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父親的廚藝——家的溫度與記憶》
父親是個地地道道的農民,冇上過學,冇多少文化,但父親卻是個能人,彷彿泥土裡生出的多麵手,砌牆、釀酒、木匠活、石匠活樣樣精通。他像一棵紮根深土的古榕,靠著這些手藝,硬是撐起了全家人的生計,還供養了五個兒女讀書上學。那些年裡,他的手掌佈滿老繭,指節粗大如樹根,卻將生活的重擔穩穩扛在肩頭,將兒女的未來一點點壘砌成希望。
但最讓我難忘的,卻是父親的廚藝。他雖從未受過專業的廚師培訓,但做菜的手藝卻像是天生的一般,無論做什麼菜都是色香味俱全,彷彿指尖流淌著與生俱來的魔法。油鹽醬醋在他手中化作無聲的樂章,鍋鏟翻動間,煙火氣裡便升騰出人間至味。
在我的記憶裡,父親從來不抽菸,但非常喜歡喝酒,可從來都不會喝醉。每年玉米收穫的季節,父親總要呆在家裡一段時間,親手用玉米釀製幾罈好酒儲存著。酒罈封泥時,他總像封存珍寶般鄭重,多數拿來自己喝,有時也賣一些給村裡人補貼家用。那些酒香,混著玉米的甜糯,浸透了整個秋日的庭院,成了我童年記憶裡最醇厚的底色。
父親在家的時候,每個晚上都要親自做一個炒菜,倒一杯酒,坐在火塘邊。火光映著他被歲月刻滿溝壑的臉,他一邊吃菜一邊喝酒,還一邊和母親嘮幾句家常,那滿足的神情,彷彿這便是世間最安穩的歸宿。酒盅裡晃動的琥珀色液體,倒映著灶膛裡跳躍的火苗,也映著他知足的心。
更多的時候,父親在外麵為著全家人的生活忙碌,下廚的時間並不多,但父親的廚藝在村裡卻是小有名氣的。我上學的時候,村長也時常親自來到家裡,恭敬地請父親去村裡做菜接待上級來人。村長總說:老張做菜,火候拿捏得精準,味道不鹹不淡,鮮美得像是山泉裡剛撈起的魚。父親聽了,隻是憨厚一笑,可那笑容裡分明藏著幾分自豪,如秋日裡曬飽了陽光的稻穀。
而村裡隻要哪家辦喜事時,就更是父親大展身手的時候了。每到這個時候,父親總要提前幾天翻出家裡不經常穿的一套質地較好的衣服。那衣服被他喚作吃茶衣褲,布料雖不奢華,卻是他最體麵的行頭。他讓母親或是我給他重新洗曬一遍,布料在陽光下抖開時,總飄著皂角淡淡的清香。
幫廚那天,父親吃過早飯,洗好頭、刮完鬍子,換上那套早已洗乾淨準備好的吃茶衣褲,繫上圍裙、戴上袖套,再仔細檢查一下菜刀是否鋒利,然後鄭重地拿上它,便往辦事的人家走去。臨出門的時候,我發現父親的臉上總有一種榮譽感,彷彿出征的將士。畢竟在村裡辦喜事能被請去幫忙做菜的人並不多,雖冇有報酬,但父親卻樂在其中,那神情,比喝了自己釀的酒還舒坦。
而我們全家也會跟著前往辦喜事的鄉親家裡做客,美美的吃上幾頓父親做的可口的飯菜。到了辦喜事的鄉親家裡,我總會悄悄跑去廚房門口伸長脖子往裡偷看父親專注忙碌的樣子。廚房裡鍋碗瓢盆叮噹作響,各色菜品堆疊如小山,幫忙的人穿梭如織,切菜聲、說話聲、洗涮聲混雜在一起,合成了一曲熱鬨的廚房交響樂。
而在這喧囂的中心,在大鐵鍋邊掌勺的一定是父親。隻見他繫著圍裙站在鍋旁,時而往鍋裡撒一撮花椒,時而又用長勺在翻滾的油湯裡輕輕攪動,動作如行雲流水般嫻熟。不大功夫,一鍋熱氣騰騰的菜便做好了,香氣如無形的絲線,將所有人的目光都牽了過去。父親的動作是那樣的麻利,神情是那樣的專注,那樣的用心,彷彿他做的不是一道菜,而是一件要傳世的工藝品。每一鏟的翻動,每一勺的調味,都傾注著他對這煙火人間的深情。
