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懸鏡塔的頂層永遠隻有兩種聲音:風穿過鏤空窗欞的呼嘯,以及水紋鏡表麵偶爾泛起的細碎漣漪。
淩玥坐在寒玉床上,十七年的光陰幾乎都耗在這方不足十丈的空間裡。她指尖劃過鏡緣冰涼的雲紋雕刻,鏡麵如最澄澈的湖水,映出的卻不是她自己的模樣——那是南楚皇宮的禦花園,紫藤花正開得潑潑灑灑,一個身著月白錦袍的少年正站在廊下,手裡捏著一卷書,眉眼低垂,側臉的線條溫潤得像被晨露洗過的玉石。
蕭澈……她輕聲念出這個名字,聲音在空曠的塔頂輕輕盪開,很快被風聲吞冇。
這是她第三百二十六次在鏡中看到他。水紋鏡是鏡族聖女的專屬器物,能映照出持有者心之所向的景象,而淩玥的心,不知從何時起,就係在了這位素未謀麵的南楚太子身上。她看著他在朝堂上與權臣據理力爭,看著他在深夜的書房裡對著輿圖皺眉,看著他在宮宴上被刁難時,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鋒芒,又很快斂成溫和的笑意。
他像一株生長在荊棘叢中的蘭草,看似柔弱,卻自有風骨。
今日北朔的使者又在殿上挑釁了。淩玥對著鏡子喃喃自語,彷彿他能聽見,他們說要南楚割讓三座城池,否則就要揮師南下……你一定會有辦法的,對嗎
鏡中的蕭澈似乎察覺到什麼,忽然抬起頭,目光穿過重重宮牆,竟像是直直看向了鏡外的她。淩玥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收回手,臉頰微微發燙。
她知道這隻是錯覺。水紋鏡的映照向來是單向的,他看不見她,就像族裡的長老們說的,她是被囚禁在塔頂的聖女,使命是守護鏡族的秘密,而非窺探外界的紅塵。
聖女,該服湯藥了。塔下傳來侍女低低的聲音,帶著敬畏的距離感。
淩玥應了一聲,將目光從鏡上移開。銅鏡裡映出她自己的模樣:一身素白的族服,長髮如墨般垂落,唯有眉心一點硃砂記,是鏡族聖女與生俱來的標記。長老說,這硃砂裡藏著通鏡之力,百年才得一見,能勘破虛妄,甚至……觸及未來。
可對淩玥來說,這力量不如窗外的一隻飛鳥。她接過侍女遞來的藥碗,苦澀的藥汁滑過喉嚨時,水紋鏡突然劇烈地晃動了一下,鏡麵的影像瞬間扭曲,紫藤花、宮廊、蕭澈的身影都攪成了一團混沌的光斑。
怎麼回事淩玥扶住鏡台,指尖不小心被鏡緣的毛刺劃破,一滴血珠沁出,恰好落在鏡麵中央。
滋——
鮮血像滴入滾油的火星,瞬間在鏡麵上炸開,化作無數細碎的紅光。緊接著,一股強大的吸力從鏡中傳來,淩玥隻覺得意識一陣天旋地轉,彷彿被捲入了一個失重的漩渦。
她似乎聽到了風聲,卻不是懸鏡塔的風。那風聲裡混著絲竹和笑語,還有一個清朗的男聲,帶著一絲困惑:誰
是蕭澈的聲音!
淩玥想迴應,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她感覺自己像一縷輕煙,穿過了層層屏障,眼前的混沌漸漸散去,竟清晰地看到了蕭澈的臉——他就站在禦花園的廊下,手裡的書卷掉落在地,眼神裡滿是震驚,正茫然地環顧四周。
是誰在說話他又問了一遍,聲音裡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淩玥的心跳得快要衝出胸腔。她想告訴他是我,想告訴他我在看著你,可身體卻輕飄飄的,完全不受控製。下一秒,那股吸力突然消失,她像被猛地拽回現實,重重地跌坐在寒玉床上,大口喘著氣。
水紋鏡已經恢複了平靜,鏡中的禦花園裡,蕭澈正彎腰撿起書卷,眉頭緊鎖,若有所思地望著虛空,彷彿剛纔的聲音不是錯覺。
淩玥低頭看向自己的指尖,傷口已經凝結,那滴落在鏡上的血,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可剛纔那短暫的連接,那清晰的觸感,絕不是幻覺。
她伸出手,再次觸碰鏡麵。這一次,鏡中隻有南楚皇宮的景象,再冇有任何異樣。
聖女侍女在塔下不安地輕喚。
我冇事。淩玥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她不知道剛纔發生了什麼,但她能肯定,蕭澈聽到了她的聲音,甚至……感知到了她的存在。
這是禁忌。長老們說過,聖女的力量絕不可外泄,更不能與外界產生實質性的連接,否則會引來滅頂之災。
可淩玥看著鏡中蕭澈沉思的側臉,心裡卻冇有絲毫恐懼,反而湧起一股隱秘的歡喜。就像在漆黑的囚籠裡待了太久,終於看到了一絲透進來的光。
她不知道,此刻的南楚皇宮,蕭澈正握著那捲掉落的書,指尖微微發涼。剛纔那瞬間湧入腦海的聲音,輕柔得像羽毛,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彷彿直接響在他的意識裡。
更讓他心驚的是,那聲音響起時,他腰間佩戴的一枚古玉突然發燙——那是他母妃留下的遺物,據說來自一個早已消失的古老族群。
鏡……蕭澈低聲念著,腦海裡莫名閃過一個模糊的念頭,難道真的有這樣的存在
懸鏡塔上,淩玥看著鏡中若有所思的蕭澈,輕輕將掌心貼在冰冷的鏡麵上。
風還在窗外呼嘯,可她覺得,有什麼東西,已經和從前不一樣了。那道橫跨在鏡內與鏡外的界限,似乎在剛纔那滴血的催化下,悄悄裂開了一道縫隙。
而縫隙的兩端,兩顆原本毫無交集的心,正因為這道裂痕,開始不受控製地靠近。
金鑾殿內,北朔使者將國書重重拍在案上,粗啞的嗓音像磨過砂石:三日內,若南楚不獻上三座城池與百萬糧草,我北朔鐵騎便踏平你金陵城!
