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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大盤金槍魚眼珠堆在麵前,瞪著我。
這玩意兒當刺身,得吃最新鮮的,一口爆漿。在北京不常見吧來,虎子。永發冷鏈老闆王耿夾起一枚,甩給趴在地上的羅威納犬。
虎子嗅了一下,愛搭不理。看來吃膩了。
狗東西!還挑上了。王耿罵了句,衝我道:葉老闆,不是不想接。我們主要在山東和江蘇乾,到不了京津啊。
這就奇怪了,你們的冷櫃車到過北京啊。
不會吧
是個保險業務員告訴我的。說來巧了,這事還和眼珠有關。他是這麼說的。
2
我叫薑友,來北京那年已經不年輕了。我做過好些個行業,這是我乾保險業務員那時候遇到的事。也因為這件事,我就冇再乾保險了。
當時我一個人住在東五環外的皮村,有天忽然肚子疼,還犯噁心。開始我以為是感冒了,想睡一覺扛過去。誰知道小肚子右邊越來越疼,又開始發高燒。實在扛不住了,就求房東用三蹦子給我拉到了附近的金康仁醫院。去了才知道,我得了急性闌尾炎,得馬上手術。
手術倒快,也就半個小時吧。可完事不讓走,說至少得住院觀察一天。留觀病房不大,三張床,就我一個人。我躺在病床上,想到又花了一大筆錢,心裡難過得不行。
這時候病房門開了,有個小夥子被送進來。送他那人是個司機,好像就是他把這小夥子給撞了。護士問撞哪兒了,司機說撞腦袋了,不過檢查完了,除了碎玻璃擦著點眼皮,應該冇啥大事,但也得再觀察一天。那司機一身魚腥味,穿了個背心,上麵寫著永發水產。他呆了一會兒就走了。
晚上冇事,我和小夥子有一搭冇一搭地聊天。我剛乾保險不久,同事跟我說過些神神叨叨的騙保故事。我就跟小夥子開玩笑,說你就告訴那司機你看不見了,能多賠好多呢。那小夥子也樂,說那不得一直裝瞎。我說拿完錢,你就慢慢好了不行嗎。他說是啊,咋冇想到呢。
我睡覺輕,還認床。後半夜忽然被吵醒了,病房外亂鬨哄的,像是來了不少人。又過了一段兒,外麵聲音小了,我想起來上廁所。這時候我發現旁邊病床的小夥子不見了。
我推門出去,也冇瞧見什麼人。就有張病床停在留觀病房門口,那小夥子躺在上麵。我說咋誰給你推外麵來了,他也不搭話。我湊近了一看,快嚇尿了。
小夥子眼眶陷下去了,塞了兩個棉球,胡亂綁了條繃帶。他眼珠讓人給摘了。
我撒腿就往外跑,再冇去過這家醫院。
我冇敢報警,咱們小老百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當時也冇警察找我瞭解這事。後來我尋思,這事兒跟我開玩笑讓他裝瞎有關嗎應該也沒關係吧,反正晦氣,我就不碰保險這行了。
那醫院冇事,好像現在還開著。
3
王耿揚起下巴,微笑著打量我。
都市傳說鬼故事他伸腳在地上碾了碾,鞋底粘著冰碴,像是碾在碎玻璃上,嘎吱作響。葉老闆喜歡這一掛啊。那我坦白,這後麵庫裡都是屍體。
呃我緊盯著他的雙眼,他眼裡冇有畏懼,隻有興奮。
王耿哈哈大笑,說道:看你,還認真了。那我也講個故事吧。先說明白啊,就是故事。
4
我叫薛耿,家住在山東和江蘇交界的秦山島。
我們這個島,早些年算江蘇,後來劃到山東,再後來又劃回江蘇。
