蓋過了硝石味。

引信必須夠濕!必須燒得慢!燒得穩!老子要親眼看著這狗窩上天!

酒壺扔開,另一隻手哆嗦著,從貼胸的上衣口袋裡掏出那張唯一的小滿照片。

照片是囡囡六歲時在鎮上照相館拍的,穿著小花裙子,笑得眼睛彎彎的。照片邊角早就磨得發白起毛,帶著體溫。

我把照片死死按在淋滿了酒、滑膩冰冷的炸藥捆上,用掌心壓著。

冰涼的炸藥外殼隔著薄薄的照片,硌著皮肉。

囡......囡......喉嚨裡像塞滿了滾燙的沙子,聲音嘶啞得不成調,爸......爸給你......放個......大的......煙花......看好了......

劃火柴。

第一根,嚓,滅了。

洞口的怪物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喉嚨裡的咕嚕聲變得焦躁,那個捧著小滿繈褓的怪物手頓住了。

第二根,嚓,火苗一跳,映亮了它湊近地窖口的爛臉窟窿。

火苗湊近那截被烈酒澆透的引信。

滋——

一股混著酒氣和硫磺味的青煙猛地冒起!灰白色的引信瞬間爆開一小團金紅色的火星!火星貪婪地舔舐著浸透了烈酒的紙撚,發出滋滋的、像燒紅鐵塊淬水的聲音,不疾不徐,卻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決絕,順著引信飛快地蔓延!

滋啦——!

火星爬過淋濕的紙撚,留下一道焦黑的灼痕。洞口堵著的三張爛臉窟窿猛地湊近,喉嚨裡爆發出尖銳、扭曲的嘶鳴!

不是害怕,是某種儀式被打斷的狂怒!

跑不跑了。

我把身體死死蜷起,後背抵著冰冷的地窖土牆,用儘全身力氣,把懷裡那捆緊貼著小滿照片、引信正瘋狂燃燒的炸藥,朝著地窖口那三個陰影猛力推了出去!同時整個人像蝦米一樣縮進坑底最深的角落。

炸藥捆翻滾著,帶著滋滋作響的金紅色火星,撞向了擠在洞口的腐爛軀體。

時間像凝固了萬分之一秒。

然後——

轟!!!!!!

不是一聲炸響,是整個世界的底部被撕開了!

一股無法形容的、純粹毀滅的力量猛地從地窖口炸開!聲音像一萬張牛皮大鼓在耳朵眼裡同時擂碎!地窖的四壁像紙糊的一樣瞬間扭曲、崩解!狂暴的、熾熱的、裹挾著泥土、碎石、木屑、還有熾熱金屬碎片和燃燒物的衝擊波,像燒紅的鐵犁,狠狠撞在我的後背!

劇痛!瞬間的劇痛席捲了所有意識!骨頭碎裂的悶響,皮肉被撕裂的灼燙,內臟被碾碎的鈍痛......天旋地轉!眼前被刺目的、滾燙的橘紅色和濃得化不開的黑煙填滿!耳朵裡隻有尖銳的長鳴,什麼聲音都聽不見了。身體像一片爛樹葉,被難以想象的巨力掀起、撕裂、拋飛…

地窖頂冇了,屋子冇了,所有的牆、房梁、血淋淋的鬆鼠頭祭壇、堆滿童骸的地基坑、供奉著金牙的穢物堆......連同那三個怪物的身體,在那一瞬間,被這最原始、最暴烈的毀滅之火,撕成了無數裹著火星和濃煙的碎片,向著四麵八方瘋狂噴射!

巨大的火球裹著濃煙沖天而起,瞬間吞噬了整座搖搖欲墜的木屋,像一朵驟然綻放、帶著焚燬一切的地獄之花。燃燒的木塊、碎裂的磚石、扭曲變形的金屬碎片、還有無法辨認的焦黑肉塊,像肮臟的暴雨般向四周潑灑,砸在更遠處的破屋和垃圾堆上,騰起一股股小煙塵。

幾裡外,那座廢棄教堂後麵的荒涼山坡上。風穿過空洞的窗洞,發出嗚咽般的哨音。

山坡最陡峭的那塊風化了的大青石旁邊,立著兩副骨架。

一副扭曲地釘在一個腐朽發黑的木製十字架上。

是那隻母狒狒的骨架,套著一件早已爛成條縷的、肮髒髮黃的白紗碎片。

巨大的爆炸衝擊波席捲過山坡,這具脆弱的、被風雨侵蝕了不知多少年的骨架猛地一震。一根細長的肋骨,啪地一聲從中斷裂,尖銳的骨茬刺破空氣,狠狠紮進了旁邊鬆軟的泥土裡。套在骨架頭上的、早已風乾的狒狒頭骨,空洞的眼窩似乎正對著下方燃燒的廢墟。

在它旁邊不遠處,另一副骨架歪斜地半跪在泥土裡。

骨頭粗壯,帶著明顯的狒狒特征,但關節處卻有著不自然的扭曲,像是被強行拗成了人類的跪姿。

這副骨架冇有頭骨。或者說,它的頭骨部分,是另一具人類頭骨的殘片,零散地嵌在粗壯的狒狒頸骨上,下頜骨不知所蹤,空洞的眼窩茫然地朝著遠處教堂尖頂的殘影。

這副骨架同樣冇有皮,隻有幾縷被風撕扯的、焦黑的筋絡殘渣掛在灰白的骨頭上。

一股無形的陰風打著旋,捲起地上幾片枯葉,掠過這詭異的新郎骨架,發出嗚嗚的低嘯,很快又消散在濃煙籠罩的天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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