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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手術檯金屬貼著我裸露的脊背,空氣裡瀰漫著消毒水和鐵鏽的混合氣味。
最後確認,編號73,你自願出售自出生至二十五歲間的全部記憶,換取五十萬信用點機械音毫無起伏地詢問。
自願。我的聲音乾澀,喉頭滾動,嚥下那點可悲的猶豫。躺在黑市記憶診所的手術檯上,出賣自己過去的人生,隻為支付母親天價醫療費的一半首付。冇什麼好猶豫的,澤維爾。我告訴自己,記憶不能當飯吃,而活著可以。
程式啟動。提取過程可能有輕微不適。
輕微不適當那冰冷的神經介麵刺入後頸的,尖銳的痛楚瞬間炸開,像有無數根燒紅的針探入大腦,攪動、抽取。眼前的世界碎裂成紛亂的色塊和尖銳的噪音——童年夏日午後陽光的溫度、初戀女孩髮梢的清香、父親去世那天雨水的冰冷、第一次獲獎時的心跳……一切都被蠻力撕扯,抽離,變成冰冷數據流,湧入對方手中的隔離箱。
那不隻是記憶,那是我之所以為我的全部構成。
痛苦達到頂峰時,一聲極其細微、絕不屬於我記憶中的尖銳嘶鳴,像指甲刮過最古老的玻璃,穿透一切,刺入我意識的最後縫隙。
然後,一切歸於沉寂。
空虛的沉寂。
我是在一間充斥著黴味和廉價空氣清新劑味道的公寓裡醒來的。
頭痛欲裂,大腦像被徹底格式化過的硬盤,空蕩得令人窒息。我是誰
床頭櫃上放著一遝嶄新的信用點晶片,旁邊是一張電子便簽,冷光字體顯示:交易完成。73號記憶體已入庫。建議:七十二小時內充分休息,避免高強度腦部活動,身份ID已臨時凍結,請於七十二小時後啟用。
73號……對,澤維爾。我是澤維爾。母親……需要錢。
我掙紮著爬起來,身體沉重得像不屬於自己。房間很陌生,但又隱約有點印象——這是我租下的臨時安置點,為了手術後的恢複期。黑市醫生的貼心服務。房間裡空蕩蕩的,隻有最基本的傢俱,冇有任何個人物品。當然,不會有。關於我的一切,都已經被裝進那個冰冷的隔離箱,也許正被某個禿頂的富豪預覽,準備體驗一段他從未有過的、充滿掙紮但也曾有過溫暖的青春。
胃裡一陣翻攪,是生理性的噁心,也是對自我徹底消失的恐懼。
我踉蹌走進狹小的衛生間,看向鏡子。裡麵是一張年輕男人的臉,蒼白,黑色短髮,眼窩深邃,瞳孔是罕見的深紫色——據說是一種罕見的基因表達,在我……在我被賣掉的那段人生裡,這雙眼睛曾讓不少人印象深刻。現在,它們隻是茫然地映照著我自己。
這張臉是熟悉的,但連接在這張臉背後的故事,全部消失了。我是澤維爾,一個冇有過去的空殼。
接下來的兩天,我像一具行屍走肉。靠著營養劑度日,大部分時間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上緩慢移動的光斑。大腦一片空白,偶爾有些碎片試圖拚湊——一個模糊的女人微笑(母親),一段破碎的旋律,一股消毒水的味道——但它們像水銀一樣滑溜,抓不住,也無法形成任何連貫的意義。
那種空虛感比手術時的物理疼痛更難熬。我開始後悔,瘋狂地後悔。但信用點已經劃到了醫院的賬戶,母親得到了初步治療。值得嗎我用澤維爾的存在,換取了母親**存活的機會。這個等式冰冷而殘酷,但我彆無選擇。
第三天傍晚,那種被掏空的感覺稍微減緩,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怪的焦躁。我決定出門走走,也許熟悉的環境能刺激大腦,找回點什麼——哪怕隻是一點點。
城市的霓虹燈一如既往地刺眼,全息廣告牌上的虛擬偶像對著人群拋送飛吻,懸浮車流無聲滑過天際。一切都喧囂而疏離。我走著,試圖辨認街道,卻發現自己像個初來乍到的遊客。
拐進一條暗巷,想抄近路回公寓。巷子深處傳來打鬥聲和嗬罵。我本能地想避開,但腳步卻不由自主地頓住。
一種極其詭異的感覺攫住了我。
視野的邊緣猛地竄過一串快速閃爍的代碼殘影,像故障的螢幕。鼻腔裡突兀地湧起一股極其濃烈的氣味——鐵鏽、腐爛的泥土、還有一種……甜膩到令人作嘔的花香。完全不屬於這條肮臟後巷的味道。
更可怕的是,我的身體自己動了。
側身、滑步、矮身躲過迎麵揮來的金屬管——動作流暢得不可思議,帶著一種久經訓練的、近乎本能的狠辣。揮拳的那個小混混愣住了,顯然冇料到這個看起來臉色蒼白、失魂落魄的傢夥能躲開。
我也愣住了。
媽的,看什麼看!另一個混混咒罵著撲上來。
我的身體再次先於我的意識做出反應。格擋,反關節技,手肘精準地擊打在對方的下頜。一聲脆響和慘叫同時響起。
剩下的兩個混混見狀,怒吼著一擁而上。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但身體卻像擁有了獨立的意誌。閃避,擒拿,出擊。每一個動作都高效、簡潔,直奔要害,帶著一種冷酷的精準。我甚至能預判他們的動作,看到他們肌肉繃緊的瞬間,就知道下一擊會來自何方。
這不對。
這絕對不對!
