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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的琉璃瓦在殘陽下泛著冷光,如同凝固的血。永巷深處,剛被冊封為容嬪的沈清辭正對著銅鏡卸下釵環,鏡中映出她清麗卻無半分笑意的臉。
三日前,她的胞姐、曾寵冠六宮的淑妃沈清瑤,在冷宮的梁上斷了氣,內務府報上來的死因是偶感風寒,病歿。
小主,這支赤金點翠步搖,還是收起來吧。貼身侍女晚翠的聲音帶著顫意,目光落在妝台上那支流光溢彩的首飾上——那是淑妃生前最愛的物件,也是三日前由皇上賞賜給新晉容嬪的。
沈清辭指尖撫過步搖上的珍珠,冰涼刺骨。她記得姐姐出嫁前曾笑著對她說:阿辭,這宮裡的恩寵,就像握在手裡的沙,攥得越緊,漏得越快。可若不攥,連一點溫度都留不住。那時她不懂,如今卻字字泣血。
三日後是皇後主持的賞花宴,按例新妃需在此時獻藝。
沈清辭選了一支《廣陵散》,指尖在琴絃上躍動時,目光卻越過眾人,落在了禦座之側的華服女子身上——華貴妃趙氏,此刻正用一方繡著並蒂蓮的絲帕掩著唇角,眼底的輕蔑像淬了毒的針。
淑妃失勢前,與華貴妃鬥了整整三年。淑妃父親是手握兵權的鎮國公,華貴妃則有太後做靠山,兩人明爭暗鬥,把後宮攪得風波不斷。
直到三個月前,鎮國公被指認通敵,淑妃一夜之間從雲端跌入泥沼,這背後,少不了華貴妃的推波助瀾。
容嬪的琴藝,倒有幾分淑妃當年的影子。皇上淡淡開口,語氣聽不出喜怒。沈清辭心頭一緊,伏身叩拜:臣妾蒲柳之姿,不敢與淑妃娘娘相提並論。隻是這琴是姐姐所贈,奏起時總覺姐姐仍在身旁。
話音剛落,席間便響起竊竊私語。華貴妃放下絲帕,柔聲道:妹妹倒是念舊情,隻是淑妃乃是罪臣之女,妹妹總掛在嘴邊,怕是會惹皇上煩心。
沈清辭抬眸,眼底水光瀲灩:臣妾惶恐。隻是姐姐臨終前托人帶信,說她從未參與父親謀逆,還說……她房裡的紫檀木匣中,藏著能證清白的物件。可惜臣妾位卑,冇能拿到。
她故意說得含糊,餘光瞥見皇上眉頭微蹙。這便是她的第一步棋——將淑妃之死與謀逆案重新勾連,讓皇上心中埋下疑竇。
宴席散後,晚翠扶著沈清辭回寢殿,憂心忡忡:小主,您方纔說的話,若是被華貴妃抓住把柄……
抓住把柄纔好。沈清辭冷笑,她越急著堵我的嘴,越說明那木匣裡的東西不一般。她走到窗邊,望著遠處華貴妃的宮殿方向,那裡燈火通明,如同巨獸張開的獠牙。
果然,當夜三更,就有黑影潛入沈清辭的寢殿,翻箱倒櫃。沈清辭早有準備,藏在暗格裡的紫檀木匣(實則是空匣)被搜走。第二日,她便驚慌失措地跑到皇上跟前,哭訴有人盜走了姐姐留下的唯一念想。
皇上派人徹查,卻在華貴妃的心腹太監房裡找到了空匣。華貴妃百口莫辯,雖有太後護著免了責罰,卻也失了皇上的信任,被禁足一月。
沈清辭站在廊下,看著華貴妃宮裡的人被內務府的人訓斥,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弧度。但她知道,這隻是開始。華貴妃倒了,還有虎視眈眈的皇後,還有那些看似無害、實則各懷鬼胎的妃嬪。
晚翠遞上一碗蔘湯:小主,現在怎麼辦
沈清辭接過湯碗,熱氣模糊了她的眉眼:去找淑妃當年的掌事宮女,她一定知道木匣裡的真正物件藏在哪裡。另外,告訴禦膳房,明日給景仁宮(皇後寢宮)送一份新製的杏仁酪,記得多加些‘料’。
晚翠一愣,隨即明白過來,臉色發白:小主,那可是……
要麼踩著彆人的屍骨往上爬,要麼成為彆人腳下的泥。沈清辭打斷她,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我姐姐已經成了泥,我不能再重蹈覆轍。
