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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和宋執年最愛彼此那年,他爸娶了我媽。

一夜之間,他成了我法律上的哥哥。

愛頃刻腐爛,恨野蠻生長。

從此,我們變成純恨的共生體。

他當著媒體的麵說我勾引名義上的哥哥,我反手就把他的裸照列印成傳單,撒遍整個港城。

他用開水潑在我後頸,留下永久的疤,我轉頭就把他推下樓梯,摔斷他一條腿。

他把我鎖在地下室三天,我出來後第一件事就是剪碎他母親唯一的遺照,燒給他看。

我們恨到撕皮噬骨,誰都彆想好過。

直到診斷書落下判決:癌細胞擴散,隻剩一個月。

我在天台無聲坐了很久,編輯好定時簡訊,設定在一個月後發送。

“宋執年,這場報複遊戲我玩膩了,先走一步。”

“給你個最後解恨的機會,來醫院簽我的遺體捐贈同意書吧。”

可就在那天下午,一個叫沈薇的女人找上了門。

一身素白長裙,乾淨得像從未沾染塵埃。

“執年說,你和你媽一樣,都讓他覺得噁心。”

看著她那張清純無辜的臉,我笑了。

真好,生命最後一段路,還有主動送上門的消遣。

沈薇抬起手,做作地撩起一縷頭髮。

無名指上鴿子蛋大的鑽戒反射出的光閃到了我的眼。

是上個月,在蘇富比拍賣行被神秘人拍下的稀世粉鑽。

價格高達三千六百萬。

當時主持人用誇張的語調宣佈,這是那位神秘人送給未婚妻的求婚禮物。

原來是宋執年買的。

這倒也不稀奇。

他是個極會愛人的人。

愛的時候毫不保留,恨不得把心掏出來,血淋淋地捧到我麵前。

可恨的時候也是這樣。

恨得撕心裂肺,恨得刻骨銘心,恨不得拖著我一塊下地獄。

那股熟悉的、屬於過去的酸澀猛地嗆上鼻腔。

尖銳又迅疾,幾乎要衝破恨意築起的高牆。

沈薇精準地捕捉到了我那一瞬的失神。

唇角揚起譏諷的笑,炫耀般轉動那枚粉鑽。

“很漂亮對吧?這是執年特意為我拍下的求婚戒指。”

“他說隻有像我這樣嬌嫩乾淨的女孩才配得上這樣純粹的粉色。”

“至於你”

她故意頓了頓,目光輕蔑地掃過我全身,

“你和你那個小三出身的媽一樣,不僅年老色衰,骨子裡也臟透了。”

我不以為然,輕輕轉動咖啡杯中的金屬勺。

伴隨著一聲慘叫。

勺子在她嘴中狠狠攪動,鮮血從嘴角湧出,染紅了那身素白長裙。

“嘴這麼臟,是該好好洗洗。”

抽出勺子,我慢條斯理擦著濺到手上的血點。

“宋執年冇有告訴你,我脾氣不太好?”

話音未落,一道身影破門而入。

宋執年匆匆趕來,將瑟瑟發抖的沈薇護在懷裡。

他抬頭,眼底是我熟悉的冷意。

“陸芝芝,給薇薇道歉。”

我眼皮都懶得抬,“你養的狗亂叫,我聽不慣。”

頭頂傳來一聲輕嗤。

“看來薇薇說了你那個小三媽啊,有什麼不對嗎?她不就是個爬床的小三?”

互相糾纏十年,宋執年總能精準地知曉並戳中我的痛處。

知道如今唯一能引起我情緒波動的,就是一年前跳海自殺的媽媽。

我終於抬起頭,輕笑著將染血的紙巾揉成一團。

趁他低頭安慰沈薇的瞬間,捏住宋執年的嘴,猛地塞了進去。

怕他咽不下去,還將剛泡好的滾燙的咖啡一塊灌了進去。

“我說了,我媽不是小三。”

“是你爸強迫了她,還逼著她嫁進宋家。”

深褐色的液體混著血汙順著他下頜淌下,燙紅一片。

懷裡的沈薇發出驚恐的抽氣聲。

宋執年卻見怪不怪,舌尖頂了頂腮,挑眉。

“陸芝芝,你編故事的能力真是夠差勁的。”

他吐出那團肮臟的紙巾,嘴角帶著譏諷的笑,

“我媽屍骨未寒,靈堂的香火都冇熄,你媽就穿著我媽的睡衣,睡在我爸的床上!”

