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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總,盛世集團的人已經到會議室了。助理小林的聲音帶著幾分小心翼翼,打斷了我對著檔案的沉思。

我抬腕看了眼表,下午兩點整,比預定時間早了十分鐘。指尖在光滑的紅木桌麵上輕輕敲了兩下,我站起身,深吸一口氣:知道了,我這就過去。

鏡子裡的女人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黑色西裝套裙,長髮一絲不苟地挽在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和線條利落的下頜。隻有我自己知道,這身看似無懈可擊的鎧甲下,藏著怎樣緊繃的神經。

這場和盛世集團的合作談判,關乎著陳氏未來三年的戰略佈局。對方是近兩年異軍突起的新貴,行事風格淩厲,手段狠辣,據說老闆年紀輕輕卻極不好惹。

推開會議室門的瞬間,喧鬨聲戛然而止。長條會議桌的另一端,坐著四五個人,為首的男人背對著我,正側耳聽身邊的人說著什麼。

陳總來了。盛世集團的副總率先起身,臉上堆著公式化的笑容。

我頷首致意,目光越過他,落在那個緩緩轉過身來的男人身上。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了。

男人穿著深灰色高定西裝,身形挺拔,五官深邃立體,鼻梁高挺,薄唇緊抿,一雙眼睛銳利如鷹,帶著審視的意味看向我。

可我所有的注意力,都被他左眉骨下方那道淺淺的疤痕吸引了。

那道疤,像一把生鏽的鑰匙,猛地撬開了我塵封二十多年的記憶閘門。

姐!你看我抓到了一隻蜻蜓!

小遠慢點跑,彆摔了!

夏日午後的陽光透過槐樹葉,在地上灑下斑駁的光影。六歲的弟弟陳遠舉著一隻藍紫色的蜻蜓,興奮地朝我跑來,額頭上滲著細密的汗珠,左眉骨下方因為剛纔摔倒,劃了一道小小的口子,滲著血絲,卻絲毫不影響他眼裡的光。

那是我最後一次清晰地記得他的樣子。

三天後,在菜市場擁擠的人潮裡,我牽著他的手,隻是低頭給了錢,再抬頭,身邊的人就不見了。

小遠——陳遠——

我瘋了一樣在人群裡穿梭,哭喊著他的名字,直到嗓子嘶啞,雙腿發軟,也冇能再找到那個穿著黃色小熊T恤的身影。

父母一夜白頭,家裡的笑聲從此絕跡。我們報了警,貼了無數尋人啟事,跑遍了大半箇中國,卻始終杳無音訊。

陳遠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帶走了我們家所有的溫暖和希望。

這些年來,我拚命讀書,接手家族企業,把自己活成了一個不知疲倦的陀螺。支撐著我的,除了父母期盼的眼神,就是找到弟弟的執念。我甚至在公司成立了專項基金,幫助和我們一樣遭遇的家庭。

可我從未想過,會以這樣的方式,在這樣的場合,見到一個和記憶中弟弟如此相似的人。

陳總小林輕輕碰了碰我的胳膊,低聲提醒。

我猛地回神,壓下心頭翻湧的情緒,伸出手,臉上擠出職業化的微笑:盛世集團的陸總,久仰。

男人——陸景淵,微微頷首,伸手與我交握。他的手很涼,指尖帶著薄繭,力道沉穩,隻一觸即分。

陳總。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聽不出任何情緒。

我努力讓自己的目光從他眉骨的疤痕上移開,落在桌麵上的檔案上:既然人都到齊了,那我們開始吧。

談判正式開始。

陸景淵話不多,但每次開口都直指核心,邏輯清晰,言辭犀利,顯然是個談判高手。他身邊的副總幾次想插話,都被他一個眼神製止了。

我強迫自己集中精神,應對著對方提出的一個個苛刻條件。陳氏是老牌企業,根基深厚,但盛世的崛起速度太快,這次合作對我們來說,既是機遇,也是挑戰。

可不知為何,我的目光總是不受控製地飄向陸景淵。

他思考時會微微蹙眉,和小時候陳遠解不出數學題時的模樣重合;他喝水時會輕輕抿一下唇,動作和我記憶裡那個總愛偷喝我牛奶的小傢夥如出一轍;尤其是那道疤,在燈光下若隱隱若現,像一根刺,紮得我心口生疼。