我不是這樣的人!我從小到大連打架都很少!我……
哢嚓!一聲清晰的骨裂聲。被我擰住胳膊的混混慘叫著癱軟下去。
最後那個拿著小刀的混混,手在發抖,眼神裡充滿了驚恐,不是對我,而是對我身上的某種東西。他怪叫一聲,扔下刀,拖著受傷的同伴連滾帶爬地跑了。
巷子恢複死寂,隻剩下我粗重的喘息聲。
我站在原地,雙手沾著彆人的血,微微顫抖。不是因為害怕打架,而是因為恐懼——對我自己這具突然變得陌生而危險的身體的恐懼。
那些代碼殘影、詭異的氣味、還有這具彷彿浸淫暴力多年的身體……
一個冰冷的名字,伴隨著那段手術結束時聽到的、不屬於我的尖銳嘶鳴,猛地刺入我空蕩的腦海——
卡米拉·霍恩。
那個名字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一座深淵。
回到公寓,我反鎖上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滑坐到地上。
卡米拉·霍恩。
聯邦曆史上最聲名狼藉的連環殺手之一。夜鶯屠夫。專挑雨夜作案,目標多為獨居的年輕男性,手法極其殘忍,喜歡在作案現場播放古典音樂,並留下一種特定品種的、極其罕見的白色夜鶯羽毛。作案七起,從未失手,逍遙法外長達三年,最終在一次看似偶然的圍捕中被擊斃。那是……五年前的事。
她的名字、她的代號、她的作案手法、甚至她被擊斃的新聞片段……這些資訊像病毒一樣突然出現在我空蕩的大腦裡,清晰無比。
為什麼為什麼我會知道這些我賣掉的是我自己的記憶,我不應該知道一個五年前死去的女殺手如此詳細的資訊!她的記憶,應該隨著她的死亡而徹底消失!
除非……
一個可怕的猜想讓我渾身冰冷。
黑市記憶提取技術並不完美,據說偶爾會發生汙染或滲漏——極端罕見的情況下,供體的記憶碎片可能會侵入受體的空置腦域。
手術結束時那聲尖銳的嘶鳴……卡米拉·霍恩臨死前的最後片段
而我買的,是最便宜、最基礎的套餐,使用的很可能是老舊甚至帶故障的設備。
我衝進衛生間,再次看向鏡子。還是那張屬於澤維爾的臉,蒼白,深紫色瞳孔裡充滿了驚駭。
但下一秒,鏡中人的嘴角,極其緩慢地、極其細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
一個絕對不屬於我的,冰冷、殘忍、帶著一絲玩味和嘲弄的微笑。
我猛地後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瓷磚牆上,寒意瞬間竄遍全身。
不是幻覺。
那不是我的表情。
卡米拉·霍恩。
她的記憶碎片……像幽靈一樣,寄生在了我這個空殼裡。
接下來的幾天,我活在極致的恐懼裡。
那些汙染症狀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
有時是突然襲來的強烈情緒——一陣毫無來由的、毀滅一切的狂怒,或者是一種冰冷的、審視獵物的快感。有時是感官的錯亂——聞到那甜膩腐爛的花香,聽到不存在的老式唱片機播放詠歎調。最可怕的是一次我拿起餐刀準備切營養塊時,手指自動地挽了一個極其熟練、極具威脅性的刀花,然後我的舌尖嚐到一種清晰的、對血腥味的渴望。
我快要瘋了。
我試圖聯絡那個黑市醫生,但他的通訊碼成了空號。那間診所也人去樓空。我被徹底拋棄在這個噩夢裡。
我必須做點什麼。我不能坐以待斃,等著那個女殺手的意識碎片徹底侵蝕我這具空殼。
我做出了一個決定:找到卡米拉·霍恩。
不是活著的人,而是她留下的痕跡。她的作案地點,她的調查卷宗,她的一切。我要知道她是誰,她是怎樣的人。瞭解她,也許是我能對抗她的唯一方式。甚至……或許我能找到辦法,把這些該死的記憶碎片從我腦子裡挖出去!
這是一個瘋狂的計劃。我一個冇有記憶、身份ID還被臨時凍結的黑市記憶販賣者,要去調查一個被聯邦封鎖了資訊的已故連環殺手。
但我彆無選擇。
利用恢複期最後一點時間,我用剩下的少量信用點,在黑市網絡深處租用了一個臨時匿名節點,小心翼翼地開始搜尋。
卡米拉·霍恩這個名字在公共網絡上是禁忌,資訊被清理得極其乾淨。但深網之下,總有痕跡。破碎的新聞存檔、都市傳說論壇的討論、甚至是一些自稱崇拜者建立的隱秘站點。
資訊支離破碎,且大多誇張失實。但我還是艱難地拚湊著。
她最後被擊斃的地點,在城市另一端的一個廢棄工業區。據說是她的一個藏身點。
就是那裡了。
身份ID一啟用,我立刻動身。乘坐公共交通穿越半個城市,越靠近目的地,空氣似乎越發滯重汙濁。那是一種心理作用,還是……我腦子裡那些碎片的反應
工業區龐大而破敗,生鏽的鋼鐵巨獸匍匐在灰濛濛的天空下。根據模糊的座標,我找到了一棟幾乎被廢棄的倉庫。
大門鏽蝕,但旁邊的側門有近期被破壞打開的痕跡。我的心跳開始加速。
推開門,一股濃重的塵埃和黴菌味道撲麵而來,其中似乎還夾雜著一絲極淡的、甜膩的花香。倉庫內部極其空曠,高處狹窄的窗戶投下束狀光線,照亮空氣中飛舞的塵粒。
地麵有腳印。新的,舊的,雜亂重疊。
我打開腕帶上微弱的光源,小心翼翼地深入。心臟在胸腔裡狂跳,既因為恐懼,也因為一種莫名的、被牽引的感覺。
在最深處的一個隔間外,我停住了。
門虛掩著。裡麵傳來極其微弱的……音樂聲像是信號不良的老舊收音機,斷斷續續地播放著一首慵懶的爵士樂。
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間凍住了。卡米拉·霍恩的標誌之一——作案時播放音樂。
誰在裡麵
我屏住呼吸,輕輕推開門。
隔間很小,空無一人。隻有地上一個被遺棄的、破爛的老式收音機,噝噝啦啦地唱著。光線下,能看到地麵上積著厚厚灰塵,但也有近期被打擾的痕跡。
除此之外,什麼也冇有。
不……等等。
光線掃過牆角,有什麼東西微微反光。我走過去,蹲下身。
那是一小片白色的羽毛。柔軟,潔淨得不染一絲塵埃,與這個肮臟的環境格格不入。
夜鶯的羽毛。
卡米拉·霍恩的另一個標誌。
它就在這裡,新鮮得像是剛剛被摘下。
冰冷的恐懼順著我的脊椎爬升。有人來過這裡。不久前。並且留下了這個……標記。
是崇拜者的模仿還是……
我的目光被羽毛旁邊牆壁上的一些痕跡吸引。那不是普通的汙漬或劃痕,而是用某種尖銳的東西,極其精細地刻下的一行行……
代碼。
複雜、扭曲、完全無法理解的符號和數字序列,交織成一個令人頭暈目眩的圖案。它們看起來古老而邪惡,完全不像是現代計算機的編程語言,反而更像某種禁忌的儀式符文。
在看到它們的瞬間,我的頭痛猛地加劇。
那聲尖銳的、指甲刮過玻璃般的嘶鳴再次在我腦海深處炸響!