“這是我親眼所見!”

“你告訴我這是強迫?這是被逼?”

他聲音陡然升高,帶著毫不掩飾的恨意,

“她就是個趁虛而入的賤人!”

“而你,陸芝芝,你流著她的血,同樣下賤和肮臟!”

當年的事我已解釋過無數次,可恨意早就矇蔽了他的雙眼。

真相於他而言,一文不值。

宋執年鬆開沈薇,一步步逼近,陰影將我完全籠罩。

“道歉。最後一遍。”

我仰頭看著他,扯出一個笑,字眼清晰,“做夢。”

宋執年點了點頭,臉上冇什麼表情,隻是眼神又沉了幾分。

“好,很好。”

他冇再多說一個字,攬著沈薇轉身就走。

不到半小時,一群黑衣人粗暴地闖了進來。

2

一邊警惕地觀察著我,一邊沉默著摧毀視線裡的一切。

他們都是宋執年身邊的老人,看來是還記得那些年我發起瘋來有多嚇人。

可這次,我始終抱著自己坐在地板上。

一動不動,冷眼旁觀。

看著這個我和我媽曾經唯一容身的的避風港,變成一片狼藉。

最後一個人離開,死寂籠罩下來。

塵埃在從破窗透進的夕陽餘暉裡漂浮。

突然,喉嚨深處湧上一股無法抑製的腥甜。

我猛地彎腰。

一口滾燙的、鮮紅的血毫無預兆地噴濺而出。

刺目得驚人。

看著那攤血,我愣了愣,隨即抬手,慢慢擦去嘴角的血跡。

啊,對了。

一個月。

原來從現在開始就已經在倒計時了。

不知坐了多久,我彎腰,在一片狼藉中摸索。

從傾倒的茶幾底下摸出半盒受潮的煙。

抖出一根,點燃,猩紅的光點在漸濃的暮色裡明明滅滅。

煙嗆得肺管生疼,引來又一陣壓抑的咳嗽。

手機螢幕不斷閃爍,推送著豪門最新的八卦。

【宋氏太子爺豪擲億金為紅顏,疑與偽骨科妹妹徹底決裂。】

【沈薇獲贈天價粉鑽,苦情女主終成過往雲煙?】

配圖是宋執年召集了全港城的知名醫生為沈薇診治。

光是診金就出了上億。

底下評論一片豔羨。

稱讚郎才女貌,祝福太子爺找到真愛,逃離畸形的互相折磨。

我劃掉推送,吸完最後一口煙,按熄菸蒂。

他們如何歌頌這段愛情,如何揣測我們的結局,

都與我無關了。

恨需要力氣。

可我的力氣,堪堪隻夠活著了。

第二天我去醫院複查。

醫生看著最新的檢查報告,眉頭擰得死緊,

“陸小姐,你的情況必須立刻住院接受治療!不能再拖了!”

我靠在椅背上,冇什麼力氣,

“開點止痛藥就行。”

“你這根本不是止痛藥能解決的!你需要”

“最便宜的那種,”我打斷他,抬起眼,“我冇錢。”

醫生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麼。

但對上我死水般的眼睛,最終隻是重重歎了口氣,筆下潦草地開了單子。

去視窗取藥,一小袋,輕飄飄的。

裡麵是幾板最基礎的止痛片,廉價的白藥片,效果微弱。

但可以勉強壓製住深入骨髓的痛意。

攥著輕得可憐的塑料袋,我慢吞吞往外走。

陽光有些刺眼,我抬手遮了一下。

就在這時,一股蠻力猛地拽走了我手裡的袋子。

我踉蹌一步,抬頭對上宋執年譏誚的視線。

他捏著那袋廉價的藥,目光掃過我蒼白的臉,冷嗤一聲,

“臉色這麼蒼白?”

“彆是因為看見我和薇薇的新聞難受了吧?”

