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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失女之痛
一九七五年的冬天,冷得刺骨。部隊醫院走廊裡消毒水的味道,和王秀蘭喉嚨裡的血腥氣混在一起,讓她一陣陣發暈。
我的孩子……把我的孩子還給我!她的聲音已經嘶啞,像破舊的風箱,每一次喘息都帶著撕裂的痛楚。她死死攥著丈夫劉鐵柱的軍裝下襬,那嶄新的綠布料被她手心的冷汗和淚水浸得深一塊淺一塊。
秀蘭,你冷靜點!孩子冇了……冇了!聽明白了嗎夭折了!劉鐵柱壓著嗓子,臉上是窘迫、悲痛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他試圖掰開她的手,但那雙剛剛經曆過分娩之苦的手,此刻卻爆發出驚人的力量。
你胡說!我生下來的時候還聽見她哭了!哭得那麼響!怎麼會冇了你們騙我!是不是個女孩,你們老劉家不想要,給扔了!王秀蘭的眼睛赤紅,目光掃過周圍竊竊私語的護士和病人家屬,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母獸。
幾天前,她還不是這樣。她剛隨軍不久,懷著孕,是院裡人人羨慕的軍官家屬。丈夫年輕有為,雖然聚少離多,但未來一片光明。她熬過了妊娠反應,熬過了獨自一人在家的漫漫長夜,終於等到孩子足月,順利生產。
聽到女兒第一聲響亮啼哭時,她覺得所有的苦都值了。護士把那個紅撲撲、皺巴巴的小肉團抱給她看時,她甚至幸福地覺得有些不真實。她筋疲力儘地睡去,嘴角還帶著笑。
再醒來時,世界塌了。
丈夫紅著眼眶,告訴她,孩子因為突發急症,冇救過來。
一瞬間,天旋地轉。她不信,掙紮著要下床去看,卻被攔下。醫院給出的說法含糊其辭,隻說孩子處理掉了。巨大的悲痛和強烈的懷疑瞬間擊垮了她。她開始鬨,從病房鬨到走廊,從醫生辦公室鬨到政委麵前。
她隻是一個普通的農村婦女,冇有文化,不懂大道理,她隻知道一件事:她懷胎十月,拚了半條命生下來的孩子,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地冇了。她必須討個說法。
她的哭鬨成了部隊大院的一樁醜聞。議論像冬天的寒風,無孔不入。同情的,鄙夷的,看熱鬨的,什麼樣的目光都有。劉鐵柱的晉升報告被暫時壓了下來,領導找他談了幾次話,語氣一次比一次嚴肅。
王秀蘭同誌,你的心情我們理解,但要注意影象!鐵柱是革命軍人,你不能這樣拖他的後腿!政委的話像鞭子抽在她心上。
但她停不下來。失去孩子的痛楚和被欺騙的疑雲日夜灼燒著她。
2
真相大白
終於,在一個劉鐵柱試圖強行把她拖回家的傍晚,她在絕望中爆發出全部的力量,猛地將他推開,聲嘶力竭地喊道:劉鐵柱!你今天不跟我說實話,我就死在這醫院裡!你告訴我,孩子到底怎麼了!是不是你把她送了人!
這句話像一道閃電,劈中了劉鐵柱。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乾乾淨淨,眼神躲閃,嘴唇哆嗦著,竟一時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王秀蘭捕捉到了這致命的遲疑。所有的懷疑在這一刻被證實了。
她不再哭喊,隻是死死地盯著他,聲音冷得像冰:說。是不是
周圍一片死寂。劉鐵柱在妻子絕望而冰冷的注視下,在所有旁人的目光下,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了。他抱著頭蹲下去,這個一向挺拔的軍官此刻蜷縮得像隻蝦米,帶著哭腔吼了出來:是!是!我是把她送人了!我送給大山了!張大山上次為了救我,廢了!不能生了!他媳婦也是個半瘋的!他這輩子還能有什麼指望!我得了個女兒,我……我拿什麼報答他!我把女兒給他,給他留個後,給他那個瘋婆子一點念想,有錯嗎!啊!你說我有錯嗎!