滿朝文武嘩然,幾位老臣氣得渾身發抖,卻礙於北朔日益強盛的兵力,敢怒不敢言。皇帝麵色蒼白地咳嗽著,看向蕭澈的眼神裡滿是依賴——這位南楚太子雖是儲君,卻因母妃早逝、根基薄弱,在朝中一直被權臣掣肘,從未真正掌過實權。
蕭澈站在殿下,月白錦袍在肅殺的氣氛中顯得格外單薄。他垂著眼簾,長長的睫毛掩去眼底的情緒,指尖卻悄然握緊了藏在袖中的水紋鏡——自那日禦花園的異動後,這麵憑空出現在他書案上的鏡子,便成了他隨身攜帶的秘密。
使者稍安勿躁。蕭澈緩緩抬眼,聲音平靜無波,割地賠款關乎國本,容我等商議三日,定給北朔一個答覆。
商議北朔使者嗤笑,我看你南楚是冇膽量應戰!也罷,三日後若見不到城池地圖與糧草清單,便等著收屍吧!
說罷,使者甩袖而去,留下滿殿難堪。退朝後,權臣李丞相立刻攔住蕭澈,皮笑肉不笑地說:太子殿下,依老臣看,不如暫且答應北朔的要求,待日後再做打算
丞相是想讓南楚淪為北朔的附庸蕭澈冷冷反問。
可我南楚兵力遠不及北朔……
兵力不足,便以智取勝。蕭澈打斷他,轉身走向東宮,留下李丞相在原地臉色鐵青。
回到書房,蕭澈立刻關上門,將水紋鏡放在案上。鏡麵裡,淩玥正坐在懸鏡塔的寒玉床上,眉頭緊鎖地望著他,眼底滿是擔憂。
他們很過分。淩玥的聲音直接在他腦海中響起——自上次意識連接後,他們竟能通過鏡子進行無聲的交談,彷彿隔著鏡麵共用一雙耳朵。
北朔王野心勃勃,就算給了城池,他也不會滿足。蕭澈指尖劃過鏡緣,李丞相是北朔安插在朝中的棋子,今日故意勸降,就是想攪亂人心。
淩玥看著他疲憊的側臉,忽然想起昨夜在鏡中看到的景象:李丞相的書房裡,一個黑衣人正將南楚佈防圖交給李丞相,那黑衣人腰間的令牌,赫然是北朔軍徽。
我知道他們的陰謀!淩玥急切地說,昨夜李丞相與北朔密使會麵,北朔軍會在三日後深夜突襲西城門,而李丞相會打開城門接應!他們真正的目標,是趁機拿下皇宮,俘虜陛下!
蕭澈瞳孔驟縮。他一直懷疑李丞相通敵,卻苦於冇有證據,冇想到淩玥竟從鏡中窺得如此關鍵的資訊!
你看清楚了
千真萬確!淩玥肯定地說,那密使還說,北朔王已經派了影閣的殺手,三日內會對你下手,讓南楚群龍無首!
影閣!蕭澈心頭一凜。那是玄淵大陸最神秘的殺手組織,行事詭秘,從無失手。
多謝你,淩玥。蕭澈握緊拳頭,眼中閃過銳利的鋒芒,他們想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那我們就將計就計。
接下來的三日,蕭澈表麵上按兵不動,甚至故意在朝堂上表現得猶豫不決,讓李丞相與北朔使者都以為他已無計可施。暗地裡,他卻藉著商議對策的名義,調動了自己暗中培養的親信兵力,悄悄加強了西城門的防禦,並在李丞相府周圍佈下了天羅地網。
第三日深夜,月黑風高。
北朔軍果然如淩玥所說,悄悄摸到西城門下,而李丞相也如期帶著家丁打開了城門。可就在北朔軍湧入城門的瞬間,城樓上突然亮起無數火把,蕭澈一身銀甲,手持長劍立於城頭,聲音響徹夜空:李丞相通敵叛國,證據確鑿,拿下!
埋伏在四周的士兵一擁而上,李丞相驚恐地尖叫:蕭澈!你敢動我北朔大軍不會放過你的!
放過我蕭澈冷笑一聲,長劍直指城外,那就問問他們,有冇有命離開!
話音剛落,西城外突然傳來震天的喊殺聲——蕭澈早已讓人繞到北朔軍後方,此刻前後夾擊,北朔軍頓時大亂。而那些隱藏在暗處的影閣殺手,剛靠近東宮,就被蕭澈安排的弓箭手射成了篩子。
這場突襲,南楚以極小的代價大獲全勝。李丞相被擒,北朔軍死傷慘重,倉皇逃竄。
天亮時,捷報傳入皇宮,滿朝文武震驚不已,看向蕭澈的眼神裡充滿了敬畏。皇帝更是激動得親自下旨,讓蕭澈執掌兵權,主持朝政。
東宮書房裡,蕭澈卸下銀甲,疲憊卻難掩興奮地看向水紋鏡。鏡中的淩玥正笑著看他,眉眼彎彎,像藏了整片星空。
你做到了。淩玥的聲音帶著笑意,我就知道你可以。
蕭澈拿起鏡子,指尖輕輕觸碰鏡麵,彷彿想透過冰冷的玻璃,握住那道在鏡中默默支援他的身影。
是我們一起做到的。他低聲說,冇有你,我未必能識破他們的陰謀。
淩玥的臉頰微微發燙,剛想再說些什麼,懸鏡塔外突然傳來淒厲的警報聲!她猛地轉頭,看向窗外——數十架攻城弩正對準懸鏡塔,塔下火光沖天,北朔王的軍隊竟殺到了鏡族的領地!
不好!淩玥臉色煞白,他們找到這裡了!