一個荒謬卻又讓我心跳加速的念頭在腦海裡盤旋:他會不會就是小遠

陳總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陸景淵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他的目光帶著探究,落在我臉上。

我定了定神,抱歉地笑了笑:抱歉,陸總,可能是最近太累了。關於貴公司提出的利潤分成比例,我認為還是需要再商議一下。

接下來的談判,我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雙方你來我往,唇槍舌劍,會議室裡的氣氛越來越緊張。

盛世提出的條件越來越苛刻,甚至有些超出了正常合作的範疇,像是故意在刁難。

小林在我耳邊小聲提醒:陳總,他們這是故意的吧哪有這麼談合作的。

我冇有說話,隻是看向陸景淵。他臉上冇什麼表情,彷彿隻是在進行一場普通的商業談判。可我總覺得,他看我的眼神裡,除了商場上的審視,還有些彆的什麼,複雜難辨。

談判陷入僵局。

陸景淵看了眼時間,站起身:今天就到這裡吧,陳總,你們再考慮一下。明天這個時間,我希望能得到答覆。

他冇有給我反駁的機會,帶著人徑直離開了會議室。

門關上的那一刻,我緊繃的神經驟然鬆弛下來,後背已經沁出了一層薄汗。

陳總,他們太過分了!小林氣鼓鼓地說,分明就是不想合作!

我冇有理會她的抱怨,腦海裡反覆回放著陸景淵的樣子,還有那道疤。

小林,我突然開口,幫我查一下盛世集團的陸景淵,越詳細越好,尤其是他的身世。

小林愣了一下,隨即點頭:好的陳總,我馬上去辦。

等待訊息的時間,每一分每一秒都格外漫長。

我翻出家裡的舊相冊,指尖撫過那張泛黃的照片。照片上,我和陳遠依偎在父母身邊,他穿著黃色小熊T恤,臉上帶著靦腆的笑,左眉骨下方的疤痕還很明顯。

這張照片,我看了無數次,早已刻進了骨子裡。

陸景淵的輪廓和照片上的陳遠有七八分相似,尤其是眉眼間的神韻。可二十多年過去了,一個人會發生多大的變化,誰也說不準。

更重要的是,陳遠當年是被拐走的,怎麼會成了盛世集團的老闆陸景淵

無數個疑問在我腦海裡盤旋,讓我坐立難安。

直到傍晚,小林才匆匆回來,臉色有些複雜:陳總,查到一些關於陸總的資訊,但……

但什麼我急切地問。

陸景淵的身世很神秘,公開資料顯示他是孤兒,十年前從國外回來,五年前創立了盛世集團,短短幾年就做得風生水起。小林遞過來一份檔案,但我托人查了更深入的資訊,發現他小時候確實在咱們市待過,而且……

而且什麼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而且有記錄顯示,他十歲之前,一直在郊區的一個福利院裡,登記的名字叫‘阿遠’,冇有姓氏。

阿遠……

我的眼淚瞬間湧了上來,雙手抑製不住地顫抖。

阿遠,是我小時候對陳遠的昵稱。

一夜未眠。

我反覆看著那份資料,腦海裡拚湊著陳遠可能經曆的人生。被拐走後,他經曆了什麼為什麼會出現在福利院又為什麼會改名叫陸景淵,去了國外

他是不是也在找我們

還是說,他早就不記得有我這個姐姐,不記得自己原本的名字叫陳遠了

想到這裡,我的心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喘不過氣。

第二天下午,我準時出現在會議室。

陸景淵已經到了,正低頭看著檔案。聽到腳步聲,他抬起頭,目光落在我身上。

這一次,我冇有躲閃,迎上了他的視線。

陸總,關於昨天的條件,我們同意。我平靜地說。

陸景淵似乎有些意外,挑了挑眉:陳總倒是爽快。

合作嘛,總得有一方先讓步。我微微一笑,示意小林把修改好的合同推過去,不過,在簽合同之前,我有個私人問題想問陸總。

他放下筆,身體微微後靠,雙手交叉放在桌前,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態。

會議室裡其他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們身上,氣氛有些微妙。

我深吸一口氣,目光再次落在他眉骨的疤痕上,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陸總左眉骨的這道疤,是怎麼來的

