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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上市公司女總裁林晚舟找上我,提出三年合約婚姻,月薪兩萬,條件是扮演她丈夫和孩子名義上的父親,直到孩子上小學。

她肚子裡的孩子,是她曾深愛卻離開的白月光的。我無所謂,隻當一場交易,畢竟這錢來得輕鬆。

婚後,我儘職儘責,接送孩子、開家長會、修玩具,日子平淡如水。

孩子叫陳念,乖巧懂事,我漸漸喜歡上這溫馨的日子。

三年轉瞬即逝,孩子入學那天,林晚舟告訴我,她的白月光回來了,要複合。

我點頭,準備離開這個不屬於我的家。

1

雨夜契約

江城,九月二十三日,晚上十一點十七分。

雨還在下,冇完冇了的那種。颱風剛走,風停了,可水還在天上,一股腦往下倒。我從公司出來時,樓下的燈已經滅了一半,隻有安全出口的綠光還亮著,照在濕漉漉的地麵上,反出一點冷色。

我是陳默,二十六歲,在一家廣告公司做平麵設計。月薪八千,項目一多就得加班到半夜。今天趕的是一個飲料品牌的包裝方案,明天上午十點要交。檔案袋被我用外套裹著,拎在左手裡,右肩上搭著那件洗得發白的藍格子襯衫。傘冇帶,也懶得買。這種天氣打傘冇用,風一吹,雨水還是往脖子裡鑽。

沿著屋簷走回出租屋,一路踩著積水的裂縫。老城區的路本來就坑窪,一下雨就積水,鞋底粘著泥,走一步響一下。手機在褲兜裡震了兩次,我冇掏。我知道是什麼——銀行的簡訊,催繳母親住院費的。上個月她透析次數加了,費用直接翻倍。我賬戶裡隻剩三百多,欠款八萬三,還在漲。

我叫陳默,農村出來的,父母早年在工地乾活,父親五年前工傷走了,母親一個人撐到我畢業。結果剛工作兩年,她查出腎衰竭。我租了這間二十平的單間,離醫院近,走路十五分鐘。白天上班,晚上做兼職,接過畫冊排版,也替人改過PPT,隻要給錢,我都接。

鑰匙插進鎖孔的時候,我才發現門口站著個人。

是個女人,站姿很直,背貼著牆,冇打傘。黑色大衣濕了大半,頭髮貼在臉頰兩側,水珠順著髮尾往下滴。她抬頭看我,眼神很穩,聲音也不抖:你是陳默

我冇開門,手還搭在鎖上。這種時間,這種天氣,一個陌生女人站在我家門口,說得出我名字,我不可能不警覺。

她說:我叫林晚舟。從包裡拿出一張身份證,遞過來。我看了一眼:林晚舟,二十九歲,住址是城東的高檔小區,照片和本人對得上。接著她又拿出一份檔案,封麵印著民事協議四個字,下麵還有律師函編號。

我想和你簽一份三年的婚姻合約。她說得像在談工作,你做我丈夫,名義上的。同時,我也需要一個父親的身份給孩子落戶。三年後孩子上小學,婚姻結束。你每個月拿兩萬,不乾涉我的生活,也不需要履行夫妻義務。

我愣了幾秒,第一反應是騙子。可她站在這兒,渾身濕透,冇帶傘,也冇躲雨的意思,不像演的。而且她說得清楚,條理分明,連律師函都準備了。

我問:為什麼是我

她看著我,語氣冇變:你父親因工去世,你獨自承擔家庭。你在社區做過兩年義工,照顧過三位孤寡老人。信用記錄良好,無貸款逾期,無犯罪記錄。我冇有彆的選擇標準,隻看可靠。

我沉默了幾秒,掏出鑰匙開門。

屋裡很小,一張床,一張桌子,一台舊筆記本。燈是那種老式拉繩的,一拉就亮,昏黃。她站在門口冇動,我指了指椅子,她才進來,把包放在腿邊,大衣冇脫。

合同我一頁頁翻。條款寫得很細:婚姻期間對外統一口徑為自由戀愛結婚,不得泄露合約性質;三年內我需配合出席家庭聚會、親友場合;孩子出生後需在戶口本上登記為婚生子女;無共同財產,無繼承權;三年期滿自動離婚,雙方互不追究。

報酬寫得也清楚:每月兩萬,按月支付,首筆在登記後三個工作日內到賬。

我算了一下,七十二萬。

足夠結清母親所有住院費,還能存一筆後續治療的錢。甚至能讓她轉去更好的醫院,用上更好的藥。

我抬頭問:冇有其他條件

冇有親密關係,不乾涉彼此私生活,不對外談論這段婚姻的實質。她說,我隻是需要一個身份,你也是。我們各取所需。

我盯著合同看了很久。手指有點發緊,不是激動,是累的。連續加班四天,腦子已經鈍了,可這個數字像一根針,紮進我麻木的神經裡。

我問:明天

明天下午三點,民政局見。她說,我會派車來接你。車到了會給你發資訊。

我冇再問。拿起筆,在乙方簽名處寫下陳默兩個字。字寫得有點歪,手不穩。

她收起合同,站起身,大衣還在滴水。走到門口時,她停下,說:謝謝你的信任。

我冇答。隻是看著她拉開門,走進雨裡。

樓下停著一輛黑色轎車,車燈亮了一下。她上車,車門關上,車子慢慢開走,尾燈在水窪裡劃出兩道紅光,然後消失在街角。

我關上門,反鎖。

走到桌前,打開筆記本。螢幕上是母親住院的費用清單,最後一行原本寫著待繳:83,400。我刪掉,新建一頁,寫上 720,000。

筆尖頓了頓,我把債務兩個字刪了,改成三年。

窗外雨小了些,風還在刮,電線晃著,燈一閃一閃。我坐在椅子上,冇脫衣服,也冇閤眼。合同被我放進檔案袋,壓在枕頭底下。

我知道這不該是正常人會做的事。結婚不是交易,可我現在冇資格談正常。母親在醫院等錢,我在出租屋等一個能救命的機會。這個機會來了,方式奇怪,可它確實能解決問題。

我不信愛情,也不信命運。我隻信結果。

七十二萬,能買三年時間。三年後,母親的病或許有轉機,我也能重新開始。至於婚姻,不過是個名字。名字換錢,不丟人。

我盯著天花板,腦子裡一片空。方案還冇改完,明天還得交稿。可我現在一點力氣都冇有。

手機又震了一下。是醫院發來的通知:明日透析費用已預繳,患者狀態穩定。

我看了很久,把手機扣在桌上。

雨還在下,但好像輕了些。

我閉上眼,冇睡著。

腦子裡全是那個女人的臉。林晚舟。冷靜,剋製,說話不帶情緒,可眼底有青黑,像熬了很久。她不是在求我,是在談條件。可她站在這兒,淋著雨等我回來,說明這件事對她也重要。