窗外,月光穿過雕花窗欞,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如同深宮中無數無法言說的秘密。這場棋局,纔剛剛鋪開,而她沈清辭,既是棋子,更是執棋人。
禦膳房的杏仁酪送進景仁宮時,皇後正對著一本《女誡》出神。她指尖劃過泛黃的書頁,目光卻落在窗外那株半枯的玉蘭上——那是先皇後親手栽種的,如今倒像極了她自己,看似端坐在中宮之位,實則早已失了皇上的眷顧。
皇後孃娘,容嬪宮裡新製的杏仁酪,說是用了江南新貢的杏仁,特意送來給您嚐嚐。貼身宮女素心將描金瓷碗放在桌上,語氣帶著幾分小心翼翼。
皇後抬眸,眼底掠過一絲譏誚。這沈清辭倒是會鑽營,剛扳倒華貴妃就來討好她,以為後宮是菜市場,能隨意站隊麼她端起瓷碗,卻冇立刻品嚐,隻輕輕嗅了嗅:容嬪倒是有心,隻是本宮近來脾胃不適,怕是無福消受。你賞給底下人吧。
素心應了聲,剛要端走,皇後卻又道:等等。她看著碗中細膩的酪體,忽然想起三日前淑妃的葬禮上,沈清辭跪在靈前,指甲幾乎嵌進青磚裡,那眼神裡的恨意,絕非尋常女子所有。
這杏仁酪,是誰親手做的皇後追問。
素心愣了愣:聽說是容嬪宮裡的晚翠,跟著禦膳房的師傅學了幾日。
皇後放下瓷碗,淡淡道:既然是心意,便留下吧。隻是本宮現在不想吃,你收進冰窖,明日再拿出來。她心裡清楚,沈清辭敢在這個時候送東西來,絕不可能隻是示好,這碗杏仁酪裡,多半藏著貓膩。
而此時的容嬪宮裡,沈清辭正聽著晚翠的回話。
小主,皇後孃娘冇收下,隻讓素心收進了冰窖。晚翠低著頭,聲音裡帶著幾分不安,會不會是被她看出什麼了
沈清辭端起茶盞,指尖在杯沿輕輕摩挲:她當然看得出來。皇後心思縝密,比華貴妃難對付十倍。我本就冇指望她真的喝下,不過是想試探她的反應罷了。她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把東西收進冰窖,說明她既想留著把柄,又不想立刻與我撕破臉,這就夠了。
正說著,門外傳來一陣輕響,是淑妃當年的掌事宮女青禾來了。青禾如今在浣衣局當差,滿臉風霜,見到沈清辭便噗通一聲跪下,眼淚直流:小主,您可算找奴婢了!淑妃娘娘死得冤啊!
沈清辭扶起她,聲音溫和卻帶著力量:青禾,起來說話。姐姐的事,我知道委屈,你告訴本宮,那紫檀木匣裡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青禾擦了擦眼淚,哽咽道:是……是鎮國公寫給淑妃娘孃的家書。那些信裡,提到過幾次與朝中大臣的往來,其中就有……就有戶部尚書李大人。淑妃娘娘說,這些信或許能證明鎮國公並無反心,隻是被人陷害了。
沈清辭心頭一震。戶部尚書李嵩,那可是皇後的親舅舅!這麼說來,鎮國公的案子,皇後也脫不了乾係
那些信現在在哪裡沈清辭追問。
娘娘被打入冷宮前,讓奴婢把信藏在禦花園的假山裡,一個刻著‘瑤’字的石縫裡。青禾回憶著,奴婢本想找機會拿出來,可後來淑妃娘娘就……就冇了訊息,奴婢也被調到了浣衣局,根本冇機會去禦花園。
沈清辭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堅定:我知道了。青禾,你先回去,等我的訊息。
待青禾走後,沈清辭對晚翠道:備些點心,我們去拜訪賢妃娘娘。
晚翠一愣:小主,賢妃娘娘一向不問世事,性子淡泊,我們去找她做什麼
越是淡泊的人,越可能藏著秘密。沈清辭站起身,理了理衣襟,賢妃父親是前朝太傅,在朝中聲望極高,連皇上都要敬他三分。她看似與世無爭,可誰知道她心裡打的什麼算盤如今皇後和華貴妃都對我們有所防備,我們得找個暫時的靠山。
禦花園的景色依舊,繁花似錦,卻掩不住空氣中的暗流湧動。沈清辭提著食盒,走進賢妃的芷蘭軒,隻見賢妃正坐在廊下看書,一身素衣,氣質嫻靜,彷彿這深宮裡的爭鬥都與她無關。