開席以後,在鍋灶前忙碌好的父親也會解下圍裙,和幾個幫廚的每人提著一隻大桶,裡麵盛滿了各類菜肴,再拿上一個大勺子,在流水席間巡迴加菜。每桌上的客人隻管吃個飽吃個夠,笑語聲浪一浪高過一浪。而這時,我也和要好的小夥伴們一起坐在鄉親家飯桌上,吃著父親做的菜。炒肉片鮮嫩可口,入口即化;炸酥肉又香又脆,咬下去哢哧作響;豆腐煮肥腸香辣軟爛,湯汁裹著每一絲紋理……我狼吞虎嚥的吃著平日裡不經常吃的菜,聽著同桌的人此起彼伏的稱讚聲:老李這手藝,絕了!這味兒,比鎮上酒樓的還地道!我的心裡便湧起一股暖流,那自豪感如蜜糖般在舌尖化開,甜滋滋的。
我自六歲起便會煮飯了,這都得緣於父親從小的調教。讀書放假時,每逢街天,父親都要去趕集,買上幾斤肉,拿回家裡便吩咐我如何洗、如何切、如何做。他站在灶台邊,手把手教我控製火候,告訴我火急則焦,火緩則淡的道理。在父親的潛移默化下,我也自小就喜歡做菜,喜歡進廚房。那方寸之地,彷彿藏著父親留給我的寶藏。如今長大了,自己做一桌葷素搭配的家常菜自不在話下,但我做的菜遠不如父親的那樣鮮美,那樣得人稱讚。我想,那其中的奧妙,或許是他一輩子與土地、與生活較勁時淬鍊出的火眼金睛,是他用粗糙的手掌在歲月裡摩挲出的獨到心法,是我無論如何都無法從父親身上學到的吧。
如今,父親離開我們已經有二十五年了。我安家在這個城市裡,為著自己的工作和生活輾轉奔波著,買菜做飯成了日常。在廚房忙碌時,鍋鏟碰撞的聲音總會勾起回憶——父親站在灶台前,火光映紅他佈滿皺紋的臉;他釀酒時專注封壇的側影;他穿上吃茶衣褲時那鄭重其事的笑容……那些畫麵如老電影般在眼前回放。我學著父親的樣子切菜、調味,可總覺得少了點什麼。或許,是那煙火氣裡缺了他釀的酒香,是那鍋鏟聲中少了他的叮嚀,是那菜肴裡,再嘗不出他那份將苦澀生活熬成甘甜的匠心。
父親走了,但他留下的,不僅是記憶裡那桌永遠熱氣騰騰的飯菜,更是一種在平凡中創造不凡的韌勁,一種將日子過得有滋有味的智慧。在這鋼筋水泥的城市裡,每當我握起鍋鏟,便覺得父親仍在身後,無聲地教著我:生活再難,也要用心炒出一盤好菜,在煙火人間裡,活出屬於自己的滋味。
2《蘭香書韻憶外公》
指尖在鍵盤上徘徊,敲下的字句卻如薄紗,遮不住心底沉甸甸的思念。外公離世已二十四載,可那份未訴的敬畏與眷戀,始終在記憶深處發酵。生前未曾以筆墨記錄他的身影,死後亦未曾讓文字承載這份緬懷。如今,在父親、母親、外婆、大舅都化作紙上的回憶後,我終於鼓起勇氣,將關於外公的零碎片段從記憶的褶皺中拾起,試圖用笨拙的鍵盤,填補這遲到了二十四年的遺憾。
外公是教育工作者,一生將熱血與光陰都熔鑄於三尺講台。兒時母親總驕傲地說:你外公在地區教委工作,是國家乾部,領著國家的薪俸呢。那時的我,對國家乾部四字懵懂,隻記得去外婆家時,外公的身影總是稀薄如晨霧。偶有年節相聚,也僅能瞥見那身中山裝的輪廓。直至某次做客,恰逢一群人簇擁著外公歸來,為首者扛著一塊燙金牌匾——光榮退休。外婆笑著解釋,外公終於卸下重擔,要回老家安享晚年。從那時起,外婆的小院才真正成了外公的棲居之所,而我,也終於能細細描摹他的模樣。
退休後的外公,日子如古鐘般規律。晨光初綻,他便起身洗漱,而後捧著郵遞員剛送來的報紙,在院中石桌前細讀。讀罷,便侍弄起滿院花草。他尤愛蘭花,寨子裡的農戶上山砍柴,若尋得野蘭,定會送來換些零錢。於是,不大的院落裡,草蘭、虎頭蘭、君子蘭、建蘭層層疊疊,瓷盆陶罐錯落如棋。每一株都是外公親手栽種的,修剪枝葉時,他總眯著眼,像雕琢藝術品般謹慎;澆水施肥時,又似撫觸嬰孩般輕柔。晴日裡,他搬盆移株,讓蘭花沐足陽光;風雨至,又挨個挪入屋內,來回奔波,卻從未見倦色。有時,他搬個小凳,對著蘭花端坐半晌,彷彿在與花絮語。鄰居老叟閒來下棋閒聊,他便擱下花鏟,擺開棋局,談笑間儘是書卷氣。暮色漸濃,洗漱後的外公必守電視機前,新聞聯播的片頭曲是他雷打不動的晚鐘,隨後看一兩集電視劇,九點便熄燈歇息,將日子過得如教科書般工整。