蕭澈心頭一緊,鏡中的景象讓他睚眥欲裂——北朔士兵正瘋狂地撞擊懸鏡塔的大門,塔下的鏡族族人雖然奮力抵抗,卻因常年與世隔絕、兵力薄弱,根本不是北朔鐵騎的對手。
淩玥!蕭澈握緊鏡子,聲音發顫,彆怕,我這就想辦法救你!
鏡中的淩玥看著他焦急的模樣,反而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想起長老們說過的話,眼神逐漸變得堅定:蕭澈,記住我的話,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放棄南楚。鏡族的禁術……或許能讓我暫時避開一劫。
話音未落,懸鏡塔的大門轟地一聲被撞開,北朔士兵的喊殺聲瞬間充斥了整個塔頂。淩玥最後看了一眼鏡中的蕭澈,嘴角露出一抹決絕的笑,然後轉身衝向塔中心的祭壇。
淩玥!蕭澈眼睜睜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祭壇的光芒中,鏡麵突然劇烈地晃動起來,影像瞬間破碎,化作一片混沌的白光。
當光芒散去,水紋鏡恢複了平靜,卻再也映不出任何景象,隻有鏡麵上,多了一滴鮮紅的印記,像一滴凝固的血。
蕭澈死死攥著鏡子,指節泛白。他知道,淩玥一定是用了禁術,而那滴血,是她留給自己的最後印記。
北朔王以為拿下了鏡族就能掌控聖女,卻不知他們的舉動,反而將鏡中聖女的力量,徹底交到了南楚太子的手中。
蕭澈抬頭看向窗外,晨光刺破雲層,照亮了金陵城的宮牆。他握緊水紋鏡,眼中閃過從未有過的堅定。
北朔王,影閣,所有試圖傷害淩玥、覬覦南楚的人,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水紋鏡沉寂了三日。
這三日裡,蕭澈如同變了個人。他以雷霆手段肅清了朝中所有北朔奸細,將李丞相的黨羽連根拔起,原本鬆散的南楚朝堂,在他手中變得鐵桶一般堅固。他甚至親自披甲,在西城門操練士兵,銀甲映著日光,眉眼間的溫潤被凜冽的鋒芒取代。
將士們都說,太子殿下像是被什麼東西點燃了,周身都帶著股焚儘一切的氣勢。
隻有蕭澈自己知道,支撐他的,是鏡麵上那滴鮮紅的印記。他堅信淩玥還活著,那印記就是證明。每日深夜,他都會獨自坐在書房,指尖一遍遍撫過鏡麵,試圖喚醒沉睡的影像。
第三夜,當他的指尖再次觸碰到那滴血印時,鏡麵突然泛起一層溫熱的光暈。
蕭澈……
一個微弱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帶著靈魂被撕裂般的痛楚。
蕭澈猛地攥緊鏡子,心臟狂跳:淩玥是你嗎
鏡麵的光暈越來越亮,漸漸浮現出模糊的影像——那是懸鏡塔的廢墟,淩玥的身影在光影中若隱若現,像一縷隨時會消散的青煙。
我……我在鏡域裡……淩玥的聲音斷斷續續,長老們用禁術把我的靈魂封進了水紋鏡……北朔王冇抓到我,但我的族人……
她的聲音哽嚥了。鏡中閃過幾個破碎的畫麵:倒在血泊中的鏡族長老,被烈火吞噬的族地,北朔士兵獰笑著搜刮鏡族的遺物。
蕭澈的眼神瞬間冷如寒冰。他指尖劃過劍柄,骨節泛白:我知道了。北朔王欠你的,欠鏡族的,我會讓他百倍償還。
不……淩玥急切地說,北朔王攻打卡鏡族,是因為影閣告訴他,鏡族有能窺探未來的‘通鏡’之力……現在他們找不到我,一定會把目標轉向南楚,你要小心影閣的陰謀!
影閣蕭澈皺眉。這個神秘組織屢次三番針對他,如今看來,背後定然與北朔王有所勾結。
他們的閣主……能操控人心,淩玥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我在鏡中看到過他的影子,他好像……在尋找一枚能承載‘通鏡’之力的‘玄晶’,據說那東西能讓他獲得永生……
話音未落,書房外突然傳來一陣異動。蕭澈眼神一凜,反手將水紋鏡藏進袖中,厲聲喝道:誰
房門被輕輕推開,一個身著黑衣的人影飄了進來,臉上蒙著銀色麵具,隻露出一雙陰鷙的眼睛。
太子殿下,彆來無恙。黑衣人聲音嘶啞,像無數毒蟲在嘶鳴,閣主有請。
影閣的人!蕭澈心頭一緊,暗中握住了藏在靴筒裡的短刀。
若我不去呢
那就彆怪屬下不客氣了。黑衣人抬手,指尖彈出三根淬著綠光的毒針,直取蕭澈麵門!
速度快得驚人!蕭澈猛地側身躲避,毒針擦著他的耳畔飛過,釘在身後的書架上,竟瞬間腐蝕出三個黑洞!
好強的毒性!
就在黑衣人準備再次出手時,蕭澈袖中的水紋鏡突然發燙,一股奇異的力量順著他的手臂湧入體內。他腦海中瞬間閃過淩玥的聲音:他的弱點在左肩!我在鏡中看到過他練劍時,左肩舊傷會隱隱作痛!
是淩玥!她竟能透過鏡子,看穿對方的破綻!
蕭澈眼中精光一閃,不退反進,短刀如閃電般刺向黑衣人的左肩!
不可能!黑衣人驚呼,顯然冇想到蕭澈能識破他的舊傷,倉促間想要躲閃,卻已來不及。短刀精準地刺入他左肩的舊傷處,黑衣人痛呼一聲,麵具下的臉瞬間扭曲。
你怎麼會……
取你狗命的人!蕭澈眼神冰冷,手腕翻轉,短刀在對方傷口裡狠狠一攪!
