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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語:墨竹軒的窗欞總映著細碎陽光,案頭的筆筒立了數十載,彷彿還凝著柳先生教少年畫竹的墨香。

一場跨越三十年的冤屈,藏在《晚晴集》的秘注裡,藏在蘇墨執著追尋的腳步中,也藏在趙軒與友人翻閱舊卷時的歎息間。

當真相沖破塵埃,恩怨在理解中消解,這群讀書人終於讀懂:讀書從來不是獨善其身的選擇,而是扛著正義與善意,讓溫暖與希望在時光裡永遠傳承。

正文:

(1)

南宋淳熙三年,暮春。

白鷺洲書院的桃花開得正盛,粉白的花瓣落在青石板路上,像鋪了一層碎雪。

我叫趙軒,是這書院裡的一名普通學生,平日裡最愛做的事,便是泡在藏書閣裡讀詩,或是對著窗前的竹影琢磨平仄。

這天清晨,我像往常一樣提著書籃去上課,剛走到桃林旁,就聽見一陣慌亂的呼喊。

快來人啊!周衡出事了!

聲音是雜役老劉叔喊的,他的聲音裡帶著顫音,不像往常那般洪亮。

我心裡一緊,加快腳步跑了過去。

桃林中央的那棵老桃樹下,圍了不少學生,大家都神色慌張地議論著。

我擠進去一看,隻見周衡躺在地上,雙目緊閉,臉色蒼白得像紙一樣,嘴唇卻泛著奇怪的青紫色。

他的右手緊緊攥著什麼,指節都泛了白。

老劉叔已經讓人去通知山長和醫官了,此刻正蹲在一旁,不停地搓著手,嘴裡唸叨著:好好的怎麼就暈倒了呢昨天還看見他在桃林裡背書呢。

我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看向周衡的手。

他攥得很緊,我費了點勁才幫他掰開。

那是一張泛黃的詩箋,邊角有些磨損,上麵用墨寫著一句詩: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

字跡娟秀,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寒意。

更奇怪的是,詩句末尾還畫著半枚墨竹印記,竹節的紋路很細,像是用極細的狼毫筆勾勒出來的。

這詩……不是柳清玄先生的詩嗎人群裡有人小聲說道。

我心裡一動。

柳清玄先生是三十年前白鷺洲書院的山長,才華橫溢,留下了不少詩集,隻是後來不知為何,被人誣陷離經叛道,冇過多久就抑鬱而終了。

這些年,書院裡很少有人再提起他,怎麼會突然出現在周衡的詩箋上

醫官很快就來了,他給周衡把了脈,又翻了翻他的眼皮,臉色變得越來越凝重。

怎麼樣周衡他冇事吧有學生忍不住問道。

醫官搖了搖頭,歎了口氣:脈象紊亂,氣息微弱,我也查不出是什麼原因導致的昏迷,隻能先抬回房裡,用些安神的藥材試試。

大家七手八腳地把周衡抬回了他的住處,我拿著那張詩箋,站在桃林裡,心裡滿是疑惑。

周衡平日裡性格有些孤傲,不太合群,但學習很刻苦,最近正在參與書院組織的重評柳氏詩集活動,經常和幾個同學一起討論柳清玄先生的詩。

這詩箋,會不會和這件事有關

還有那半枚墨竹印記,到底是什麼意思

(2)

那天下午,書院裡的氣氛變得格外壓抑。

關於周衡昏迷的事,大家議論紛紛,有人說他是中了邪,也有人說他是得罪了什麼人,被人下了毒。

我把那張詩箋拿給幾個要好的同窗看,大家都覺得奇怪。

這墨竹印記,我好像在哪見過。同窗沈文若皺著眉說。

我連忙追問:你在哪見過

沈文若想了想,搖了搖頭:記不太清了,好像是在一本舊書的封麵上,又或者是在哪個先生的印章上

就在我們討論的時候,又一陣慌亂的呼喊傳來,這次的聲音比早上更急。

不好了!李默也出事了!在藏書閣!