妹妹見過賢妃娘娘。沈清辭福了福身,笑容溫婉。
賢妃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看著她:容嬪妹妹客氣了,快請坐。
兩人寒暄了幾句,沈清辭便將話題引到了淑妃身上:姐姐生前,常說賢妃娘娘是個好人,隻可惜身處深宮,難得自在。
賢妃翻書的手頓了頓,輕聲道:淑妃是個可憐人。
沈清辭看著她,語氣誠懇:妹妹也覺得姐姐可憐,更覺得她死得蹊蹺。隻是妹妹人微言輕,實在無力查清真相。娘娘德高望重,能否……
賢妃合上書,目光深邃地看著沈清辭:妹妹可知,這宮裡的真相,往往比死更可怕她頓了頓,又道,不過,淑妃當年曾幫過我一個忙,這份情,我記著。你若有需要,或許我能幫你遞句話。
沈清辭心中一喜,正要道謝,卻見賢妃的目光忽然投向她身後,臉色微變。沈清辭回頭,隻見皇後身邊的素心正站在不遠處,手裡捧著一個食盒,顯然是從冰窖來的。
素心見到沈清辭,也愣了一下,隨即向賢妃福了福身,對皇後道:娘娘,皇後孃娘讓奴婢把這杏仁酪送來給您嚐嚐,說是容嬪小主親手做的,味道不錯。
沈清辭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皇後這是想借賢妃的手,來對付她
賢妃看了看素心手裡的食盒,又看了看沈清辭,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淺笑:皇後孃娘有心了。隻是本宮近來也不愛吃甜的,素心姑娘還是拿回去吧。
素心愣住了,似乎冇想到賢妃會拒絕。
賢妃又道:哦對了,替我回稟皇後,容嬪妹妹剛送了些新做的綠豆糕來,味道極好,本宮正和她品鑒呢。這杏仁酪,怕是無福消受了。
素心無奈,隻好捧著食盒離開了。
沈清辭鬆了口氣,看向賢妃的目光裡多了幾分感激:多謝娘娘解圍。
賢妃搖了搖頭:我不是幫你,是不想被人當槍使。她看著沈清辭,你要查淑妃的事,可以,但千萬彆把我捲進去。這宮裡,誰都不容易。
沈清辭點了點頭:妹妹明白。
離開芷蘭軒時,沈清辭的心情複雜。皇後的手段比她想象的更厲害,而賢妃的態度也不明朗。但她知道,自己已經冇有退路了。
晚翠道:小主,我們現在去禦花園拿那些信嗎
沈清辭看了看天色,夕陽正慢慢落下,夜幕即將降臨:不,等入夜。
夜幕像一塊巨大的黑布,籠罩了整個紫禁城。沈清辭換上一身夜行衣,帶著晚翠,悄悄潛入了禦花園。假山在月光下顯得格外陰森,彷彿蟄伏的怪獸。
兩人按照青禾的描述,在假山群中尋找那個刻著瑤字的石縫。就在沈清辭終於找到石縫,伸手去摸時,身後忽然傳來一聲輕響。
誰沈清辭猛地回頭,隻見一道黑影閃過,消失在樹林裡。
晚翠嚇得臉色發白:小主,我們被髮現了!
沈清辭心中一緊,來不及多想,迅速從石縫裡摸出一個油紙包,塞進懷裡,拉著晚翠就往回跑。
回到寢殿,沈清辭纔打開油紙包,裡麵果然是一疊泛黃的信紙。她匆匆掃了一眼,瞳孔驟然收縮——信裡不僅提到了李嵩,還提到了一個更讓人意外的名字——當今太子!
難道太子也參與了陷害鎮國公的案子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太監尖細的聲音:皇上駕到——
沈清辭臉色大變,迅速將信紙藏進床板下的暗格,整理了一下衣服,快步出去迎接。
皇上走進殿內,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深夜見朕,何事慌張
沈清辭跪伏在地,聲音帶著哭腔:皇上,臣妾……臣妾剛纔在禦花園看到有人鬼鬼祟祟,好像在假山那裡藏東西,臣妾害怕,所以才鬥膽求見皇上。她知道,現在必須把水攪渾,不能讓皇上懷疑到自己身上。
皇上眉頭微蹙:哦有這等事來人,去禦花園假山一帶搜查!
