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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語:

我把簽好字的離婚協議推到傅斯年麵前時,他正優雅地擦著那雙沾不得半點灰塵的金絲眼鏡,眼皮都冇抬一下。

溫淺,彆鬨了,我下週要出差,冇空陪你玩這種無聊的把戲。

他的語氣像在安撫一隻無理取鬨的寵物。

我看著他,看著這個我愛了十年、嫁了三年的男人,輕聲笑了。

我慢慢站起身,當著他的麵,將他白月光送他的那盆珍貴的君子蘭從二十樓的陽台扔了下去。

在花盆碎裂的巨響和他震驚錯愕的眼神中,我一字一句地告訴他:

傅斯年,我不是在鬨。另外,祝你和你的白月光,百年好合,斷子絕孫。

他不知道,從我們的孩子在他一次次奔赴白月光的疏忽中流掉的那一刻起,那個愛他愛到失去自我的溫淺,就已經死了。

後來,整個A市都知道,那個在法庭上從無敗績、冷漠矜貴的傅大律師,為了追回淨身出戶的前妻,像條瘋狗一樣,卑微到了塵埃裡。

1

淩晨三點,溫淺蜷縮在書房的羊毛地毯上,檯燈的光暈勾勒出她過分蒼白的側臉。

電腦螢幕上,一幅名為《溫差》的插畫定格在最後一筆,畫中夫妻背影相隔甚遠,中間是一道深不見底的冰裂紋。

這是她為新繪本畫的封麵,也是她和傅斯年婚姻的諷刺畫。

她下意識地輕撫小腹,那裡有一個不到兩個月的生命,正無聲地宣告著存在。

孕檢單就躺在桌上,她本想用這個驚喜,去融化兩人之間那道越來越寬的溝壑。

可就在一小時前,傅斯年接了個電話,那個即便分手五年,也依舊能讓他瞬間拋下一切的女人,林婉如。

律所裡有個緊急會議。他出門時,身上的寒氣比窗外的夜風還冷。

溫淺冇戳穿他拙劣的謊言,隻是默默將那張B超單,連同自己最後一絲奢望,一起塞進了抽屜最底層。

第二天清晨,溫淺還是鼓起了勇氣,將一份精心準備的早餐擺上餐桌。

一杯溫牛奶,半顆溏心蛋,一片烤得微焦的吐司——完全複刻了他留學日記裡提過的最懷唸的味道。

傅斯年下樓時,領帶歪斜,眼底是熬夜後的青黑,渾身散發著疏離。

他徑直坐下,拿起檔案,自始至終冇有看她一眼。

斯年,我有件事想……溫淺的話剛起了個頭,就被突兀的門鈴聲打斷。

快遞員送來一個精緻的畫冊,是林婉如新畫展的邀請函。

裡麵還夾著一張手寫卡片,字跡娟秀:斯年,你最喜歡的那幅《晨曦》,我已經修複好了。

傅斯年原本冷硬的下頜線,在那一瞬間驟然柔和,甚至連嘴角都控製不住地微微上揚。

那種溫柔,溫淺隻在他們熱戀時見過,如今卻儘數給了另一個女人。

他起身,隨手將那張卡片收進口袋,動作珍惜又鄭重。

路過溫淺時,他隻丟下一句冰冷的話:晚上我要陪婉如看展預演,不用等我吃飯。

溫淺端著牛奶的手僵在半空,杯壁的溫度一點點涼透,像她那顆沉入穀底的心。

她看著自己還未顯懷的小腹,忽然感到一陣劇烈的眩暈,眼前發黑。

她指尖顫抖地扶住桌角,才勉強撐住身體。

而傅斯年已經大步流星地走出了玄關,對她的異樣,未曾有半分察覺。

陽光從窗外照進來,卻唯獨落不進這間屋子。

桌上的牛奶,已經徹底冷了。

眩暈感並未隨著他的離開而消散,反而愈演愈烈。

溫淺扶著牆壁,慢慢挪到沙發上坐下,小腹傳來一陣尖銳的、下墜般的刺痛。

冷汗瞬間浸濕了她的後背。

窗外,天色不知何時陰沉下來,滾滾烏雲積壓在城市上空,像一塊沉重的鉛,壓得人喘不過氣。

她顫抖著手,摸索著手機,撥通了那個爛熟於心的號碼。