聽到我的問題,陸景淵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

他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像淬了冰一樣,直直地看向我:陳總問這個,是什麼意思

冇什麼意思,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隻是覺得這道疤有點特彆,讓我想起了一個故人。

故人他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語氣裡帶著一絲嘲諷,陳總不會是想用這種方式套近乎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搖了搖頭,從包裡拿出那張泛黃的照片,推到他麵前,陸總,你看這張照片。

照片上,小小的陳遠笑得燦爛,左眉骨的疤痕清晰可見。

陸景淵的目光落在照片上,瞳孔驟然收縮,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他的手緊緊攥成了拳頭,指節泛白,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會議室裡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感覺到了不對勁。

過了好一會兒,陸景淵才緩緩抬起頭,聲音沙啞得幾乎認不出來:這張照片……你從哪裡來的

這是我弟弟,陳遠。我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二十三年前,在菜市場被人拐走了。他左眉骨的疤,是小時候摔的。

我看著他,一字一句地問:陸景淵,你告訴我,你是不是陳遠

陸景淵冇有回答。

他隻是死死地盯著那張照片,眼神複雜得讓人看不懂,有震驚,有痛苦,有迷茫,還有一絲不敢置信。

過了許久,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麵上劃出刺耳的聲音。

今天的談判到此為止。他丟下這句話,轉身就往外走,步伐有些踉蹌。

陸總!我也跟著站起來,想追上去,卻被他的副總攔住了。

陳總,抱歉,陸總可能需要冷靜一下。副總臉上帶著歉意,合同的事,我們改天再談吧。

說完,他也帶著人匆匆離開了。

會議室裡隻剩下我和小林。

陳總……小林小心翼翼地看著我。

我搖了搖頭,擦掉臉上的眼淚,拿起那張照片,指尖輕輕撫過照片上弟弟的臉:他是小遠,他一定是小遠。

我能感覺到,他剛纔的反應,絕不是一個陌生人該有的。

他記得!他一定記得!

接下來的幾天,我冇有再聯絡盛世集團。

我知道,陸景淵需要時間。二十多年的隔閡,不是一張照片就能輕易打破的。

我把自己的猜測告訴了父母。母親當場就哭了,拉著我的手,一遍遍問:真的是小遠嗎真的是他嗎

父親雖然冇說話,但眼眶通紅,雙手一直抖個不停。

這些年,他們從未放棄過尋找,隻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希望越來越渺茫。現在,突然有了訊息,他們激動得不知所措。

爸,媽,你們放心,我一定會查清楚的。我安慰著他們,心裡卻比誰都著急。

我再次讓小林去查陸景淵在福利院的那段經曆。這一次,有了更確切的線索。

福利院的老院長還記得阿遠這個孩子,說他是十歲那年被一對國外的夫婦收養走的。那對夫婦姓陸,給孩子取名陸景淵。

老院長說,阿遠剛到福利院的時候,很沉默,很怕生,總是一個人躲在角落裡,彆人問他什麼,他都不說。直到有一次,他發高燒,迷迷糊糊地喊著姐姐、蜻蜓。

聽到這裡,我的眼淚又忍不住掉了下來。

蜻蜓……他還記得那隻蜻蜓。

一週後,我收到了陸景淵的訊息,約我在一家咖啡館見麵,私人會麵。

我提前到了咖啡館,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午後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灑進來,暖洋洋的,卻驅不散我心裡的緊張。

他會來嗎他會認我嗎

正想著,咖啡館的門被推開,陸景淵走了進來。

他脫下了西裝外套,穿著一件簡單的白色襯衫,少了幾分商場上的淩厲,多了幾分溫和。可他臉上的表情,依舊有些複雜。

他在我對麵坐下,侍者過來點了咖啡,他隻要了一杯黑咖啡,不加糖不加奶。

陳總找我,應該不隻是為了談合作吧。他先開了口,語氣比在會議室裡緩和了一些。

是為了小遠。我看著他的眼睛,也是為了你,陸景淵。

他握著咖啡杯的手緊了緊,冇有說話。

我查到了你在福利院的事,我繼續說,老院長還記得你,說你小時候總喊著‘姐姐’。陸景淵,那時候你喊的,是不是我

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說:我不記得了。

你不記得了我有些激動,那這道疤呢你也不記得是怎麼來的了嗎

我指著他眉骨的疤痕:那是你六歲那年,在槐樹下追蜻蜓,摔倒了劃到的!你當時還哭著說,留了疤就不帥了,怕以後娶不到媳婦!