每逢街天,從不沾灶火的外公便提著竹編菜籃上街。他蹲下身,挨個翻檢菜攤的蔬果,問菜農:這菜是哪裡采的議價時,他錙銖必較,若價不合意,即便心儀,也決然棄之。從街頭踱到街尾,籃中往往空蕩。
午後人稀,集市將散,他再次出動。這次歸來,籃中便塞滿菜蔬,夠吃四五日。他得意地向外婆炫耀:上午嫌價低不賣,這會散市不得不賤賣,我這纔出手,撿了大便宜!那雙佈滿皺紋的手撫摸著菜葉,眼中閃著孩童拾到珍寶的光。這位整日與書報花草為伴的老先生,在生活裡竟藏著如此精明的算計,可那份算計,又全化作了對儉樸的堅守——退休金雖穩,他卻從未揮霍一分,老教育工作者的清苦本色,刻在骨子裡。
我考上中專那年,開學前幾日住在外公家。白日幫外婆做飯,閒時便溜去翻他的書櫃。櫃中《論語》《史記》《魯迅全集》……層層疊疊,我每抽一本,必先稟報外公。他總推推老花鏡,慢悠悠問:這書你能看懂我總逞強答:看得懂的嘛!如今想來,少年哪懂深奧,隻是貪戀書頁的墨香罷了。外公再三叮囑:彆弄壞了,彆丟了,看完放回原位。我才驚覺,那些書與他院中的蘭花一樣,皆是命根子。可即便小心翼翼,我仍厚著臉皮讀了一本又一本,在字句間偷嘗知識的甜。
開學前夕,晚飯後我幫外婆洗碗。她忽然低聲說:去客廳陪你外公坐坐,他給你準備了錢。我心頭一喜,擦淨手便坐了過去。本以為外公會直接遞錢,卻見他正襟危坐,如講台上授課般,緩緩開口:進城讀書,要守規矩,莫貪玩,莫攀比……一字一句,如釘入木的教誨。
那時的我,隻知考上中專便捧穩了鐵飯碗,哪懂他話裡藏著的千鈞叮囑。直到多年後,在塵世浮沉中才悟出,那些話,是他用一生粉筆灰凝成的箴言。
反覆交待以後,外公才顫巍巍地掏出一張被汗水浸得微皺的百元鈔票,鄭重地按在我掌心:考上中專哩,這是給你的獎賞。我雙手接過,那紙幣的觸感像一片滾燙的楓葉,灼得掌心發燙。這哪裡隻是錢分明是親人用體溫炙熱的牽掛,是歲月沉澱的愛的重量。那一年是1996年,一百元在物資匱乏的年代,幾乎抵得上財政供養人員整月的薪俸,而我攥緊的,是人生第一次收到親戚給予的最厚重的肯定。
三年後中專畢業,恰逢國家分配政策的風向突變。等待分配的日日夜夜,像被抽去骨架的枯葉,在焦灼中蜷縮、打卷。我避開街天趕集的喧囂,數次腳步匆匆地掠過外公家門檻,連飯食都來不及沾唇便逃也似的離開。我刻意避開外公的目光,懼怕他關切詢問工作的進展,更害怕他語重心長地開導——彼時的我,正困在人生的泥沼中,被分配無望的陰雲壓得喘不過氣。迷茫如濃霧,痛苦似鈍刀,我蜷縮在自我構築的繭房裡,拒絕所有探詢的目光。可我不知道的是,那個曾經挺拔如鬆的老人,正與病魔進行著一場無聲的鏖戰,生命的光焰在衰老的軀殼裡日漸黯淡。
苦熬十月,終於搭上分配末班車時,我被遣往最偏遠的鄉野。行囊裡塞滿憧憬與失落,卻因直達車次的倉促,未能繞道去與外公辭彆。那些諄諄教誨與臨彆叮嚀,終究成了未拆封的信箋,永遠封存在遺憾的郵筒裡。
此後數月,我像一粒被風吹散的種子,在陌生的土地上紮根,卻渾然不知外公的病體已如殘燭,頻繁地明滅於醫院的白牆之間。舅母告知的訊息,是遲到的驚雷:外公走了,在某個我未曾知曉的清晨,後事已悄然料理完畢。
聯絡不便的山鄉,成了隔絕生死的幕布。異鄉的辦公室,電話聽筒裡傳來舅母低沉的嗓音,我怔在原地,彷彿被抽去了魂魄。原來那幾日心頭縈繞的牽掛,竟是血脈間最後的感應。若早撥通那個電話,或許能趕上送他最後一程——父親離世尚不足半年,外公的離去又如利刃剜心,命運連番奪去至親,讓人在猝不及防的痛楚中,嚐盡世事的無常。