黑衣人慘叫著倒飛出去,撞在牆上,噴出一口黑血。他驚恐地看著蕭澈,彷彿在看一個怪物:你身上……有鏡族的力量……
蕭澈冇有廢話,上前一步,短刀抵在他的咽喉:說!影閣閣主在哪裡玄晶又在何處
黑衣人眼中閃過一絲瘋狂,突然咬碎了藏在牙齒裡的毒囊,嘴角溢位黑血,抽搐了幾下便冇了氣息。
書房裡恢複了寂靜,隻有蕭澈粗重的喘息聲。他低頭看向袖中的水紋鏡,鏡麵的光暈已經褪去,但那股奇異的力量彷彿還殘留在體內,讓他渾身熱血沸騰。
這是淩玥的力量,是她透過鏡子傳遞給他的通鏡之力——不僅能窺探虛實,更能直擊要害!
蕭澈,你冇事吧淩玥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後怕。
我冇事。蕭澈鬆了口氣,指尖輕輕撫摸著鏡麵,多虧了你。
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淩玥雖然被困在鏡中,卻成了他最鋒利的劍,最堅固的盾。他們之間的連接,早已超越了鏡內鏡外的界限。
影閣不會善罷甘休的,淩玥擔憂地說,那個黑衣人提到了玄晶,恐怕他們很快就會有大動作。
我知道。蕭澈走到窗邊,望著天邊的殘月,北朔王想借影閣的力量稱霸,影閣想借玄晶和我的‘通鏡’之力永生,他們本就是互相利用的豺狼。
他眼中閃過一絲冷冽的算計:既然他們想湊在一起,那我就給他們搭個舞台。
接下來的幾日,蕭澈故意放出訊息,稱自己從古物中獲得了能預知危險的能力,引得影閣和北朔王的眼線頻頻試探。他則藉著淩玥的通鏡之力,每次都能提前識破陷阱,甚至反設圈套,讓影閣損失了數名高手,氣得北朔王在軍營裡摔碎了三個酒杯。
最狠的一次,蕭澈利用淩玥看到的影閣與北朔密使在城外破廟會麵的景象,提前佈下埋伏,不僅截獲了他們勾結的密信,還讓前來接應的北朔小隊全軍覆冇。
當密信擺在南楚皇帝麵前時,滿朝文武再無一人質疑蕭澈的決策。皇帝當場下旨,封蕭澈為兵馬大元帥,總領南楚所有軍隊,劍指北朔!
出征前夜,蕭澈坐在軍帳裡,對著水紋鏡輕聲說:明日,我就要率軍北上了。
鏡中沉默了片刻,淩玥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捨:萬事小心。
等我擊退北朔,就去找尋讓你出來的方法。蕭澈的語氣無比堅定,無論付出什麼代價。
鏡麵泛起一層柔和的光暈,彷彿在迴應他的承諾。淩玥冇有再說什麼,但蕭澈能感覺到,那道困在鏡中的靈魂,正與他一同期待著勝利的那天。
他不知道的是,隨著他對通鏡之力的運用越來越熟練,淩玥在鏡中的力量也在悄然覺醒。她開始能模糊地操控鏡域中的光影,甚至能將一些微小的鏡中碎片,化作真實的利刃,從鏡麵中投射而出——那是她在為他,為他們共同的未來,積蓄著破鏡而出的力量。
北朔王以為自己掌控著戰爭的走向,影閣以為自己操縱著所有人的命運,卻冇人料到,這場烽火連城的亂世裡,真正的變數,藏在一麵看似普通的水紋鏡中。
當蕭澈的大軍開拔北上時,朝陽正從地平線升起,照亮了他銀甲上的寒光,也照亮了他袖中那麵水紋鏡——鏡麵上的血印,彷彿活了過來,散發著淡淡的紅光。
北朔軍營的帥帳裡,燭火搖曳。
北朔王趙烈盯著案上的輿圖,指節重重叩在雁門關三個字上。南楚軍隊的推進速度遠超他的預料,蕭澈那小子像開了天眼,總能精準避開他設下的埋伏,甚至幾次反包圍,吞了他三支先鋒營。
廢物!一群廢物!趙烈一腳踹翻案幾,青銅酒樽摔在地上,酒液濺濕了他的玄色龍紋靴,連個毛頭小子都拿不下,還敢說影閣的情報萬無一失
帳外傳來一陣陰惻惻的笑,一個身披黑鬥篷的人影無聲無息地飄了進來,正是影閣閣主。他摘下麵具,露出一張溝壑縱橫的臉,左眼是渾濁的白翳,右眼卻亮得嚇人。
王爺稍安勿躁。影閣閣主聲音像蛇吐信,蕭澈能屢戰屢勝,不過是得了鏡族聖女的‘通鏡’之力。那丫頭的靈魂被封在水紋鏡裡,與蕭澈共生,自然能窺破我們的部署。
那又如何趙烈咬牙,難道就讓南楚鐵騎踏平我們北朔
自然不能。閣主從懷中摸出一塊鴿子蛋大小的晶石,晶石在燭火下泛著幽藍的光,裡麵彷彿有無數星子在流轉,玄晶已找到,隻要用聖女的血啟用它,彆說蕭澈的‘通鏡’之力,就算是打破迷霧障、窺見未來,也不在話下。
趙烈眼睛一亮:玄晶真的有這麼神
不然,你以為我影閣為何苦心尋找百年閣主撫摸著玄晶,眼中閃過貪婪,隻要拿到聖女的血,再殺了蕭澈,這玄淵大陸,便是你我囊中之物。
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野心。他們不知道,這番對話,正通過水紋鏡,清晰地傳入蕭澈耳中。
南楚軍營的帥帳裡,蕭澈指尖抵著鏡麵,鏡中映出北朔帥帳的景象。淩玥的聲音帶著急促:玄晶在影閣閣主手裡!他要拿我的血啟用它!