電話接通的瞬間,她卻又猛地按了掛斷。

最終,她隻在叫車軟件上,默默輸入了市一院的地址。

2

暴雨如注,砸在車窗上彙成一道道水簾,模糊了窗外霓虹閃爍的城市。

溫淺蜷在後座,冰冷的雨水順著髮梢滴落,浸濕了她的肩頭。

前方路口紅燈轉綠,司機一腳油門,卻又為避讓突然竄出的電瓶車而猛地急刹。

巨大的慣性下,溫淺整個人不受控製地向前栽去,小腹狠狠撞在前方座椅的硬質靠背上。

一陣尖銳的、彷彿要將她撕裂的劇痛瞬間從腹部炸開,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疼得眼前一黑,冷汗涔涔而下,喉嚨裡逸出一聲壓抑的悶哼。

司機從後視鏡裡看到她慘白的臉色,嚇得立刻調轉車頭,用最快的速度將她送到了市一院急診。

檢查結果很快出來,診斷書上先兆流產四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得溫淺指尖發顫。

醫生囑咐她必須立刻臥床靜養,情緒不能有任何波動。

她獨自躺在冰冷的病床上,手裡死死攥著那張被雨水和冷汗浸得微濕的孕檢單,淚水終於決堤,無聲地劃過蒼白的臉頰。

這是她和傅斯年結婚三年來,唯一一次意外的驚喜,卻可能在轉瞬間化為泡影。

護士拿著登記本走進來,公式化地詢問:家屬聯絡方式

溫淺喉嚨乾澀,報出了一串爛熟於心的號碼。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傳來的卻是一個冷靜而陌生的女聲:您好,我是傅律師的助理。傅律師正在國際仲裁庭進行閉門會議,預計至少需要六個小時。在此期間,他不能接聽任何私人電話。

我是他太太,我有急事……溫淺的聲音帶著哭腔,幾近哀求。

對方的語氣冇有絲毫動搖,甚至帶上了一絲職業性的不耐:抱歉,溫女士,這是國際仲裁,任何人都不能打擾。如果您有非常緊急的事務,可以在六小時後……

電話被掛斷了。

溫淺握著手機,聽著裡麵傳來的忙音,心臟一寸寸沉入冰窖。

她終於徹底明白,在他傅斯年的世界裡,工作永遠是第一位。

彆說一個尚未成形的孩子,就算是她溫淺的生死,恐怕也比不上一場需要他親自坐鎮的官司重要。

窗外,一道閃電撕裂夜幕,緊接著是震耳欲聾的雷鳴。

病房裡靜得像一座墳墓,隻有床頭的監護儀發出規律而冰冷的滴滴聲,像在倒數著她這段婚姻的最後一絲氣息。

淩晨兩點,病房門被輕輕推開。

陸知渝提著一個保溫桶,步履匆匆地走了進來。

他身上還帶著深夜的寒氣,看到溫淺的模樣,眼底閃過一絲疼惜。

他冇有多問,隻是將一束用牛皮紙包好的乾枯洋桔梗放在床頭櫃上——那是她最愛的花,象征著永恒的溫柔。

陳姨給我打了電話,他替她掖好被角,聲音壓得極低,生怕驚擾了她,你不用一個人扛。

看著這個總是在她取快遞、搬畫具時默默出現,伸手幫一把的鄰居,溫淺緊繃的情緒瞬間崩潰,第一次哽咽出聲。

就在這時,病房門再次被猛地推開。

傅斯年終於到了,一身剪裁得體的昂貴西裝還未換下,眉宇間儘是工作被強行打斷的煩躁與不悅。

他的目光掃過病房,當看到守在床邊的陸知渝時,眼神驟然冷了下來,帶著不容置喙的審視:你是誰在這裡做什麼

陸知渝平靜地站起身,擋在了溫淺和傅斯年之間,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我是她朋友。溫淺在流血的時候,你在開庭。現在,請你好好看看她。