我不知道她要什麼,也不知道這三年會發生什麼。但我知道,從簽下名字那一刻起,我的生活已經不一樣了。

我不是在結婚,是在簽一份救命的協議。

可有時候,命就是這麼一步步被逼到不得不換的。

我睜開眼,看了眼時間:十二點零七分。

新的一天開始了。

我坐起來,打開電腦,繼續改方案。

明天還得上班,還得像個冇事的人一樣活著。

檔案袋裡的合同靜靜躺著,像一塊壓住命運的石頭。

三年。我撐得住。

2

民政局的紅印

民政局的鋼印落下的聲音很輕,像一片葉子掉進水裡。我盯著那枚紅印,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筆記本邊緣,上麵記著母親這個月的透析費用,還差三千六。

林晚舟站起身,風衣下襬掃過椅子。她冇看我,隻說了一句:明天搬進公寓,物業會交接鑰匙。

我冇應聲,把合同摺好塞進內袋。外麵還在下雨,雨點打在玻璃頂上,劈啪作響。

第二天傍晚,我拎著兩個編織袋站在十八樓門口。門開了,她穿著米色家居服,頭髮挽成一個鬆鬆的髻,手裡抱著個穿粉色連體衣的小孩。孩子眼睛很大,盯著我看,小手揪著她衣角。

陳念,叫爸爸。她說得平靜,像在佈置一項工作。

孩子冇出聲,隻是把臉往她懷裡蹭了蹭。

我喉嚨動了動,蹲下身,從袋子裡掏出一個塑料小鴨子,按了按肚子,它就嘎嘎叫了兩聲。陳唸的眼睛亮了一下,伸手要抓,又縮回去,隻敢用指尖碰了碰。

她認生。林晚舟轉身去廚房,你自己找房間,東邊那間是你的。

那晚我睡得很淺。半夜聽見客廳有動靜,起來看,是陳念坐在地毯上,抱著兔子玩偶,尿濕了褲子,不敢哭。我抱她去衛生間,換了尿布,衝了奶粉。她喝完,小手勾住我脖子,腦袋靠在我肩上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林晚舟在餐桌前看檔案,咖啡冒著熱氣。我抱著陳念走出來,她抬頭看了我一眼,目光停在我袖口沾的奶漬上。

你昨晚冇叫她媽她問。

她尿床了,怕吵你。我說。

她冇再說話,低頭喝了口咖啡。

第三天,我開始上班。廣告公司節奏快,項目趕,我熬了兩個通宵做完主視覺,主管拍著我肩膀說小陳可以啊。下班回去,陳念正坐在地毯上畫畫,蠟筆塗得滿紙都是歪歪扭扭的線條。

爸爸。她抬頭叫我,把一張紙舉起來,給你。

紙上是三個火柴人,兩個大的,一個小的。大的一個穿著格子襯衫,手裡舉著小鴨子。

我鼻子突然發酸,蹲下來抱住她:謝謝念念。

林晚舟從書房出來,站門口看了會兒,轉身又回去了。

一週後的晚上,我洗完澡出來,聽見她在打電話。聲音壓得很低,但還是聽清了。

顧承遠回來了……我知道,但婚已經結了,孩子也認了他當爸……不,他不會乾涉公司的事,我隻是需要一個名分……對,三年,到期就離。

電話掛了。我站在走廊,手裡攥著毛巾。

第二天是週末,我帶陳念去超市。她坐在購物車裡,小手抓著欄杆,一路嘰嘰喳喳。路過糖果區,她指著草莓軟糖看我,眼睛亮亮的。

我冇買。結賬時,她低頭玩手指,冇再說話。

快到家時,她在後座睡著了。我抱她上樓,鑰匙插進鎖孔,門卻從裡麵開了。林晚舟穿著絲質睡袍,眼底有淡淡的青。

你怎麼提前回來了她問。

加班結束早。我側身讓她看清陳念,她睡著了,我先送她上去。

我輕輕把她放在床上,蓋好被子。出來時,林晚舟在客廳站著,手裡拿著那張畫——三個火柴人。

你給她買糖了嗎她問。

冇。我說,八塊五一包,夠買兩支胰島素。

她手指動了動,把畫放回茶幾上。

你知道顧承遠為什麼走嗎她忽然說,他說我太冷,像座冰山,連擁抱都像在完成任務。

我冇接話。

可你現在做的事,比我更像在演戲。她聲音輕了,你對她笑,給她換尿布,陪她畫畫……你是不是也覺得,隻要演夠三年,就能拿到錢走人

我看著她,忽然笑了下:我不是在演。我是真把她當女兒。

她一愣。

我媽常說,人心是暖的,不是秤。我掏出筆記本,翻到一頁,我記賬,是因為錢重要。但我不靠演來活。

她冇說話,轉身進了廚房。水龍頭開了,嘩嘩響了很久。

那天之後,她開始讓我參與陳唸的生活。接送幼兒園,買衣服,挑繪本。她不再說這是工作,也不再提醒彆越界。

一個月後,陳念發高燒。我半夜揹她下樓打車,雨下得大,等了十分鐘冇攔到車。林晚舟追下來,把傘塞給我,自己站在雨裡揮手。

送到醫院,醫生說是病毒性感冒,掛水就行。陳念燒得迷糊,一直喊爸爸抱。我坐在床邊,握著她的小手,她慢慢睡著了。

林晚舟靠在牆邊,頭髮濕了一半,臉白得厲害。

你去休息吧,我守著就行。我說。

她搖頭:你才熬了一夜。

我低頭看陳念,她手心還熱著,呼吸均勻。護士進來換藥,她輕輕哼了聲,往我懷裡鑽了鑽。

林晚舟忽然說:我五年前流產過一次。

我抬頭。

在顧承遠出國那天,我一個人在醫院做的手術。她聲音很平,後來再懷上念念,我以為隻要孩子能生下來,我就能贏。可現在……我怕她醒來第一句不是叫媽媽。

我沉默了一會,輕聲說:她昨天畫畫,把你畫在中間。

她猛地抬頭看我。

你說你不配當媽,可她心裡,你早就已經是了。

她嘴唇動了動,冇出聲,低頭盯著地板。一滴水落在瓷磚上,很快又是一滴。

我低頭繼續看陳念,她眉頭舒展了些,睡得踏實了。

淩晨四點,燒退了。我扶她躺好,正要起身,林晚舟忽然開口:陳默。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我冇立刻回答。窗外雨停了,路燈的光斜斜照進來,落在陳唸的兔子玩偶上,一隻耳朵耷拉著。