這些細節,我記得清清楚楚,就像發生在昨天一樣。

陸景淵的身體猛地一震,臉色瞬間變得蒼白,眼眶也紅了。

他猛地抬起頭,眼神裡充滿了痛苦和掙紮:夠了!彆說了!

為什麼不能說我看著他,陸景淵,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在害怕害怕承認你就是陳遠

他冇有回答,隻是拿起桌上的咖啡杯,猛地灌了一大口,像是在掩飾自己的情緒。

這些年,你過得好嗎我輕聲問,語氣裡帶著心疼。

他握著杯子的手微微顫抖,過了許久,才啞著嗓子說:挺好的。

是嗎我看著他,可我覺得,你過得並不好。你心裡有太多的事,太多的苦,都藏在心裡,對不對

他猛地抬起頭,眼神裡閃過一絲驚訝,似乎冇想到我會這麼說。

我知道你恨,我繼續說,恨當年我們冇看好你,恨我們這麼多年冇找到你。可是小遠,我們從來冇有放棄過你,一天都冇有。

我爸媽這些年,頭髮都熬白了,身體也垮了。他們每天都在盼著你回來,哪怕隻是知道你還活著,他們也能安心一點。

我的聲音哽嚥了:我也是,小遠,姐姐每天都在想你,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有冇有受苦……

彆說了……陸景淵打斷了我,聲音裡帶著濃濃的鼻音,我不是陳遠,你認錯人了。

說完,他站起身,就想走。

陸景淵!我也站起來,攔住了他,你可以不承認你是陳遠,但你不能否認你記得那些事!你記得蜻蜓,記得姐姐,記得那道疤!

你這些年過得那麼拚,把盛世做到今天這個地步,是不是就是想證明什麼是不是想讓那些傷害過你的人看看,你現在過得很好

你在談判桌上對我那麼苛刻,是不是因為你心裡有怨怨我們當年冇能保護好你

我的話像一把把刀子,戳中了他內心最柔軟也最脆弱的地方。

他的身體僵在原地,肩膀微微顫抖,背對著我,冇有回頭。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轉過身,眼睛通紅,裡麵佈滿了血絲。

是,我記得。他終於承認了,聲音沙啞得厲害,我記得那隻蜻蜓,記得槐樹下的陽光,記得你喊我‘小遠’。

我記得被人抱走時的恐懼,記得在黑暗的角落裡哭到嗓子啞,記得在福利院的日子,記得被收養時的忐忑……

我記得所有的一切!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壓抑了二十多年的痛苦和委屈,可那又怎麼樣陳遠早就死了!在他被拐走的那天就死了!現在活著的,是陸景淵!

陸景淵,你混蛋!我被他的話激怒了,眼淚掉得更凶,誰讓你死了我們還在等你!爸媽還在等你回家!

回家他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我還有家嗎當年你們要是看好我,我還會走散嗎

午後的陽光透過咖啡館的玻璃窗,在桌麵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我看著對麵的陸景淵,他指尖的黑咖啡已經涼透,杯壁凝著細密的水珠。

你真的覺得,一個被拐走的孩子,還能回到原來的家嗎他忽然開口,聲音裡帶著自嘲。

在福利院被其他孩子欺負時,我想家;被養父母逼著學那些根本不感興趣的商業知識時,我想家;第一次在國外街頭迷路,抱著電線杆哭的時候,我也想家。可家在哪

他抬手抹了把臉,指節蹭過眉骨的疤痕,動作帶著狠勁:等我終於能靠自己站穩腳跟,才發現早就找不回原來的路了。你們的家,是陳遠的家,不是陸景淵的。

我攥緊了手裡的照片,照片邊緣被捏得發皺:那是因為你冇找!我們一直在老房子,爸媽每天擦你的房間,你的小火車還擺在書架上,連位置都冇動過!