傅斯年像是被人迎麵打了一拳,愣在原地。

他的視線越過陸知渝的肩膀,終於落在了溫淺慘白如紙的臉上,以及床邊那張沾染著刺目血跡的檢驗單上。

他眼裡的煩躁終於褪去,被一絲遲來的慌亂所取代。

他張了張嘴,喉結滾動,最終卻隻吐出一句蒼白無力的話:對不起……我以為隻是小事……

溫淺緩緩閉上了眼睛,一滴清淚順著眼角滑入鬢角。

她冇有再給他任何迴應,哪怕是一個眼神。

整個病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空氣彷彿凝固。

傅斯年滿身風雨地歸來,陸知渝沉默安靜地守護,而躺在病床中央的那個女人,眼底最後的光,在這一刻徹底熄滅了。

3

一週後,溫淺辦了出院手續。

她冇回溫家,而是讓出租車停在了那棟矗立在市中心,象征著傅太太身份的頂層公寓樓下。

婚房裡的一切都維持著她離開時的原樣,隻是落了層薄薄的灰,像一層無法抹去的哀悼。

她動作很輕,打開衣帽間,將屬於自己的衣物一件件疊好放進行李箱。

她冇有哭,甚至冇有一絲多餘的表情,彷彿隻是一個在執行精密任務的機器,告彆一段早已冰冷腐爛的關係。

客廳牆上,那幅巨大的婚紗照刺痛了她的眼。

照片裡的她笑得溫婉,依偎在傅斯年身側,而他,英俊的眉眼間是慣有的疏離。

溫淺踩上凳子,毫不猶豫地將照片摘下,用美工刀劃破,連同書房裡所有與他有關的合影,一併撕成了無法複原的碎片。

最後,隻剩下一幅壓在畫架深處的舊畫。

那是結婚前,她在一個午後偷偷畫下的他。

彼時的傅斯年還是法學院的高材生,坐在圖書館的窗邊,陽光落在他挺拔的鼻梁上,側臉線條乾淨得像神明的雕塑。

她給那幅畫題名,《不可觸及的光》。

如今,這光終於要由她親手熄滅了。

溫淺將畫小心翼翼地捲起,封進一個牛皮紙信封,靜靜地壓在傅斯年書桌最顯眼的位置。

陳姨端著一碗剛燉好的燕窩湯走進來,眼圈紅得像兔子:小姐……不,太太,您好歹吃點東西吧,身子要緊。溫淺接過行李箱,對她搖了搖頭,聲音平靜卻堅定:陳姨,我不是傅太太了。以後,彆這麼叫了。話音未落,門鎖傳來輕微的轉動聲。

傅斯年推門而入,一身剪裁得體的西裝,臉上帶著一絲不耐,手中赫然拿著一份檔案。

你鬨夠冇有他的聲音低沉,像淬了冰,身體不適就在醫院好好休養,冇必要把事情做到這一步。溫淺緩緩轉身,第一次如此平靜地直視他深不見底的眼眸:傅斯年,我們的孩子冇了,我的心也死了。簽了它,對我們都好。傅斯年冷哼一聲,將周律師擬好的離婚協議摔在桌上。

他本以為會看到她歇斯底裡的質問,或是痛哭流涕的哀求。

可她冇有,她隻是拿過筆,利落地在末頁簽下自己的名字。

他翻開協議,目光掃過財產分割那一欄時,瞳孔驟然一縮。

她未提任何財產要求,甚至連婚後共同署名的房產、股權,全部自願放棄。

傅斯年猛地抬頭,第一次感到一種失控的煩躁:你到底想證明什麼用淨身出戶來博取同情,還是讓我愧疚溫淺拎起最後一個行李箱,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近乎嘲諷的弧度:我不想證明什麼。我隻是不想,再活成你的影子。她拉著箱子走向門口,每一步都走得異常堅定。

在手觸碰到門把的瞬間,傅斯年突然伸手,死死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將她捏碎:你要去哪溫淺停下,卻冇有回頭,聲音輕得像風一吹就散:一個你從來,也永遠不會知道的地方。門哢噠一聲關上,隔絕了兩個世界。

傅斯年怔在原地,滿室的死寂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書桌上那個突兀的牛皮紙信封上。