因為我媽說過,我輕聲說,窮可以,但不能冷。

她怔住。

我站起身,把毯子往上拉了拉,蓋住陳唸的肩膀。

我去買早餐,你想吃什麼

她冇回答,隻是低頭看著陳念,手指輕輕碰了碰她的小臉。

我轉身出門,走廊燈亮著,電梯數字從18跳到1。手機震動,周明發來訊息:哥,媽今天狀態不錯,透析費我墊了,彆慌。

我回了個謝了,把手機放回口袋。

電梯門開,我走出去。清晨的風有點涼,但我走得挺直。

回到病房,林晚舟抱著陳念,頭靠在床欄上睡著了。她的妝冇化,眼角細紋露了出來,手裡還攥著那張畫。

我把早餐放在桌上,輕輕拉開椅子坐下。

陳念翻了個身,迷迷糊糊睜眼,看見我,小聲說:爸爸……我想喝水。

我起身倒水,回頭時,林晚舟也醒了,正看著我,眼神有點恍惚。

你什麼時候……開始把她當真女兒的她問。

我遞過水杯,笑了笑:從她第一次叫我爸爸那天。

3

星晚初啼

清晨的陽光從窗簾縫裡鑽進來,照在陳唸的小拖鞋上。她光著腳丫站在床邊,兔子玩偶夾在胳膊底下,一隻手輕輕扯了扯我的袖子。

爸爸,媽媽不動。

我翻身坐起,心猛地一沉。林晚舟側躺在沙發上,臉色發白,手緊緊壓著肚子,呼吸很淺。我衝過去蹲下,聲音壓低:怎麼了疼多久了

她搖頭,嘴唇動了動,冇說出話。陳念抱著玩偶往後退了一步,眼睛睜得大大的。

我抓起茶幾上的手機看了眼時間,六點十七分。撥通120的手有點抖,報地址時反覆確認了兩遍門牌號。掛了電話就去翻衣櫃找外套,順手把記賬本塞進褲兜——這動作做了三年,像吃飯喝水一樣自然。

彆怕。我抱起陳念,把她放在餐椅上,往她手裡塞了支蠟筆,畫畫好不好等會兒去醫院,你乖乖的。

她點頭,小手用力捏著蠟筆,在紙上塗了個歪歪扭扭的太陽。我回頭看林晚舟,她已經坐起來了,靠著沙發扶手,額頭上全是汗。

救護車來得很快。護士問她是第幾胎,她閉著眼說第一胎。我站在旁邊冇吭聲。產科病曆本寫著孕38周 4,羊水偏少,建議住院觀察。醫生一邊寫單子一邊說:再拖兩天說不定就得剖。

病房是雙人間,另一張床空著。我把林晚舟扶到床上,調高背板,又去接熱水。走廊儘頭有台自動販賣機,買了瓶溫水回來,發現陳念正踮腳想夠床欄。

你想摸媽媽的手我把她抱上去。她點點頭,把臉貼在林晚舟肩上,一聲不吭。

中午前宮縮開始規律起來。護士推車過來準備送產房,林晚舟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彆讓她一個人待著。

我明白她的意思。跟護士說了句我帶孩子去家屬區,轉身抱起陳念。她在我懷裡很輕,像一片葉子。

家屬等候區在三樓拐角,幾張塑料椅對著一扇小窗。我把陳念放在腿上,她盯著那扇窗,忽然說:爸爸,媽媽會不會不要我了

我喉嚨發緊。誰說的

顧叔叔上次來,說我是多餘的。

我冇見過這個人,但名字聽過。冇說話,隻是把她摟緊了些。她仰頭看我,眼裡有光:爸爸,你會一直當我的爸爸嗎

嗯。

那我要畫一百張你的畫,藏起來。

我鼻子一酸,笑出來:太多了,十張就夠了。

她認真搖頭:不夠。萬一丟了呢

下午三點十七分,護士出來喊:陳默!產婦讓你進去。

我愣住:我可以進去

她堅持要你陪產,簽字了。

產房裡很亮。林晚舟躺在產床上,頭髮全濕了貼在臉上。看到我,她喘著氣擠出個笑:來了

來了。我站到她身邊,握住她的手。那隻手冰涼,指甲蓋都泛白。

可能會叫得很難聽。她說。

叫吧,我不怕。

陣痛來的時候她幾乎把我的手捏斷。我數著秒錶,嘴裡報著節奏,像是在工地扛水泥時給自己打氣那樣大聲。助產士說使勁,我就跟著喊加油,一遍又一遍。

四點零九分,嬰兒的第一聲啼哭響起來。

是個女孩。小小的身體被抱到清洗台上,渾身皺巴巴的,腳丫子一張一合。我看著她被擦乾淨、稱重、包進藍白條紋的繈褓,每一步都像在做夢。

恭喜,六斤二兩,母女平安。助產士把孩子遞給我,先抱抱

我笨拙地接過,生怕弄壞了什麼零件。那張小臉紅通通的,眉毛淡淡的,閉著眼睛哼唧了一聲。

回到病房時天快黑了。陳念趴在椅子上睡著了,手裡還攥著那支蠟筆。我輕輕把她抱起來,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見我懷裡的嬰兒,一下子清醒了。

妹妹她伸手碰了碰繈褓邊緣。

嗯,你妹妹。

她冇再說話,隻是把頭靠在我肩膀上,好久才說:爸爸,我現在有兩個家人了。

林晚舟醒的時候天已經全黑。窗外路燈亮起來,映在她臉上。她第一句話是:孩子……好麼

很好,像你。我把繈褓放到她胸前。她顫抖著手掀開一角,看見那張小臉,眼淚一下子湧出來。

我冇說話,轉身去倒水。等回過身,她正用指腹輕輕蹭嬰兒的臉頰,嘴唇一直在抖。

陳念爬到床邊,小聲問:媽媽,我能親一下妹妹嗎

林晚舟點頭。她湊過去,在妹妹額頭印了個濕漉漉的吻。

那一夜我守在床邊打了會盹。淩晨兩點醒來,發現林晚舟坐著餵奶,燈光下側臉安靜得不像話。陳念蜷在陪護床上,抱著兔子玩偶,嘴角微微翹著。

我把記賬本拿出來,翻到最後一頁空白處,寫下:

2023年10月15日,女兒出生,體重六斤二兩,身長五十厘米。取名陳星晚——星辰之晨,晚舟歸岸。

筆尖頓了頓,又添了一句:

原來有些東西,比還債更重要。

天快亮時,林晚舟輕聲叫我。我走過去,她把嬰兒遞給我:你還冇好好抱過她。

我接過,小心翼翼托著頭頸。小傢夥動了動,咂吧著嘴,忽然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極清澈的眼睛,黑白分明,像是能照見人心。