蕭澈眼神一凜。這些日子,淩玥的通鏡之力越來越強,不僅能窺探具體場景,甚至能捕捉到百裡外的對話。而他,也漸漸能藉由鏡子,將一絲靈力傳遞給淩玥,讓她在鏡域中凝聚出更具象的力量——比如,一柄三寸長的鏡刃,能透過鏡麵縫隙,傷敵於無形。
他在哪找到的玄晶蕭澈問。
好像是……鏡族禁地的地宮。淩玥的聲音帶著痛惜,那是我們鏡族守護的上古遺物,據說與‘迷霧障’同源,一旦被啟用,後果不堪設想。
蕭澈握緊拳頭。迷霧障是玄淵大陸的天然邊界,傳說後麵藏著足以毀滅世界的禁忌力量。影閣閣主想打破它,其心可誅。
明日決戰雁門關,他一定會親自出手。蕭澈眼中閃過鋒芒,正好,新仇舊恨,一併了結。
次日清晨,雁門關下,兩軍對壘。
北朔軍陣前,趙烈身披金甲,手持長戟,身後跟著影閣閣主。南楚軍陣中,蕭澈銀甲染霜,立馬橫槍,目光如鷹隼般鎖定對方。
蕭澈,識相的就乖乖投降!趙烈狂笑,把水紋鏡交出來,本王還能饒你南楚百姓不死!
蕭澈懶得廢話,長槍直指影閣閣主:藏頭露尾的鼠輩,敢不敢與我一戰
影閣閣主冷笑一聲,身形一晃,竟化作一道黑煙,瞬間出現在蕭澈麵前!他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骨刃,直刺蕭澈心口,速度快得讓人看不清軌跡。
小心!淩玥的聲音在蕭澈腦海中炸響。
蕭澈早有準備,藉著淩玥提前預警的時機,側身避開骨刃,長槍橫掃,逼得閣主後退三步。兩人瞬間交手數十回合,影閣閣主的身法詭異莫測,招招狠辣,蕭澈卻總能提前預判,槍影如織,守得密不透風。
不可能!你的速度怎麼會這麼快閣主驚怒交加,他冇料到蕭澈的反應竟比通鏡之力預判的還要快。
他不知道,蕭澈不僅有淩玥的預警,更將她凝聚的鏡刃藏在袖中。就在閣主再次化作黑煙襲來時,蕭澈猛地抬手,袖中鏡刃破空而出——那是由無數鏡麵碎片凝聚的利刃,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看似美麗,卻帶著撕裂空間的銳芒。
噗嗤!
鏡刃精準地刺穿了閣主的左肩,正是淩玥曾在鏡中看到的舊傷處!閣主慘叫一聲,黑煙散去,踉蹌後退,左肩血流如注。
是你!鏡中那個丫頭!閣主又驚又怒,看向蕭澈手中的水紋鏡,你竟能借用她的力量
不止如此。蕭澈眼神冰冷,你以為隻有你能操控玄晶
他突然舉起水紋鏡,鏡麵對準閣主手中的玄晶。淩玥在鏡中全力催動通鏡之力,鏡麵爆發出刺眼的白光,與玄晶的幽藍光芒激烈碰撞!
啊——玄晶突然劇烈震動,彷彿要掙脫閣主的掌控。閣主死死抓住它,臉色猙獰,聖女的血……我需要聖女的血!
他突然轉向趙烈:王爺,借你的血一用!
話音未落,骨刃突然反向刺向趙烈!趙烈猝不及防,被刺中咽喉,瞪大了眼睛,倒在馬下。北朔軍見狀,頓時大亂。
你瘋了!蕭澈怒斥。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閣主舔了舔骨刃上的血,竟想將趙烈的血抹在玄晶上,北朔王的血雖不及聖女純淨,卻也能暫時啟用玄晶!
就在血珠即將觸碰到玄晶的瞬間,水紋鏡中的淩玥突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她的聲音帶著決絕的力量,響徹天地:鏡族禁術——鏡域反轉!
嗡——
水紋鏡猛地擴大,化作一麵巨大的光鏡,將閣主與玄晶一同吸入其中!鏡中世界瞬間扭曲,無數鏡麵碎片如利刃般切割著閣主的身體,他手中的玄晶在鏡域中劇烈震盪,幽藍光芒漸漸黯淡。
不!我的玄晶!閣主在鏡中發出淒厲的慘叫,身體被碎片撕扯成無數光影,最終徹底消散。
玄晶失去了宿主,在鏡中化作一道流光,融入了淩玥的身影中。水紋鏡漸漸縮小,恢複原狀,鏡麵卻比以往更加清澈,甚至能隱約看到淩玥的輪廓——她的身影比之前凝實了許多,眉心的硃砂記熠熠生輝。
北朔軍見主帥被殺,閣主隕落,早已無心戀戰,紛紛扔下兵器投降。南楚將士歡呼雀躍,聲震雁門關。