比手術時更清晰,更狂暴。
伴隨著嘶鳴,視野被瘋狂的代碼洪流徹底淹冇,牆壁上那些符號彷彿活了過來,旋轉、扭動,鑽進我的眼睛!那甜膩腐爛的花香濃烈到實質,幾乎令我窒息。冰冷的狂笑和絕望的哭泣聲在我耳膜內交織震盪!
呃啊——我抱住頭,痛苦地跪倒在地,全身痙攣。
混亂的感官轟炸中,一個清晰的、不屬於我的念頭,像毒蛇一樣浮現在我的意識裡:
找到……門……
緊接著,是一副快速閃過的、令人極度不適的圖像:一座巨大、古老、非金非石的詭異門扉,矗立在無儘的黑暗中,門上雕刻著與牆上代碼同源的、活物般蠕動的紋路。
圖像一閃即逝。
劇烈的痛苦和異象潮水般退去。我癱軟在冰冷的塵埃裡,大汗淋漓,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虛弱地喘息。
我掙紮著抬頭,再次看向那麵牆壁。
代碼還在,但似乎失去了剛纔那種邪異的活性,隻是死氣沉沉地刻在那裡。
但我知道,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卡米拉·霍恩,她不僅僅是一個連環殺手。
這些代碼,那扇門……它們是什麼
而那個在我腦子裡甦醒的東西,它想要的,顯然不僅僅是回憶殺戮的快感。
它想要更多。
它通過我的眼睛在看,通過我的身體在感知。
它引導我來這裡。
它想讓我……找到那扇門。
劇烈的恐懼之後,一種奇異的冰冷決心在我心底蔓延開來。
我不能屈服。我必須知道真相。關於卡米拉·霍恩,關於這些代碼,關於那扇門,關於她為什麼選擇了我這個一無所有的空殼。
我艱難地爬起來,用顫抖的手,將那片白色的羽毛和牆壁上那些詭異的代碼圖案清晰地拍攝下來。
狩獵,開始了。
但這一次,我不是獵人。
我也不是純粹的獵物。
我是澤維爾,一個被塞進了惡魔碎片的空殼。
我要反過來,狩獵我腦子裡的幽靈。
我走出廢棄倉庫,抬頭看向城市灰濛濛的天空。霓虹燈依舊閃爍,車流依舊喧囂。
但我知道,這個世界的光鮮表麵之下,隱藏著某些我從未認知過的、黑暗而古老的秘密。
而我已經,無可挽回地踏入了這片陰影之中。
我的手指,在不經意間,又一次挽出了那個冰冷而熟練的刀花。
深紫色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屬於獵手的、冰冷的光芒。
我癱坐在冰冷的塵埃裡,汗水浸透衣衫,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撞碎肋骨。倉庫隔間內,那噝噝啦啦的爵士樂還在頑強的播放,像幽靈不肯散去的低語。牆壁上那些扭曲的代碼圖案在昏暗光線下若隱若現,散發著不祥的氣息。
卡米拉·霍恩不僅僅是個殺手。
這個認知像冰錐刺入我空蕩的顱骨。她留下的這些痕跡,指向某種遠超常人理解的東西。那扇門……那是什麼而她,或者說,現在我腦子裡屬於她的那一部分,又究竟是什麼
找到門……
那個念頭再次浮現,冰冷、執拗,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渴望。它不再僅僅是碎片式的乾擾,而是逐漸凝聚成一種明確的指令。
不。我咬緊牙關,對抗著那股外來的意誌。我是澤維爾,即便我失去了所有記憶,我也不是任何人的傀儡,更不是一個已死瘋子的寄生容器。
掙紮著爬起來,我最後看了一眼那片潔白的羽毛和牆上的邪異代碼,轉身踉蹌地逃離了這座令人窒息的廢棄倉庫。
回到那間臨時公寓,反鎖上門,我背靠著門板滑坐下去,精疲力儘。但大腦卻在恐懼和異樣興奮的雙重刺激下高速運轉。
我必須知道更多。遠多於深網那些破碎傳聞所能提供的。
我需要官方記錄。卡米拉·霍恩的案卷,警方和聯邦調查局的原始報告,那些被嚴格封鎖的真相。
但這對於一個身份剛剛解凍、幾乎一無所有的人來說,無異於天方夜譚。
除非……
我猛地想起一個人。一個名字,伴隨著一段模糊的印象浮現——艾略特·蘭斯。一個黑客,或者說,數字幽靈。他曾欠我一個大人情,在我……在我還是完整的澤維爾的時候。具體是什麼人情,記憶已然空白,但那種可以信任和他能力極強的感覺卻殘留了下來。
這是我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再次接入深網,通過層層加密和跳板,我試圖聯絡他。方式同樣來自那段模糊的印象——一個廢棄的詩歌論壇,在某一首特定冷門詩的評論區留下特定序列的字元。
等待回覆的時間漫長而煎熬。我坐立不安,腦子裡那個冰冷的意識似乎也在蟄伏,觀察,偶爾傳遞來一絲不耐煩的情緒,像毒蛇吐信。
幾個小時後,終端終於響起一聲極輕微的提示音。
回覆極其簡短:位置。時間。風險自擔。
我立刻發送了公寓的座標和一個小時後。我知道這意味著什麼,艾略特從不輕易現身。
一小時後,公寓門鎖發出幾乎微不可聞的哢噠聲。一個身影悄無聲息地滑了進來,像一道融入陰影的貓。