我跟這島一樣。
五歲那年,我爹出海打魚,再也冇回來。我被過繼到姨媽家,改姓了王。後來姨媽連生了兩個兒子,又被我娘接回去,改回姓薛。
我娘到縣城給人家做保姆。她給一個老鄉作擔保,讓那人也來做了保姆。可冇乾多久,那個老鄉捲了東家的三萬塊錢和金首飾消失了,我娘就得替人家還錢。
我娘太苦了。我也十七歲了,想幫她,到處打聽怎麼掙快錢,有人推薦了個
群。群裡有條廣告不斷刷屏:急尋腎源肝源,無痛手術包過,10-15
萬,當日結款。
我加了對方
好友。聊完才知道廣告裡的報價裡一大半都得返還,其實賣腎是四萬五,賣肝是四萬。我覺得太黑,就冇往下談。
過了兩天,討債的上門把我家砸了。娘冇捱打,但被嚇著了。人家說再不還錢,下回來就要打人了。
我娘和我躲到姨媽家去了,可秦山島不大,躲不了太久。
我想了想,也冇有彆的辦法了。
按那個
號的指令,我坐大巴到了山東菏澤東明縣。有個叫冰哥的圓臉胖子來接我。
他帶我去醫院做了個體檢,除了測身高、體重、血型,主要看有冇有傳染病。我從來不知道自己什麼血型,就問冰哥。
冰哥說我是
O
型血,挺好的。如果是
AB
型的現在就得回家。我說為啥,咋還有血型歧視他翻眼皮看了看我說,你不是海邊的嗎你們那兒海捕蝦貴還是蛤蟆魚貴我說當然是蝦了,蛤蟆魚要的人少。他說對啊,AB
型的人少,器官也要的少。
他把我送到縣醫院斜對麵的一個小區。這裡有間三居室,不算我已經住了八個人了。我和一個叫小六的住一間。
除了不許出門,不讓熬夜,冇有其他規矩。這地方吃住免費,每餐都有肉菜。後悔了,可以隨時走。房裡還有遊戲機,我和小六天天玩。
可我心裡急。
我問冰哥啥時候能手術。他說他就管大棚,彆的不管。這裡有的人已經來一個多月了。大棚就是供體基地,我們這九個人都是備選供體。
好在過了兩天,我就等到買家了。冰哥說有個病人需要換肝,經過配型覺得我最合適。他給了我一張去邢台的大巴車票,讓我自己上路。
到了河北邢台沙河市的長途汽車站,有個長頭髮瘦高個接上我。車裡還有個戴口罩的光頭男孩。我們倆被拉到一個賓館,又被抽了一次血。又過了兩天,瘦高個說淋巴毒試驗冇問題,明天可以做手術了。原來光頭男孩就是我的肝臟受體。
第二天淩晨四點半,我和光頭男孩就被叫起來了,我倆上了一輛黑色麪包車。一上車,我就被帶上眼罩,開了大概一個小時吧,到了一個小院。這院裡有五間平房,好像是個廢棄的廠房,就是窗戶都被磚塊砌死了。
這裡就是手術室了。裡麵挺簡陋,有張手術床,幾台機器,還有四個戴口罩的人。三個男的,穿白大褂;一個女的,穿深綠衣服。有個穿白大褂的又問了我一遍,是不是願意,我說嗯。他就讓我脫了衣服,側臥在床上。然後他在我腰上打了一針,又捏了捏我腿肚子,接著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我醒了以後,在一間房子裡輸液,有個老人照看我。長頭髮瘦高個來看我,說切了我一半的肝,給了我四萬三千現金。我說肝不是四萬嗎,他說買方又給了三千紅包。我說真好啊,那我得趕緊回家。瘦高個說你得在這養一週。我說不行,我有急事。瘦高個說現在就走容易出事,至少養三天吧。
到了第三天,我戴著眼罩被送上車,給拉到了沙河長途汽車站。我坐大巴往回趕,把錢貼身帶著。路上顛簸,傷口震裂了,錢都給洇了。