侍衛領命而去,皇上看著沈清辭,語氣不明:你一個人去禦花園做什麼
沈清辭抬起頭,眼底含淚:臣妾是想姐姐了,姐姐生前最喜歡去禦花園的假山那裡散心,所以臣妾……
皇上沉默了片刻,歎了口氣:罷了,你起來吧。朕知道你思念淑妃,隻是以後夜裡彆再獨自外出了,不安全。
沈清辭謝恩起身,心裡卻如同驚濤駭浪。皇上到底是真的相信了她的話,還是在試探她
而此時的禦花園裡,侍衛們正在仔細搜查,卻一無所獲。那個黑影,彷彿從未出現過。
但沈清辭知皇上走後,沈清辭屏退了所有人,獨自坐在燈下,再次取出那疊信紙。燭火搖曳,映得她臉上光影不定,指尖劃過太子二字時,微微發顫。
太子是皇後嫡子,雖性情溫吞,卻因嫡出身份穩坐儲君之位。鎮國公當年手握兵權,對太子多有輔佐,怎麼會突然被太子牽涉進謀逆案中這裡麵的彎彎繞繞,怕是比她想的還要深。
小主,夜深了,您該歇息了。晚翠端著安神湯進來,見她對著信紙出神,不由得憂心,這些信……要不還是燒了吧太危險了。
沈清辭搖頭:燒不得。這是姐姐和父親唯一的活路,也是我的。她將信紙重新包好,藏進妝奩最底層,上麵壓滿了珠釵首飾,從今日起,這事兒不能再讓第三個人知道,包括青禾。
晚翠點頭應下,又道:方纔皇上身邊的蘇培公公偷偷遞了句話,說明日皇上會去禦書房批奏摺,讓小主‘恰巧’路過。
沈清辭眸光微動。皇上這是……既冇完全信她,也冇徹底懷疑她,還想再看看她的動向也好,她正需要一個接近皇上的機會。
次日巳時,沈清辭提著親手做的蓮子羹,慢悠悠往禦書房去。剛走到迴廊,就見太子帶著幾個內侍迎麵而來,一身明黃蟒袍,臉上掛著溫和的笑,隻是眼底深處藏著幾分不易察覺的疏離。
兒臣見過容嬪娘娘。太子規規矩矩行禮,語氣客氣。
沈清辭屈膝回禮:臣妾見過太子殿下。殿下這是要去給皇上請安
正是。太子笑了笑,目光在她手中的食盒上掃過,娘娘這是……
想著皇上批奏摺辛苦,做了些蓮子羹送來。沈清辭垂眸,掩去眼底的探究。眼前這少年郎,看起來人畜無害,真會是構陷鎮國公的人
娘娘有心了。太子說著,側身讓開道路,那兒臣就不耽誤娘娘了。
擦肩而過時,沈清辭聞到他身上有淡淡的檀香,與皇後宮裡常用的熏香一模一樣。她心頭微沉,麵上卻不動聲色,徑直走向禦書房。
禦書房內,皇上正對著一份奏摺蹙眉。沈清辭將蓮子羹奉上,輕聲道:皇上,嚐嚐臣妾的手藝
皇上抬眸看她,接過玉勺舀了一口,忽然道:昨日禦花園的事,查得怎麼樣了
回皇上,侍衛們說冇找到什麼異常。沈清辭低眉順眼,許是臣妾看錯了。
皇上放下玉勺,指尖敲著桌麵:你姐姐生前,與太子走得近嗎
沈清辭心頭一跳,麵上卻故作茫然:姐姐是太子的姨母輩,尋常請安問候是有的,至於親近……臣妾倒冇聽說過。她頓了頓,又似無意道,不過前幾日整理姐姐舊物,倒見她藏過太子殿下幼時的玉佩,說是當年太子墜馬,姐姐救過他,太子便把玉佩贈予姐姐做謝禮。
這話半真半假。淑妃確實救過太子,也確實有塊玉佩,但絕非藏著,而是一直襬在妝台上。她故意說藏著,就是想看看皇上的反應。
皇上果然眸光一凝,沉默片刻,揮手道:你先回去吧。
沈清辭知道,這顆懷疑的種子,算是種下了。
回到寢殿,剛坐下,青禾就從後門溜了進來,臉色慘白:小主,不好了!浣衣局的劉嬤嬤……她死了!
沈清辭猛地站起:怎麼死的
說是失足落水,可奴婢今早見她還好好的,怎麼會突然失足青禾聲音發顫,而且……而且她前幾日還跟奴婢打聽,說想找機會見小主,有要事相告!
劉嬤嬤是浣衣局的老人,當年淑妃得勢時,受過淑妃不少恩惠。她要找自己說什麼難道也知道些什麼
她的屍體呢沈清辭追問。
已經被內務府的人抬去亂葬崗了!青禾急道,奴婢偷偷跟著看了,她指甲縫裡有血跡,根本不像失足落水!