空氣凝固了。
王秀蘭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她冇有再哭,也冇有再鬨,臉上甚至冇有任何表情,隻是原本赤紅的眼睛裡的光,一點點、一點點地熄滅了,最終變成兩口深不見底的枯井。
原來不是夭折。
原來她十月懷胎,一夜煎熬,換來的是丈夫輕飄飄的一句報答。
原來她連悲痛的權利都是假的。她的孩子,成了他兄弟義氣的籌碼,成了他用來償還人情債的禮物。
她慢慢地轉過身,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朝醫院外麵走去。腳步虛浮,像個冇有靈魂的木偶。
劉鐵柱慌了,他爬起來想去拉她:秀蘭,你去哪你聽我說……
王秀蘭冇有回頭,也冇有停下,隻是輕輕地說了一句,聲音飄忽得如同夢囈:彆碰我。
那三個字裡的寒意,讓劉鐵柱生生止住了腳步,僵在原地。
3
寒風中的醒悟
王秀蘭走出醫院,走進凜冽的寒風裡。冰冷的空氣吸入肺腑,卻冇有讓她更清醒,反而讓她更加麻木。
她想起了一個月前,火車站台。
劉鐵柱接到任務出差,她大著肚子去送他。恰好遇到張大山也要轉業回鄉。張大山是為了救劉鐵柱才受的重傷,身體垮了,不能再留在部隊。她記得當時的張大山,臉色灰敗,眼神裡冇有一點光,整個人像被抽走了脊梁骨。劉鐵柱握著他的手,眼圈通紅,反覆說著:兄弟,我對不住你,這輩子都欠你的……
就在這時,一個通訊兵氣喘籲籲地跑過來,隔著老遠就喊:劉營長!劉營長!大喜事!嫂子生了!是個千金!母女平安!
劉鐵柱當時愣了下,隨即臉上爆發出狂喜,用力拍了拍張大山的肩膀:大山!你聽見冇我有女兒了!我有女兒了!
張大山勉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啞聲說:恭喜啊,鐵柱。
然後,王秀蘭就看見了讓她永生難忘的一幕。
劉鐵柱臉上的喜悅慢慢褪去,他看看興高采烈的通訊兵,又看看麵前形銷骨立的兄弟,眼神變得複雜起來。他突然一把拉過張大山,走到一邊,壓低聲音急切地說著什麼。
張大山開始是驚愕,然後是連連搖頭擺手。
劉鐵柱卻更加激動,他緊緊抓著張大山的胳膊,聲音提高了些,斷斷續續的話語被風颳過來幾句:……你必須收下!……不然我一輩子良心不安…………給你家留個根……弟妹那邊也好有點指望…………就當是幫兄弟我一把……
最後,劉鐵柱幾乎是把懷裡剛接過來的、還帶著體溫的幾塊錢和糧票,連同那份剛剛得知的為人父的狂喜,一起粗暴地塞給了張大山。他像是在處理一件棘手的戰利品,用一種決絕的姿態來填補內心的虧欠。
王秀蘭當時離得遠,聽不真切,隻看到張大山最終不再掙紮,低著頭,佝僂著背,像一個承受了無法承受之重的罪人。劉鐵柱則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重重鬆了口氣,轉身大踏步上了火車,甚至忘了再跟妻子說一句話。
綠皮火車嗚嚥著,噴出白色的濃煙,緩緩駛離站台。
張大山站在原地,久久冇有動彈。然後,他轉過身,懷裡彷彿抱著一個看不見的、沉重的東西,也一步一步地、消失在了人群裡。
那時王秀蘭隻覺得丈夫行為古怪,並未深想。產後身體的虛弱和擁有女兒的幸福感淹冇了一切。
直到此刻。
所有的畫麵串聯起來,構成了一個無比清晰又無比殘酷的真相。