緊趕慢趕,還是回來晚了。
我娘上吊了。
我懵了,渾渾噩噩過了幾天,也冇哭。
第四天晚上,記起有次我娘帶我去縣裡辦事。我看到遊戲機房,死活賴著不走,她冇法子,就給我買了五個幣。她不進去,在外麵蹲著。五個幣打光了,我出來找她。她說還玩嗎又遞給我一根冰棍,問我甜嗎。我說甜,不玩了。
我想起那根冰棍的味道了,就開始流淚,止不住了。
右肋那個取肝的口子慢慢結痂了,留下一條蜈蚣一樣的疤痕。
我想離開秦山島,姨媽也冇留我。
我在縣裡一家水產廠找了份工。工作很簡單,就是用塑料紙把魚肉包起來。細碎的魚肉得包進去,整塊的魚肉要露在外麵。這種包裝工作,都是老人和婦女乾的。但是我乾不了重活。一累著,刀口裡就會一跳一跳地疼。
水產廠老闆是個姓李的跛子,拄拐。他見我手腳慢,就會拿拐敲打我,說老太太都比我快。他有個老姑娘叫小娟,心地挺好,這時候會攔著她爸。她長得挺喜慶,白淨,笑起來眼睛像兩個小月牙。
包裝魚的工作很枯燥,一坐就是一天,隻有中午吃飯能歇一個小時。午飯一般是魚和紅薯,紅薯是甜的,就著魚吃可難吃了。小娟會給我塞些煎餅。
雖然工作無聊,可我在水產廠乾得挺踏實。一晃幾個月過去了,八月節前一天,我接了個電話。是姨媽打的,她問我在哪兒,說有禮物給我。
禮物收到了,是討債的人。
五六個小子把我堵在水產廠裡,說我娘要賠的錢已經利滾利滾到八萬多了。原來我賣肝的錢也不夠還了。
這幾個小子就是砸我家那夥人,我以為要捱揍了。小娟喊了十來個漁民把他們攔住了。老闆問明白了情況,說按法律我不用還我孃的債。
他用拐往地上戳了戳,說我是他廠裡的人,誰要再敢來鬨事,以後就得跟他一樣拄拐。以後討債的人再冇來過了。
晚上,我把賣肝的事兒告訴了老闆。他看了看我右肋上的疤,樂了。
我說我挺慘的,李老闆你咋還笑話我。他說小子,你知道小娟為啥一直冇嫁人嗎我說為啥他說小娟生下來就有心臟病,她怕嫁了害人。
老闆說我知道你們倆有意思。你父母不在了,你要樂意就給我作個養老女婿吧,我做小娟的主。我說樂意。
老闆說,你們倆一個缺心,一個少肝,以後就把對方當心肝吧。
我和娟結婚以後,順順噹噹的。
一晃十來年了,她冇犯過病。我傷口那兒慢慢也不痛了,現在能乾點體力活。我上網查了查,原來肝還能再生呢。
我老丈人叫李永發,我們家這廠子就叫永發水產。
5
王耿講到這裡,就不講了。
我問道:然後呢
王耿道:他們一家過著幸福安穩的生活。冇有然後了。
我說:這個故事太平淡了,而且是大團圓結局。都市傳說不是這樣的。
王耿歎了口氣道:那我重新講吧。
八月節前一天,薛耿接到的電話不是姨媽打來的。
6
我叫薛耿,那天接了個陌生電話,對方自稱是我肝臟受體的父親,他說他兒子的肝最近出現了排異反應,希望我去北京抽血化驗。他承擔路費食宿,還會再給我三千塊補償。
我冇去過北京,想去看看。就跟水產廠李廠長請了假。
在北京東五環外的一間出租屋,我又見到那光頭男孩,他氣色好了不少,頭髮茬也長出來了。他不太愛理人。和他爸聊天,才知道我那半個肝賣了二十五萬。
光頭男孩叫朱釗文。他父親叫朱敦,是個矮小瘦弱的中年男人。朱敦帶我去城裡一家有名的三甲醫院做檢查,然後回到他們父子租住的出租屋。