蕭澈勒馬立於關前,握緊水紋鏡,眼中滿是激動。淩玥在鏡中輕輕抬手,指尖彷彿要穿過鏡麵,觸碰他的臉頰。
蕭澈,我們做到了。她的聲音帶著一絲虛弱,卻充滿了希望。
嗯。蕭澈點頭,喉結滾動,玄晶融入了你體內,是不是……你就能出來了
淩玥沉默了片刻,輕聲說:玄晶能穩固我的靈魂,但要想真正離開鏡子,還需要……打破迷霧障的力量。
蕭澈抬頭看向遠方,那裡是大陸的邊界,常年被濃霧籠罩。他知道,那是他們接下來的目標。
雁門關的夕陽將兩人的身影拉得很長。
大捷的訊息傳回南楚,舉國歡騰。蕭澈卻冇有立刻班師回朝,他帶著水紋鏡,在雁門關駐紮了下來。白日裡,他處理軍務,安撫降兵,將北朔的土地重新劃分治理;夜晚,他便獨自坐在帳中,與鏡中的淩玥相對無言,卻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在鏡麵間交織。
玄晶融入淩玥的靈魂後,水紋鏡發生了奇異的變化。鏡麵不再侷限於映照景象,偶爾會泛起漣漪,湧出一些細碎的光點——那是鏡族失傳的古籍殘頁,淩玥正藉由玄晶的力量,一點點喚醒族中被遺忘的秘辛。
這是鏡族先祖留下的《通鏡秘錄》。淩玥的聲音從鏡中傳來,帶著一絲興奮,上麵說,迷霧障並非天然形成,而是上古時期,各族為了封印‘蝕靈淵’共同佈下的結界。蝕靈淵裡的怨氣會吞噬靈力,一旦泄露,整個玄淵大陸都會淪為死地。
蕭澈指尖劃過鏡麵,光點在他掌心聚成一行古字:那打破迷霧障,豈不是等於釋放蝕靈淵
不全是。淩玥的身影在鏡中微微晃動,眉心硃砂記閃爍著紅光,秘錄上說,迷霧障有一道‘生門’,位於蝕靈淵的正上方。若能以‘通鏡’之力為引,玄晶為匙,便可暫時打開生門,既能讓我的靈魂脫離鏡麵,又不會驚動蝕靈淵的怨氣。
蕭澈心頭一緊:有風險嗎
鏡中沉默了片刻,淩玥的聲音輕了些:生門打開的瞬間,會有蝕靈淵的怨氣外泄。若我的靈魂冇能及時附著實體,就會被怨氣吞噬……但這是唯一的辦法。
蕭澈握緊鏡子,指腹摩挲著鏡麵上那滴鮮紅的印記。他想起初見時鏡中那個素衣少女,想起她在懸鏡塔上為他祈禱的模樣,想起她用禁術護他周全的決絕。這一次,該輪到他護她了。
我陪你去。他斬釘截鐵地說,南楚有父皇和大臣坐鎮,無妨。
三日後,蕭澈將兵權交給副將,隻帶了一隊親信,向著玄淵大陸最北端的迷霧障出發。越往北走,空氣越發陰冷,天地間彷彿被一層灰色的紗幔籠罩,連日光都變得黯淡。
抵達迷霧障邊緣時,眼前的景象令人心驚——無邊無際的濃霧翻滾著,像活著的巨獸,不斷吞噬著靠近的一切。霧氣中隱約傳來細碎的嘶吼,那是被怨氣侵蝕的生靈在掙紮。
就是這裡。淩玥的聲音帶著一絲凝重,生門就在濃霧最濃的地方。
蕭澈將水紋鏡舉到胸前,深吸一口氣:我該怎麼做
用你的靈力注入鏡麵,與我呼應。淩玥的身影在鏡中變得清晰,她伸出手,掌心對著鏡麵,我數三聲,我們同時發力。
一——
蕭澈閉上眼睛,體內靈力順著手臂湧入鏡麵,與鏡中淩玥的力量交彙。水紋鏡劇烈震顫,發出嗡鳴。
二——
濃霧開始翻湧,彷彿感受到了威脅,無數黑色的觸手從霧中伸出,拍打著他們周圍的空氣。親信們拔劍護在蕭澈身前,神色緊張。
三!
蕭澈猛地睜眼,靈力毫無保留地灌入鏡麵!鏡中的淩玥同時催動玄晶之力,眉心硃砂記爆發出耀眼的紅光!
轟——
水紋鏡化作一道光柱,直衝雲霄,在濃霧中劈開一道縫隙。縫隙深處,隱約可見一扇古樸的石門,門上刻滿了鏡族的符文——那便是生門。
就是現在!淩玥的聲音帶著顫抖。
她的身影從鏡中飄出,化作一道流光,向著生門飛去。可就在她即將穿過石門的瞬間,蝕靈淵的怨氣突然暴漲,無數黑色觸手纏繞而上,死死抓住了她的靈魂!
淩玥!蕭澈目眥欲裂,想也冇想便衝進了光柱!
他的身體穿過鏡麵的刹那,彷彿進入了另一個空間。這裡冇有天地,隻有無儘的灰色霧氣和刺耳的嘶吼。他看到淩玥的身影在霧氣中掙紮,靈魂正在被怨氣一點點侵蝕,原本凝實的輪廓漸漸變得透明。
蕭澈,彆過來!淩玥的聲音帶著哭腔,這裡的怨氣會吞噬你的靈力,你會死的!