沈清辭指尖冰涼。劉嬤嬤一定是發現了什麼,才被人滅口。而動手的人,會是衝著那些信件來的嗎還是說,劉嬤嬤知道的事,比信件更要命
你先回去,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沈清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我會查清楚的。
青禾走後,晚翠哆哆嗦嗦道:小主,這宮裡太嚇人了……我們要不還是算了吧保命要緊啊!
算了沈清辭看向窗外,陽光刺眼,卻照不進這深宮的陰暗角落,姐姐和父親的冤屈冇雪,那些害了他們的人還在高枕無憂,我怎麼能算了
她走到妝台前,取下一支不起眼的銀簪,簪頭是空心的,裡麵藏著一小截紙條——那是昨日從假山石縫裡拿信件時,同時摸到的。當時情況緊急冇細看,此刻展開,隻見上麵用硃砂寫著三個字:坤寧宮。
坤寧宮是皇後寢宮。這紙條是誰留下的是提醒她信件與皇後有關,還是故意引她去坤寧宮
正思忖著,殿外傳來喧鬨聲。晚翠出去看了看,回來時臉色更白:小主,是……是華貴妃!她禁足期滿,帶著人來咱們宮裡‘拜訪’了!
沈清辭捏緊了手中的銀簪,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該來的,總會來。她倒要看看,這位剛失勢的貴妃,還能掀起什麼風浪。
華貴妃一身緋紅宮裝,帶著十幾個內侍宮女,浩浩蕩蕩闖進寢殿,眼神像刀子一樣刮過沈清辭:妹妹這宮裡倒是清淨,不像本宮,禁足一月,渾身都快發黴了。
貴妃娘娘說笑了。沈清辭淡淡迴應,不知娘娘大駕光臨,有何指教
指教談不上。華貴妃走到妝台前,拿起一支珠釵把玩,就是聽說妹妹近來頗得聖寵,連皇後孃娘都對妹妹另眼相看,特意來討杯茶喝。她說著,手一鬆,珠釵啪地掉在地上,摔成了兩段。
哎呀,真是對不住。華貴妃故作驚訝,這可是皇上賞的妹妹不會怪本宮吧
沈清辭看著地上的碎珠釵,眸光漸冷。這是皇上昨日剛賞的,華貴妃此刻摔碎它,分明是在挑釁。
娘娘說笑了,一支珠釵而已,怎會怪娘娘。沈清辭語氣平靜,隻是臣妾這宮裡簡陋,怕是冇有合娘娘口味的茶。晚翠,送客。
你敢!華貴妃猛地拍桌,沈清辭,彆以為扳倒本宮一次,就得意忘形了!你姐姐是罪臣之女,你也好不到哪裡去!真以為皇上會護著你
沈清辭抬眸,直視著她:娘娘這話,是在質疑皇上的決定嗎
華貴妃一噎,隨即冷笑:本宮懶得跟你逞口舌之快。你給本宮記著,這後宮,還輪不到你一個新晉的嬪位撒野!她說完,甩袖而去。
看著華貴妃的背影,沈清辭眼底冇有半分怒意,隻有一片冰寒。華貴妃這趟來,看似是泄憤,實則更像是在試探她的底氣。看來,除了皇後和太子,華貴妃也冇打算就此罷休。
小主,她太過分了!晚翠氣鼓鼓道。
沈清辭彎腰,撿起地上的碎珠釵,輕聲道:過分這纔剛開始呢。她將碎釵扔進廢紙簍,去查查劉嬤嬤死前,都接觸過誰。另外,想辦法給青禾換個去處,浣衣局太危險了。
晚翠剛應聲,就見一個小太監鬼鬼祟祟地從門縫裡塞進來一張紙條,然後飛快跑了。沈清辭展開紙條,上麵隻有一行字:今夜三更,禦花園梅林見,有淑妃訊息。
字跡潦草,看不出是誰所寫。
晚翠急道:小主,這肯定是陷阱!不能去啊!
沈清辭捏著紙條,指尖泛白。陷阱又如何如今她就像在走鋼三更的梆子聲剛過,紫禁城像一頭沉睡的巨獸,唯有巡邏禁衛的甲葉摩擦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沈清辭換了身素色宮裝,隻讓晚翠在殿外望風,獨自提著一盞琉璃燈,往禦花園梅林走去。
月色透過疏疏落落的梅枝,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臘月的風捲著寒氣,颳得梅瓣簌簌飄落,沾在沈清辭的發間肩頭,帶著徹骨的涼。她攥緊了袖中的銀簪——那是她唯一的防身之物,心跳如擂鼓。
梅林深處,隱約有個人影背對著她,披著一件玄色鬥篷,身形挺拔,倒不像是宮女內侍。
是你約我來的沈清辭壓著聲音,緩步上前,琉璃燈的光暈在那人身上晃動。
那人緩緩轉身,兜帽滑落,露出一張清俊卻帶著幾分陰鬱的臉。沈清辭瞳孔驟縮——竟是太子身邊的伴讀,蘇文彥!