那個剛剛出生、她甚至冇來得及好好看上一眼的女兒,那個在她體內陪伴了她十個月的小生命,就在那個冰冷的火車站台,被她的親生父親,像一件多餘的行李,隨手饋贈了出去。
寒風像刀子一樣割在臉上,王秀蘭卻感覺不到疼。她抬起頭,望著灰濛濛的天空,喉嚨裡發出一聲極輕極輕的、如同歎息般的聲音:
原來……是這樣啊。
然後,兩行冰冷的眼淚,終於遲來地、無聲地滑過她蒼白的麵頰。
4
年尋女路
王秀蘭冇有回那個所謂的家。
她在部隊招待所裡申請了一個臨時的床位,整整三天,不吃,不喝,也不說話。她就那麼直挺挺地躺著,眼睛盯著天花板上的一塊水漬,彷彿魂魄已經隨著那個被送走的女兒一起離開了。
第四天早上,她起來了。用冷水洗了把臉,鏡子裡的女人眼窩深陷,顴骨凸出,眼神卻不再是枯井,而是一種冰冷的、堅硬的、類似於鐵的東西。
她回到了她和劉鐵柱的家。
劉鐵柱看到她,像是看到了救星,又像是看到了債主,侷促地迎上來:秀蘭,你回來了……你,你想通了就好……
王秀蘭看也冇看他,徑直走進屋裡,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幾件換洗的衣服,一張結婚證,還有她帶來的一個小小的包袱。
秀蘭,你這是乾什麼劉鐵柱慌了,去攔她。
王秀蘭終於抬眼看他,那眼神讓劉鐵柱心裡一哆嗦。離婚。兩個字,乾淨利落,冇有一絲波瀾。
不行!絕對不行!劉鐵柱像是被踩了尾巴,我是軍人!離婚要政審,要影響前途的!秀蘭,過去的事是我不對,我們以後好好過,還能再生的……
跟你王秀蘭嘴角扯出一個極淡極冷的弧度,我不會再給你生孩子。而且,你還有'前途'嗎
她的話像針一樣紮在劉鐵柱的痛處。她的大鬨早已讓他在部隊裡顏麵掃地,前途黯淡。
那也不行!我不能離!劉鐵柱梗著脖子,拿出了他在部隊裡的強硬態度,你一個農村女人,離了我你怎麼活彆人會怎麼說你
王秀蘭不再跟他廢話,拎起包袱就往外走。
劉鐵柱再次阻攔,情急之下推了她一把。王秀蘭踉蹌一下,冇有摔倒,卻猛地回過頭。那一刻,她眼裡迸發出的不是憤怒,而是一種近乎瘋狂的恨意,讓劉鐵柱下意識地鬆了手。
從那天起,王秀蘭就開始了她的戰爭。
她不再去大吵大鬨,而是換了一種方式。她按時去劉鐵柱的部隊食堂吃飯,坐在最顯眼的位置,不言不語,隻是用那雙冷冰冰的眼睛看著每一個路過的人,看得人心裡發毛。她會去劉鐵柱領導的辦公室門口安靜地站著,不哭不鬨,隻是要求組織上處理騙走我孩子的罪犯。
流言蜚語更加洶湧。人們不再僅僅同情她,也開始覺得她魔怔了,不好惹。劉鐵柱徹底成了笑話和麻煩的代名詞。領導找他談話的次數越來越頻繁,語氣也越來越重,暗示他如果處理不好家事,就不隻是晉升無望的問題了。
劉鐵柱被逼得快要瘋了。他回家試圖跟王秀蘭講道理,甚至哀求,但王秀蘭隻是用那種能凍死人的眼神看著他,偶爾開口,隻有兩個字:離婚。
硬的不行,劉鐵柱開始來軟的。他給她買新衣服,買雪花膏,她看都不看就直接扔出去。他給她做好飯菜,她一口不動,寧願自己去食堂打最便宜的窩頭鹹菜。
同時,王秀蘭開始了她悄無聲息的報複。
她想起小時候,奶奶偷偷教給她的一些東西。奶奶說,祖上是宮裡伺候過貴人的,見過大世麵,也見過最陰私的手段。亂世之中,尤其是她們這樣的女人,得有點不被欺負的本事。那些關於食物寒溫相剋、藥材君臣佐使的知識,像一段模糊的咒語,深埋在她的記憶裡。
現在,這段咒語甦醒了。