尖銳的痛意讓我做不到反唇相譏,隻盯著他手裡的塑料袋。

“把藥還我。”

話音剛落,男人衝我挑釁一笑,手指鬆開,藥袋掉在地上。

接著抬腳,狠狠碾了上去。

白色的藥片從鋁箔裡擠出,在他鋥亮的皮鞋底化作一攤混著灰塵的粉末。

“手滑,不好意思。”

宋執年俯身,湊到我耳邊,

“不過你要是穿著薇薇的睡衣爬一次我的床,我也為你請全港城的醫生過來,怎麼樣?”

他湊得極近,語氣裡惡意滿滿。

可那雙死死盯著我的眼底深處,卻翻湧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眷戀。

我看著他,忽然極輕地笑了一下。

他眼神微動,似乎以為我要服軟。

我卻猛地彎腰,撿起一塊尖銳的石頭,狠狠砸向他身後那輛邁巴赫。

尖銳的警報聲中,我的聲音平靜無波,

“你踩了我的藥,我砸了你的車。”

“兩清。”

3

剛纔的動作幅度太大,喉間控製不住湧上一股腥甜。

不想讓宋執年看見我吐血的狼狽模樣,我踉蹌著想要逃開。

他追上來,聲音有些著急,

“兩清?陸芝芝,你做夢!”

“你和你媽欠我媽的,這輩子都還不清!”

陳詞濫調聽得我心煩,我轉身,結結實實給了他三個巴掌。

他捂著臉,難以置信瞪著我。

趁他愣神的瞬間,我打開恰好停下的出租車門。

跌坐進去,喉嚨裡那股翻湧的鐵鏽味幾乎要壓抑不住。

“開車!”

我嘶啞地催促,聲音破碎不堪。

司機嚇了一跳,慌忙踩下油門。

車窗外,宋執年陰沉的臉飛速後退。

回到家,客廳還是一片狼藉。

我再也支撐不住,隨便找了個空地蜷縮著抱住身體。

劇痛如同潮水般再次席捲而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冇有止痛藥的緩衝,疼痛變得**而尖銳,像是無數把燒紅的刀在骨頭縫裡剮蹭。

視野開始模糊,出現重影。

意識恍惚間,眼前似乎不再是破碎的傢俱。

而是很多年前,陽光明媚的午後。

那時宋執年還不是我名義上的哥哥。

他隻是那個會翻牆逃課、隻為給我送一杯冰鎮酸梅湯的少年。

“芝芝,以後我的就是你的。”

“以後誰敢欺負你,我第一個不答應!”

少年清澈的誓言猶在耳邊,可下一秒,畫麵碎裂。

變成了靈堂刺目的白,變成了他媽媽的黑白遺照。

變成了他看著我時,那雙淬了毒、染著血海深仇的眼睛。

“陸芝芝,你流著她的血,同樣下賤和肮臟!”

恨意如冰錐刺入心臟,將最後一絲虛妄的溫暖碾得粉碎。

劇痛再次席捲,意識被拽回現實。

劇烈的咳嗽撕扯著胸腔,我俯下身,又是一口血嘔在地板上,觸目驚心。

痛。

無邊無際的痛。

視線裡的重影越來越嚴重,幾乎看不清東西。

蜷縮在冰冷的牆角,我的指甲無意識地摳颳著地麵,留下淺淺的白痕。

也許就這樣死在這裡,也不會有人發現。

直到腐爛的氣味傳出,纔會驚動鄰居。

然後宋執年會知道。

他會是什麼表情?

會是終於得償所願的快意嗎?

還是會

意識逐漸渙散,疼痛似乎也變得麻木起來。

就在我幾乎要徹底陷入黑暗時,手機突然尖銳地響了起來。

一遍又一遍,固執地不肯停歇。

我費力地摸出來,模糊的視線勉強辨認出螢幕。

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可心底某個角落,卻莫名生出一絲極其微弱的、連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期待。

會是他嗎?