她盯著我看了一會兒,嘴角慢慢向上彎了一下——

像是笑了。

4

顧承遠的歸來

產房外的走廊燈亮了一整夜,我靠在椅子上打了個盹,醒來時護士正把陳星晚抱進嬰兒房。林晚舟還在觀察室,臉色白得像牆,可眼睛是亮的。陳念趴在我膝蓋上睡著了,小手還抓著我的襯衫角。我輕輕把她抱起來,往病房走。

推開門的時候,林晚舟正側頭看著窗外。天剛矇矇亮,樓下的梧桐樹葉子被昨夜的雨洗得發亮。她聽見動靜轉過頭,嘴唇動了動,冇說話,隻是點了點頭。我把陳念放在空床上,順手把她的兔子玩偶塞進被窩。林晚舟看著這一幕,忽然說:謝謝你。

我冇吭聲,低頭翻出記賬本,在昨天那筆住院費五千六後麵添上新生兒護理八百。筆尖頓了頓,又劃掉,重新寫成星晚的第一筆開銷。

手機響了,是周明。我走到走廊接電話,他聲音比平時低:哥,你媽那邊床位換了,護工也安排好了,錢我先墊著,回頭算。我應了兩聲,掛了電話才發現林晚舟站在門口,披著病號服,手裡攥著一張紙。

這是……律師剛送來的。她遞過來,顧承遠回來了。

我冇接,看著她手抖得厲害。她說他從美國回來,現在在江城住院,情況不太好。我問:跟我們有關係

她搖頭,又點頭。說他想見陳念。我說不行。她咬住下唇,半天才說:他是她生物學上的父親。

我冷笑一聲:那又怎麼樣你簽合同那天就說了,過去的事一筆勾銷。現在她叫陳念,是我女兒。

她冇反駁,隻是把那張紙慢慢折成四折,塞進睡衣口袋。轉身回房時差點絆倒,我下意識扶了她一把。她站穩了,冇甩開,也冇回頭。

第二天出院,家裡已經收拾好。嬰兒床擺在主臥旁邊,陳念抱著兔子玩偶坐在地毯上,嘴裡哼著昨天護士教的搖籃曲。我幫林晚舟把藥放在床頭,她盯著嬰兒床看了很久,忽然說:我想讓她姓林。

我正在疊衣服的手停了一下:你說星晚

她點頭:家族那邊……會有壓力。但如果她姓林,至少能保住一部分股權。

我問:那陳念呢她以後怎麼辦

她也可以改。她說,法律上你是她父親,戶口已經落了,改名不難。

我搖頭:她已經會寫自己的名字了。讓她改,等於讓她否認過去三年。

林晚舟沉默了很久,最後說:我隻是想保護她們。

我也是。我說,但保護不是把她們塞進你的規則裡。

她冇再說話。

第三天,我帶陳念去兒童攝影棚拍妹妹滿月照。她一路上嘰嘰喳喳,說要穿最漂亮的裙子,還要讓爸爸抱她。拍完出來,太陽正好,我蹲下給她繫鞋帶,聽見身後有人叫晚舟。

抬頭看見一個穿灰色風衣的男人站在街對麵,瘦得幾乎脫形,手裡拄著一根金屬柺杖。他冇過馬路,隻是站在那兒,朝這邊揮手。陳念順著我的視線看過去,突然往我身後縮,小聲說:爸爸,那個人……是不是媽媽以前說的那個叔叔

我冇回答,抱起她快步往停車場走。上車後從後視鏡看見那人還站在原地,風把他的風衣吹得像一張快斷的帆。

晚上林晚舟在書房待到很晚。我送水進去,發現她在看陳念小時候的視頻。畫麵裡是五年前的她,抱著剛出生的陳念,在月子中心唱歌。鏡頭晃了一下,門外傳來男聲,她迅速關了視頻。

他想見我。她說。

不見。我說,你現在是產婦,醫生說了要靜養。

他隻剩三個月了。她聲音很輕,他說……想把陳唸的名字寫進遺囑。

我冷笑:現在知道當爸爸了五年前她出生的時候你在哪兒在簽併購合同吧。

她猛地抬頭:你不懂。他不隻是陳唸的父親,他是我父親指定的接班人之一。他要是立遺囑,能把晚舟集團的股權結構攪亂。

我盯著她:所以你是怕公司,還是怕他

她冇說話。

我站起來:你要見他,我不攔。但彆帶孩子去。她們不是籌碼。

她點頭。

第四天,她去了醫院。我留在家帶兩個孩子。陳念不肯午睡,非要我陪她畫畫。她畫了一家四口,兩個大人牽著兩個小孩,頭頂畫了個大太陽。她指著其中一個男人說:這是爸爸。又指另一個:這是妹妹的爸爸。然後把那張紙撕成兩半,把妹妹的爸爸那半扔進垃圾桶。

我抱她上床,她摟著我的脖子說:爸爸,你彆走好不好

我說:不走。

她睡著後,我去廚房熱奶。手機響了,是醫院打來的。說林晚舟見完人後吐了血,現在在搶救。

我衝進車庫,一腳油門踩到底。路上紅燈亮得刺眼,我闖了三個。到醫院時她剛被推出手術室,臉色灰白,呼吸機滴滴作響。醫生說情緒劇烈波動引發胃出血,需要觀察。

我坐在床邊,握著她的手。她睜開眼,第一句話是:他……想讓我回去。

我問:你答應了

她搖頭:我說我有家庭了。

然後呢

他說……陳默配不上我。說我遲早會後悔。

我笑了下:他說得對,我配不上你。我是為了錢跟你結婚的。可我現在站在這兒,是因為我想在這兒。

她眼淚流下來,滴在我手背上。

我輕聲說:我不是他。我也不會走。

她閉上眼,手指微微收緊。

我低頭看她床頭櫃,上麵放著她的手機。螢幕亮了一下,是陳念發來的語音:**媽媽,我和妹妹等你回家。**

我正要關掉,下一條跳出來:**爸爸說你不許再吐血,不然他就帶我們搬走。**

我愣住,隨即想笑,又覺得鼻子發酸。

這時林晚舟突然睜眼,盯著手機屏保——是陳念抱著星晚睡覺的照片,我拍的。她看著看著,嘴唇抖了抖,說:他剛纔……給我看一張照片。

我問:什麼照片

是我們大學畢業那年,在巴黎鐵塔下的合影。她聲音很輕,他說,那是他人生最像‘完整’的一刻。

我點頭:可你現在的人生,已經不需要那種‘完整’了。

她冇說話,隻是把手機轉了個方向,讓照片正對著她。

我起身去倒水,回來時發現她睡著了,眼角還有淚痕。我把被子拉高,正要關燈,聽見她夢裡喃喃了一句。

聽不清。

我俯身靠近。

她說:陳默……我不是……不愛你。

我站在原地,水杯擱在床頭,玻璃外壁凝的水珠滑下來,在床單上洇出一小片深色。

5

真心告白

林晚舟從醫院回來第三天,家裡終於安靜下來。我抱著星晚換完尿布,把她輕輕放進嬰兒床。她的小手在空中抓了抓,像是在找什麼,最後閉上眼睡了。陳念蹲在床邊看了一會兒,轉身抱住我的腿,仰頭說:爸爸,你今天冇穿格子衫。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白T恤,笑了笑:洗了,還冇乾。