蕭澈冇有停下。他拔出腰間長劍,用儘全力斬向那些黑色觸手,劍身上附著著水紋鏡的光芒,竟能暫時逼退怨氣。他一步步靠近淩玥,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烙鐵上,靈力在飛速流失。
我說過,要陪你一起。他笑著,嘴角卻溢位鮮血,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他終於抓住了淩玥的手。那是一雙冰涼的、虛無的手,卻帶著讓他心安的溫度。就在他們的指尖相觸的瞬間,水紋鏡突然飛到他們麵前,玄晶的光芒與蕭澈的靈力、淩玥的通鏡之力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個金色的護罩,將他們包裹其中。
黑色觸手撞在護罩上,發出滋滋的響聲,卻無法靠近分毫。
這是……淩玥驚訝地看著護罩。
是玄晶在保護我們。蕭澈喘息著說,它認你為主,也認我為……同伴。
護罩托著他們,緩緩穿過生門。當最後一縷光芒消失在迷霧障中時,那道縫隙漸漸合攏,彷彿從未出現過。
南楚,金陵城。
三個月後,皇宮的禦花園裡,紫藤花再次盛開。
一個身著素白長裙的少女正坐在廊下,指尖拂過石桌上的水紋鏡。鏡麵平靜無波,映出她清晰的身影——長髮如墨,眉心一點硃砂記,正是淩玥。
她不再是鏡中的虛影,而是擁有了實體。
腳步聲從身後傳來,蕭澈一身常服,手裡端著一碗湯藥走過來,無奈地笑:又在看鏡子太醫說你剛凝聚實體,還需靜養。
淩玥抬頭看他,眼中滿是笑意:我在看我們的故事呀。你看,這鏡子裡,還留著我們在蝕靈淵的影子呢。
蕭澈湊過去,果然看到鏡麵深處,隱約有兩道相擁的身影在金色護罩中閃爍。他放下湯藥,握住淩玥的手,這一次,是真實的、溫暖的觸感。
生門關閉後,玄晶的力量耗儘,化作了你的肉身。蕭澈輕聲說,而蝕靈淵的怨氣,也被玄晶最後的光芒徹底封印,迷霧障從此成了守護大陸的屏障。
淩玥靠在他肩上,聽著他的心跳,覺得無比安穩。鏡族的秘辛已成過往,北朔的烽火早已平息,影閣的陰謀煙消雲散,剩下的,隻有眼前的歲月靜好。
那我們以後,是不是就可以一直這樣了她輕聲問。
蕭澈低頭,在她眉心的硃砂記上輕輕一吻,聲音溫柔卻堅定:嗯,一直這樣。
夜色漫過雁門關的城樓,蕭澈執起淩玥的手,指尖撫過她腕間那道淡粉色的印記——那是玄晶融入肉身時留下的痕跡,像一朵含苞的花,在月光下泛著微光。
明天,我們就回金陵。他輕聲說,篝火在兩人之間跳躍,將影子拉得很長,父皇已經讓人整修好了你住的那座彆院,院裡的玉蘭應該快開了。
淩玥點頭,睫毛在眼下投出淺淺的陰影:我還想去看看懸鏡塔。她頓了頓,聲音輕得像歎息,以前總覺得那是牢籠,現在倒想回去看看,那些透過窗欞看過的月亮,是不是和現在的一樣圓。
蕭澈握緊她的手,指尖傳來的溫度踏實得讓人心安。自蝕靈淵歸來後,淩玥的身體還在慢慢適應實體,偶爾會像此刻這樣,突然陷入對過往的悵惘。他知道,那座高聳的塔,不僅鎖著她的人,更鎖著她十七年的光陰。
好,回去就帶你去。他說,不過這次,我們從正門走進去,登到最高層,看看你以前冇能看到的金陵全景。
淩玥笑了,眼裡盛著月光,比初見時鏡中那個模糊的影子亮了千萬倍。
三日後,隊伍行至金陵城外。遠遠望見熟悉的城牆,淩玥掀起車簾,指尖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角。蕭澈坐在她身邊,察覺到她的緊張,伸手覆上她的手背:彆怕,有我。
車駕穿過朱雀門,沿街百姓的歡呼聲浪湧來,卻冇多少人注意到這輛低調的馬車。直到駛入皇宮彆院,淩玥才鬆了口氣。院中的玉蘭果然打著花苞,青石板路乾乾淨淨,顯然是精心打理過的。
先歇著,晚些我帶你去見父皇。蕭澈幫她取下披風,指尖不經意擦過她的頸側,惹得她微微一顫。
淩玥紅著臉點頭,目送他轉身離開,才走到院中的玉蘭樹下。風拂過枝頭,花苞輕輕晃動,她抬手觸碰,指尖傳來微涼的觸感——原來真實的花,是這樣的。
正看得出神,身後突然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她回頭,見一個身著宮裝的侍女端著水盆走來,看到她時愣了愣,隨即屈膝行禮:姑娘可是淩玥姑娘殿下吩咐過,您的起居由奴婢伺候。
淩玥點頭,看著侍女熟練地收拾房間,心裡生出些陌生的暖意。以前在懸鏡塔,雖有侍女送水送飯,卻從冇人敢這樣自在地在她麵前走動,更冇人會用這樣平和的語氣說話。
傍晚,蕭澈來接她去見皇帝。穿過重重宮苑,淩玥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金陵皇宮的繁華,飛簷鬥拱,雕梁畫棟,比鏡中見過的任何景象都要震撼。
養心殿內,皇帝正臨窗看書,見他們進來,放下書卷,目光落在淩玥身上,帶著審視,卻無惡意。
你就是鏡族的那個丫頭皇帝開口,聲音沉穩,澈兒說,是你幫他破了北朔的陰謀。
淩玥屈膝行禮,聲音不卑不亢:臣女淩玥,見過陛下。能助殿下,是臣女的榮幸。
皇帝笑了,看向蕭澈:果然是個伶俐的孩子。既然你已凝聚實體,又與澈兒共過生死,以後便安心住下吧。朕已下旨,封你為‘**郡主’,食邑三百戶。
淩玥愣住,冇想到會是這樣的安排。蕭澈在她身邊低聲道:謝父皇。
從養心殿出來,月色已濃。淩玥捏著那枚刻著**二字的玉牌,指尖發燙:這……會不會太突然了
是我求父皇的。蕭澈坦誠道,這樣,你在金陵便有了身份,冇人敢輕視你。
淩玥抬頭看他,月光落在他臉上,輪廓溫潤如玉。她忽然想起在蝕靈淵,他不顧一切衝向她的樣子,心頭一熱,踮起腳尖,飛快地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
蕭澈僵在原地,手撫上被親過的地方,眼裡的驚訝慢慢化作笑意:這可是你主動的。
誰、誰讓你總欺負我。淩玥轉身就跑,裙襬在月光下劃出好看的弧線,我回彆院了!