顫抖著手指,劃開接聽,將手機放到耳邊。

喉嚨裡全是血腥氣,發不出任何聲音。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然後。

傳來了一個我死也忘不掉的女人聲音,有些含糊卻耀武揚威的聲音,

“陸小姐嗎?我是沈薇。”

“執年讓我打電話告訴你,車子的維修費用清單明天會送到你那裡。”

她輕笑一聲,語氣誠懇,

“聽說你買的都是最便宜的止痛藥,想必是冇什麼錢的。”

“如果實在冇錢賠付,可以像你媽媽一樣,雙腿打開,自然會有人為你買單。”

4

電話被掛斷,忙音刺耳。

沈薇最後那句話,如同鈍刀反覆拉扯著我的神經。

看來是上次的教訓還不夠。

她纔敢又一次到我麵前挑釁。

胸腔裡的怒火和恨意交織,壓過了蝕骨的疼痛。

反正快死了。

死之前要好好給她個教訓才行。

讓她那張嘴,再也說不出侮辱我媽的話。

我知道沈薇在哪家醫院,宋執年為她包下了一整層的病房。

換上一身不起眼的清潔工衣服後,我混在交接班的人流裡,輕易進入了看守嚴密的樓層。

推著清潔車,低著頭,慢慢靠近。

“乾什麼的?”保鏢攔住我。

我壓著嗓子,“換洗床品。”

也許是看我臉色慘白,一身消毒水味,他們皺了皺眉,很快放行。

病房裡。

沈薇正靠在床頭,對著鏡子檢視自己還未痊癒的嘴角。

聽見動靜,她抬起頭。

看到是我,瞳孔驟然收縮,張嘴就要呼救。

在她出聲之前,我撲上去,用儘全身力氣將她死死按在床頭,捏開她的嘴。

將一瓶工業用的高度粘合劑,對著她的嘴倒了進去。

“唔!”

沈薇驚恐地瞪大雙眼,瘋狂掙紮,指甲在我手臂上抓出血痕。

但幾乎是下一秒,粘合劑迅速發生反應。

她的上下唇、舌頭、牙齒被牢牢粘在一起。

再也發不出任何清晰的音節,隻能發出絕望痛苦的嗚咽。

我鬆開她,冷冷地看著她漂亮的臉蛋因恐懼而扭曲。

“嘴這麼臟,以後就彆用了。”

說完,我轉身就走。

剛拉開病房門,就撞進一個結實的胸膛。

宋執年來了。

他看清病房內的情形,臉色瞬間鐵青,一把推開我衝進去,“薇薇!”

冇再看身後的兵荒馬亂,我跑著離開。

剛進電梯,一口血就噴了出來。

身體裡的力氣也隨著這口氣迅速抽離。

我知道宋執年不會善罷甘休,但實在冇有力氣應對他的報複。

索性用最後一點錢,在城中村的筒子樓裡租了一個單間。

宋執年找不到我,氣急敗壞釋出了一條動態,

【懸賞一千萬,找出陸芝芝。她必須為傷害我的未婚妻付出代價。】

配圖是沈薇慘不忍睹的嘴唇和醫院的診斷證明。

港城嘩然。

天價懸賞讓無數人紅了眼。

連帶著我和宋執年這些年不堪的互相撕扯也再次被翻出。

我的名字和瘋子劃上了等號,這處並不隱蔽的住址也被扒出。

自此,門外再無寧日。

日夜都有人蹲守,攝像頭對著我的門窗。

起初隻是窺探,後來見我冇有動靜,便開始有人用力砸門,高聲叫罵。

痛楚間歇性消退時,我會隔著門板與他們大聲叫罵。

可這樣的時刻越來越少。

大多數時候,我隻能躺在發黴的床上,感受生命值飛速下降。

不知道過了多少天後,手機推送了一條爆炸新聞。

“宋氏太子爺將於明日大婚”的詞條後跟著一個鮮紅的“爆”字。

明天。

我盯著那日期,混沌的腦子清醒了一瞬。

也是我設定好的,定時簡訊發送的日子。

不知道這份新婚賀禮,他會不會喜歡。

第二天,婚禮現場的照片和視頻幾乎塞爆了網絡。

我靠在冰冷的牆上,模糊的視線看著螢幕上他為沈薇戴上那枚天價粉鑽。

就在戒指緩緩套入沈薇指尖的那一刻。

我的手機螢幕亮了。

【簡訊已發送。】

5

幾乎同時,直播畫麵裡。

宋執年西裝口袋裡的手機螢幕亮起,特殊設定的提示音穿透了婚禮溫馨的奏樂。

他臉上的笑容僵住,下意識掏出手機。

鏡頭推近。

完美捕捉到了他點開簡訊時,臉上每一寸血色瞬間褪儘的模樣。

聽到宋執年的手機提示音,我也有一瞬間的失神。

那是從前我們還在一起的時候,我一字一句錄下的。

“宋執年,快回我!敢錯過本大小姐的訊息你就完蛋了!”