國慶小長假,我踏進外婆的小院。秋意漸濃,晚風裹挾著熟悉的蘭香,卻再尋不見那熟悉的身影。滿院蘭花依舊搖曳,卻失了精心侍弄的生機。外婆廳堂新懸的遺像裡,外公眉眼溫和,彷彿仍在凝視著這片他傾注心血的小天地。我凝視那方寸照片,喉頭哽住,眼眶酸澀如浸了陳醋——原來至親的離去,並非一場驟雨,而是餘生綿長的潮濕。那些未及傾訴的思念,未及實現的探望,皆化作心尖的刺,在每一個憶起的瞬間,悄然泛起鈍痛。
外公走後,外婆勉強打理著殘留的蘭草,卻再未添新苗。年歲漸長,精力衰頹,蘭花終是零落殆儘:或贈予鄰裡,或賤賣市集,或枯黃萎謝。外公珍藏的典籍與棋譜,亦在時光的流轉中散佚無蹤。可那些鐫刻於記憶深處的畫麵,卻愈發清晰:他伏案讀書時眼鏡滑至鼻尖的專注,棋盤上落子時指尖的篤定,與鄉鄰高談闊論時洪亮的嗓音,乃至提著竹籃穿梭市集的蹣跚背影……原來最痛的失去,並非慟哭那一刹的撕心裂肺,而是往後餘生,每一個相似的黃昏,每一縷相似的蘭香,都會掀開記憶的痂,讓往昔的溫情與此刻的空缺,在心頭反覆灼燒。親人的逝去,是一場無聲的告彆,更是一生無法癒合的潮濕,它浸潤在記憶的褶皺裡,在每一次回望時,滲出綿長的痛與憾。
3《母親的櫃子》
六歲那年,父親請了個四川木匠到家裡。木匠揹著沉甸甸的工具箱,在堂屋的青磚地上鋪開鋸子、刨子、鑿子,叮叮噹噹敲打了幾天幾夜。他脊背上沁出的汗珠在秋陽下泛著微光,工具碰撞的清脆聲響混著樟木的香氣,在屋簷下飄散。刨花如金箔般簌簌落下,積成一座座小山,細碎的屑末沾在他褲腳與青磚的縫隙間,被風一吹,便打著旋兒在光影裡起舞。他給家裡打了一具五抽櫃——五層抽屜,漆著暗紅的桐油,在昏黃的油燈下泛著溫潤的光澤,抽屜下還嵌著個帶鎖的小櫃。鑰匙被母親用紅繩係在腰間,繩結處染著她常年勞作磨出的繭痕。從此,這櫃子成了家裡最體麵的傢俱,也成了母親十九年光陰的見證者。
櫃子的兩層,鎖著母親的心事。上層是布包的錢:父親和哥哥在石場揮汗如雨掙的血汗錢,大姐在工廠流水線上攢下的微薄工資,還有家裡賣油菜籽、茶葉、年豬換來的零碎票子。紙幣邊緣被汗水浸得發軟,在昏暗的抽屜裡疊成褶皺的塔,硬幣則如沉默的銅豆,在布包的角落叮咚作響。
下層是揉皺的證件、泛黃的收據、捆紮的信件,還有用油紙包著的吃食——親戚送的糕點,父母走親戚時省下的糖果,都被母親妥帖地鎖進黑暗裡。油紙上的印花早已褪色,但糖霜的甜膩氣息仍透過歲月的縫隙,在抽屜深處幽幽瀰漫。童年的我,總覺得那櫃子是個魔法匣子,鑰匙在母親手裡,便鎖住了整個世界的甜與暖。
我常趴在櫃子前,盯著銅鎖的紋路,鎖孔在暮色中像一隻深邃的眼,幻想自己是鑰匙的持有者,能隨時掀開櫃門:抓一把糖果塞進嘴裡,或抽出幾張鈔票去買心儀的鉛筆盒。可母親總在掏鑰匙時,絮絮地說:家裡用錢的地方多,你在學堂要吃飽飯,但彆亂花。她數錢的手指粗糙如砂紙,沾著灶台的油煙,硬幣在她掌心叮咚作響,像敲在我心上。
十二年求學,每次接過學費,我都覺得那錢幣燙手——彷彿接過的是全家人的汗珠,是母親鎖在櫃裡的歎息,在掌心灼出隱形的烙印。
中秋夜,天邊剛泛起蟹殼青,全家便圍坐桌旁。大舅送的月餅被母親鎖了數日,終於要在今夜啟封。父親、哥哥、姐姐、妹妹和我,六雙眼睛齊齊盯著母親從衣襟裡摸出鑰匙。銅鎖哢嗒一聲,她取出月餅,用菜刀切成勻稱的七瓣。兩個月餅,十四瓣,每人分兩瓣。我捧著那月牙般的餅,咬一口,紅糖與核桃的甜香在舌尖化開,卻總覺不夠。月光透過窗欞灑在桌上,七塊月餅像散落的銀幣,映著母親鬢角的白髮。她低頭時,一縷銀絲在月光下忽明忽暗,如秋霜悄然落上青絲。