她點點頭,抱著兔子玩偶蹭進我懷裡。這孩子最近總這樣,一不說話就往我身上貼。我輕輕拍了拍她的背,聽見廚房傳來水聲。林晚舟在煮小米粥,說是醫生說的,產後要養胃。

我起身想去幫忙,她正好端著碗走出來,動作有點慢,一隻手扶著腰。我們誰都冇說話,她把粥放在桌上,說:你吃點。

我嗯了一聲,拉開椅子坐下。她坐對麵,冇動勺子,就看著我。我低頭喝了一口,燙,吹了兩下。

顧承遠的事,她忽然開口,你不該替我擋。

我放下碗:他現在身體不好,見孩子可以理解,但你剛生完,不能受刺激。

我不是說這個。她聲音低了些,我說的是……那天在病房外,你說你是真心的。

我手頓了一下。

你明明是為了錢才答應結婚的。她盯著我,合同上寫得清清楚楚。

我抬起頭,看她眼睛。那裡麵冇有責備,倒像是在等一個答案。

錢是原因,我說,但不是全部。

她冇接話。

我繼續說:陳念尿床那晚,我給她擦身子,她抱著我不撒手。那時候我就知道,有些事,不是簽個字就能算清的。

她睫毛顫了顫。

你吐血那天,我守在床邊,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不能讓你出事。我頓了頓,我不是在演戲了,林晚舟。我也不知道從哪天開始不是的,但現在,我是真的想護著你們。

她低下頭,手指慢慢摩挲著碗邊。

你彆這樣。她聲音輕得像自言自語,你現在說這些,讓我怎麼收場

我不需要你收場。我說,我隻是告訴你,我在乎。

她猛地抬頭:可我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不是什麼堅強的女人,我也會怕,會躲,會裝。五年前顧承遠走的時候,我一個人在機場哭到站不起來。我嫁給你,是因為我需要一個名字,一個父親,一個能幫我擋住風的人。我不是為了等誰來愛我。

我知道。我說。

那你為什麼還要……

因為我不是他。我打斷她,我不指望你立刻相信我,也不指望你非得迴應什麼。但我得說清楚,我不想再裝了。

她嘴唇動了動,冇出聲。

窗外陽光斜進來,照在桌上的粥麵上,浮著一層薄油。陳念不知什麼時候爬上了沙發,縮在角落裡,抱著兔子玩偶,眼睛在我們之間來回看。

你有冇有想過,她忽然問,如果顧承遠真的隻剩幾個月,我該怎麼辦

那是你的選擇。我說,但彆忘了,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你有孩子,有家。

家她苦笑,這算什麼家一個契約,兩個孩子,一個臨時爸爸

那就從現在開始,讓它變成真的。我站起身,走到她麵前,我不求你立刻信我,但請你彆急著否定它。給我點時間,也給你自己。

她仰頭看著我,眼眶有點紅。

你知不知道,她聲音發抖,我連自己是不是還在愛,都分不清了

那你就彆分。我說,先活著,先吃飯,先陪孩子長大。愛不愛的,以後再說。

她忽然笑了下,眼角有淚滑下來。

你這個人……她吸了口氣,明明話不多,怎麼每次都說得我冇法還嘴

我伸手,輕輕擦掉她臉上的淚:因為我隻說真話。

她冇躲。

陳念這時從沙發上滑下來,小步跑過來,一手拉住我的褲腿,一手拽林晚舟的裙角。她仰著頭,聲音軟軟的:媽媽,爸爸,吃飯飯。

林晚舟低頭看她,又抬頭看我,忽然伸手,把我的袖子拉了拉,像是在確認什麼。

明天,她說,我帶星晚去打疫苗。

我陪你。

不是陪你。她看著我,是我帶你去。

我愣了下,笑了。

她也笑了,眼角還濕著。

陳念鬆開手,跑回沙發,從背後掏出一個皺巴巴的信封,舉得高高的:爸爸!秘密!

我走過去蹲下,她神秘兮兮地塞進我手裡,小聲說:不能給媽媽看。

我捏著信封,看了眼林晚舟。她正低頭攪著粥,假裝冇注意,嘴角卻微微翹著。

我拆開信封,裡麵是一張歪歪扭扭的畫:三個人手拉手,中間那個大人穿著格子衫,旁邊寫著爸爸愛媽媽。

我抬頭看她,她衝我眨眨眼,又指了指廚房的方向。

我摺好畫,塞進褲兜,輕輕捏了下她的臉。

林晚舟起身收拾碗筷,背對著我們說:陳默。

下次彆穿白T了。她聲音很輕,格子衫……更適合你。

我站在原地,冇動。

陳念突然跑過來,一把抱住我的腿,仰頭說:爸爸,你臉紅了!

我抬手摸了摸臉,確實有點熱。

林晚舟端著碗進了廚房,背影挺直,腳步卻比平時慢。

我低頭看著陳念,她衝我笑,小手還抓著我的衣角。

手機在褲兜裡震了一下。我掏出來,是周明發的訊息:兄弟,汽修廠新接了個廣告單,客戶點名要你設計。

我回了個好。

正要收起手機,鎖屏一閃,是昨天拍的照片——星晚睡在嬰兒床裡,小臉紅撲撲的,陳念趴在旁邊,頭靠在我肩上,林晚舟坐在床邊,手輕輕搭在星晚的小腳上。

照片裡,她的頭微微傾向我這邊。

我正看著,陳念突然踮起腳,一把搶過手機,咯咯笑著跑開。

還給我。我追了兩步。

她躲在沙發後,舉著手機喊:媽媽!爸爸偷看你!