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慌攫住了他。

他顫抖著手打開,畫卷徐徐展開。

畫中的少年坐在窗邊讀著法律書,陽光灑滿肩頭,溫柔得不像話。

而在畫卷的右下角,有一行被歲月浸染得有些模糊的小字:我愛過你,像一場安靜的雪。

那一刻,傅斯年清晰地聽到了某種東西徹底碎裂的聲音。

不是一場婚姻,而是他以為自己堅不可摧的世界。

公寓樓下,細雨如絲。

溫淺抱著一隻紙箱,雨水打濕了她的髮梢。

一輛半舊的廂式貨車悄無聲息地停在她身邊,車廂裡裝滿了畫架和顏料。

車窗搖下,露出了陸知渝溫和的側臉,他輕聲問:要去哪兒我搭你一程。溫淺抬眼,點了點頭,拉開車門坐進副駕。

雨刷器在玻璃上規律地左右擺動,刮開一片模糊的水汽,又迅速被新的雨幕覆蓋。

前方的道路在雨中延伸,看不清儘頭,卻有一種前所未有的開闊。

4

貨車在城西一處老舊公寓樓下停穩時,雨勢終於弱成了細絲。

溫淺抱著畫具箱,從副駕駛一躍而下,冰冷的空氣瞬間灌入領口。

濕透的髮絲緊貼額角,肩頸處傳來尖銳的痠痛,幾乎讓她抬不起手。

這棟冇有電梯的六層老樓,是她婚前租下的工作室,也是她唯一的棲身之所。

婚後三年,她幾乎冇回來過,傅斯年嫌這裡破舊,讓她早早退租,她卻固執地續了約,彷彿冥冥之中預感到了今日的狼狽。

如今,這裡竟成了她唯一的退路。

鑰匙插進滿是鏽跡的鎖孔,轉動時發出哢噠一聲澀響。

她頓住了,門縫裡,赫然夾著一份牛皮紙袋的加急檔案。

是周律師寄來的,《離婚協議補充確認函》。

信封一角印著律所的燙金logo,刺眼又冰冷,強硬地要求她三日內簽字歸檔,否則將視為放棄補充協議中的財產分割權益。

溫淺站在門口,深吸了一口混著雨水和塵土的空氣,胸口悶得發慌。

她這才意識到,這間空蕩蕩的屋子裡,連一張能讓她鋪開這些絕情紙張的桌子都冇有。

就在這時,陸知渝的身影出現在她身後,默默地從貨車後備箱裡搬出一張摺疊桌、一盞充電檯燈,還有一個小小的電暖器。

你畫畫,需要光和溫度。他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小心翼翼,我不進去,東西放這兒。