蘇文彥是翰林院編修,與太子一同長大,雖隻是個從六品小官,卻深得太子信任,在東宮頗有話語權。他深夜約自己在此,意欲何為
容嬪娘娘彆來無恙。蘇文彥的聲音壓得很低,目光在她臉上掃過,帶著探究,淑妃娘孃的事,娘娘想必查得很辛苦。
沈清辭握緊了銀簪,指尖幾乎嵌進掌心:蘇大人深夜相召,就是為了說這些
娘娘找到那些信了吧蘇文彥開門見山,語氣平靜得可怕,鎮國公寫給淑妃的家書,提到了太子殿下。
沈清辭心頭劇震,麵上卻強作鎮定:蘇大人在說什麼,臣妾聽不懂。
娘娘不必隱瞞。蘇文彥從袖中取出一物,藉著月光,沈清辭看清那是半枚玉佩,玉質溫潤,上麵刻著半個瑤字——正是淑妃當年收藏的、太子贈予的那枚!另一半,分明還在淑妃的妝奩裡!
這半枚玉佩,是昨日在假山石縫旁撿到的。蘇文彥將玉佩遞過來,除了娘娘,誰會去動那裡的東西
沈清辭冇有接玉佩,隻死死盯著他:你到底想做什麼
做個交易。蘇文彥的目光掠過她手中的琉璃燈,娘娘把那些信給我,我告訴娘娘淑妃娘娘真正的死因,還有……劉嬤嬤為什麼會死。
你知道沈清辭呼吸一滯。
蘇文彥點頭,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淑妃娘娘並非自縊,是被人用錦帕捂死的。動手的是皇後身邊的素心,而下令的人……是太子。
不可能!沈清辭失聲反駁,後退半步,琉璃燈險些脫手,太子為什麼要殺我姐姐他們無冤無仇!
無冤無仇蘇文彥冷笑,鎮國公手握兵權,又與廢太子舊部往來密切,皇上本就猜忌。太子為了穩固儲君之位,隻能犧牲鎮國公。淑妃娘娘知道得太多,又不肯閉嘴,太子留她不得。
沈清辭隻覺得天旋地轉,耳邊嗡嗡作響。她一直以為太子隻是被牽連,卻冇想過他竟是主謀之一!姐姐到死都護著的太子,竟然親手殺了她……
劉嬤嬤呢她顫聲問,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
劉嬤嬤當年是皇後宮裡的人,後來被調到浣衣局。蘇文彥道,她親眼看見素心進了冷宮,還聽到淑妃娘孃的呼救聲。前幾日她想把這事告訴娘娘,訊息卻走漏了,皇後便讓人‘處理’了她。
真相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狠狠紮進沈清辭的心臟。她一直以為皇後隻是幫凶,冇想到淑妃之死,皇後也摻了一腳!這對母子,為了權力,竟能如此心狠手辣!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沈清辭盯著蘇文彥,眼中佈滿血絲,你是太子的伴讀,應該幫他隱瞞纔對。
蘇文彥的目光暗了暗,語氣複雜:因為……我欠淑妃娘娘一條命。他頓了頓,似是不願多提,娘娘,交易做不做那些信若是落到皇上手裡,太子完了,你也未必能活——皇上最忌恨皇子與外臣勾結,哪怕是被陷害的。
沈清辭沉默了。蘇文彥說得對,那些信一旦曝光,太子會被廢黜,而她作為揭發者,也會被皇上視作挑撥離間的毒婦,難逃一死。可若是把信交出去,姐姐和父親的冤屈,就永遠沉埋了……
就在這時,梅林外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伴隨著禁衛的嗬斥:什麼人在那裡
蘇文彥臉色驟變:有人來了!娘娘,信的事,你再想想!我會再找機會聯絡你!說罷,他轉身就往梅林深處跑去,幾個起落便消失在黑暗中。
沈清辭定了定神,迅速將那半枚玉佩塞進袖中,吹滅琉璃燈,往相反方向疾走。剛走出梅林,就見一隊禁衛舉著火把走來,為首的正是禁軍統領趙毅。
參見容嬪娘娘。趙毅躬身行禮,目光在她身上掃過,帶著幾分審視,深夜寒冷,娘娘怎麼會在這裡
睡不著,出來透透氣。沈清辭壓著心跳,儘量讓語氣平靜,趙統領這是在巡邏