我心裡咯噔一下,和沈文若對視一眼,拔腿就往藏書閣跑。

藏書閣裡擠滿了人,李默躺在二樓的書架旁,和周衡一樣,雙目緊閉,臉色蒼白,手裡也攥著一張詩箋。

我擠到前麵,看著那張詩箋。

上麵寫著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同樣是柳清玄先生的詩,末尾也畫著半枚墨竹印記,和周衡那張上的印記能拚在一起,顯然是出自同一個人之手。

又是柳先生的詩,又是這墨竹印記……山長站在一旁,臉色鐵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短短一天,兩個學生出事,傳出去,我們白鷺洲書院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醫官再次趕來,檢查後得出的結論和周衡一樣,查不出昏迷原因,隻能先抬回去用安神藥。

山長把我們這些在場的學生都叫到了一起,嚴厲地說:這件事不許再外傳,誰要是敢亂嚼舌根,就彆怪我按院規處置!趙軒,你平日裡心思細,又喜歡研究詩詞,這件事就交給你,暗中查一查,有什麼線索立刻告訴我。

我愣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學生遵命。

山長走後,沈文若拉了拉我的胳膊,小聲說:趙軒,你真要查啊這事兒透著邪門,萬一……

我知道他是擔心我,但想到周衡和李默昏迷不醒的樣子,想到那張奇怪的詩箋,我還是咬了咬牙:不管怎麼樣,總得查清楚真相,不能讓更多人出事。

當天晚上,我回到住處,翻出了自己珍藏的柳清玄先生的詩集——《晚晴集》。

我一頁一頁地翻著,尋找詩箋上的那兩句詩。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在詩集的第三十二頁,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在第四十七頁。

這兩頁除了詩句,冇有任何特彆的標註,也冇有墨竹印記。

我又翻找關於柳清玄先生生平的記載,大多是些泛泛而談的內容,隻提到他當年因學術理念與其他先生分歧,後遭誣陷,具體細節卻語焉不詳。

就在我一籌莫展的時候,我想起了書院裡的老仆張伯。

張伯在書院待了四十多年,從柳清玄先生當山長的時候就在這兒了,或許他知道些什麼。

(3)

第二天一早,我特意繞到了張伯的住處。

張伯的住處就在書院的後門旁,是一間小小的茅草屋,屋前種著幾棵竹子,長得鬱鬱蔥蔥。

我敲了敲門,裡麵傳來張伯蒼老的聲音:誰啊

張伯,是我,趙軒。

門開了,張伯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裳,看見我,愣了一下:趙軒你怎麼來了

我走進屋裡,屋子裡很簡陋,隻有一張床、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桌子上擺著一本翻開的舊書。

張伯,我是來向您打聽點事的。我開門見山地說。

張伯給我倒了杯茶,歎了口氣:你是為了周衡和李默的事來吧

我點了點頭:張伯,您知道柳清玄先生當年的事嗎還有,您見過畫著墨竹印記的詩箋嗎

張伯端著茶杯的手頓了一下,眼神變得有些複雜。

柳先生啊……他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當年,柳先生的才華無人能及,他主張‘文以載道,不拘一格’,還說詩詞不應該隻寫給文人看,也應該讓普通人能看懂。可其他幾位先生不讚同,說他這是‘離經叛道’,丟了讀書人的臉麵。

後來呢我追問。

後來,就有人誣陷柳先生私通外敵,還拿出了所謂的‘證據’。張伯的聲音有些哽咽,柳先生性子倔,不肯低頭,書院裡的學生大多都相信他,其中有個叫蘇墨的學生,是柳先生的閉門弟子,為了維護柳先生,到處奔走,可最後還是冇用。柳先生被革了山長之位,回了老家,冇過半年就病逝了,蘇墨也被逐出了書院,從此再也冇了訊息。

蘇墨……我在心裡默唸著這個名字,張伯,那您見過墨竹印記嗎柳先生或者蘇墨,有冇有用過這樣的印記

張伯想了想,點了點頭:見過!柳先生最喜歡畫竹,他有一方印章,上麵刻的就是墨竹,蘇墨也跟著柳先生學畫竹,他的墨竹畫得和柳先生很像。不過,柳先生的印章是完整的墨竹,蘇墨好像冇有印章,隻是在畫完竹後,會在旁邊畫一枚小小的墨竹印記。

我心裡一震,難道詩箋上的墨竹印記,是蘇墨留下的

可蘇墨已經被逐出書院三十年了,他為什麼會突然出現

周衡和李默,又和他有什麼關係

張伯,周衡和李默的父輩,您認識嗎我又問。

張伯想了想:周衡的父親,好像是當年誣陷柳先生的其中一位先生的學生,李默的父親,我記不太清了,不過聽說也是書香門第出身,當年似乎也幫著說過柳先生的壞話。

我心裡的疑惑更深了。

難道蘇墨是為了給柳清玄先生報仇,纔對周衡和李默下手的

可他為什麼不直接傷害他們,而是讓他們昏迷,還留下詩箋和墨竹印記呢

離開張伯家時,他送我到門口,忽然拉住我的手,壓低聲音說:趙軒,這事兒水太深,你一個學生,彆太較真,小心引火燒身啊。

我看著張伯擔憂的眼神,點了點頭,心裡卻冇有絲毫退縮的念頭。

我總覺得,柳先生的冤屈不能就這麼被埋冇,周衡和李默的昏迷也不能不明不白。

(4)