他個子不高,裹在一件寬大的、兜帽遮住大半張臉的深色外套裡,背上是一個碩大的多功能電子設備箱。他抬起頭,兜帽下露出一張異常年輕甚至有些稚嫩的臉,但那雙眼睛卻老練而銳利,快速掃過整個房間,最後落在我身上。
澤維爾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一絲不確定,你……看起來糟透了。
艾略特。我試圖擠出一個笑容,但失敗了,我遇到了大麻煩。
看出來了。他放下設備箱,動作敏捷地打開,拿出幾個造型奇特的終端和信號乾擾器,快速佈置在房間四周,螢幕上流動著加密數據流。說吧,什麼事值得你用最高風險通道找我彆忘了你上次幫我的代價。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雖然你看樣子好像真忘了不少東西。
我心下一凜。他察覺到了我的異常。
冇有退路了。我深吸一口氣,儘可能簡潔地說明瞭情況——當然,略去了我出售記憶的具體原因和母親的部分,隻說是迫不得已的黑市手術,以及之後出現的可怕汙染,卡米拉·霍恩的記憶碎片,廢棄倉庫的發現,還有那詭異的代碼和門的幻象。
艾略特聽著,手指在終端上飛快操作,佈置著安全屏障,臉色越來越凝重。
卡米拉·霍恩……‘夜鶯屠夫’……他喃喃自語,眉頭緊鎖,她的案卷是聯邦一級加密,埋在好幾層偽指令和陷阱程式下麵,而且有自毀觸發機製。觸碰那玩意,一不小心就會引來最糟糕的那種‘網絡安全員’。他瞥了我一眼,你確定要這麼做為了些可能根本不存在的幻覺
那不是幻覺!我語氣激動起來,下意識地挽了一個刀花,隨即猛地僵住,驚恐地看著自己的手。
艾略特的目光瞬間銳利如刀,他死死盯了我的手一眼,又看向我的眼睛,那雙深紫色的瞳孔。他沉默了幾秒鐘,房間裡的空氣幾乎凝固。
……好吧。他終於再次開口,聲音壓得更低,看來你惹上的麻煩比我想象的還要大得多。坐穩了。
他的手指在主控終端上化作一片虛影,複雜的指令流瀑布般傾瀉而下。螢幕上的加密數據流變得狂暴起來,無數防火牆和虛擬堡壘的圖標生成又被瞬間擊破。整個房間的溫度似乎都因設備的全功率運行而升高。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艾略特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突然,主螢幕紅光爆閃!刺耳的警報聲尖銳響起!
觸發陷阱了!艾略特低吼一聲,手指更快,幾乎帶出了殘影,他們在反向追蹤!給我三十秒……不,二十秒!
我心臟驟停,屏住呼吸。
十幾秒後,警報聲戛然而止。螢幕上的紅光褪去,轉化為穩定的藍光。一大片密密麻麻的、標註著絕密的檔案列表滾動出現。
進去了。艾略特長長吐出一口氣,抹了把汗,但我們也暴露了。最多五分鐘,這裡就會被包圍。
快!找關於她最後藏身點的詳細報告,還有……任何關於奇怪符號、代碼或者‘門’的記錄!我急聲道。
艾略特快速篩選著檔案。數字頁麵的翻動聲在寂靜的房間裡格外清晰。
找到了!‘夜鶯’行動最終報告……附件,現場物證記錄……有了!
一份掃描檔案被放大投屏到空中。那是警方在卡米拉被擊斃的現場拍攝的照片——正是我之前去過的那個倉庫隔間!但照片裡的隔間,牆壁上佈滿了更多、更密集的那種詭異代碼刻痕,層層疊疊,如同某種瘋狂的祭文!
而在照片角落,一個被標記為特殊物證-07的物件,讓我和艾略特同時倒吸一口冷氣。
那是一個巴掌大小,非金非石,表麵佈滿與牆上代碼同源紋路的黑色碎片。它被小心地放在隔離袋裡,形狀不規則,但隱約能看出,它似乎是從某個更大的整體上碎裂下來的。
報告正文中提到:……對象(卡米拉·霍恩)臨終前持續重複詞彙‘門’、‘鑰匙’、‘必須關閉’……在其身旁發現未知材質碎片,其上紋路與現場刻痕高度吻合,暫無法破譯。碎片已移交第七區超自然現象分析部(SPD)……
第七區SPD!
又一個陌生的名詞,但聽起來就絕非善類。
還有這個!艾略特快速調出另一份交叉引用的檔案,關於卡米拉·霍恩的早期心理評估……嫌疑人聲稱自己並非‘殺戮’,而是在‘清理門戶’,阻止‘不應存在之物’滲透……她自稱受到‘低語’指引……
低語我追問。
報告裡說,她提到低語來自‘門的另一側’……艾略特的聲音有些發乾,他們認為那是極度精神失常的臆想,是為其暴行尋找的荒謬藉口……
他們不懂……
一個冰冷、充滿嘲弄的女聲直接在我腦海中響起!
我渾身一僵。
愚蠢的螻蟻……門必須關閉……碎片是關鍵……
聲音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帶著一種歇斯底裡的焦灼和……恐懼
卡米拉·霍恩在恐懼
澤維爾!你怎麼了艾略特注意到我的異常,臉色微變。
就在這時,窗外遠處傳來了隱約的、高速懸浮引擎特有的低頻嗡鳴聲,正在迅速接近!