回娘娘,方纔接到線報,說有人在禦花園私會,屬下特來檢視。趙毅道,娘娘可有看到什麼可疑之人
冇有。沈清辭搖頭,許是有人看錯了吧。
趙毅盯著她看了片刻,忽然道:方纔蘇編修也說睡不著,來禦花園散步,剛從這邊過去。娘娘冇遇見他
沈清辭心頭一緊,麵上卻不動聲色:不曾。許是錯過了。
趙毅不再多問,躬身道:夜深露重,屬下送娘娘回寢殿吧。
回到寢殿,沈清辭關上門,身子一軟,幾乎癱倒在地。晚翠連忙扶住她,見她臉色慘白,急道:小主,您怎麼了是不是遇到危險了
沈清辭搖了搖頭,從袖中取出那半枚玉佩,放在燈下細看。玉上的瑤字被摩挲得光滑,那是姐姐多年的心血。可就是這個字的主人,親手終結了姐姐的性命。
晚翠,她忽然開口,聲音帶著一種異樣的平靜,去給我研墨。
小主,現在
嗯。沈清辭走到書案前,我要給皇上寫一封信。
晚翠雖疑惑,還是連忙研墨。沈清辭提筆蘸墨,目光落在宣紙上,久久冇有落下。她知道,這封信寫下去,整個後宮,甚至整個朝堂,都會掀起滔天巨浪。而她,將是掀起這巨浪的人。
最終沈清辭的信最終冇有送出去。
天快亮時,她將寫滿字的宣紙燒成灰燼,看著紙灰在銅盆裡打著旋,像極了深宮裡人人都逃不開的命運。蘇文彥的話像根刺,紮在她心頭——太子倒了,她未必能活。皇上的心思深不可測,最忌後宮乾政,更怕前朝後宮勾結,她若真把信遞上去,隻會落得個禍亂朝綱的罪名。
小主,這是……晚翠看著銅盆裡的灰燼,一臉不解。
冇什麼。沈清辭擦了擦指尖的墨痕,有些話,爛在肚子裡比說出來好。她走到妝台前,重新取出那些信件,指尖拂過太子二字時,眼神漸漸冷了下來。
不能直接交給皇上,不代表不能用彆的法子。
三日後是太後的壽辰,按例後宮妃嬪和皇子都要去慈寧宮請安。沈清辭知道,這是她唯一的機會——太後雖偏袒華貴妃,卻極重嫡庶尊卑,更在意皇家顏麵。若讓太後知道太子為了權勢殘害皇親(淑妃雖被廢,終究曾是皇上的妃嬪),未必會坐視不理。
壽辰當日,慈寧宮張燈結綵,卻掩不住空氣中的暗流。皇後坐在太後下首,臉上堆著得體的笑,眼神卻時不時瞟向沈清辭,帶著警惕。華貴妃雖解禁,卻冇了往日的囂張,隻安靜地坐在角落,偶爾與身邊的嬪妃低語幾句。
太子一身朝服,恭恭敬敬地給太後行了禮,又與皇上寒暄幾句,看起來與往常無異。隻是當他的目光掃過沈清辭時,沈清辭敏銳地捕捉到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宴席過半,沈清辭藉著敬酒的由頭,走到太後跟前,屈膝行禮:臣妾給太後孃娘請安,祝娘娘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太後眯著眼打量她,淡淡道:起來吧。聽說你近來頗得皇上喜歡,倒是個有福氣的。
臣妾能在宮中立足,全靠太後和皇上庇佑。沈清辭說著,忽然話鋒一轉,隻是臣妾近日總夢到姐姐淑妃,她在夢裡哭著說冷,說有冤屈無處訴……
話音剛落,席間頓時安靜下來。皇後臉色微變,剛要開口,沈清辭卻已抬起頭,目光直直看向太子,聲音帶著哭腔:前幾日臣妾整理姐姐舊物,發現她藏著半枚玉佩,說是太子殿下當年贈予的。姐姐說,太子殿下曾答應過她,會護著沈家……可如今,姐姐死了,父親也……
她故意說得斷斷續續,眼淚順著臉頰滑落,看起來楚楚可憐。
太後的目光落在太子身上,帶著審視:太子,有這事
太子起身,躬身道:回皇祖母,兒臣確曾贈予淑妃娘娘玉佩,隻因當年淑妃娘娘救過兒臣。隻是沈將軍謀逆之事,乃是鐵證如山,兒臣縱有心想幫,也無能為力。
鐵證如山沈清辭冷笑一聲,聲音陡然拔高,那姐姐房裡的紫檀木匣,為何會被人盜走那裡麵可是父親寫給姐姐的家書,能證明父親清白!還有浣衣局的劉嬤嬤,她親眼看到有人害了姐姐,為何會突然失足落水
她一步步逼近太子,眼中的恨意幾乎要溢位來:殿下敢說,這些事都與你無關嗎!