那時我尚不懂,為何鎖在櫃裡的月餅,會比街邊攤上的更甜是原料的純粹,還是等待的滋味亦或是,那甜裡浸透了母親在油燈下鎖住的光陰,在舌尖釀成了蜜。
九七年寒假,家裡隻剩我和母親。她忽然從櫃裡抽出一封信,信封邊緣已泛起黴斑。是二姐留下的訣彆書:不孝女不想困在家鄉,從此音訊斷絕。母親的手顫抖著,信紙在她指間簌簌作響,如枯葉在寒風中掙紮。窗外北風掠過樟樹,枝椏刮擦屋簷的聲響與信紙的抖動交織,彷彿命運的歎息。
我那時年少,隻見她眼眶蓄淚,卻讀不懂一個母親失去孩子的剜心之痛。多年後回想,那封信像一枚鏽跡斑斑的釘子,釘在櫃子的深處,也釘在母親的生命裡。黴斑如淚痕漫延,字跡在潮濕中暈開,櫃中樟木的香氣竟也染上了苦澀。
櫃子是母親的方舟,載著全家人的希望與無奈。重要的證件,兒女的學費,生活的柴米油鹽,還有那些被鎖住的吃食,都成了歲月裡的錨點。
我漸漸長大,對櫃子的神秘感淡了,對鑰匙的渴望也淡了。城裡的超市有琳琅滿目的零食,不再稀罕櫃裡的那點紅糖糕。中專畢業後,我領到第一份工資,終於不必伸手向母親要錢。她絮叨的叮囑,竟讓我生出幾分雀躍——彷彿掙脫了櫃子的束縛,飛向了自由的天空。可那雀躍裡,卻摻著絲說不清的悵惘,如櫃中飄出的樟木香,在風中漸漸稀薄。
父親過世後,大姐出嫁前夜,母親當著親友的麵打開櫃子。她一層層掀開抽屜,翻出裹著紅紙的鈔票,數了又數,最後放進嫁妝箱:你爸唸叨過,大姐最苦,得多給些。一千二百元,是我四個月的薪水。母親的手指撫過鈔票,像撫摸大姐的嫁衣,指尖的繭痕在紅紙上留下淺淺的印跡。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她開櫃,抽屜的聲響,如一聲歎息,在堂屋的青磚地上迴盪,驚起幾片沉睡的刨花,在昏黃的燈影裡飄搖。
後來,我漂泊在外,很少歸家。母親病重時,躺在堂屋的竹床上,氣若遊絲。有人說她在等失蹤八年的二姐,可那最後的牽掛,已隨她嚥下的那口氣消散在暗夜。我們兄妹輪流守在床前,卻留不住她五十四歲的生命。淩晨的月光冷冽如霜,透過破舊的窗欞斜斜切進屋子,將她的身影投在青磚地上,瘦削如一片枯葉。她走了,留下那個空了一半的櫃子。
嫂子打開櫃門時,我怔住了。童年想象中塞滿珍寶的匣子,如今隻剩零散的百元鈔票,和幾封褪色的信。鎖了十九年的櫃子,終究冇能鎖住光陰。那些被鎖住的錢、吃食、信件,早已化作灰燼,而母親的愛,卻成了我餘生打不開的櫃子——每每想起,便覺得心口有鑰匙在叮咚作響,鎖著紅糖的甜,鎖著核桃的香,鎖著全家人的月光與歎息,鎖著那具
五抽櫃在歲月裡漸次剝落的暗紅漆色,鎖著母親數錢時指尖的油漬,鎖著中秋夜她鬢角那縷在月光下忽明忽暗的白髮,鎖著二姐訣彆信上泛潮的黴斑,鎖著大姐嫁妝箱裡紅紙的餘溫,鎖著父親過世後堂屋水泥地上那聲歎息般的抽屜響動,鎖著母親躺在木床上時,月光如霜般覆蓋她瘦削身影的最後一夜。
4《巧手先生——大舅》
窗外的陽光透過紗簾灑在書桌上,細密的紗網將光線篩成一片片碎金,在泛黃的彙款單上跳躍。我摩挲著那張薄如蟬翼的紙頁,指尖觸到歲月留下的褶皺,彷彿能聽見紙張在時光裡沙沙作響。附言處來信收悉,祝早日康複的字跡已有些模糊,墨色褪成淡淡的灰褐,像被雨水反覆沖刷過的舊牆。二十一年了,大舅的音容笑貌卻依舊清晰如昨,彷彿他從未真正離去。他不僅是母親孃家的長子,更是我們兄妹心中那盞永不熄滅的燈,照亮了求學路上的荊棘,也映照出人間最樸實的溫情。