他們來了!艾略特猛地合上終端,迅速拆卸設備,我們必須立刻離開!分頭走!老規矩,七十二小時後用三號備用方案聯絡!
他將一個一次性加密通訊器塞給我,然後毫不猶豫地衝向公寓的應急通道,身影瞬間消失在後樓梯的黑暗中。
我也立刻衝向另一個方向,從正門衝出,撲進公寓樓後方錯綜複雜的小巷。
夜空中,至少三輛冇有任何標識的黑色懸浮車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地滑至,身穿黑色戰術服、裝備精良的特勤人員魚貫而下,直撲我的公寓。他們的動作迅捷而專業,絕非普通警察。
是SPD還是彆的什麼機構
我不敢多想,藉著夜色和雜亂的建築結構拚命奔跑。腦子裡那個聲音暫時沉寂了下去,但我的感官卻變得異常敏銳,能清晰地捕捉到遠處追兵的腳步聲、通訊器的細微電流聲,甚至能預判他們包抄的路線。
這具身體的本能,屬於卡米拉·霍恩的生存本能,正在被動啟用,幫助我逃亡。
這感覺既可怕……又有用。
我像一隻受驚的老鼠,在城市的血管深處鑽行。依靠著那突然增強的直覺和反追蹤能力,幾次險之又險地避開了拉網式搜尋。
但我知道,這樣逃下去不是辦法。整個街區正在被快速封鎖。
那個碎片!SPD拿走的那個碎片!
卡米拉的意識碎片如此渴望找到門,而那個碎片被標註為鑰匙之一……
我必須拿到它!那可能是理解一切的關鍵,甚至可能是……擺脫我腦子裡這乘客的關鍵!
這個念頭瘋狂而大膽,但一經出現,就再也無法遏製。
並且,我腦子裡的那個聲音,對此表示了沉默的……讚同
在一處廢棄排水管道的暫歇點,我喘著氣,用艾略特給的加密通訊器,再次冒險聯絡了他。
你瘋了!聽完我近乎自殺的計劃,艾略特在通訊那頭低吼,潛入第七區SPD!他們的安全級彆比聯邦銀行總部還高!那地方就是個黑洞,進去的人冇人出來過!
我必須去,艾略特。我需要那個碎片。我的聲音異常平靜,帶著一種被逼到絕境的瘋狂,我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我在請求你的幫助。情報支援,路線圖,任何有用的東西。之後,你我兩清。
通訊那頭沉默了很長時間,隻有電流的沙沙聲。
……媽的。最終,他罵了一句,座標和基礎結構圖發給你了。聽著,澤維爾,無論你變成了什麼,彆死在裡麵。我可不希望我的債主名單上出現一個死人。
通訊中斷。
一份複雜的建築藍圖和數據流湧入我的簡易終端。
第七區超自然現象分析部。一個位於城市地下的龐大設施,名義上負責研究無法解釋的現象和物品,實則權限極大,行事隱秘。
而收藏卡米拉·霍恩遺物碎品的異常物品收容中心,位於地下七層。
潛入計劃近乎天方夜譚。但我彆無選擇。
接下來的三天,我像幽靈一樣在城市陰影中移動,躲避著追捕,同時研究著SPD的結構圖,規劃著路線。卡米拉的記憶碎片變得合作起來,不再僅僅是散播恐懼和幻象,而是開始提供幫助——那些潛行、偽裝、破解低級門禁的知識碎片,時不時湧入我的意識。
這感覺糟糕透頂,我像是在與惡魔做交易,用自己的身體換取生存和情報。
第四天夜裡,暴雨如注。
雨水沖刷著城市,也提供了最好的掩護。我利用艾略特提供的幾個後勤漏洞和一套偷來的SPD低級維護人員製服,混進了一輛前往SPD地下設施的運輸車。
冰冷的雨水拍打著車頂,我的心跳如同戰鼓。
通過氣壓隔離門,運輸車駛入了SPD內部。煞白的燈光,冰冷的金屬牆壁,空氣中有一種獨特的臭氧和消毒劑混合的味道。一切看起來都井然有序,乾淨得令人髮指,卻無端透著一種非人的壓抑。
依靠卡米拉本能對環境和威脅的敏銳感知,以及艾略特圖紙的指引,我躲過了幾波巡邏的自動警衛和人員掃描。
地下三層……五層……七層。
異常物品收容中心。厚重的合金大門需要動態密碼和虹膜雙重認證。
我藏在一條通風管道的陰影裡,看著那扇門,手心全是汗。艾略特無法提供實時破解支援,這裡的網絡是物理隔離的。
怎麼辦
左數第三名守衛。那個冰冷的女聲再次直接指引,他的虹膜序列可以匹配。密碼是動態的,但演算法有規律,每秒變換一次,基於斐波那契數列疊加當日安全密鑰……計算它。
一串複雜的數學公式和推導過程瞬間湧入我的大腦,清晰無比。
我愣住了。卡米拉·霍恩……還是個數學天才
冇時間猶豫。我深吸一口氣,看準那名守衛轉身的瞬間,如同獵豹般無聲撲出!一記精準的頸動脈擊打,在他發出任何聲音前就讓他軟倒在地。
將他拖到陰影處,我用他的權限卡和眼皮對準掃描器,同時大腦瘋狂運算著那該死的動態密碼。
指示燈閃爍了幾下,由紅轉綠。
哢——厚重的合金大門緩緩滑開。
收容中心內部更加冰冷,一排排散發著幽幽藍光的收容櫃排列整齊,每個都標註著編號和危險等級。空氣中瀰漫著一種低沉的、幾乎聽不見的嗡鳴,像是無數被禁錮的能量在哀嚎。
我快速尋找著編號SPD-07-734的櫃子——根據艾略特的情報,那是存放卡米拉碎片的地方。
找到了!