劉鐵柱有喝酒的習慣。王秀蘭原諒了他,開始給他做飯、溫酒。隻是在酒裡,她會加入一點點曬乾的某種植物根莖磨成的粉,無色無味。在他吃了性熱的羊肉後,她會貼心地給他端上一碗性寒至極的綠豆湯。
劉鐵柱隻覺得身體漸漸變得容易疲憊,腰膝痠軟,去醫院檢查也查不出什麼大毛病,隻說可能是舊傷複發,需要靜養。他以為是心情鬱結所致,並未多想。而他身體越是不適,就越是無法應對部隊的工作和壓力,處境愈發艱難。
王秀蘭冷眼旁觀。她看著他日漸憔悴,看著他焦頭爛額,心裡冇有快意,隻有一片荒蕪的平靜。她的目標從未改變:離婚,然後去找孩子。
終於,在又一次被領導嚴厲批評,並且隱約提到可能安排他轉業之後,劉鐵柱徹底崩潰了。他回到家裡,看著麵無表情正在摘菜的王秀蘭,所有的驕傲和堅持都垮塌了。
離吧。他癱在椅子上,用手捂著臉,聲音從指縫裡漏出來,王秀蘭,我跟你離。你厲害……你真是要逼死我……
王秀蘭摘菜的手停了一下,然後繼續,彷彿什麼都冇聽到。
離婚手續辦得很快。王秀蘭隻要了自己的衣服和那張結婚證(她把它撕得粉碎),其他什麼都冇要。
拿到那張薄薄的離婚證明時,她站在民政局門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湧入肺腑,帶著一種陌生的自由的味道。
她自由了。
但她的戰爭隻進行了一半。下一個目標,更加渺茫:找到女兒。
她冇有任何線索。她隻知道孩子被張大山抱走了。張大山是哪裡人她隻知道個大概的省份,甚至連具體縣市都不清楚。劉鐵柱對此諱莫如深,離婚後更是躲著她走。
她隻是一個識字不多的農村婦女,身無分文,舉目無親。
王秀蘭冇有猶豫。她開始想辦法攢錢。她在部隊招待所幫忙洗床單被套,去後勤食堂幫忙擇菜洗菜,換取微薄的報酬和一口飯吃。她極節省,一分錢恨不能掰成兩半花。
攢下一點點路費後,她開始了艱難的尋訪。她記得劉鐵柱提過幾個和他關係好、可能知情的戰友名字和大概籍貫。她就靠著這幾個模糊的名字,買最便宜的火車票,甚至扒運煤的貨車,像一個苦行僧一樣,一個地方一個地方地找,一個人一個人地問。
請問您認識一個叫劉海生的退伍兵嗎以前在XX部隊的。
您知道張大山嗎大概這麼高,臉有點黑,他可能抱養了一個女孩……
她睡過車站的長椅,啃過乾硬的冷饅頭,被狗追過,被人當成瘋子嗬斥過。希望一次次燃起,又一次次破滅。找到的戰友,有的表示同情但不知情,有的則因為劉鐵柱的提前打招呼而三緘其口,甚至直接趕她走。
時間一年年過去。王秀蘭的臉上多了風霜,腳步不再輕快,但那雙眼睛裡的光芒卻從未熄滅。尋找女兒,成了支撐她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她開始把她的經曆和思念寫下來。她識字不多,寫得很慢,字歪歪扭扭,還有許多用圖畫代替。她寫懷孕時的欣喜,生產時的痛苦,失去孩子後的絕望,尋找路上的艱辛。她不敢明寫名字和部隊番號,隻是模糊地寫成一個負心漢、一個被送走的孩子。這本厚厚的、寫滿歪斜字跡和簡拙圖案的書,成了她情感的出口,也成了她存在的證明。
轉眼間,十年過去了。
那本書越來越厚,王秀蘭的足跡也幾乎踏遍了那個省份所有可能的地方。就在她幾乎要絕望的時候,在一個偏僻的山區縣城,她打聽到了一個關鍵的訊息。
一個曾經和劉鐵柱、張大山都當過兵的老轉業乾部,看她實在可憐,透露了一句:大山啊……他好像是回他們老家了,聽說是H省下麵的林家溝子村好像是,記不清了,都好多年了……
林家溝子村!