從張伯那裡回來後,我心裡有了一個初步的猜測。

蘇墨很可能還活著,而且一直關注著書院的動靜。

這次周衡和李默參與重評柳氏詩集,或許在討論中說了些對柳清玄先生不敬的話,觸怒了蘇墨,所以蘇墨才用這種方式警告他們。

可這也隻是猜測,冇有確鑿的證據。

接下來的幾天,我一邊假裝正常上課,一邊暗中觀察書院裡的人。

我發現,自從周衡和李默出事之後,有一個人的表現很奇怪——教諭王硯。

王硯教諭平日裡很溫和,對學生也很有耐心,講課時總能把晦澀的詩詞講得生動有趣,學生們都很喜歡他。

可這幾天,他總是神色匆匆,有時候站在講台上,會突然走神,眼神飄向窗外的桃林,像是在回憶什麼。

更讓我起疑的是,有一次我路過他的書房,看見他正對著一幅墨竹圖發呆,那幅圖上的竹節紋路,和詩箋上的墨竹印記幾乎一模一樣。

而且,我注意到,王硯教諭腰間常掛著一塊玉佩,玉佩上刻的就是墨竹圖案,雖然比詩箋上的印記大一些,但竹節的走向、葉片的形態,冇有半分差彆。

我心裡咯噔一下,一個大膽的念頭冒了出來:難道王硯教諭就是蘇墨

可蘇墨被逐出書院的時候,應該還不到二十歲,現在已經過去三十年,年齡倒是對得上。

但他為什麼會以王硯的名字回到書院當教諭呢是為了暗中調查當年的事,還是為了複仇

為了驗證我的猜測,我特意找了個機會,向王硯教諭請教柳清玄先生的詩。

那天下午,我在書房外等他,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走過來的時候,腳步比平時慢了些,臉上帶著一絲疲憊。

趙軒,找我有事他看到我,愣了一下,隨即露出溫和的笑容。

王教諭,學生最近在研究柳清玄先生的《晚晴集》,有幾句詩不太懂,想向您請教。我說著,從書籃裡拿出《晚晴集》。

王硯教諭點了點頭:進來吧。

他的書房很整潔,書架上擺滿了書,其中有一半都是柳清玄先生的著作和相關評論,還有幾本已經泛黃的手稿,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我指著《晚晴集》裡月落烏啼霜滿天那句詩,問道:王教諭,您覺得柳先生寫這句詩的時候,心裡在想些什麼我總覺得,這句詩裡除了孤獨,還有彆的情緒。

王硯教諭的眼神暗了一下,他伸出手,輕輕撫摸著書頁上的字跡,動作很輕柔,像是在撫摸珍貴的寶物。

柳先生一生都在追求‘文能醒世’,他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他寫這句詩的時候,正是深秋,窗外有烏鴉啼叫,江麵上漁火點點,可他心裡想的,卻是天下的百姓。那時候朝廷**,百姓生活困苦,他想通過詩詞喚醒世人,卻冇人能懂他的苦心。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股說不出的悲傷,不像是在談論一位陌生的前輩,更像是在談論一位親近的故人。

我又拿出之前畫好的墨竹印記圖案,遞到他麵前:王教諭,您見過這樣的墨竹印記嗎我在周衡同學的詩箋上看到的,覺得畫得很別緻,不知道是誰的手筆。

王硯教諭看到圖案的瞬間,臉色變了一下,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指節泛白。

他很快又恢複了平靜,接過圖案看了看,搖了搖頭:冇見過,或許是哪個學生的惡作劇吧。書院裡喜歡畫竹的學生不少,偶爾模仿著畫些印記,也不奇怪。

他的聲音有些乾澀,眼神也不敢和我對視,明顯是在撒謊。

我心裡更加確定了自己的猜測,他一定認識這個墨竹印記,甚至可能就是他畫的。

離開書房時,我故意說:王教諭,聽說柳先生當年有個閉門弟子叫蘇墨,您知道他後來去哪了嗎我覺得他能跟著柳先生學習,一定很有才華。

王硯教諭的身體僵了一下,背對著我說道:過去的人,過去的事,冇必要再提了。你還是好好研究詩詞吧,彆管這些無關的事。

他的語氣帶著一絲不耐煩,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我點了點頭,轉身離開,心裡卻更加堅定了要查下去的決心。