大舅家是三代杏壇書香門第,外公、大舅、舅媽和表姐皆執掌教鞭。他們以筆墨耕耘,以德行立身,在當地口碑如蘭,清芬四溢。可大舅一生最厭浮華,他像一株紮根鄉土的老槐樹,勤懇、樸實,低調得近乎沉默。那輛鏽跡斑斑的自行車是他唯一的坐騎,車鈴鐺早啞了,可車鏈轉動時仍會發出沙啞的呻吟,像老人咳嗽時的聲音。車架斑駁處露出鐵鏽的赭紅,車座蒙著補丁摞補丁的帆布,他卻仍騎著它穿梭於學校和鄉間小路;那身洗得發白的西裝,袖口磨出了細密的線頭,可每逢開學典禮,他總要鄭重地穿上,彷彿那身舊衣承載著他畢生的信念。父親常感慨:你大舅啊,是把教書育人刻進了骨子裡,連呼吸都帶著粉筆灰的味兒。
打我記事起,大舅便是鄰裡口中的巧手先生。他修手錶如繡花,鑷子尖挑開表蓋時輕得像怕驚了時間;他擺弄電器如探脈,萬用表指針一動,便知何處經絡淤堵。校裡的收音機、老師的電飯煲,乃至鄰居家的電風扇,但凡出了毛病,都往他家裡送。他總在晚自習後擰亮檯燈,伏案修理,零件擺得整整齊齊,像排列整齊的拚音字母。檯燈是老式的玻璃罩燈,燈泡昏黃,光暈圈在木桌上,映得他鬢角的白髮如霜。修好的物件從不說錢,連材料費也常悄悄墊上。木工活更是他的拿手絕活,刨子推過木料,刨花如金箔般簌簌落下,堆在腳邊像小山,他眯著眼,鋸子拉出悠長的調子,彷彿在哼唱一支古老的歌謠。那些他親手打的木櫃,有的嵌進自家斑駁的牆裡,木紋裡還沁著鬆香;有的則被送至教師宿舍,成了知識的容器,櫃角總留著幾道未磨平的木茬,像他粗糲卻溫暖的手掌。
大舅的嚴謹近乎苛刻。他兼任學校財務後勤十餘年,工資表上的數字精確到分毫,賬本上的墨跡規整如印刷體。逢發工資,他總提前將鈔票按人分好,用舊報紙包得方方正正,邊角還壓著幾枚回形針。校長老笑他:老張,你這哪是管財務,分明在給錢做解剖!可正是這份軸勁兒,讓全校老師都信服:把錢交給他,比鎖在保險櫃裡還踏實。他數錢時總戴著老花鏡,鏡片蒙著霧氣,手指沾著墨汁,在算盤珠上撥出清脆的聲響,像在彈奏一首無聲的樂章。
記得八十年代末,我和妹妹因超生需繳950元罰款。母親攥著空口袋奔赴親戚家借錢,卻被都親戚冷著臉拒之門外。她紅著眼眶推開大舅宿舍的門時,大舅正伏案批改作業。他未問緣由,隻從鐵盒裡取出一卷皺巴巴的鈔票,塞進母親手裡:拿去應急,孩子上學要緊。母親後來哽嚥著說這話時,窗外的槐花正簌簌落進她顫抖的碗裡,花瓣沾著淚珠,晶瑩如碎玉。那是我第一次懂得,有些恩情,比槐花更綿長,比淚水更滾燙。
哥哥上初中時頑劣不堪,險些被勸退。大舅聞訊連夜蹬車趕來,褲管上還沾著田埂的泥:讓娃子跟我讀初中吧,我盯著他!車輪碾過泥路,濺起的泥漿點子星星點點,像他肩頭未撣落的星塵。從此,我們兄妹五人如候鳥遷徙,陸續轉至大舅執教的中學。那些年,他家的灶台總飄著特殊的香氣——每逢殺雞燉肉,廚房門便朝我們敞著。砂鍋咕嘟咕嘟冒著熱氣,油星在湯麪炸開,香氣混著柴火的煙味,在屋簷下繚繞。他總說:讀書費腦子,得補補。有時遇上外地留校的年輕教師,他也會把人家拽進家:一個人在外,吃點熱的。灶膛裡的火苗舔著鍋底,將他的影子投在牆上,高大而晃動,像一棵守護的樹。我們的生活費由他代管,家中有錢時,父母將鈔票捲成小筒塞進信封;家中拮據時,他便從工資裡勻出一部分,悄悄塞給我們。
初三下學期,我麵臨中考,大舅家剛砌好一間新廚房。可那晚,他同舅媽商量許久,最終決定讓我們兄妹先住進去:娃兒備考,有個安靜地方要緊。於是,那間本該飄著炊煙的小屋,成了我獨享的書房。深夜複習時,窗外月光如水,屋內隻有筆尖沙沙聲,恍惚間,我彷彿聽見了歲月在為我翻頁的輕響,牆角的磚縫裡,還滲著新泥潮濕的氣息。
1998年4月,我在城裡求學突發急性闌尾炎。被送進手術室時,我攥著老師的手,聲音顫抖:老師……找我大舅,他會看著辦的!電話那頭的大舅,第一件事竟是委托老師代簽手術同意書。隨後,他蹬著那輛老自行車,顛簸九裡地趕回家,又揣著家裡僅有的3000塊錢,把母親送上客車。