王秀蘭千恩萬謝,幾乎是一路跑著去了汽車站。她的心怦怦直跳,十年了,這是第一次有瞭如此明確的線索!
她輾轉顛簸,終於來到了那個隱藏在群山之中的小村莊。她不敢貿然進村,怕驚動了張大山。她躲在村口的林子裡,遠遠地觀察著。
傍晚時分,炊煙裊裊。一群放學的孩子嘰嘰喳喳地從村小學跑出來。
王秀蘭的目光猛地定格在其中一個小姑娘身上。
那女孩大概十來歲年紀,穿著洗得發白的碎花褂子,揹著箇舊書包,蹦蹦跳跳地走著,腦後紮著一個馬尾辮,隨著她的腳步一甩一甩。
夕陽的餘暉灑在她臉上,勾勒出清晰的側臉輪廓。
王秀蘭的呼吸驟然停止了。
那張臉……那眉眼……那笑起來嘴角的弧度……
像極了十年前,鏡子剛剛生完孩子後,虛弱卻幸福的自己。
毫無疑問。
那就是她的女兒。
她日思夜想了十年,幾乎付出生命為代價尋找的女兒。
她就在那裡,健康,活潑,像山間一棵頑強的小樹,沐浴在夕陽的光輝裡。
王秀蘭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纔沒有哭出聲來。淚水洶湧而出,瞬間模糊了她的視線。她貪婪地、近乎窒息地看著那個身影,彷彿要將這十年的缺失一眼補回來。
女孩和一個看起來有些遲鈍、但麵容慈祥的婦人彙合了,親昵地拉著婦人的手,一起朝村尾的一處院子走去。那應該就是張大山的瘋癲妻子。院子裡,一個瘸腿的男人正拄著柺杖劈柴,看到女孩回來,臉上露出了樸實而溫暖的笑容。那是張大山。他雖然蒼老了許多,殘疾了,但王秀蘭認得出來。
他們看起來,就是一個雖然清貧但卻完整的家。
王秀蘭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痛得無法呼吸。
她找到了。她終於找到了。
可是,然後呢
衝上去,抱住她,告訴她我纔是你媽
告訴她,她的出生是一場報恩的交易告訴她,她的父親是個冷酷的混蛋告訴她,這十年她的母親活在仇恨和尋找裡
打破她此刻平靜的生活,讓她從此活在身世的陰影和兩個家庭的撕扯之中
王秀蘭看著女兒拉著那個瘋癲養母的手,笑嘻嘻地說著什麼,看著張大山笨拙地想要摸摸女兒的頭……
她忽然明白了。
她這十年的尋找,或許並不是為了把女兒奪回來。
而是為了確認一件事:她是否安好。
現在,她確認了。
女兒很好。她冇有受苦。她在另一個家庭裡,雖然貧寒,雖然養母不正常,養父殘疾,但她被愛著,健康成長著。
這就夠了。
至於她自己這十年的苦難,那場荒謬的饋贈,那份蝕骨的仇恨……那是她自己的戰爭,不應該成為女兒的負擔。
她想起劉鐵柱那句我拿什麼報答他,想起自己這些年的報複和掙紮。恩與怨,對與錯,早已糾纏不清,成了一筆爛賬。
但孩子是無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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