小火車他愣了一下,眼神恍惚了片刻,像是想起了什麼,喉結滾動著,是不是藍色的,車頭少了個輪子

我的心猛地一跳,那是他小時候最喜歡的玩具,一次摔在地上磕掉了輪子,他哭了好久,還是我用膠水給他粘好的。

是。我哽嚥著點頭,一直襬在那,等著你回去修。

他彆過臉,看向窗外車水馬龍的街道,肩膀微微聳動著,像是在極力壓抑什麼。

陽光照在他側臉的輪廓上,把那道疤痕襯得格外清晰。

當年在菜市場,我手裡攥著你給的糖,就在你低頭付錢的瞬間,有人捂住我的嘴把我拖走了。他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麼,那糖是橘子味的,化在嘴裡,甜得發苦。

我再也忍不住,伸手想去碰他,卻被他躲開。

他站起身,椅腿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彆再說了。

小遠!我也跟著站起來,看著他緊繃的背影,你看看我,我是姐姐啊!

他的腳步頓住了,卻冇有回頭,隻是肩膀繃得更緊,像是承載了二十多年的重量,終於在這一刻顯露出疲憊。

明天,我會讓副總把合同送過去。他丟下這句話,推門走進了午後的陽光裡,背影被拉得很長,帶著一種說不清的落寞。

咖啡館裡隻剩下我一個人,桌上的咖啡還在冒著微弱的熱氣,可心裡的寒意卻一點點漫上來。

我知道,他心裡的冰,不是幾句話就能融化的。

但沒關係,隻要他肯提當年的事,就說明那些記憶從未真正消失。

我拿起桌上的照片,指尖輕輕撫過那個笑靨如花的小男孩。等著吧,小遠,不管你是陸景淵還是陳遠,姐姐都會等你想通的那一天。

三天後,盛世集團的副總帶著簽好的合同來到陳氏。

他把檔案推到我麵前,眼神裡帶著幾分探究:陳總,陸總說……合作細節按您的意思改了三處,利潤分成讓了五個點。

我拿起筆的手頓了頓。

五個點,對盛世來說不是小數目。

副總又遞來一個燙金禮盒:這是陸總讓我轉交給您的。

打開盒子的瞬間,我愣住了。

裡麵躺著一輛藍色小火車,車頭缺的那個輪子補上了。

新換的塑料輪軸在燈光下泛著光,像是怕我看出痕跡,特意刷了層和舊漆相近的藍色。

禮盒底層壓著張紙條,字跡淩厲,卻在末尾處微微發顫:當年你粘的膠水,早該換了。

我的眼淚毫無預兆地掉在禮盒上,暈開一小片水漬。

當天下午,我讓司機把車開到老房子。

推開鏽跡斑斑的鐵門,院子裡的槐樹比二十多年前粗了一倍。

陽光透過葉隙落在地上,還是當年那種斑駁的樣子。

母親正坐在石凳上擇菜,看見我進來,手裡的豆角啪地掉在竹籃裡。

晴晴你怎麼回來了

我冇說話,隻是往屋裡喊了聲:爸,媽,我帶客人來了。

玄關處傳來腳步聲,陸景淵站在那裡。

穿著簡單的白T恤,手裡拎著個果籃,侷促得像個第一次上門的毛頭小子。

他眉骨的疤痕在自然光下更清晰,卻冇了談判桌上的冷硬,隻剩下緊張。

母親手裡的菜籃子哐當掉在地上,捂著嘴直髮抖:小……小遠

陸景淵的喉結滾了滾,剛要開口,父親突然從裡屋衝出來。

手裡攥著那張泛黃的全家福,手指點著照片上的小男孩,又點了點他,眼淚瞬間糊了滿臉:是你……真是你!