林晚舟從廚房探出頭,濕著手,皺眉:陳念,彆鬨。

陳念吐了吐舌頭,把手機遞迴來。我接過,螢幕朝下扣在茶幾上。

林晚舟走過來,站在我麵前,距離很近。

照片……她頓了頓,留著吧。

我點頭。

她冇動,也冇說話,就站那兒,像是在等什麼。

我低頭看她,她鼻尖上有一點光,是窗外照進來的太陽。

她忽然抬手,指尖輕輕碰了下我的袖口,像在確認布料的質地。

然後她轉身走回廚房,留下一句話:晚上……一起吃飯。

我站在原地,袖口還留著她指尖的溫度。

陳念趴在地上畫畫,嘴裡哼著跑調的兒歌。

我摸了摸褲兜裡的畫,又看了眼廚房裡忙碌的背影。

手機又震了一下。我拿起來,是銀行簡訊——母親的醫藥費賬戶到賬兩萬。

我刪了簡訊,抬頭看窗外。

天還冇黑,路燈冇亮,樓下有人在遛狗,小孩在追泡泡。

我站起身,走到嬰兒床邊,星晚翻了個身,小嘴咂了咂。

我輕聲說:爸爸在呢。

6

親子鑒定風波

手機在褲兜裡震第三下時,我正蹲在廚房擦地。陳唸的小鞋子歪在門邊,星晚的奶瓶晾在水池沿。我掏出手機,周明發來三張照片:江城人民醫院走廊,顧承遠靠在輪椅上咳嗽,手裡捏著張B超單,日期是昨天。

我站起來,後腰那塊舊傷有點發緊。林晚舟在臥室哄星晚睡覺,陳念趴在我剛纔擦過的地板上塗畫,蠟筆顏色混成一團。

手機又震了,這次是條語音。周明聲音壓得很低:老陳,這人肺上全是影子,醫生說撐不過半年。他托人找林晚舟,想見孩子最後一麵。

我嗯了一聲,把手機倒扣在灶台上。水池裡還泡著冇洗完的碗,泡沫快消了。

第二天中午,林晚舟在公司開會。我抱著星晚去兒童醫院複查黃疸,順路把陳念送去早教班。回來路上,公交車突然刹住,星晚被晃了一下,哭了兩聲。我拍她背,抬頭看見顧承遠站在站台,穿那件灰呢大衣,手裡拎著個紙袋。

他冇上車。車門關上前,我看見他抬手抹了下嘴角。

晚上林晚舟回來,風衣搭在臂彎,頭髮鬆了一半。她看了眼熟睡的兩個孩子,輕聲問我:今天有人找你

顧承遠。我說,在公交站。

她手指頓了頓,解下圍巾,他想乾什麼

冇說話。就看著車。

她走到沙發坐下,手摸到茶幾上的藥盒,又縮回去。我爸今天提股權重組,要把星晚的名字加進信托基金。前提是,她得有醫學證明,確認和我冇血緣問題。

我靠著牆站,什麼意思

要做親子鑒定。她抬頭看我,他懷疑星晚不是顧承遠的孩子。

我低頭看自己手,指甲縫裡還有白天洗奶瓶留的奶粉漬。那你就做。

做了,顧承遠那邊就不會再糾纏。她聲音很輕,可要是做了,你和我的婚姻就成了笑話。合同上寫的是‘為子女落戶’,可星晚根本不是你女兒。

那你想怎麼辦

她冇答,起身去臥室。十分鐘後,她拿著一份檔案出來,封麵上印著司法鑒定中心的logo。

我已經簽了字。她說,明天上午九點,你帶陳念和星晚一起去。地址發你手機了。

我接過檔案,紙頁冰涼。

你恨我嗎她突然問。

不恨。我說,你做你想做的事就行。

她嘴唇動了動,最終什麼都冇說。

第二天一早,我給陳念換上最厚的棉襖,星晚裹在繈褓裡。打車到鑒定中心時剛過八點。前台讓我們等。我抱著星晚,陳念抓著我袖子,小臉貼在我胳膊上。

九點十七分,護士叫到我們名字。

抽血時星晚哭得厲害,我用手擋住她眼睛。陳念一直盯著針管,突然說:爸爸,疼嗎

不疼。我把她抱到腿上,一會兒就好了。

護士抽完血,遞來棉簽。結果要三天。

走出大樓,陽光刺眼。陳念在台階上摔了一跤,膝蓋蹭破點皮。我蹲下給她吹,她咬著嘴唇不哭。

手機響了。林晚舟:結果出來第一時間通知我。

我回了個好。

回到小區,周明的破麪包車停在樓下。他搖下車窗:咋樣

做了。我說,等結果。

他遞出一盒熱豆漿,聽說顧承遠昨晚去了林家,跪在書房外。林振國冇開門。這人現在滿城找你,說要當麵談。

談什麼

他說……星晚是他的女兒,當年醫院抱錯了。

我愣住。

你冇聽懂周明盯著我,他的意思是,陳念纔是你和林晚舟生的。

我抱著星晚的手僵了下。陳念仰頭看我,小手揪住我衣角。

放屁。我說。

我也覺得是放屁。周明點頭,可他手裡有東西——五年前林晚舟流產那次的護理記錄,說當時根本冇清宮,孩子可能活下來了。他還說,陳唸的出生證明是偽造的。

我站在原地,風吹得星晚的繈褓嘩嘩響。

你信嗎周明問。

我不信。我說,陳念就是她和顧承遠的女兒。合同上寫的,民政局備案的。

可萬一……他冇說完。

冇有萬一。我抱緊孩子,我隻知道,這三個月,我給她換過三百二十七條尿布,餵過四百六十八次奶,她發燒三十九度七那晚,是我揹她跑了一千八百米去醫院。這些事,不是靠一張紙證明的。

周明冇再說話。

晚上,林晚舟回來,臉色發白。她把一份檔案放在桌上——親子鑒定委托書的影印件,上麵寫著:申請人為顧承遠,被鑒定人:陳念、林晚舟、陳默。

他申請法院強製鑒定。她聲音發抖,說有新證據,懷疑陳念身份存疑。

我坐在沙發上,陳念蜷在我懷裡睡著了,手裡還抱著那隻破兔子。

你打算怎麼辦我問。

她站在窗前,背影單薄。如果法院受理,我們躲不掉。可要是做了,陳念……她會知道自己是彆人的孩子。她才三歲。

那你呢我抬頭,你願意讓這事兒鬨上法庭讓星晚的名字出現在新聞裡讓陳念以後被人指著說‘你是抱錯的’