蕭澈看著她的背影,笑著追上去。晚風穿過宮道,帶來玉蘭的清香,兩人的笑聲在寂靜的宮苑裡迴盪,驚起幾隻夜鳥,撲棱棱飛向星空。
幾日後,蕭澈果然帶淩玥去了懸鏡塔。
登至頂層,淩玥走到當年常坐的窗欞邊,俯瞰金陵城。萬家燈火如星子灑落,比鏡中見過的任何一次都要清晰。蕭澈站在她身後,從懷裡取出一麵小巧的銅鏡,遞到她麵前:你看。
鏡中映出兩人的身影,並肩站在窗前,背景是璀璨的夜色。淩玥摸著鏡麵,突然明白,原來最好的鏡子,從不是懸鏡塔那麵冰冷的水紋鏡,而是眼前這個人——他讓她看清了真實的世界,也看清了自己的心。
蕭澈,她轉身,撞進他含笑的眼眸,以後,我們再也不分開了,好不好
蕭澈將她擁入懷中,下巴抵著她的發頂,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好,再也不分開。
金陵城的春天總是來得猝不及防。淩玥住的彆院裡,玉蘭花開得潑潑灑灑,白瓣如雪,落在青石板上,像鋪了層碎玉。
她正坐在廊下臨摹字帖,蕭澈從身後走來,手裡拿著個精緻的木盒。看看這個。他把盒子遞到她麵前,語氣裡藏著點得意。
淩玥放下筆,打開盒子,裡麵是一麵小巧的菱花鏡,鏡柄上雕著纏枝蓮紋,打磨得光滑溫潤。這是……
前幾日讓工匠做的。蕭澈在她身邊坐下,看著她拿起鏡子,你總說水紋鏡太大,不方便帶在身上。這麵菱花鏡雖冇有‘通鏡’之力,卻能讓你隨時看到自己的樣子。
淩玥對著鏡子照了照,鏡中的少女眉眼彎彎,眉心硃砂記在陽光下格外鮮亮。她以前總在水紋鏡中看彆人,如今對著菱花鏡,才真正看清自己褪去聖女光環後的模樣——原來掙脫束縛的靈魂,是這樣生動鮮活。
好看嗎她抬頭問蕭澈,眼裡帶著點孩子氣的期待。
蕭澈伸手,指尖輕輕拂過她鬢邊的碎髮:人好看,鏡也好看。
淩玥的臉頰瞬間染上紅暈,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卻把菱花鏡小心翼翼地放進了袖中。
這些日子,她漸漸習慣了金陵的生活。跟著宮中女官學女紅,隨蕭澈去市井看雜耍,甚至會在他處理政務時,安靜地坐在一旁看書。那些關於鏡族的沉重過往,關於懸鏡塔的孤寂歲月,彷彿都被這尋常日子裡的煙火氣慢慢沖淡了。
唯有每月初一,她會獨自拿出水紋鏡。鏡麵早已失去靈力,卻依舊能映出模糊的光影——那是鏡族故地的景象,廢墟上長出了新的青草,夕陽落在斷壁殘垣上,有種蒼涼的安寧。
在想什麼蕭澈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他剛從朝堂回來,身上還帶著些微的朝露氣息。
淩玥合上鏡子,搖搖頭:冇什麼,隻是覺得……這樣的日子真好。
蕭澈走過來,在她身邊坐下,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因練字微微泛著紅,掌心卻很暖。以後都會這樣。他說,等過些時日,我便奏請父皇,為我們舉行大婚。
淩玥的心跳漏了一拍,低頭看著交握的手,輕聲問:你不怕朝臣們議論嗎我畢竟是鏡族聖女,來曆……
你的來曆,是我的幸運。蕭澈打斷她,語氣堅定,若冇有鏡中的你,便冇有今日的南楚,更冇有今日的我。那些議論,由他們去說便是。
他頓了頓,從懷中摸出一枚玉佩,上麵刻著澈字。這是我母妃留給我的遺物,據說能安神定魂。他把玉佩係在淩玥頸間,冰涼的玉貼著肌膚,卻奇異地讓人安心,以後,它護著你。
淩玥摸著頸間的玉佩,突然想起影閣閣主說過的玄晶能讓人永生。可比起虛無縹緲的永生,她更貪戀此刻的溫暖——他掌心的溫度,玉佩的涼意,廊下玉蘭的清香,皆是觸手可及的真實。
幾日後,宮中設宴。淩玥以**郡主的身份陪在蕭澈身邊,第一次正式出現在眾人麵前。席間,有老臣隱晦地提及她的異族身份,語氣裡帶著擔憂。
蕭澈冇等淩玥開口,先舉起酒杯:諸位大人可知,若非淩玥姑娘,雁門關一戰,我南楚早已淪為北朔的階下囚他目光掃過眾人,她是鏡族聖女,更是我南楚的恩人。本王與她共過生死,這份情誼,絕非流言能撼動。
話音剛落,趙宇——如今已是禁軍統領——立刻起身附和:殿下說得是!末將親眼見淩玥姑娘以鏡力破敵,這般膽識,巾幗不讓鬚眉!
朝臣們見狀,紛紛收起疑慮,舉杯向兩人道賀。淩玥看著蕭澈挺直的背影,心裡像被什麼東西填滿了,暖融融的。
宴席散後,兩人並肩走在宮道上。月光如水,灑在兩人身上,拉出兩道依偎的影子。
其實,我以前總覺得,‘聖女’的身份是枷鎖。淩玥輕聲說,可現在才明白,是這身份讓我遇見你,讓我懂得什麼是牽掛,什麼是守護。
蕭澈停下腳步,轉身看著她,眼裡的溫柔幾乎要溢位來:那我該謝謝鏡族,謝謝懸鏡塔,把你送到我身邊。
他低頭,輕輕吻上她的唇。晚風拂過,吹落幾片玉蘭花瓣,落在兩人發間。冇有鏡域的虛幻,冇有烽火的急迫,隻有唇齒間的溫熱,和彼此清晰的心跳。
淩玥閉上眼,袖中的菱花鏡輕輕硌著掌心。她忽然明白,所謂自由,從不是掙脫鏡子的束縛,而是找到了願意與你共守一方天地的人。所謂永恒,也並非玄晶賦予的永生,而是尋常日子裡,彼此眼中映出的、歲歲年年的模樣。
水紋鏡被淩玥收進了妝奩最深處,不再用來窺探未來,隻當作一份紀念。而那麵菱花鏡,卻日日被她帶在身邊,鏡中映著她的笑靨,也映著蕭澈為她描眉時的專注,映著彆院玉蘭花開了又謝,映著金陵城的煙火,一年,又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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