肆意囂張的語調裡,全是被偏愛的有恃無恐。

如今物是人非,他竟還冇換掉。

想來或許是忘記了。

我閉上眼,靜靜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黑暗中,似乎有急促的腳步聲穿破層層障礙,越來越近。

真可笑啊。

臨死前出現幻聽,竟然還是他的腳步聲。

我想扯出一個譏諷的笑,卻發現連牽動嘴角的力氣都冇有了。

眼前的黑暗晃動,好像真的有一個模糊的身影,正不顧一切地朝我奔來。

那麼急切,甚至帶著一絲恐慌。

是宋執年嗎?

這個念頭荒謬得讓我想發笑。

可瀕死的意識卻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忍不住一陣悸動。

然而,下一秒。

宋執年的聲音穿過手機螢幕,清晰落入耳中。

“陸芝芝。”

他念著我的名字,語氣輕佻得像是在談論一個蹩腳的笑話,

“為了阻止我結婚,真是花樣百出。”

“現在連裝病瀕死、捐贈遺體這種謊都扯出來了。”

台下傳來一陣賓客們心領神會的、壓抑的竊笑。

那點微弱的火星,瞬間被這盆冰水兜頭澆滅。

連一絲煙都冇剩下。

筒子樓裡,我最後一點微弱的呼吸,斷了。

意識慢慢漂浮至空中。

鬼使神差地,竟到了那場盛大婚禮的現場。

我看到司儀在努力活躍氣氛,賓客們在強裝歡笑。

我看到沈薇臉上那掩飾不住的委屈和不安。

我更看到宋執年。

他最終還是在儀式中途突兀地叫了停。

“抱歉,各位,婚禮暫時中止。”

他扔下這句話,不顧滿場嘩然,也不看沈薇瞬間慘白的臉,徑直走向露台。

我飄過去,跟在他身後。

露台上。

他煩躁地扯開領結,點菸的手抖得厲害,打火機按了好幾次才點燃。

煙霧繚繞,模糊了他緊繃的側臉。

他的兄弟跟了出來,遞給他一杯酒,

“冇事吧?她又作什麼妖?”

宋執年深吸一口煙,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菸灰積了長長一截,才猛地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

“算了。”

兄弟一愣,“什麼算了?”

“恨太累了。”

他垂下眼,看著自己右手虎口處那道猙獰的疤,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

“恨陸芝芝太累了,用恨來掩飾愛,更累。”

順著他的目光,我看向那道疤。

那是我用瑞士軍刀劃下的。

當時他掐著我的脖子,額頭抵著我撞破的傷口。

血流如注中,我們像兩隻不死不休的野獸。

現在他說算了?

靈魂狀態的我幾乎要嗤笑出聲,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隻聽他繼續說著,像是在說服自己,

“她都用裝病示弱這招了嗬,真是我給她這個台階下。”

“和薇薇結婚,本來也就是想氣氣她。”

他狠狠撚滅菸頭,像是下定了決心,

“這次隻要她過來低頭認個錯,我就”

“我就跟她重新開始。”

重新開始?

宋執年,我們之間隻剩下死路一條,哪來的重新開始?

他在露台上枯坐半夜,身上的新郎禮服皺得不成樣子。

天色矇矇亮時,他終於耗儘了所有耐心。

掏出手機,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意味,飛快地編輯著簡訊。

我看到他寫,

【陸芝芝,你贏了。鬨夠了嗎?鬨夠了就回來。】

【我知道你是裝病,我不笑話你我們重新開始。】

盯著發送成功的提示,他緊繃的身體微微放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手機螢幕。

每一次螢幕亮起,每一次微弱的震動,

他都迅速抓起,又在看清不是我的名字後,眼神迅速黯淡下去。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天際泛白,晨曦刺破雲層。

宋執年眼底最後一絲期待終於徹底粉碎,被一種遭到戲弄後的暴怒所取代。

“好!陸芝芝,你真是好樣的!”

“耍我是不是?故意毀了我的婚禮還不夠?現在躲著看我的笑話?”

“你給我等著!”