那是一箇中等大小的收容櫃,強化玻璃後麵,那個黑色的、佈滿詭異紋路的碎片靜靜躺在天鵝絨襯墊上。
就在我試圖破解收容櫃的鎖具時,整個設施的警報係統突然毫無征兆地、淒厲地炸響!
紅光瘋狂閃爍!
陷阱!卡米拉的意識發出尖銳的警告。
厚重的隔離門正在迅速落下!
來不及了!
我猛地一拳砸碎強化玻璃,警報聲更加刺耳!玻璃碎片劃破了我的手,鮮血直流,但我毫不在乎,一把抓起了那個黑色的碎片!
入手瞬間,一股難以形容的、冰寒刺骨的能量猛地竄入我的手臂,直達大腦!
啊——!我慘叫一聲,跪倒在地。
眼前的景象徹底扭曲、碎裂!
不再是SPD的收容中心。
我彷彿置身於一片無邊無際的、灰霧瀰漫的荒原。腳下是龜裂的黑色大地,天空中冇有太陽月亮,隻有扭曲旋轉的暗紫色漩渦。
遠處,矗立著一座巨大得無法想象的……門。
它由某種無法理解的材質構成,非石非金屬,表麵佈滿了那些活物般蠕動、變化的詭異代碼和紋路。門扉緊閉,但門縫中不斷滲出令人窒息的惡意和冰冷。門的周圍,堆積著無數慘白的、扭曲的骸骨,如同獻給邪神的祭品。
一個穿著破爛白色長裙的身影,正背對著我,跪在那扇巨門之前。
她黑色的長髮淩亂不堪,身體微微顫抖。
是卡米拉·霍恩。
她似乎正在用儘全身力氣,試圖阻止那扇門開啟一絲縫隙。她的雙手死死抵在門上,指甲崩裂,鮮血淋漓。
她猛地回過頭!
那張臉……蒼白,美麗,卻扭曲著極致的恐懼、痛苦和一種瘋狂的決絕。她的眼睛,是深不見底的黑暗。
她看向我,或者說,穿透我,看向我手中的碎片。
碎片……她的聲音乾澀嘶啞,彷彿來自地獄最底層,……鑰匙……還不夠……必須找到所有……關閉它……阻止他們……
阻止誰!這到底是什麼!我朝著幻象嘶吼。
但她似乎聽不見。影像開始劇烈波動,如同信號不良。
……時間不多了……祂們就要醒了……窺視……一直都在……她的聲音斷斷續續,充滿絕望,……找到……記憶……
幻象猛地破碎!
我重新跌回SPD收容中心冰冷的地麵,警報聲震耳欲聾。隔離門已經落下大半!
手中那塊黑色碎片依舊冰冷,但那股能量似乎暫時平息了。
腳步聲和嗬斥聲從通道另一端急速逼近。
我連滾爬爬地衝向唯一的出口——一條標著高危廢棄物處理通道的緊急管道,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管道內部光滑陡峭,我一路向下滑落,不知通向何方。
腦子裡一片混亂。幻象,卡米拉的警告,那扇巨門……記憶她讓我找到記憶什麼記憶
碎片在我手中微微發熱,似乎與它接觸後,腦子裡那些屬於卡米拉的記憶碎片變得更加活躍,甚至……一些原本模糊的、似乎被封鎖的片段,開始鬆動。
滑落終於到底,我重重摔在一堆柔軟的緩衝物上(大概是某種高分子凝膠廢棄物)。四周是幽暗的、佈滿各種管道的地下空間,似乎是城市最底層的廢棄處理區。
暫時安全了。
我癱在冰冷的凝膠堆裡,劇烈喘息,看著手中那塊不祥的黑色碎片。
卡米拉·霍恩不是瘋子,或者說,不僅僅是瘋子。她在對抗某種東西,某種與那扇門相關的、極其可怕的存在。
而我現在,被迫繼承了她的遺誌,甚至她的一部分能力和記憶。
SPD很快就會全麵搜捕我。我成了頭號目標。
但我冇有退路。
我必須找到其他碎片,必須搞清楚那扇門和所謂的祂們到底是什麼。
而這一切,似乎最終指向了——記憶。
我的記憶卡米拉的記憶還是……彆的什麼
我低下頭,看著自己沾滿鮮血和汙泥的雙手。
這雙手,曾經屬於一個名叫澤維爾的普通年輕人,如今卻熟練地掌握了殺戮和潛行的技巧。
這雙深紫色的眼睛,曾經倒映著簡單的生活,如今卻被迫凝視深淵。
逃亡仍在繼續,但目標已然不同。
我從凝膠堆中站起身,將那塊冰冷的碎片緊緊攥在手心。
好吧,卡米拉·霍恩。我對著腦海中那個沉默的幽靈低語,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絲冰冷的決心,讓我們看看,你到底給我留下了什麼樣的‘遺產’。
還有,你們到底在害怕什麼。
我邁開腳步,融入地下通道更深沉的黑暗之中。
前方的道路佈滿荊棘與未知的瘋狂,但我已無法回頭。
地下處理區的寒冷滲入骨髓,與手中碎片的冰冷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一種屬於這個世界,另一種,則來自某個無法理解的深淵。SPD的警報聲被厚重的土層和管道隔絕,變得沉悶而遙遠,如同地獄傳來的悶雷。
我靠在冰冷的、沾滿粘稠凝膠的管道壁上,劇烈的心跳逐漸平複,但大腦卻以另一種方式沸騰。
那塊碎片……碰到它之後,卡米拉·霍恩的記憶不再是零散的、強加於我的碎片。它們開始像病毒一樣自我複製、鏈接、試圖重新構建出完整的序列。
一陣劇烈的眩暈襲來,我閉上眼,卻看到了更多。
不再是廢棄倉庫,而是一間昏暗、佈滿灰塵的古典書房。空氣中瀰漫著舊紙張和那種甜膩到令人作嘔的白色花朵的香氣。年輕的卡米拉·霍恩——比通緝令上照片更年輕,眼神尚未被後來的瘋狂完全占據——正顫抖著雙手,翻閱一本以某種怪異皮革裝訂、書頁泛黃脆硬的古籍。書上的文字扭曲蠕動,與我腦中、牆上的代碼同源。她的嘴唇無聲地翕動,唸誦著無法理解的音節,深紫色的瞳孔因恐懼和某種病態的求知慾而放大……
……低語……她猛地合上書,抱緊雙臂,冷汗浸濕了她的額發,它們……它們在門後說話……
幻象切換。
雨夜。冰冷的雨水砸在鵝卵石街道上,反照著昏暗的路燈。一個年輕男人醉醺醺地走著。陰影中,卡米拉如同鬼魅般現身。她的眼神冰冷,不再是書房裡的恐懼,而是一種……絕對的、非人的專注,彷彿在進行一項神聖而肮臟的儀式。她的動作快如閃電,帶著我熟悉的那種精準和狠辣。男人甚至來不及發出驚呼。血液噴濺在她蒼白的臉上,她毫不在意,隻是俯下身,從隨身攜帶的一個小瓶子裡,蘸取某種閃爍著微光的油膏,在屍體旁的牆壁上,快速繪製著一個複雜而扭曲的符號——那符號,是牆上代碼和巨門紋路的微縮變體!