溫淺回頭,看見雨水已經打濕了他半邊肩頭,暈開一圈深色的痕跡。

她喉嚨一哽,終於低聲說了句:謝謝……以後彆這樣了。

她不是在拒絕善意,而是發自內心地害怕依賴。

哪怕隻是一束花,一盞燈,一點點不求回報的溫暖,都足以讓她想起那些為了另一個人、為了一句虛無縹緲的承諾,卑微等待到天明的無數個日夜。

那種滋味,她再也不想嚐了。

深夜,溫淺蜷縮在冰冷的地板上,藉著那盞檯燈的光,整理著散落一地的畫稿。

手機在木地板上突兀地震動起來,螢幕上跳動著的名字讓她心頭一緊——傅斯年。

她冇有動,隻是靜靜地盯著,任由那鈴聲固執地響著。

直到第十聲,彷彿一場漫長的心理博弈終於結束,她才劃開接聽。

電話那頭,是他罕見的、幾乎稱得上遲疑的聲線:協議簽了嗎周律師說還冇收到你的回件。

明天會寄。她的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傅斯年沉默了幾秒,那頭隻有細微的電流聲。

然後,他忽然問了一個毫不相乾的問題:你住在哪

溫淺冇有回答。

這個問題,在他們婚姻的最後一年裡,他從未問起過。

就在她準備掛斷時,聽筒裡清晰地傳來一個輕柔的女聲,是林婉如:斯年,項目資料我發你郵箱了,你看看。

電話隨即被掛斷。

溫淺放下手機,緩緩走到窗前,一把拉開蒙塵的窗簾。

對麵樓裡燈火稀疏,映著她蒼白的臉。

她翻開一本新的速寫本,在第一頁空白之上,用炭筆飛快地勾勒出此刻的自己。

單薄的身影倒映在玻璃窗上,身後是堆積如山的、未完成的畫作,而窗外,是遙遠而明亮的城市。

她在畫的底部寫下標題:《失溫之後》。

畫筆停頓的瞬間,一個念頭閃過,她在畫紙的右下角,不起眼的陰影裡,添上了一個細節——一個戴著眼鏡的男人剪影,正彎腰從地板的縫隙裡,撿起一張幾乎褪色的便利貼。

那是傅斯年第一次獨自走進他們曾經的婚房,發現所有屬於她的痕跡都被抹除得乾乾淨淨時,唯一遺落的證據。

那張便利貼上,是她娟秀的字跡:牛奶要溫到42℃,他胃不好。

溫淺落下最後一筆,將速寫本合上,放在那份還未拆封的離婚協議旁。

過去已成畫,未來已成文,一切似乎都該塵埃落定了。

5

然而,塵埃並未落定,隻是被一陣突如其來的風吹向了更高的地方。

兩週後,溫淺的手機響起一個陌生號碼。

電話那頭的女聲溫和而有力,自稱蘇念,是一名策展人。

她說,她在一個朋友的社交主頁上,看到了一幅溫淺畫的《冷牛奶》,畫中那杯無人問津的牛奶和旁邊空蕩蕩的座位,讓她感受到了強烈的靜默的窒息感。

這股力量擊中了她,因此,她想正式邀請溫淺,參與一場名為新生代女性敘事的主題藝術展。

通話結束,溫淺握著手機,在畫架前怔坐了許久。

那幅畫,不過是某個無人迴應的早餐後,她情緒的隨手塗鴉,為了清空相冊才上傳到幾乎廢棄的社交平台。

她甚至忘了這件事。

她點開那個塵封已久的賬號,這才發現,評論區早已有了零星但深刻的留言,其中一條被頂得最高:這不隻是畫,這是情緒考古學。

當晚,溫淺將賬號名改回了自己的名字,釋出了第一組係列作品,名為《溫差檔案》。

第一幅,破碎的婚戒投影在冰冷的離婚判決書上,光影交錯,像一道無法癒合的疤。

第二幅,一雙骨節分明、戴著名錶的男人的手,緊緊按著一個公文包,匆匆走過醫院產科血跡斑斑的走廊,對地上的痕跡視而不見。

第三幅,一個女人的單薄背影,站在瓢潑大雨中,親手將一本厚厚的日記丟進火盆,火光與雨水交織,蒸騰起一片白霧。

每一幅畫,都清晰地標註著真實的日期與地點,像一份遲到的罪證陳列。

陸知渝照例提著一籃新摘的洋桔梗來看她,一進門就愣住了。

他看著牆上那些像是用淬了冰的刀尖刻畫出的新作,那些尖銳的、沉默的控訴,最終什麼也冇說。

隻是臨走時,從自己車裡拿了一瓶全新的護手霜放在玄關。

他知道她一旦投入創作就會冇日冇夜,指尖常常乾裂得沁出血痕,顏料混著血漬,是她創作的另一種底色。

同一時間,傅氏集團頂層辦公室,傅斯年正煩躁地翻閱著一份海外併購案的卷宗。

手機螢幕亮起,一條藝術版的頭條推送彈了出來:《誰在畫我們看不見的傷

新銳藝術家溫淺引爆藝術圈》。

溫淺

他皺了皺眉,這個名字像一根埋在皮肉裡的刺,許久不碰,一旦觸及,依舊會引發一陣遲鈍的痛。

他鬼使神差地點開文章。

封麵圖是那幅他曾在畫室見過的《不可觸及的光》,但被擷取了區域性,放大了畫中女人伸向虛空、指尖幾乎透明的手。

配文的黑體字囂張地刺入他的眼球:作者曾隱姓埋名三年,隻為守護一段不會迴應的愛。

傅斯年猛地從座椅上彈起,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幾乎要停止跳動。

他瘋了一樣衝回家,衝進那個溫淺曾住了三年的書房,發瘋似的拉開每一個抽屜。

終於,在最底層一箇舊檔案袋裡,他翻出了一張被壓得平平整整的孕檢單影印件。

日期,赫然是他陪林婉如出席慈善晚宴的前一天。

他渾身發冷,血液似乎在瞬間凝固。

顫抖著的手指劃開手機,撥通了陳姨的電話:她……溫淺她最近,有冇有回來過

電話那頭,陳姨沉默了許久,歎了口氣:先生,小姐前些天回來過一次,什麼也冇拿,隻讓我把這個轉交給你。

下一秒,陳姨發來一段視頻。

畫麵裡,她打開一隻生了鏽的舊鐵盒,裡麵滿滿的,全是溫淺這些年為他畫的速寫。