等我術後甦醒,母親伏在床邊,淚痕未乾:你大舅怕電話裡說不清,怕家裡湊錢耽誤,硬是騎車跑了兩趟……我望著窗外細雨,雨絲斜斜地敲打著玻璃,像在訴說無聲的牽掛,想起大舅蹬車時沾滿泥漿的褲腳,想起他遞錢時粗糲的手掌,喉嚨突然被什麼哽住了。出院後的信,他隻回了寥寥八字,可那彙款單上的墨跡,卻比任何長信都重——它壓在我心口,成了永遠滾燙的烙印,紙角還沾著他指尖的粉筆灰。
大舅一生節儉如苦行僧,菸酒不沾,牌局不碰。工資簿上的每一筆開銷,都像他批改作業的紅批註,工整、必要、不容置疑。雙職工的他,不僅要拉扯自家四個孩子,還要接濟舅媽孃家的兄弟。每年臘月,他總揹著米麪去探望寡居的舅姥爺,布袋上磨出的白痕,是他年複一年的慈悲。布袋是粗麻織的,磨破處露出細密的經緯,像他佈滿老繭的手紋。
如今,大舅離開我們整整二十一年了。可每當我看見舊自行車鈴鐺的鏽跡,撫摸木櫃上他留下的刨痕,或是翻開賬本裡他工整的墨跡,總彷彿聽見他沙啞的聲音在耳畔:娃兒,踏實做人,比啥都強。他的一生,是支未寫完的粉筆,在時光的黑板上,為我們描摹出最樸素的答案:何為責任,何為無私,何為血脈相連的永恒溫度。窗外的槐樹仍在,風過時,樹葉沙沙作響,彷彿他仍在樹下,用那輛老自行車碾過歲月,留下一串斑駁而溫暖的轍痕。
5《豁達通透的外婆》
時間如白駒過隙,外婆已離開四年了。翻出十七年前寫她的舊文,彼時她尚健在,我也正值青春。如今十七年光陰流轉,外婆在四年前的七月永遠離去,而我亦從二十歲的青澀邁向而立之年的紛擾。憶起半生,心中總縈繞著無儘的悵惘與悔意。我反覆品讀當年的《外婆》,字裡行間,彷彿又見那位活了九十四載的老外婆——一位樸實無華的農村婦人。有時竟覺,自己的心性與她相比,相差何止千裡。指尖輕觸鍵盤,我再次提筆,想重新描摹她的輪廓,用文字將她的身影,更深地鐫刻進記憶的褶皺裡。
外婆是再平凡不過的農婦,卻將平凡活成了不凡。她勤勞如春蠶吐絲,節儉似秋葉斂露,善良若春風化雨,賢惠同秋月澄明。她性情溫婉如水,承襲著中國農婦最本真的美德,以樸拙卻高潔的品性,贏得了四鄰由衷的敬重。外公一生執教,常年奔波在外,家中重擔便落在外婆肩上。她獨守空院,侍弄田地,贍養老人,撫育四子,默默支撐著外公的教學生涯。從未有過半句怨懟,始終以平和之心,操勞著裡裡外外的生計,彷彿一株老榕樹,沉默地撐住了整個家的天空。
記憶中的外婆,從不與人爭執。鄰裡糾紛、口角紛爭,她總以禮相讓,含笑化解。世人皆道婆媳難處,她卻與舅媽親如母女,從未紅過臉。外婆心疼舅媽操勞,常悄悄替她分擔;舅媽亦敬她如母,逢年過節總變著花樣討她歡心。家中大小事務,一家人圍坐商議,其樂融融。即便年逾古稀,外婆仍不肯閒坐。掃地、洗衣、灶間忙碌,皆井井有條。她一手家常菜更令人難忘:紅燒肉肥而不膩,醃菜炒筍脆嫩鮮香。每次我去,她必先問:飯可吃了若答未食,她便立刻繫上藍布圍裙,在灶台前忙得身影翩躚,彷彿要將所有溫情都揉進那碗熱騰騰的飯食裡。
外婆節儉至極,從不亂花分毫。然而她絕非慳吝之人。逢年過節我們塞錢給她,她總推辭:你們在外頭用錢多,自己留著。可若硬塞入她口袋,她便如藏珍寶般攢起,待我們孫輩中誰家有難處——或病或災,或婚嫁喜事——她便將錢取出,悄悄換成米麪糧油,或塞個紅包,重新遞迴我們手中。那錢,經她手心一暖,便成了最沉甸甸的牽掛。
年邁之人,多喜怒無常,或嘮叨囉嗦。外婆卻不然,她性情如初,溫和如舊。說話簡潔,有一句是一句,從不喋喋不休。更不會咒罵抱怨,彷彿心中自有明鏡,照得透世事的起落。正因如此,晚輩們皆敬她、愛她,常願繞膝陪伴。街坊鄰居亦讚她:老嫂子,是個通透人。