……又一個孔隙被暫時封住了……她喘息著,看著那符號微微發光然後隱冇,眼神裡閃過一絲短暫的解脫,隨即被更深的疲憊和絕望淹冇。但撐不了多久……必須找到鑰匙……全部……
清理門戶……她喃喃自語,聲音破碎,阻止祂們窺視……
幻象再次碎裂,我猛地睜開眼,回到地下管道的惡臭現實中,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殺戮……是儀式是為了封住什麼東西那扇門……不僅僅是一個象征
孔隙窺視
卡米拉·霍恩,這個被世人唾棄的惡魔,在她自己扭曲的認知裡,竟然自詡為守護者對抗著來自門另一側的、名為祂們的東西
這太瘋狂了。比單純的嗜血殺戮還要瘋狂一萬倍。
但那段她臨終前不斷重複必須關閉的畫麵,以及剛纔幻象中她眼中那份真實的絕望,卻又讓我無法將其簡單歸類為精神失常的臆想。
手中的碎片微微震動,像一顆冰冷的心臟。它與我的意識,與寄生在我腦中的卡米拉碎片產生了某種共鳴。
一些更深層、更被封鎖的記憶,似乎正在被它撬動。
關於鑰匙。
不止一片。
卡米拉的記憶碎片告訴我,這樣的碎片,至少還有三片。她終其一生,都在尋找它們。她認為集齊所有鑰匙,才能真正關閉那扇門,阻止祂們的滲透。
而其中一片……她的記憶指向了一個模糊的方向,一個她未來得及親自驗證的線索……與這座城市龐大的、被遺忘的地下網絡有關,與那些流轉於黑市、承載著人類最原始**和恐懼的記憶有關。
記憶……
這個詞讓我的心猛地一抽。
我出售記憶的黑市診所……那種老舊甚至故障的設備……卡米拉的記憶碎片通過它汙染了我……
這僅僅是意外還是某種可悲的巧合或者……
一個冰冷的猜想浮上心頭,讓我不寒而栗。
那些流轉於黑市的記憶,那些被提取、販賣、植入的鮮活人生體驗……它們會不會在某種情況下,也變成了那扇門的孔隙變成了祂們得以窺視我們這個世界的視窗
而卡米拉那種極端殘忍的清理方式,是否是一種……絕望之下,彆無選擇的、摧毀孔隙的手段
如果真是這樣……
那我賣掉自己記憶的行為,豈不是……
方向……
腦子裡的聲音再次響起,打斷了我的恐懼螺旋。這一次,它不再充滿嘲弄或命令,而是帶著一種急迫的指引,將一幅模糊的、關於城市地下管網係統和幾個閃爍節點的地圖,投射到我的意識中。
其中一個節點,正在微微發光。那似乎是一個廢棄的地下黑市節點,專門處理各種見不得光的數據、走私品,以及……未經註冊的記憶體交易。
碎片共鳴指引的方向,就在那裡。
SPD的追捕絕不會停止。地麵之上,對我而言已經過於危險。地下,這座城市的陰暗麵,反而成了我唯一的通路。
我將那塊冰冷的碎片小心地貼身藏好,它能通過SPD的重重檢測,必然有某種遮蔽特性。然後,我撕下身上顯眼的SPD製服碎片,辨認了一下方向,向著卡米拉記憶指引的那個黑市節點潛行而去。
地下世界是另一座城市。錯綜複雜的管道、廢棄的地鐵隧道、早年挖掘後又遺棄的工程通道、以及非法開辟的隱秘空間。這裡充斥著潮濕、鏽蝕和有機廢物**的氣味,但也活躍著不見天日的交易和生存法則。
依靠著卡米拉帶來的、對環境和威脅的超常感知,以及她記憶中關於地下世界的零散知識,我艱難地穿行著。躲避著盤踞在此的幫派、危險的變異生物、以及可能存在的SPD地下巡邏隊。
幾次遭遇戰,我的身體再次先於意識做出反應。狠辣、高效、沉默。每一次擊倒對手,看著他們在黑暗中無聲癱軟,我胃裡的冰冷就加深一分。我在一步步變成她,使用她的技能,走向她的目標。
終於,在經過一段需要匍匐通過、佈滿尖銳金屬碎片的狹窄管道後,前方隱約傳來了人聲和扭曲的音樂聲。
一個開闊的地下空間出現在眼前。由廢棄的防空洞窟改造而成,懸掛著搖晃的霓虹燈和裸露的燈泡。簡陋的攤位沿著洞壁排開,售賣著各種非法物品:改裝武器、盜版神經介麵、粗劣的興奮劑、以及最受歡迎的——裝在簡陋隔離箱裡的、閃爍著各色微光的記憶體。
空氣中混合著汗味、煙味、劣質酒精和一種奇怪的、類似於電路燒焦的臭氧味。形形色色的人穿梭其中,大多麵容憔悴,眼神警惕或麻木。
這就是我的目的地。一個地下記憶黑市。
根據卡米拉模糊的記憶和碎片的微弱指引,她要找的那第二個碎片,很可能就在這裡的某個地方,可能被當做某種奇怪的古董或不明物品售賣,或者……與某些特殊的記憶體糾纏在一起。
我拉緊兜帽,遮住顯眼的深紫色瞳孔,低著頭融入人流。感官放大到極致,捕捉著一切異常的能量波動或資訊片段的迴響。
我在一個攤位前停下,假裝瀏覽那些貼著極致歡愉、冒險人生、複仇快感標簽的記憶體隔離箱,實則延伸感知。冇有反應。
又一個攤位。售賣各種來曆不明的電子廢品和考古發現。我的目光掃過一堆鏽蝕的電路板、破損的介麵、幾塊顏色暗淡的晶體存儲條……
突然,貼身藏著的碎片輕微地嗡動了一下!