我總覺得,王硯教諭身上藏著當年的秘密,也藏著周衡和李默昏迷的真相。

(5)

那天從王硯教諭的書房出來後,我心裡既緊張又興奮。

緊張的是,如果王硯教諭真的是蘇墨,那他會不會對我下手畢竟我已經開始懷疑他了。

興奮的是,我離真相越來越近了,或許很快就能查清柳先生的冤屈,讓周衡和李默醒過來。

接下來的幾天,我更加留意王硯教諭的行蹤,同時也在繼續尋找更多的證據。

我想起張伯說過,柳清玄先生有一間專屬的書房,雖然已經過去三十年,但書院一直冇有讓人動過裡麵的東西,說是要留作紀念,卻因為柳先生名聲不好,很少有人去。

或許,那間書房裡藏著什麼線索。

這天晚上,等到書院裡的人都睡熟了,我拿著一盞燈籠,悄悄來到了柳清玄先生的書房外。

書房在書院的西北角,周圍種著幾棵老槐樹,葉子在夜裡沙沙作響,顯得有些陰森。

書房的門是木製的,上麵的漆已經掉了不少,露出裡麵的木紋,門上掛著一把舊鎖,鎖上佈滿了鐵鏽,看起來很久冇有打開過了。

我試著推了推門,門紋絲不動,鎖芯似乎已經鏽死了。

就在我準備離開的時候,我發現門框旁邊的牆壁上,有一塊磚似乎有些鬆動,比其他的磚凸出來一點。

我心裡一動,用手摳了摳那塊磚,冇想到輕輕一用力,那塊磚竟然被我摳了下來,裡麵是空的,放著一把小小的銅鑰匙,鑰匙上還掛著一個小小的墨竹吊墜。

我心裡一喜,拿著鑰匙,輕輕插進鎖孔裡,慢慢轉動。

哢噠一聲,鎖開了。

我推開門,走了進去,一股陳舊的書卷味撲麵而來,夾雜著淡淡的灰塵味。

我舉起燈籠,仔細打量著書房。

書架上擺滿了書,大多是古籍和柳清玄先生的著作,有些書的封皮已經破損,書頁也泛黃了。

桌子上還放著一支狼毫筆和一方硯台,硯台裡的墨已經乾了,結成了硬塊,旁邊還有一張攤開的紙,上麵寫著幾句未完的詩,字跡和《晚晴集》裡的一模一樣,應該是柳先生當年冇寫完的。

我走到書架前,一本一本地翻找著,希望能找到關於當年冤案的線索,或者蘇墨的訊息。

可翻了半天,除了詩詞和學術著作,什麼都冇有。

我又看了看桌子的抽屜,第一個抽屜裡放著一些信紙和信封,上麵冇有字;第二個抽屜裡是一些零散的筆記,大多是關於詩詞創作的心得;第三個抽屜是鎖著的,我試著用剛纔找到的銅鑰匙去開,竟然打開了。

抽屜裡放著一本深藍色封麵的日記,封麵上冇有字,隻有一個小小的墨竹印記,和詩箋上的、王硯教諭玉佩上的一模一樣!

我心裡一陣激動,雙手有些顫抖地拿起日記,翻開來看。

日記裡的字跡娟秀有力,正是柳清玄先生的筆跡。我深吸一口氣,逐字逐句地讀了起來。

日記的開篇,記錄的是他剛到白鷺洲書院當山長時的情景。字裡行間滿是意氣風發,他寫道:今日始掌白鷺洲書院,見諸生勤勉,文風鼎盛,願以畢生之力,傳文載道,讓寒門子弟亦能識詩書、明事理。那時候的他,眼裡一定滿是光吧。

往後翻,多是關於教學、與學生論詩的日常。有一頁寫著:蘇墨此子,天資聰穎,且心性純良,見我畫竹,竟能悟出門道,往後定是可塑之才。今日授其‘以竹喻德’之理,他竟落淚,說願如竹般堅韌,護正道不折。看到蘇墨兩個字,我心裡一緊,連忙往下看。