放肆!皇後猛地拍桌,沈清辭,你竟敢在太後麵前汙衊太子!來人,把她給本宮拖下去!
誰敢動她!皇上忽然開口,語氣冰冷。他一直沉默地看著,此刻終於出聲,目光落在太子臉上,帶著探究,太子,你來說,淑妃的死,到底是怎麼回事
太子臉色發白,額頭滲出細汗:父皇,兒臣……兒臣不知。容嬪娘娘定是思念姐姐過度,纔有了這些胡思亂想。
我胡思亂想沈清辭從袖中取出那半枚玉佩,高高舉起,那這半枚玉佩,為何會出現在禦花園的假山旁為何蘇文彥蘇大人會深夜約我見麵,讓我交出父親的家書!
蘇文彥!
太子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震驚。他顯然冇想到沈清辭會把蘇文彥供出來。
皇上的目光瞬間變得銳利:蘇文彥傳他來!
蘇文彥很快被傳到慈寧宮,見到殿內的陣仗,臉色瞬間慘白。他剛要跪下,沈清辭卻搶先道:蘇大人,你前夜在梅林說的話,敢當著皇上和太後的麵再說一遍嗎你說姐姐是被太子和素心所害,說劉嬤嬤是被皇後滅口,這些是不是真的!
蘇文彥渾身一顫,嘴唇哆嗦著,卻說不出一個字。
皇後厲聲道:沈清辭!你休要血口噴人!蘇編修是太子伴讀,怎會說這種大逆不道的話定是你威逼利誘,讓他編造謊言!
我冇有!沈清辭看向太後,太後孃娘,臣妾願以性命擔保,所言句句屬實!若有半句虛言,甘受淩遲之刑!
太後看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蘇文彥,又看了看臉色鐵青的太子和皇後,眉頭緊鎖。她活了大半輩子,什麼樣的風浪冇見過沈清辭雖句句帶刺,卻條理清晰,不似編造;而太子和蘇文彥的反應,反倒像是心虛。
皇上,太後緩緩開口,此事關乎皇家顏麵,關乎儲君清白,不能不查。依哀家看,不如先將蘇文彥和素心關押起來,嚴刑審問,總能問出些什麼。
皇上沉默片刻,點了點頭:準奏。另外,徹查鎮國公謀逆案,若真有冤情,務必昭雪。
皇後臉色煞白,卻不敢反駁。太子癱軟在地,眼神空洞——他知道,自己完了。
華貴妃坐在角落,端著茶杯的手微微顫抖。她本想坐山觀虎鬥,卻冇想到沈清辭竟有如此魄力,一招就將皇後和太子逼入絕境。這個女人,比她姐姐淑妃還要可怕。
沈清辭看著眼前的一切,心中卻冇有半分快意,隻有無儘的疲憊。她走到皇上跟前,屈膝行禮:臣妾驚擾聖駕,罪該萬死。隻是姐姐和父親的冤屈已雪,臣妾……心願已了。
皇上看著她,眼神複雜:你想要什麼賞賜
沈清辭搖了搖頭,目光望向窗外那片湛藍的天:臣妾什麼都不要,隻想求皇上恩準,出宮為尼,替姐姐和父親誦經祈福。
深宮這潭渾水,她再也不想待了。
皇上沉默了許久,最終歎了口氣:準了。三日後,朕派人送你去城郊的靜心庵。
三日後,沈清辭換上一身素衣,揹著簡單的行囊,走出了那座囚禁了她和姐姐青春與性命的紫禁城。陽光灑在她身上,溫暖而明亮,她回頭望了一眼那巍峨的宮牆,眼中冇有留戀,隻有釋然。
晚翠跟在她身後,輕聲道:小主,我們真的自由了。
沈清辭點頭,唇角終於露出一抹淺淺的笑。
遠處,靜心庵的鐘聲隱隱傳來,清脆而悠遠,彷彿在為她奏響新生的樂章。
這場宮鬥,冇有真正的贏家。有人失去了權力,有人失去了性命,而她,失去了所有親人,卻換來了一身自由。或許,這已是最好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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