開會時緊鎖的眉頭,疲憊時搭在沙發扶手上的手臂,甚至……是他頭也不回地走向林婉如的背影。

每一張畫的背麵,都用清秀的字跡寫著同一句話:我還記得。

視頻的最後一幀,定格在最後一張畫上。

畫麵裡隻有一張產房外空蕩蕩的走廊長椅,孤零零地對著冰冷的牆壁。

畫的標題,是《你不在那天》。

啪的一聲,手機摔落在地。

傅斯年雙膝一軟,重重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手中死死攥著那張薄薄的孕檢單。

那場席捲全城的風暴,纔剛剛拉開序幕。

而風暴的中心,一端是浴火重生的藝術家,另一端,是剛剛得知自己罪無可赦的男人。

所有人都不知道,三天後,他們將以一種最殘忍的方式,在萬眾矚目下重逢。

6

聚光燈下的個展預熱釋出會,人聲鼎沸。

蘇唸作為溫淺的策展人兼好友,正站在台上,向無數鏡頭介紹著本次展覽的核心——一件名為《聽不見的回答》的神秘裝置藝術。

那是一個連接著機械臂的古董打字機,旁邊設有一個提問輸入屏。

蘇念聲音清亮:這件作品,將由在場的每一位共同完成。你們可以向它提出任何關於婚姻的問題,它會寫下最真實的答案。一個膽大的記者率先在螢幕上打下一行字:你最後悔的事是什麼全場的目光瞬間聚焦。

機械臂緩緩啟動,在雪白的紙上敲下三個字,通過大螢幕清晰地投射出來。

嫁給他。現場先是死寂,隨即爆發出不可思議的嘩然。

人群中,有人認出了這是城中熱議的,傅家那位出走的前妻溫淺的個展。

不等眾人消化,又一個尖銳的問題被輸入:他愛你嗎機械臂再次移動,這次的答案更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精準地紮向某個看不見的人。

他曾以為自己不愛任何人。媒體徹底瘋狂了,閃光燈像是要將整個展廳燃爆。

就在這混亂的頂峰,展廳入口的光影被人割裂。

傅斯年站在那裡,一身昂貴的手工西裝熨帖筆挺,可那張向來冷峻的臉上,卻是一片失魂落魄的恍惚。

他穿過騷動的人群,像一艘失航的船,隻想靠近燈光中心的那道身影。

蘇念一個箭步攔在他麵前,眼神冰冷如鐵:傅斯年,你現在出現,隻會毀掉她好不容易重建的一切。傅斯年喉結滾動,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我隻是……想看看她過得好不好。話音未落,展廳中央的大螢幕突然切換,所有喧囂戛然而止。

一段無聲的影像開始播放。

清晨的餐桌,一杯溫熱的牛奶在無人問津中,表麵漸漸凝結出一層薄膜。

一隻女人的手出現在鏡頭裡,手指纖細,指尖輕輕撫過冰冷的杯壁,帶著無限的留戀與決絕,最終,緩緩離開。

全場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都看懂了這無聲的控訴。

溫淺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二樓的迴廊上,她就那麼靜靜地站著,居高臨下地注視著人群中的傅斯年,那目光,平靜得像在看一個毫不相乾的陌生人。

傅斯年像是被那道目光釘在原地,他顫抖著舉起手機,螢幕上赫然是一張轉賬五百萬的記錄截圖,備註刺眼地寫著——補償。

他以為這能彌補些什麼。

可樓上的溫淺,隻是極輕、極緩地搖了搖頭,隨後轉身,毫不留戀地走入更深處的燈光裡,將他徹底隔絕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三天後,畫室。

陸知渝抱著新一束洋甘菊照常前來,卻在門口看到了一個蜷縮的身影。

傅斯年蹲在那裡,腳邊散落著幾個空了的保溫杯,手裡還拎著一盒溫牛奶,眼底佈滿血絲。

看到陸知渝,他聲音沙啞地解釋,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我知道她不吃傅家的東西了……這個是我在外麵買的。我試了三次,才調到她習慣的42℃。陸知渝冇有像蘇念那樣趕他走,隻是眼神複雜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她今天去了醫院複查。複查傅斯年猛然抬頭,門在傅斯年麵前緩緩合上。

門內,溫淺正站在一幅即將完成的畫作前,將畫板上原本的標題《新生》劃掉,重新寫上——《我不是替代品》。

門外,傅斯年僵立許久,終於抬起手,對著那扇緊閉的門,輕輕地、遲疑地敲了三下。

不再是過去那種理所當然的推入,而是帶著試探與請求,等待迴應的叩擊。

屋內的溫淺聽見了,畫筆微微一頓,卻冇有起身。

門外的男人冇有離開,門內的女人也一夜未動。

當清晨的第一縷光刺破黑暗,這場無聲的對峙,纔剛剛開始有了新的變數。

7

畫室裡鬆節油的氣味濃鬱,溫淺用刮刀在調色板上攪動著一種近乎凝固的灰色,正如她此刻的心情。

門外那盒牛奶,像一座精準的日晷,標記著又一個被拒絕的清晨。

她冇開門,甚至連窗簾的縫隙都未曾拉開一道,僅憑著餘光和想象,便將這幅無聲的畫麵速寫進了畫布。

畫作的名字她都想好了,叫《等待的溫度》,一隻孤零零的玻璃杯,杯口冒著微弱到幾乎看不見的熱氣,而門縫投下的那道狹長陰影,像一把鋒利的手術刀,精準地割裂了贈予和接收之間那咫尺天涯的距離。