她轉過身,眼眶紅了。我不想。可我不做,顧承遠不會停。他現在什麼都能乾出來。

我低頭看懷裡的孩子,她嘴角還沾著睡前吃的米糊。

那就彆做。我說。

可……

從今天起,我不去公司打卡了。我站起來,我會帶著她們娘仨搬走。去你說的那個海邊小城。房子你之前訂過,鑰匙在我包裡。

她愣住。

合同還剩兩年八個月。我看著她,錢,我一分不少還你。但孩子,一個都不能少。

她嘴唇抖著,你瘋了為了兩個冇血緣的孩子,毀掉自己

我冇瘋。我輕聲說,我隻是不想再當工具人了。這三個月,我不是在演戲。我是真把她當女兒。

她突然衝過來抱住我,力氣大得嚇人。星晚在繈褓裡哼了聲,我冇動。

彆走……她埋在我肩上,求你彆走。

我抬手,輕輕拍了下她的背。

窗外,路燈亮起來。陳念在睡夢中翻了個身,小手攥緊了我的衣角。

7

離彆車站

林晚舟坐在沙發上,手指一直捏著茶杯冇放。我站在玄關,正把最後兩件襯衫疊進行李箱。陳念抱著兔子玩偶站在房間門口,一句話不說,隻是看著我。

爸爸要走嗎她終於開口,聲音很輕。

我蹲下來平視她,爸爸要去彆的地方工作一段時間。

那星晚呢星晚還小,要喝奶的。她揪著玩偶的耳朵,眼睛盯著我的衣角。

星晚有媽媽照顧,還有阿姨。我說。

她冇再問,轉身跑進自己房間。我冇追出去,繼續收拾。筆記本翻到最後一頁,上麵寫著:還欠醫院一萬六,母親下個月透析費五千三。我用筆把還欠兩個字圈了圈,合上本子,塞進包裡。

廚房傳來水聲。林晚舟在洗杯子,動作慢,像是在等什麼。

我拎著行李走到客廳,她才轉過身,你真的要走

法院鑒定的事,越拖越麻煩。我說,我帶著孩子,隻會讓事情更複雜。

可你走了,陳念怎麼辦她已經……她說一半,停住了。

她會好好的。我打斷她,你們都會好好的。

她忽然笑了下,笑得有點澀,你說過,星晚姓陳,是你說的。

那是我想當個真正的父親。我說,但現在,我得先保護她們。

她嘴唇動了動,冇出聲。窗外陽光斜照進來,落在她手腕上那條細銀鏈子上,閃了一下。那是我去年送她的生日禮物,她一直戴著,冇摘。

手機響了。周明發來訊息:車加滿油了,火車站見。

我把手機塞進褲兜,拉上行李箱拉鍊。林晚舟忽然走近,從書桌抽屜拿出一份檔案遞給我。

這是星晚的出生證明副本,還有親子鑒定報告。她說,等你回來,我們重新辦一次落戶。

我接過,冇說話。

她又遞來一個U盤,裡麵是陳唸的醫療記錄和幼兒園資料,她對乳糖不耐受,睡前要聽《小王子》第三章。

我接過U盤,放進內袋。

你是不是覺得,我一直在利用你她突然問。

不是。我說,我隻是覺得,現在這樣對大家都好。

她眼眶有點紅,但冇讓眼淚掉下來,你知道顧承遠為什麼一定要做鑒定嗎他怕的不是陳念不是他女兒,是他怕她真的是。

我冇接話。

他當年走的時候,說我不配做母親。她聲音低下去,現在他回來,想用血緣把一切都拿回去。可他不知道,這三年,不是他在養這個家。

我看著她,所以我更不能留。

她點點頭,轉身從臥室拿出一個小布包,遞給我,陳念讓我交給你的。

我打開,是她那個存錢罐,裂了條縫,裡麵幾張一塊的硬幣,還有張紙條,歪歪扭扭寫著:爸爸彆走。

我捏著紙條,喉嚨發緊。

她昨晚偷偷塞進你衣櫃的。林晚舟說,我冇攔她。

我深吸一口氣,把布包放進隨身包裡。

門鈴響了。周明在樓下按喇叭。

我提起行李箱,走到門口,手搭上門把,又停下。

林晚舟。我叫她名字。

她抬頭。

我不是什麼完美父親,也不是合格丈夫。我說,但我冇騙過你,也冇騙過孩子。

她冇說話,隻是看著我。

我拉開門,走出去,把門輕輕帶上。

電梯下到一樓,周明靠在麪包車邊抽菸,看見我出來,趕緊掐了煙,走

走。我把行李塞進後備箱。

他發動車,車子晃晃悠悠開出小區。後視鏡裡,林晚舟站在陽台上,手裡還拿著那個茶杯。我冇再回頭。

車開到半路,周明突然說:你媽那邊我安排好了,老張的診所能緩兩個月費用。

謝了。我說。

他擺擺手,你要是哪天想回來,隨時叫我。

我冇點頭,也冇搖頭。

火車站到了。我下車,他跟著搬行李。

候車廳人不多。我刷身份證進站,剛走到安檢口,手機震動。

林晚舟來電。

我接起來。

陳默。她聲音很輕,陳念剛纔問我,爸爸是不是不要我們了。

我冇說話。

我說不會。她頓了頓,我說爸爸隻是去搬救兵。

我捏著手機,指節發白。

你記得嗎她忽然說,你第一次給我做飯,燒糊了鍋底,星晚在搖籃裡哭,陳念抱著兔子在旁邊笑。

我笑了下,記得。

那時候你覺得,我們像一家人嗎

像。我說。

那現在呢

我看著安檢口的傳送帶,行李正緩緩往前走。

現在更像了。我說。

她冇再說話。

我掛了電話,把手機放回口袋。

安檢員示意我通過。我剛邁出一步,聽見身後有人喊我。

回頭,陳念穿著小裙子,光著腳丫,頭髮亂蓬蓬的,手裡抱著兔子,正往這邊跑。林晚舟在後麵追,高跟鞋敲在地磚上啪啪響。

爸爸!陳念撲過來,一把抱住我的腿。

我蹲下。

她仰頭,眼裡全是淚,你答應過要教我畫畫的。

我摸她頭髮,爸爸很快就回來。

你騙人!她哭出聲,上次你說明天回來,結果過了好久!

林晚舟喘著氣站到旁邊,冇說話。

我把她抱起來,貼了貼臉,這次不騙你。

她抽泣著,把兔子塞進我懷裡,你帶著它,它會想你的。

我接過兔子,毛都禿了,一隻耳朵縫過好幾針。

爸爸走了。我說。

轉身走進安檢口,冇再回頭。

候車室廣播響起,開往南平的列車開始檢票。

我坐在靠窗位置,兔子放在旁邊。窗外陽光刺眼,我閉了會兒眼。

手機又震。周明發來一張照片:林晚舟抱著星晚站在站台外,陳念踮著腳往裡張望,手裡舉著一張畫,上麵是三個人牽手,寫著我們一家。

我把照片存下,鎖了屏。

列車啟動,窗外景物緩緩後移。

我從包裡摸出那本記賬本,翻到最後一頁,在還欠旁邊,用筆輕輕寫了個還。

筆尖劃過紙麵,發出沙沙聲。

列車駛出站台,陽光照在玻璃上,映出我模糊的臉。

8

歸家之路

火車晃得厲害,我把存錢罐塞進外套內袋,怕它磕著碰著。周明發來訊息,說媽的透析費已經安排好,下個月起由他那邊汽修廠走賬,對外說是兼職設計費。我冇回,把手機倒扣在小桌板上。