6

宋執年幾乎是衝下樓的。

身上那套價值不菲的西裝皺巴巴地沾著露台的灰塵和煙味,他甚至來不及換下。

車子一路疾馳,精準地停在筒子樓下。

我漂浮在半空,冷眼看著。

原來他早就知道我躲在這裡。

也是,懸賞令是他發的,我的地址被扒得人儘皆知。

他怎麼可能不知道。

他隻是從未來過,也從不在意我會因此遭遇什麼。

車門打開,他大步跨上樓。

一眼就看到了我那扇被潑滿猩紅狗血和肮臟油漆的門。

還有那幾個依舊不死心、蹲守在門口罵罵咧咧的男人。

“賤人!滾出來!”

“一千萬呢!彆裝死!”

宋執年的腳步頓住了。

看著那一片狼藉,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愕然。

跟來的助理大氣不敢出,小心翼翼地解釋,

“宋總自從懸賞釋出後,就一直有人來這裡騷擾陸小姐”

“怎麼冇人告訴我?”

宋執年打斷他,聲音低沉,像在壓抑著情緒。

助理頭垂得更低,

“是是沈薇小姐說,您要安心備婚,不讓這些瑣事打擾您”

宋執年冇再說話。

隻是盯著那扇汙穢不堪的門,下頜線繃得極緊。

他垂在身側的手無意識蜷縮了一下。

儘管稍縱即逝,可我還是冇錯過他眼底的抽痛。

宋執年大步上前,抬手。

不是敲,幾乎是砸。

“陸芝芝!開門!”

裡麵死寂無聲。

“我知道你在裡麵!彆給我裝死!開門!”

他的怒氣在寂靜中攀升,砸門的力道更重,門板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依舊冇有任何迴應。

一種莫名的心慌逐漸攫住了他,幾乎要淹冇他的理智。

他砸門的動作慢了下來,最後變成了急促的拍打,語氣甚至隱隱帶著哀求。

“陸芝芝你開門”

“隻要你開門你攪黃婚禮的事,我不怪你了”

“我們我們談談開門,好不好?”

回答他的,隻有門口那幾個男人麵麵相覷的視線,和死一樣的寂靜。

宋執年猛地轉身,赤紅著眼睛,一把揪起離他最近的那個男人的衣領。

“裡麵的人呢?她有冇有出來過?!說話!”

那男人被他嚇得魂飛魄散,結結巴巴地回答,

“冇冇有一直冇見出來剛開始那幾天,她、她還會跟我們對著罵,後來”

“後來就冇聲了,裡麵一點動靜都冇有”

他猛地鬆開那人,回身用儘全身力氣,狠狠一腳踹在那扇搖搖欲墜的門上。

“砰!”

老舊的鎖芯崩裂,門板向內彈開。

昏暗的光線湧入屋內,塵埃在光柱中瘋狂飛舞。

宋執年僵在門口,瞳孔驟然收縮。

他終於看見了。

看見我蜷縮在冰冷床板上的瘦小身體。

看見地板上早已乾涸發黑的、觸目驚心的血跡。

看見我蒼白得冇有一絲生氣的臉,和再也不會睜開的眼睛。

宋執年,再見。

7

宋執年踉蹌著後退幾步,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他幾次想站起來,卻始終用不上力氣。

隻能手腳並用,一步步爬到我的身體旁邊。

“芝芝,陸芝芝,你起來”

他聲音嘶啞的不成樣子,帶著濃重的哭腔。

鼻涕和眼淚毫無形象淌了一臉,他顧不上擦,一遍遍拽著我試圖讓我起來。

盯著他不住聳動的肩膀,我的視線一刻都捨不得移開。

除卻十年前他母親去世那天,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宋執年如此狼狽的模樣。

真痛快啊,宋執年。

你也有今天。

他將我打橫抱起,跌跌撞撞衝下樓。

“陸芝芝,你不準死!你那麼恨我,你怎麼會死”

“我帶你去醫院,給你請全港城最好的醫生”

車子一路瘋狂疾馳,闖了無數紅燈。

到了醫院,他抱著我直接衝向急診室。

“醫生!救她!求你們救她!”

“多少錢都可以!把我的命給她!救她!”

值班醫生被這陣仗嚇到,慌忙上前。

卻在看清我青紫的臉時,神情都變了。

“先生,請您冷靜。這位小姐她已經”

“她冇死!”

宋執年偏執大喊,雙目赤紅,

“她隻是生氣了!她裝的!她最會騙我了!你們救她!快救啊!”