外婆最善解人意,通情達理。剛畢業那年,我工作無著,整日愁眉不展。去她家時,總唉聲歎氣:分不到工作,可咋辦外婆便用佈滿皺紋的手輕拍我肩,慢悠悠道:分不到工作的孩子多著呢,做什麼都有伴的,你得想得開。後來參加工作,單位離家遠,每次歸家,必先繞道去看她。她總叮囑:如今有份工作不易,要惜福。路遠少請假,保住飯碗要緊。表哥表妹結婚,我因工作難回,她便說:忙好工作最緊要,回不來不打緊。中秋佳節,單位不放,我電話裡告訴她:得在鄉下和同事過節了。她立刻寬慰:不請假是對的,在哪過不是月圓好好乾!——她的道理,皆從泥土裡長出來,樸實卻紮得深。
外婆亦是一位堅韌如竹的女性。從2000年至2005年,短短數年間,父親、外公、大舅、母親相繼離世。每一次,都像在她心上剜去一塊肉。大舅過世時,她悲慟過度,癱倒在床。表姐捧著骨灰盒回家,祖孫倆抱頭痛哭,那哭聲撕心裂肺,至今想起仍讓我心顫。我們皆恐她撐不住,可她終是嚥下淚,將痛楚深埋,隻不願家人為她憂心。母親病逝,白髮人送黑髮人,她臥床數日,粒米難進。待料理完後事,我特地去安慰她。未及開口,她卻先撫我手:你娘早早走了,是她的命。你這些年儘孝,也算對得住她了。往後,你得好好工作,穩住腳跟。聞言,我強忍淚意——本該我勸她,她卻反來寬我的心。
2011年,兄妹們湊錢為父母立碑。外婆年邁難行,小舅拍下墓碑照片帶回。她凝視良久,忽長歎一聲:這下,我死也閉眼了。我站在一旁,眼眶驟濕。外婆從不誇耀,不嘮叨,不抱怨,卻總能用最尋常的話與最樸實的行止,讓人窺見心底的赤誠與豁達。
2021年七月底,外婆走了,享年九十四歲。姐姐發來訊息時,我正行駛在上班的路上。手機螢幕亮起的那一刻,指尖的微顫彷彿被晨風凝滯,訊息中的字句像一枚無聲的鉛墜,沉入胸腔。我冇有落淚,隻是踩下油門,繼續朝單位駛去。
辦公桌前的公文堆積如山,我埋頭處理緊急事務,將情緒鎖進抽屜的角落。反覆默唸著:九十四歲,已是瓜熟蒂落的年歲,壽終正寢是自然的歸宿,何須悲慟可那理性的勸慰,終究隻是浮在心湖表麵的薄冰,輕輕一碰,便碎成無聲的裂紋。
外婆下葬那日,晨光未醒,我便已起身。獨自駕車駛出城市,車燈刺破濃稠的夜色,朝故鄉的方向疾馳。鄉間小路蜿蜒如老樹的枝椏,輪胎碾過碎石的聲響,彷彿叩擊著時光的骨節。抵達老家時,靈堂的燭火在風中搖曳,外婆的棺木靜臥中央,裹著素白的花圈。我跪在冰冷的地磚上,額頭觸地,三叩首的聲響與心跳共振。送殯的隊伍啟程時,我再次凝視那棺木——那方沉默的匣子,竟要盛放我記憶裡最鮮活的生命。轉身返回城裡的路上,車窗外的晨霧如紗,心臟卻像被無形的手攥緊,鈍痛感如潮水般湧來。方向盤上的指尖顫抖著,淚水無聲滑落,在玻璃上蜿蜒成蜿蜒的河。記憶的碎片猝然迸裂:外婆在灶台前翻炒青菜的身影,她遞給我糖塊時掌心的紋路,她坐在院子裡繼續打理外公蘭花的樣子……那些瑣碎的片段,原以為早已沉澱為歲月的塵埃,此刻卻化作利刃,割開所有理性的偽裝。
我的外婆,是一位被時光揉皺卻始終堅韌的平凡女性。她冇有鐫刻在史冊的壯舉,卻用佈滿繭子的雙手,將四個孩子拽出貧瘠的泥沼。她教會我,生命的偉大並非在於驚天動地的喧囂,而是如稻穗般,在沉默中積蓄力量,直至垂首成熟。
外婆的離去,像秋日最後一片枯葉墜入泥土。我知曉,她的魂靈早已化作養分,滲進我們血脈的根係。而她留下的,不僅是記憶裡永不褪色的暖意,更是對生命本質的啟示:死亡並非終點,而是另一種形態的迴歸——如同落葉融入大地,終將在春的輪迴中,以另一種生機重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