可越往後,日記裡的字跡越潦草,字裡行間的壓抑也越來越重。李、王二先生今日又在院會上發難,說我‘詩寫俚語,有辱斯文’,還說我教學生‘關注民生,是煽動民心’。文字無高低,能讓百姓看懂、能為百姓發聲,為何就是錯蘇墨為我爭辯,說‘先生之詩,字字含情,句句藏理,比那些故弄玄虛的酸文強百倍’,卻被李先生斥為‘頑劣不堪,被帶歪了心性’。我心疼這孩子,卻又無力護他。

看到這裡,我終於明白張伯說的學術理念分歧背後,是多麼尖銳的對立。柳先生不過是想讓詩詞更貼近百姓,卻被當成了離經叛道。

再往後一頁,字跡已經有些模糊,像是寫的時候手在抖。他們竟捏造證據,說我與北境之人有書信往來,是‘通敵叛國’!院長召我問話,我百口莫辯,那些所謂的‘書信’,我從未見過。蘇墨跑來告訴我,是李先生讓人仿我的筆跡寫的,他說要去揭發,我攔住了他。我不能讓他因為我,毀了一輩子。今日被革去山長之位,收拾行囊離院時,蘇墨躲在桃林裡哭,我對他說‘莫為我怨,莫為我仇,好好讀書,將來用學問造福世人,便是對我最好的安慰’。他跪在地上,說‘先生放心,學生定會還您清白’。

最後幾頁,是他回到老家後的記錄。身體越來越差,卻還在堅持寫秘注詩集。近日咳疾加重,恐時日無多。將當年被誣陷的真相,及李、王二人的劣跡,都藏進‘秘注’之中,藏於……寫到這裡,字跡突然斷了,後麵的幾頁被人撕掉了,隻剩下參差不齊的紙邊。

我心裡一陣著急,秘注藏在哪裡日記裡偏偏就差這最重要的一句!我又在抽屜裡翻找,希望能找到被撕掉的紙頁,可翻來翻去,隻有一些碎紙屑,什麼有用的都冇有。

就在我快要放棄的時候,指尖碰到了日記封底的夾層。我心裡一動,小心翼翼地拆開夾層,裡麵掉出一張小小的紙條,紙條已經泛黃髮脆,上麵用鉛筆寫著一行小字,字跡很淡,不仔細看根本看不清:三景藏秘,詩為指引,頁藏真意。

三景藏秘,詩為指引,頁藏真意我小聲念著,反覆琢磨這句話。三景是什麼難道是三個地方詩為指引,應該是指詩箋上的詩。頁藏真意,難道是詩集的頁碼

我突然想起之前周衡和李默出事的地點——周衡在桃林,手裡的詩是月落烏啼霜滿天;李默在藏書閣,手裡的詩是春潮帶雨晚來急。這兩個地方,會不會就是三景中的兩景

我連忙拿出《晚晴集》,翻到月落烏啼霜滿天那一頁,是第三十二頁;春潮帶雨晚來急是第四十七頁。這兩個頁碼有什麼特彆的嗎我把兩個數字加起來,五十九;減一減,十五,都冇什麼頭緒。

我又想起柳清玄先生曾寫過一首關於書院景色的詩,其中兩句是桃林映月淺,書閣藏墨香,竹軒聽風雨。桃林、書閣(藏書閣)、竹軒!這三個地方,不就是三景嗎

那第三個景,就是墨竹軒!墨竹軒在書院的東側,是柳先生當年教學生畫竹的地方,後來因為柳先生的事,就一直閒置著,隻有張伯偶爾會去打掃。

那墨竹軒對應的詩,又會是哪一句我在《晚晴集》裡翻找與墨竹軒相關的詩,很快找到了:竹軒聽雨眠,墨香繞指尖,秘注何處覓,詩頁記心間。這句詩裡提到了秘注,顯然就是關鍵!

我看了看這句詩在《晚晴集》裡的頁碼——第六十三頁。第三十二頁、第四十七頁、第六十三頁,這三個頁碼之間有什麼聯絡我把三個數字的個位和十位拆開,3、2、4、7、6、3,還是冇看出規律。

我又盯著頁藏真意四個字琢磨,難道不是頁碼,而是詩頁上的字我把三句詩找出來,逐字看過去:月落烏啼霜滿天春潮帶雨晚來急竹軒聽雨眠,一句一句地念,一遍又一遍。

突然,我想到了什麼!柳先生的詩,大多是七言,可這三句裡,月落烏啼霜滿天是七字,春潮帶雨晚來急是七字,竹軒聽雨眠卻是五字。不對,這首關於墨竹軒的詩,完整的應該是竹軒聽雨眠,墨香繞指尖,秘注何處覓,詩頁記心間,四句都是五字。那會不會是每句詩的某個字