幾乎同時,攤位最角落裡,一個毫不起眼的、沾滿油汙的金屬盒子裡的某樣東西,與它產生了極其微弱的共鳴!
那是一個隻有指甲蓋大小、邊緣不規則、像是從某個更大裝置上碎裂下來的深藍色晶體片。它被隨意地扔在一堆廢電阻和電容中間,看起來毫無價值。
攤主是個獨眼龍,正唾沫橫飛地向另一個顧客吹噓一塊來自月球基地的珍貴晶片。
我強壓住激動,等那個顧客離開後,才狀似隨意地走上前,指了指那堆電子垃圾。
老傢夥,這堆破爛怎麼賣
獨眼龍瞥了我一眼,冇好氣地說:論堆賣,不單撿。五百點,少廢話。
我故意嗤笑一聲:五百點搶錢啊就這些垃圾我隨手在那堆零件裡撥了撥,手指無意地碰了碰那塊深藍色晶體。一百點,這堆我要了,拿回去拆著玩。
獨眼龍嘟囔著罵了幾句,但大概覺得這堆東西確實難賣,最終不耐煩地揮揮手:行了行了,拿走拿走!算我倒黴!
我快速支付了信用點,將整堆零件胡亂掃進一個塑料袋,心臟在胸腔裡狂跳。
轉身離開攤位,找到一個相對安靜的角落,我立刻拿出那塊深藍色晶體。
當我的手指再次接觸到它時,更強烈的共鳴發生了!貼身收藏的那塊黑色碎片也同時變得滾燙!
深藍色晶體微微發光,一段殘缺的、混亂的、充滿痛苦和恐懼的記憶資訊流,猛地衝入我的大腦!
……不是卡米拉的記憶!
……一個陌生的男人,躲在黑暗的角落裡,瑟瑟發抖。他手裡緊緊攥著這塊深藍色晶體,眼神裡充滿了無儘的恐懼。他在喃喃自語,語無倫次:……不……不要看……它們會通過眼睛進來……記憶……它們偷走記憶……門……門要開了……
……畫麵晃動,尖銳的嘶鳴響起,彷彿能撕裂靈魂。男人的慘叫聲……
……最後定格的畫麵,是男人空洞的雙眸,倒映著一扇微微開啟的、滲出無儘黑暗和扭曲觸鬚的……門扉的一角……
我悶哼一聲,鬆開了手,深藍色晶體掉落在地,光芒黯淡下去。
這段記憶……是另一個受害者!另一個接觸過碎片,窺見過門的存在,最終被祂們吞噬了神智甚至記憶的人!
卡米拉尋找碎片,是為了關閉門。
而祂們……似乎在通過碎片,或者因為碎片的存在,在掠奪記憶吞噬意識
這就是窺視的真正含義
就在我因這可怕的發現而心神震盪之際,一股極其危險的感覺猛地刺中我的後腦!
不是來自SPD,而是另一種……更原始、更冰冷、充滿貪婪和饑餓感的注視!
我霍然轉身。
隻見人群之中,一個身影正靜靜地看著我。他穿著普通的灰色外套,看起來和周圍環境格格不入,麵容普通得毫無特征。
但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裡冇有瞳孔,隻有一片不斷旋轉的、深不見底的黑暗漩渦。
就像……就像幻象中,卡米拉回頭時的那雙眼睛!
他看到了我,看到了我腳邊那塊深藍色的晶體。
他的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扯起一個非人的、極度饑餓的微笑。
然後,他抬起手指,指向了我。
無聲的口型,說出兩個讓我血液凍結的字:
鑰匙。
他不是SPD。
他是……祂們的爪牙因為碎片的共鳴而被吸引來的!
幾乎在他動作的同時,我腦子裡的卡米拉意識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尖銳至極的警報!
跑!!!
我的身體再次先於意識而動!猛地抓起地上的深藍色晶體,轉身就向著市場更深處、更混亂的區域亡命狂奔!
身後,那個人並冇有立刻追趕。但我能感覺到,那種冰冷、饑餓的注視,如同實質的鎖鏈,牢牢釘在我的背上。
更多的、類似的氣息,開始從市場的陰影中,緩緩浮現。
我被髮現了。
不僅僅是被SPD。
更被那些來自門另一側的、不可名狀的存在所注視。
狩獵升級了。
而我,帶著兩塊逐漸甦醒的鑰匙,成了這場跨越維度狩獵中,最顯眼的那個獵物。
狂奔中,我將那塊深藍色晶體緊緊攥在手心,與那塊黑色碎片放在一起。
冰冷的觸感深入骨髓。
卡米拉·霍恩的記憶碎片在我腦中瘋狂湧動,不再是散亂的指令,而是開始拚湊出更完整的圖景——關於門的真相,關於祂們的恐怖,以及……一條或許能絕處逢生的、通往下一個碎片所在地的、更加危險的道路。
她的恐懼,她的絕望,她的決絕,如同潮水般將我淹冇。
我彆無選擇。
隻能向前。
向著更深的黑暗。
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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