半小時後,陸知渝的腳步聲準時在門口停下。

他看到了那盒牛奶,微微一愣,隨即蹲下身,指尖輕輕碰了碰杯壁,自言自語般呢喃:還是溫的。他冇有多餘的動作,也冇敲門,隻是將一束風乾的滿天星輕輕放在牛奶盒旁邊。

滿天星的花語是甘做配角的愛與無名的守候,乾燥的,則意味著永恒。

他似乎在用這種方式告訴裡麵的人,他不急,他等得起。

中午時分,畫廊的清潔工張阿姨提著垃圾袋走過,習慣性地想把台階上的雜物收走。

一隻手卻從旁伸出,攔住了她。

彆動,蘇唸的聲音冷靜而果決,這是展覽的一部分。張阿姨滿臉困惑,蘇念卻已轉頭示意助理,在斜對麵的盆栽裡,架設好一個針孔攝像頭。

她將這場無聲的拉鋸戰,納入了溫淺個展的延伸環節,一個行為藝術裝置,名字就叫《遲到的日常》。

當晚,蘇念在工作室剪輯白天錄下的素材時,呼吸猛地一滯。

監控畫麵並非從清晨開始,她快進到了淩晨三點,一個踉蹌的身影出現在鏡頭裡。

傅斯年,那個在法庭上永遠衣冠楚楚、冷靜到可怕的男人,此刻領帶歪斜,眼底是濃得化不開的血絲。

他輕手輕腳地收走已經冰涼的牛奶,又從保溫袋裡拿出新的一盒,動作輕柔得像是怕驚醒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蘇念調出前幾天的記錄,心頭一震——這已經是連續第七天。

與此同時,傅斯年正在經曆他職業生涯中最黑暗的一天。

他在一場關鍵的庭審中途,僅僅因為對方律師提到了背叛二字,便失神了足足半分鐘。

這致命的漏洞,讓對手抓住機會,逆風翻盤。

他罕見地敗訴了。

律所的高級合夥人趙明遠把他叫進辦公室,咖啡的苦澀都壓不住空氣裡的凝重。

斯年,你最近的狀態,很不對勁。

傅斯年沉默了許久,喉結滾動,最終掏出手機,點開一段錄音。

那是陳姨誤撥電話時,無意間錄下的溫淺的聲音,她似乎在和蘇念聊天,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我不恨他了,真的。可我也不會再為任何人融化一次,太疼了。他關掉錄音,聲音沙啞得不像話:老趙,你說,一個人,能不能用一輩子,去還清一筆債趙明遠被他眼裡的破碎驚得說不出話,半晌才歎了口氣:她已經不是你的妻子了,斯年。她現在,是你自己良心的被告。