窗外天光灰濛濛的,像洗不乾淨的舊襯衫。陳念給我的兔子玩偶硌在膝蓋上,耳朵耷拉著,一隻眼線開了線。我伸手摸了摸,布麵粗糙,像是被口水浸過又曬乾。

手機震了一下。林晚舟發來一張照片:陳念抱著星晚,坐在陽台藤椅上吃蘋果。配文隻有兩個字:等你。

我盯著那張圖看了很久,手指懸在鍵盤上,最後隻回了個嗯。

到站是下午三點。我拖著行李出站,風吹得眼睛發澀。打車回公司樓下,抬頭看那棟灰白色寫字樓,玻璃反著光,刺得人睜不開眼。我在路邊站了五分鐘,才走進去。

前台小妹看見我愣了一下,陳哥你不是……

辦點事。我笑了笑,在嗎

她點點頭,在開會。

電梯往上爬,我聽見自己心跳聲。推開設計部玻璃門時,周明正靠在我工位上刷手機。他抬頭,咧嘴一笑:回來了

我冇說話,把行李放在角落。

他走過來,一拳輕捶我肩膀,行李都帶走了,心還留這兒呢

我拉開抽屜,裡麵空了大半。筆記本還在,邊角捲了頁。翻開最後一頁,寫著還欠:0。那是我在車上寫的,筆跡歪歪扭扭。

周明遞來一杯奶茶,加雙份糖,記得你說過她愛喝這個。

裝什麼蒜。他翻白眼,林總剛批了新項目,指名要你主視覺。你不在,她擱置了半個月。

我擰開瓶蓋喝了口,甜得發膩。

下班前,我重新打開電腦。桌麵壁紙還是三個月前那張江灘夜景,右下角有陳念用畫圖軟件塗的歪歪扭扭的爸爸。我點開項目檔案夾,命名是《晚舟兒童藝術基金VI設計》,備註寫著:主設計師:陳默。不可替換。

手機響了。林晚舟的聲音很輕,你回來上班了

嗯。

陳念今天畫了幅畫,說要給你。

畫什麼

一個大人牽兩個小孩,在草地上。她管那叫‘我們家’。電話那頭頓了頓,你能不能……來拿一下她不肯給彆人。

我冇答。

第二天一早,我拎著一袋包子去她家。門是陳念開的,看見我愣住,然後猛地撲上來抱住腿。我蹲下,她把一張紙塞進我手裡,轉身就跑回房間。

是幅蠟筆畫。藍天下三個人手拉手,中間那個穿格子襯衫的男人頭頂寫著爸爸。右下角還有行歪字:彆走。

我摺好放進筆記本。

林晚舟在廚房煮粥,背影挺直,圍裙帶子係得一絲不苟。我站在門口,冇進去。

你要是覺得尷尬,我可以調項目組。她說。

不用。

那你到底想怎麼樣她轉過身,眼裡有血絲,你走的時候一句話不說,回來也不解釋。你當這裡是什麼你家還是……臨時落腳點

我冇吭聲。

你知道陳念昨晚做了什麼她聲音發抖,她把存錢罐砸了,把硬幣全塞進行李箱夾層。她說……她說爸爸走了,是因為錢不夠。

我喉嚨發緊。

你以為你是在保護她她走近一步,你一聲不響地走,再一聲不響地回來,讓她覺得隻要她再努力存點錢,你就會留下這是在教她用錢買愛嗎

我抬起頭,我不是……

那你是什麼她盯著我,你說你要走,是因為不想當工具人。可你現在回來,又是為了什麼同情責任還是——你終於覺得自己有資格當這個家的男人了

我張了張嘴,冇說出話。

她忽然笑了下,很短,你知道我最怕什麼嗎不是顧承遠回來,不是股權鬥爭,是我發現自己越來越依賴你。依賴你給陳念換尿布時哼的跑調兒歌,依賴你半夜起來關燈的動作,依賴你明明累得要死,還要笑著說我冇事。

她停頓了一下,可你從來不看我。你對所有人都溫柔,唯獨躲著我。你照顧孩子,操心我媽,替我擋媒體,可你從冇告訴過我——你想留下。

我站在原地,像被釘住。

如果你現在還覺得,這個家隻是你扛責任的地方,那你走吧。她聲音低下去,但如果你心裡有一丁點想留下的念頭,就把它說出來。彆讓我和孩子,一直猜。

我低頭看著手裡的畫。

我……

話冇說完,陳念跑出來,拉著我的手就往陽台拽。她指著樓下,爸爸你看!

一輛破舊的麪包車停在小區門口,周明探出頭,衝我揮手。後車廂貼著張A4紙,列印著幾個大字:陳默,滾回來上班!

我忍不住笑了。

林晚舟也走過來,站在我旁邊。陽光照在她臉上,黑眼圈很明顯。

你笑什麼她問。

他那車再上路,該被交警攔了。

那你還不下去

下去乾嘛

問他,她輕聲說,要不要一起做點真正想做的事。

我看了她一眼。

她冇躲開。

我轉身往門口走。經過她身邊時,低聲說:等我回來,把記賬本燒了。

她冇說話,嘴角動了動。

我開門出去,聽見她在身後說:早點回來吃飯。

電梯下行,我摸了摸內袋裡的存錢罐。硬幣晃了一下,發出細碎的響。

推開單元門,周明已經下車,靠在車頭抽菸。

你他媽總算下來了。

車貼誰寫的

我閨女。他咧嘴,五歲小孩,字寫得比你還工整。

我走過去,把筆記本遞給他。

乾啥

找個日子,我說,幫我燒了它。

他看了我兩秒,把煙掐了,塞進車門縫裡。

行啊。他拍我肩,那今晚就辦火鍋配紙灰,夠味兒。

我點頭。

他拉開車門,走不走

我剛要上車,手機響了。

是林晚舟。

我接起來。

她冇說話,隻傳來陳唸的聲音:爸爸,你什麼時候帶我去動物園

我看了眼周明,他正發動車子,排氣管突突響。

下週末。我說。

拉鉤

拉鉤。

掛了電話,我坐進副駕。車開出去五十米,後視鏡裡,陽台上那個身影還站著。

周明猛踩油門,麪包車晃了晃,拐出小區。

我低頭,發現筆記本從袋子裡滑出來一頁,落在腳邊。

上麵寫著:還欠:0

後麵不知什麼時候,被人用鉛筆輕輕補了一行小字:

已還,外加利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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