他甚至下跪,對著醫生一下下地磕頭。

“我求求你們救救她我不能冇有她”

周圍的病患和家屬都被驚動,遠遠看著,指指點點。

曾經為我看診的醫生撥開人群走了過來。

“我記得這位陸小姐。她一個月前來過我這裡複查,癌細胞已經全身擴散,晚期了。”

“要是當時化療,還能撐一段時間,可她卻說冇錢,隻開了最便宜的止痛藥。”

宋執年臉上的血色褪儘,努力回想著。

終於想到了那袋被他碾成粉末的藥品。

一聲不似人聲的嚎哭從宋執年喉嚨裡迸發出來。

他抱起我,跌跌撞撞往回走。

身後傳來醫生略帶遲疑的詢問,

“宋先生,陸小姐生前簽署過遺體捐贈意向書,您看”

迴應他的,隻有一個暴躁的“滾”字。

我的身體被宋執年帶回了一片廢墟的家中。

他揮退了所有跟來的人,反鎖了房門。

然後,他抱著我,蜷縮在冰冷的地板上。

我的靈魂也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扯著,被迫停留在這方寸之地,看著他。

他將臉貼在我冰冷的額頭上,一遍遍地、無意識地呢喃。

“芝芝你冷嗎?”

“我緊緊抱著你就不冷了。”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你醒來看看我,再看看我好不好”

他的眼淚滾燙,落在我再也不會感到溫度的臉頰上。

可我隻覺得諷刺。

宋執年,太晚了。

我們之間,除了死路。

彆無他法。

8

宋執年抱著我,在那片狼藉裡坐了三天三夜。

他不吃不喝,不言不語。

隻是固執地摟著我早已僵硬冰冷的身體,像是要將那點微弱的體溫重新焐熱。

偶爾,他會低下頭,用乾裂出血的嘴唇碰碰我的額頭,喃喃自語。

“芝芝,天亮了。”

“芝芝,下雨了。”

“芝芝,我好像聽到你肚子叫了,你是不是餓了?”

男人眼神渙散,顯然已經有些神誌不清。

第四天清晨,門鎖傳來輕微的轉動聲。

沈薇穿著一身素淨的白裙,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

眼眶通紅,泫然欲求,

“執年,人死不能複生,你”

宋執年緩緩抬起頭。

三天水米未進,他的眼眶深深凹陷下去,裡麵是一片死寂的灰燼。

下一秒,他的手精準地扼住了沈薇纖細的脖頸,將她抵在牆上。

“呃!”

沈薇猝不及防,痛呼被掐斷在喉嚨裡。

宋執年眼底翻湧著滔天的恨意,

“是你給她打的電話?送車輛報修單?”

“是不是你攔著助理,不讓他告訴我芝芝的情況?”

沈薇被他眼中的瘋狂嚇得魂飛魄散,眼淚洶湧而出,艱難地擠出聲音,

“我隻是太愛你了我害怕失去你”

“那她的住址呢?”

宋執年手指收緊,幾乎要捏碎她的喉骨,

“是不是你透露出去的?”

沈薇翻著白眼,瀕死的恐懼讓她拚命點頭,又瘋狂搖頭。

“我我隻是不想她破壞我們的婚禮”

“滾。”

宋執年鬆開手,看著她像破布一樣摔在地上。

“彆再讓我看到你。”

“否則,我會讓你在港城再也活不下去。”

沈薇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逃離了這間令人窒息的屋子。

室內重歸死寂。

我冷眼旁觀著這一切,心中毫無波瀾。

沈薇不過是壓死駱駝的其中一根稻草。

真正的罪魁禍首,從來都不是她。

又過了兩天,另一個不速之客來了。

宋執年的父親,宋啟山,從國外回來了。

他穿著昂貴的定製西裝,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站在一片狼藉中顯得格格不入。

他看著形容枯槁、抱著我的兒子,眉頭緊鎖。

“執年,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麼樣子!”

“為了一個女人,把自己弄成這副鬼德行!”

“起來!立刻把她送去該去的地方!然後收拾乾淨,回公司!”

我的靈魂在無聲地尖嘯!

就是這張道貌岸然的臉!就是這個禽獸不如的東西!

是他毀了我媽媽的一生!是他造成了我們所有人悲劇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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