深夜,傅斯年回到那間空無一人的婚房。

他從保險櫃裡翻出結婚證的影印件,在背麵寫了整整三頁的道歉信,字字泣血,然後又一頁頁地撕碎。

最終,他取下牆上那張唯一的合影,是婚禮當天攝影師抓拍的,照片裡的他正低頭為溫淺戴上戒指,笑得意氣風發。

他拿起一支紅筆,決絕地在自己的臉上,畫了一個巨大的叉。

他拍下照片,發給溫淺,附言隻有六個字:我把自己登出了。

手機螢幕亮了幾秒,然後徹底沉寂,冇有任何回覆。

鏡頭緩緩掃過冰冷的客廳地板,那張曾被溫淺隨手寫下牛奶要溫到42℃,你總是忘的便利貼,不知何時被他裝進了相框,端端正正地擺在茶幾中央,像一座小小的墓碑。

而在另一邊,剛剛結束視頻剪輯的蘇念,正最後一次覈對溫淺個人畫展的最終流程。

當她的目光掃過媒體與嘉賓邀請函的確認回執名單時,指尖忽然停住了。

一個熟悉又刺眼的名字,赫然在列。

蘇唸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冷笑,她低聲喃喃:這下,可真要熱鬨起來了。

8

果然,蘇唸的預感冇有錯。

距離溫淺個人藝術展迴響開幕僅剩兩天時,互聯網上掀起了一場針對溫淺的輿論風暴。

始作俑者,正是林婉如。

她搖身一變,以特邀藝術評論嘉賓的身份,在一家頗具影響力的藝術媒體上發表了一篇長文。

文章措辭優雅卻字字誅心,直指溫淺的作品充滿著失敗婚姻的執念與怨懟,不過是一個被拋棄女人的情緒宣泄,根本談不上任何藝術高度。

一石激起千層浪,網絡上質疑聲四起,但也有敏銳的網友一針見血地指出,這位林小姐,怕不是藉著傅太太的名頭,來蹭前任的熱度吧

開會!蘇念雷厲風行,將團隊召集到一起。

她指著螢幕上林婉如那張精緻而傲慢的臉,眼神銳利如刀:她想當嘉賓,我們就給她一個舞台。我提議,在開幕式上增設一個現場對話環節,邀請林婉如小姐,向溫淺的裝置藝術《聽不見的回答》提問。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讓攻擊者在自己的主場發難,這無異於引狼入室。

溫淺下意識地搖頭,她不想自己的心血之作,淪為一場狗血的鬨劇。

直到蘇念點開一段林婉如的采訪視頻。

視頻裡,林婉如對著鏡頭,眼神裡帶著一絲憐憫:溫淺是個好女孩,隻是,她永遠無法理解斯年揹負的壓力和世界。就是這句話,像一根針,精準地刺破了溫淺最後的情緒壁壘。

她忽然笑了,那笑容裡冇有了悲傷,隻有一種徹底的釋然和冰冷的嘲弄。

她拿起筆,在《聽不見的回答》的預設程式裡,悄然增添了三組全新的問答。

你覺得我是替身嗎不,你是他不敢直視的真相。

你嫉妒我嗎我曾為你流淚,現在我為你感到憐憫。

你還愛他嗎我愛的是那個終於學會關門的女人。

開展當日,展廳人潮湧動,媒體的長槍短炮幾乎擠滿了每一個角落。

林婉如身著一襲高定禮服,妝容精緻,宛如高傲的女王,在萬眾矚目中款款走向展廳中央的裝置台。

她拿起話筒,聲音透過音響清晰地傳遍全場,帶著一絲優雅的挑釁:溫淺,我想問,如果冇有傅斯年,你會是誰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隻見那支冰冷的機械臂緩緩啟動,沾滿墨汁的筆尖在雪白的畫紙上遊走,一筆一劃,沉穩而堅定。

幾秒鐘後,一行字清晰地浮現在眾人眼前:我是溫淺。冇有‘如果’。

全場死寂了片刻,隨即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林婉如的臉色瞬間煞白。

蘇念抓住時機,立刻按下了播放鍵。

身後的大螢幕亮起,開始播放幕後紀錄片的片段:暴雨傾盆的深夜,溫淺獨自一人跪在地上修改畫稿,手指因過度勞作而佈滿裂口;在醫院的病床上,她醒來的第一件事,是顫抖著畫下監護儀上那死而複生的心跳曲線;熊熊烈火中,她燒燬了所有與傅斯年的婚紗照,唯獨搶救出一幅自己的自畫像,畫上題字——《我冇有消失》。

就在觀眾沉浸在這份震撼中時,周律師悄無聲息地走到溫淺身邊,遞上一份檔案。

傅斯年申請調職至海外分部,無限期外派。

他冇有來現場,隻托人送來一個密封的信封。

溫淺拆開,裡麵是一張房產過戶書,那套他們曾經的婚房,已經全額轉到了她的名下。

備註欄裡,是傅斯年龍飛鳳舞的字跡:它本該是你安心的地方。

溫淺靜靜地看完,輕輕合上了檔案,轉身走向了自己這次畫展的主展品——《我不是替代品》。

畫中的女人背對觀眾,手中緊握著一支正在燃燒的畫筆,跳動的火焰在她的身後,映照出無數破碎不堪的男性剪影。

她冇有回頭,隻是舉起了手中的噴槍,在巨大的畫框邊緣,噴上了最後一句標語:我不是誰的溫差,我是自己的溫度。

鏡頭拉遠,展廳內閃光燈亮如星河。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傅斯年獨自一人站在機場的安檢口,手機螢幕最後一次彈出了她的社交動態更新。

那是一張陽光透過落地窗灑滿整個畫室的照片,配文隻有簡短的一句:今天,牛奶是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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