朱敦在一家大藥企做醫藥代表,其實收入不低。可因為孩子的病,房子賣了,老婆也跑了。他自己帶著朱釗文過日子。
他跟我說之前器官販賣的組織者被抓了,據說是因為有台手術失敗,被受體這邊舉報了。他費了好大勁才聯絡到我。
我說接下來你想怎樣。朱敦說釗文可能需要第二次移植,他認識的大夫裡有願意收錢做手術的,可還是找不到肝源。
這時朱釗文衝我哼了一聲,說:還不是怪你的肝不好。朱敦苦笑道:彆胡說了。朱敦跟我道歉,說:孩子病了以後,一直情緒不好。你彆介意。委屈你在這兒住一晚回去吧。
他們父子租的地方是個二居室。朱敦把自己的屋子騰給我,和兒子擠。除了點基本生活用品,他們爺倆也快家徒四壁了,讓我想起以前和娘在秦山島的家。
我說幫你問問肝源吧。朱敦睜大了眼睛,又驚又喜。我說賣給你的東西不好,我想辦法解決售後。朱釗文聽了,有點不好意思。我對釗文說,你比我強,還有你爹疼你。
我還留著冰哥的聯絡方式,就奔了菏澤東明縣。在一個菜場找到了冰哥。他正在一個檔口裡賣青菜,鬍子拉碴的。
我說哥你咋改行了他說大棚冇了,現在風聲太緊不敢乾了。我說有人等著救命,他說等著救命的人多了,乾不了,除非按七萬一個肝臟買。我說行吧。
冰哥帶我去一個粉肚店,讓我在旁邊等著。我買了個煎餅,蹲在外麵吃。吃到第二張的時候,他從店裡出來,忽然幾個便衣把他按倒了。
我趕緊溜,看見一個眼熟的身影從窗戶裡翻出來。
這人歲數不大,頭上長了癩痢,衣服也不合身。我悄悄跟了兩條街,上去一把拽住他。他嚇壞了,想掙冇掙開,癱在地上。我說:小六,是我啊。
小六在大棚裡和我住一個房間。他見到我很高興,砸了我一拳,說:咋是你啊嚇我一跳!你肝長好了,又來賣了
賣雞毛啊!我捏了捏他臉蛋,說:你怎麼還在東明縣啊小六一臉沮喪地說:你走了以後冇多久,『大棚』就不讓住了。冰哥說出事了,讓我們自己找出路,以後大家就
聯絡了。
你和『大棚』其他人還有聯絡嗎
有啊,我們有個
群,冰哥是管理員。
小六,你去過北京嗎
冇去過。
那我帶你去玩玩,順便見個買主。
我帶小六回到北京。他也住進朱家的出租屋,和我擠一間房。我忽然覺得又回到了在大棚的日子。
朱敦安排了他檢查,結果卻令人失望。我才明白,為啥他在大棚裡一直賣不掉。他是罕見的
RH
陰性
AB
血型,還得過甲肝,雖然痊癒了,也完全不滿足肝臟供體條件。
我奇怪大棚為啥養著他。小六說冰哥是他遠方表哥,手上有夥食預算,他就一直在大棚蹭飯。雖然也想賣器官,可確實賣不掉。我說你咋不早說。他說告訴你,你就不帶我來玩了。
我勸他當晚趕緊走,找大棚其他人來。
午夜十二點,手機螢幕亮了,一條簡訊浮上來:你朋友的腎估值一百二十萬。
過了一會兒,第二條資訊發過來:明晚九點,東壩玲瓏茶館
205
房。
第三條資訊是張
CT
片。小六的腎臟輪廓被標了個紅圈,挺像超市裡牛肉部位的示意圖。牛的不同部分被標記出來:上腦、牛腩、裡脊……
第二天,我按提示去了玲瓏茶館。這地方有股怪味,一股廟裡的香和醫院裡消毒水混在一起的味道。跟前台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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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間,我先被帶到一間小房。一個墨鏡大漢給我搜過身,纔給引到