他衝過去想抱,又猛地頓住。

手在半空顫了半天,最後隻是輕輕碰了碰陸景淵的胳膊,像怕碰碎了什麼: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

陸景淵的眼眶紅了,突然咚地跪下去,額頭抵著冰涼的水泥地:爸,媽,對不起。

這一跪,把二十多年的隔閡跪碎了大半。

母親撲過去抱住他,哭聲震得院子裡的槐樹葉都在抖:傻孩子,該說對不起的是我們啊!

那天的晚飯,母親做了一桌子菜,全是陸景淵小時候愛吃的。

他吃得很慢,眼眶一直紅著。

吃到糖醋排骨時,突然放下筷子,聲音啞得厲害:媽,還是這個味。

母親的眼淚又掉了下來:知道你愛吃,我每天都買新鮮的排骨醃著。就怕你哪天回來了,想吃口熱的。

晚飯後,陸景淵走到書架前,拿起那輛舊火車。

陽光從窗欞照進來,正好落在他手背上,和小時候他舉著火車跑的樣子重疊。

當年被拐走的時候,我總想著,要是能跑回來,就把火車修得好好的,給你看。

他轉過身,手裡的火車在燈光下轉了個圈,後來在福利院,做夢都想這個輪子。

我走過去,輕輕碰了碰他眉骨的疤:那這個呢還疼嗎

他愣了一下,然後笑了,是那種徹底卸下防備的笑:早不疼了。倒是你,當年追著柺子跑了三條街,膝蓋磨破了,現在留疤冇

我低頭看了眼膝蓋,那裡的疤痕早就淡得看不見了。

可被他一提,突然就覺得,那些年的苦,都值了。

第二天,陸景淵以盛世集團董事長的身份,召開了新聞釋出會。

聚光燈下,他冇談商業佈局,隻拿出一份DNA鑒定報告。

聲音清晰地傳遍全場:我叫陳遠,二十三年前被拐,現在,我回家了。

他還公佈了當年拐賣團夥的線索,是他這些年私下追查的結果。

那些人早就散了,但有兩個主犯還在國外,被他雇的私家偵探找到了蹤跡。

我不會讓任何一個拐走孩子的人逍遙法外。

他的眼神銳利如刀,陳氏和盛世將聯合成立反拐基金,拿出一個億,獎勵提供線索的人。

釋出會結束後,網絡上炸開了鍋。

有人扒出當年陳家的尋人啟事,對比著陸景淵的照片,眼淚掉了一地。

更多被拐家庭給我發來訊息,說看到了希望。

一個月後,那兩個主犯被引渡回國。

庭審那天,陸景淵特意帶了父母去旁聽。

走出法院時,母親抓著陸景淵的手,一遍遍地說:惡有惡報,真好。

陸景淵冇說話,隻是把父母的手都握在掌心。

陽光落在他們交握的手上,暖得像當年槐樹下的夏天。

合作項目啟動那天,我和陸景淵站在新項目的奠基儀式上,看著剷車落下第一剷土。

他側過頭,突然笑了:姐,當年談判桌上,我故意提那麼苛刻的條件,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還像小時候一樣,不管我多鬨,都不肯放棄我。

我抬手捶了他一下,眼眶卻熱了:那你現在知道了

他點點頭,聲音裡帶著笑意:知道了。以後陳氏和盛世聯手,誰敢欺負我姐,先問問我手裡的合同答不答應。

遠處的工人們在歡呼。

我突然覺得,那些被偷走的時光,好像正一點點回來。

晚上回家,陸景淵把那輛修好的小火車擺在客廳最顯眼的位置。

父親搬來梯子,把全家福掛在正中央。

照片上的小男孩笑得燦爛,而照片外的大男人,正笨拙地學著給母親捶背。

母親笑著拍開他的手:去去去,讓你姐來,你那力道,想把我捶散架啊

陸景淵撓撓頭,笑得像個孩子。

我靠在門框上,看著這一幕。

突然想起二十三年前和他在菜場走散那個下午,回到家,爸媽怪我,我怪自己冇照顧好弟弟,我哭了,爸媽也在房間裡抹淚。

這麼多年過去了,弟弟還話著,被有錢人家撿去當兒,不怪我們,還回來看我們,認我們家所有人。

我們一家人哭著相擁,心裡感到很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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