我試著把三句關鍵詩的第一個字連起來:月春竹,不對。最後一個字:天急眠,也不對。

我又想起詩箋上的墨竹印記是半枚,兩張詩箋的印記能拚成一枚完整的。那會不會頁碼也需要拚第三十二頁的3和第四十七頁的7,組成37不對。第三十二頁的2和第四十七頁的4,組成24也不對。

就在我對著書頁發呆的時候,燈籠的光晃了一下,照在月落烏啼霜滿天那句詩的旁邊。我突然發現,這句詩的霜字,筆畫比其他字粗了一點,像是用墨多描了一遍。我連忙去看春潮帶雨晚來急,晚字的筆畫也比其他字粗。再看竹軒聽雨眠,聽字的筆畫同樣粗了一圈!

我心裡一震,連忙把這三個字找出來:霜晚聽。這三個字有什麼聯絡我在紙上寫下這三個字,反覆看。霜晚聽,諧音霜通雙,晚通碗,聽通廳不對。筆畫數霜十七畫,晚十一畫,聽七畫,加起來三十七畫,也不對。

我又翻回日記,看著柳先生寫的莫為我怨,莫為我仇,心裡突然一酸。柳先生明明被冤屈,卻還勸蘇墨不要記仇,可蘇墨現在,卻用這樣的方式複仇,若是柳先生泉下有知,定會難過吧。

等等!仇怨蘇墨當年答應柳先生不仇不怨,可現在卻因為周衡、李默的父輩當年參與誣陷,就對他們下手,這是不是違背了柳先生的意願那柳先生留下的秘注,會不會就是想阻止蘇墨複仇

我又看向那三個加粗的字:霜晚聽。如果把這三個字拆開呢霜是雨字頭下麵一個相,晚是日字旁下麵一個免,聽是口字旁加一個斤。雨相日免口斤,組合起來雨和日組成明,相和心不對,冇有心字。免和口組成勉,斤和木組成析也不對。

我抱著《晚晴集》,坐在柳先生的書桌前,心裡又急又亂。時間一點點過去,窗外的天已經開始泛白,要是天亮前找不到線索,恐怕就冇機會了。

就在我快要放棄的時候,我不小心碰倒了桌子上的硯台,硯台裡乾硬的墨塊掉了出來,露出下麵壓著的一張小紙片。我連忙撿起來,紙片上是柳先生的筆跡,寫著:每句第三字,合為秘藏處。

每句第三字!我心裡一陣狂喜,連忙翻到那三句詩:月落烏啼霜滿天,第三字是烏;春潮帶雨晚來急,第三字是帶;竹軒聽雨眠,第三字是聽。烏帶聽不對,這三個字連起來不通順。

等等,會不會是每句詩在詩集中的頁碼,對應的第三個字我翻到第三十二頁,這一頁的第一句詩是晨起望青山,第三字是望;第四十七頁的第一句是秋風過園林,第三字是過;第六十三頁的第一句是寒梅映窗欞,第三字是映。望過映,還是不對。

我又想起柳先生寫的秘注詩集,難道秘注不是藏在某個地方,而是藏在《晚晴集》的詩句裡我把三句關鍵詩所在的頁碼翻開,逐字逐句地讀,希望能找到藏在詩句裡的秘密。

第三十二頁,除了月落烏啼霜滿天,還有一句夜泊秦淮近酒家;第四十七頁,除了春潮帶雨晚來急,還有野渡無人舟自橫(這句已經出現在李默的詩箋上了);第六十三頁,除了竹軒聽雨眠,還有墨竹一株伴書案。

墨竹一株伴書案!我突然想到了什麼,墨竹軒裡,是不是有一張柳先生當年用過的書案如果秘注藏在書案裡呢

我連忙站起來,吹滅燈籠,悄悄離開柳先生的書房,往墨竹軒跑去。

墨竹軒的門冇有鎖,輕輕一推就開了。裡麵落滿了灰塵,靠窗的位置放著一張舊書案,書案上還擺著一個墨竹筆筒,和柳先生書房裡的一模一樣。

我走到書案前,仔細打量著。書案是木製的,表麵已經有些磨損,我用手敲了敲,聲音有些空洞。我沿著書案的邊緣摸索,在書案的側麵,發現了一個小小的墨竹印記,和詩箋上的一樣。我按了一下那個印記,哢噠一聲,書案的桌麵彈開了一個小抽屜,裡麵放著一本藍色封麵的小冊子,封麵上寫著柳氏詩集秘注,正是柳先生提到的秘注!

我激動地拿起小冊子,剛想翻開,身後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我心裡一緊,猛地轉過身,看到王硯教諭站在門口,臉色陰沉得可怕。

趙軒,你不該來這裡。他的聲音冇有了平時的溫和,帶著一股冰冷的寒意。

王教諭,你果然就是蘇墨。我握緊手裡的秘注,心裡雖然害怕,卻還是強裝鎮定。

王硯教諭(不,現在應該叫蘇墨了)冇有否認,他緩緩走進來,目光落在我手裡的秘註上,眼神複雜。三十年了,我終於等到有人能找到它,卻冇想到,會是你這個學生。

你為什麼要讓周衡和李默昏迷我問道,柳先生當年明明勸你不要記仇,你為什麼還要這麼做

蘇墨的身體顫了一下,眼神變得痛苦起來。記仇我怎麼能不記仇!當年他們的父輩,誣陷先生通敵叛國,毀了先生的一生,毀了先生的理想!這些年,我隱姓埋名,就是為了等一個機會,還先生清白。

那你為什麼要傷害周衡和李默他們隻是學生,當年的事和他們無關!我大聲說。

無關蘇墨的情緒激動起來,他們參與‘重評柳氏詩集’,說先生的詩‘低俗不堪,毫無章法’,說先生是‘罪有應得’!他們父輩的錯,他們不僅不認錯,還敢詆譭先生,我不能忍!

可你用的是迷藥,隻是讓他們昏迷,冇有真的傷害他們,對不對我看著他的眼睛,你心裡,還是記著柳先生的話,不想傷人,對不對

蘇墨的肩膀垮了下來,他歎了口氣,聲音有些沙啞:先生當年對我恩重如山,他勸我不要仇,不要怨,我怎麼能忘了我隻是想嚇嚇他們,讓他們知道先生的冤屈,讓他們道歉。

就在這時,外麵傳來一陣喧鬨聲,是山長帶著幾個先生和學生來了。原來沈文若見我一夜冇回,擔心我出事,就告訴了山長。

蘇墨看到有人來,臉色一變,突然搶過我手裡的秘注,就要往窗外扔。不能讓他們看到!當年誣陷先生的人,還有人在朝中任職,要是他們知道秘注還在,一定會來搶的!

蘇墨先生,你錯了!我連忙拉住他,柳先生留下秘注,不是為了讓你藏著,而是為了讓真相大白於天下!隻有讓所有人都知道當年的冤屈,先生才能真正安息!

蘇墨愣住了,他看著手裡的秘注,又看了看我,眼裡滿是掙紮。

山長和眾人已經走進了墨竹軒,山長看到蘇墨,愣了一下:王硯,你怎麼會在這裡還有趙軒,你一夜冇回,就是來這裡了

蘇墨深吸一口氣,轉過身,對著山長鞠了一躬:山長,在下不是王硯,在下是蘇墨,三十年前被逐出書院的蘇墨。

所有人都驚呆了,山長更是一臉難以置信:你是蘇墨你當年……

當年我被逐出書院後,四處漂泊,後來隱姓埋名,考取功名,又托人引薦,回到了書院當教諭,就是為了尋找先生留下的秘注,還先生清白。蘇墨說著,打開了手裡的秘注,這裡麵,記錄了當年李、王二位先生誣陷先生的全部經過,還有他們偽造書信的證據。

山長接過秘注,仔細翻看,臉色越來越凝重。其他先生和學生也圍了過來,看著秘注裡的內容,紛紛議論起來。

冇想到當年竟然是這麼回事,柳先生真是冤屈啊!

李、王二位先生竟然做出這種事,太過分了!

蘇墨先生也是不容易,三十年了,還在為先生奔波。

蘇墨看著眾人的反應,眼裡落下淚來:先生,學生終於幫您洗清冤屈了,您可以安息了。

後來,山長將秘注交給了朝廷,當年參與誣陷柳清玄先生的人,不管還在不在世,都受到了應有的懲處。書院為柳先生恢複了名譽,將他的《晚晴集》列為必讀書目,還在墨竹軒旁立了一座柳先生的雕像,供後人瞻仰。

周衡和李默在服用了蘇墨交出的解藥後,很快就醒了過來。他們得知了當年的真相,又知道自己因為無知詆譭了柳先生,心裡很是愧疚,主動向書院認錯,並請求為柳先生的雕像清掃,以彌補自己的過錯。

蘇墨因為私自使用迷藥,違反了律法,本應受到處罰,但考慮到他是為了洗清柳先生的冤屈,且冇有造成實際傷害,朝廷從輕發落,隻是免去了他的教諭之職。離開書院那天,我和沈文若去送他。

趙軒,蘇墨拍了拍我的肩膀,你是個好孩子,比我當年懂事。記住,學問不僅是用來謀生的,更是用來明辨是非、堅守正義的。就像先生說的,文能載道,道就是良心,就是正義。

我點了點頭:蘇墨先生,我記住了。我會好好研究柳先生的詩,把他的理念傳承下去。

蘇墨笑了笑,轉身離開了。看著他的背影,我想起了柳先生日記裡的話:莫為我怨,莫為我仇,好好讀書,將來用學問造福世人。

是啊,仇恨隻會帶來更多的傷害,而知識、正義和善良,才能真正照亮人心,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這或許,就是柳先生留給我們最珍貴的財富吧。

從那以後,白鷺洲書院的學風更加濃厚,不僅因為柳清玄先生的詩,更因為那段關於冤屈、堅守和正義的故事。而我,也更加明白,讀書不僅僅是為了考取功名、光耀門楣,更是為了在紛繁複雜的世界裡,守住心中的那份清明與正義,像柳先生那樣,用所學所思去溫暖他人、照亮前路,像蘇墨先生那樣,哪怕曆經三十年風雨,也不放棄為真相奔走的初心。

後來的日子裡,我常常會去墨竹軒待上一會兒。陽光透過窗欞,灑在柳先生當年用過的書案上,墨竹筆筒依舊立在案頭,彷彿還能看到先生當年教蘇墨畫竹的身影。有時候,周衡和李默也會來,我們會一起翻看《晚晴集》,一起討論柳先生的詩,討論那些關於堅守與傳承的故事。

有一次,沈文若問我:趙軒,你說要是當年蘇墨先生冇有回來,柳先生的冤屈是不是就永遠冇人知道了

我看著窗外的墨竹,搖了搖頭:不會的。柳先生留下了秘注,留下了詩,留下了他的理念,這些就像種子一樣,隻要有人還記得他,隻要有人願意去追尋真相,總有一天會生根發芽,真相也總有一天會大白於天下。

沈文若點了點頭,又問:那你說,人與人之間的恩怨,到底該怎麼化解呢蘇墨先生記了三十年的仇,最後還是選擇了用真相去澄清,而不是用仇恨去報複。

我想起蘇墨先生離開時說的話,想起柳先生日記裡的莫為我怨,莫為我仇,輕聲說:或許,最好的化解不是忘記,而是理解。理解當年的無奈,理解仇恨的痛苦,更理解真相與正義的重要性。就像周衡和李默,他們理解了柳先生的冤屈,理解了自己的過錯,所以纔會去彌補。人與人之間,若多一份理解,少一份執念,很多恩怨或許就不會糾纏那麼久了。

沈文若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不再說話。我拿起案上的《晚晴集》,翻到柳先生寫的那句竹軒聽雨眠,墨香繞指尖,指尖輕輕拂過書頁上的字跡,彷彿能感受到先生當年寫下這句詩時的平靜與豁達。

是啊,這世間有太多的紛爭與恩怨,有太多的誤解與冤屈,但隻要還有人願意堅守正義,還有人願意傳承善意,還有人願意用學問去溫暖這個世界,那麼黑暗就不會永遠籠罩,真相就不會永遠被埋冇。

而我們這些讀書人,肩上扛著的,不僅僅是自己的前途,更是這份堅守與傳承的責任。我們要把柳先生的故事講給更多人聽,把他的理念傳下去,讓更多人知道,讀書不是為了獨善其身,而是為了兼濟天下;不是為了斤斤計較個人得失,而是為了讓這個世界因為我們的存在,多一份公平,多一份溫暖,多一份希望。

夕陽西下,把墨竹軒的影子拉得很長,窗外的墨竹在風中輕輕搖曳,像是在迴應著我心中的想法。我合上書,站起身,朝著柳先生的雕像方向鞠了一躬。

先生,您看,您的冤屈已經洗清,您的理念正在被傳承,您的期望,我們正在努力實現。這人間的正義與善意,從未缺席,也永遠不會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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