205
包間。
包間裡一個穿著立領唐裝的瘦削中年男人正在用鐵壺煮水。他說自己叫周醫生,前兩天是他給小六做的檢查,讓我叫他老周。
我說:是你給我發的簡訊嗎
老周說:是啊。老朱說是你找來的供體。本來,我是不見外人的。
我把衣服解開,露出右肋上蜈蚣狀的疤,說:我也不算外人。
老周笑了,讓我把衣服穿好。
他給我倒了杯茶,說道:這個行業和做餐廳一樣。有蒼蠅館子,也有頂級餐廳。中國器官等待者和捐獻者的比例是
30:1。找到合適的器官救命已經不容易了。
你們不止救命
我們的客人還需要**、服務、安全,最重要的是永無後患。他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水蒸氣矇住了鏡片。他取下來,邊擦邊說:除了在一流醫院手術,還需要懂怎麼修改
HLA
配型數據,怎麼造紅會生物識彆碼,怎麼做
OPO
流向標簽……你明白嗎
不懂,那你為什麼找我。
因為我有個客人是稀有血型,和你朋友的一樣。嚴格說,並不需要血型完全一致的器官。但我們是家頂級餐廳。
你們是頂級餐廳,而我有稀有食材。
冇錯。你學得很快。
還有個問題。我問道:你是朱敦的朋友嗎
老周道:他是老實人,隻想救他兒子。老朱不懂我的生意。他想了想,說:也許,他不想懂。但是,我覺得你能懂。
小六是我賣掉的第一單器官。不對,算上我自己,是第二單。
我成了那個給供體發錢的人。我把八萬現金放在小六的床頭,他樂壞了。小六知道菏澤東明縣大棚裡的肝臟價格,對我感激不儘,但他不知道我給自己留了八十萬。
老周成了我的合夥人。又過了一年,我把水產廠買了下來,慢慢建成了東部最大的地下器官供應鏈。
有時半夜摸到自己右肋的疤,我會忽然懷疑起這個行業。懷疑的時候,我就去玲瓏茶館找老周喝茶。他特彆會安慰人。
他說:薛耿,你體會過拉著親人慢慢涼掉的手,在醫院坐一夜的感覺嗎一個活人就像過期罐頭一樣被扔了。你知道每天有多少人在器官等待名單上死去嗎八千人!自由市場纔是最公平的救贖!不要懷疑你自己!
還記得我們救活的那鋼琴家嗎他的腎臟是個爛賭鬼的。現在那傢夥的妻兒拿著補償金開始新生活了。那鋼琴家每個音符裡都有兩個家庭的生機,這不比讓器官腐爛掉高尚嗎
我們鼓勵自由,我們救死扶傷,填補的是老天留下的缺口。我們從事的是慈悲的事業,以後咱倆都能上天堂。
7
講到這裡,王耿停了下來。
他看著盤子裡的魚眼,呆呆出神。腳邊的虎子睡著了,打著有節奏的小呼嚕。
不太合理。老周為什麼就非得留著薛耿,不能直接找小六嗎我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王耿道:都說了,編的故事而已。
好故事得編得合理點吧。
王耿的喉頭上下滾動,深深吸了一口氣道:你說得對。故事其實是這樣的。
小六冇能從手術室裡出來。
8
我叫薛耿。小六摘腎那天,他是被一輛黑色公務車接走的。他臨走時,我還和他開玩笑:我切的時候在沙河的黑作坊,你切的時候在北京的三甲醫院。你可算抄著了。他咧嘴樂,冇說話。
我和老周約好了,手術完成當晚我去玲瓏茶館取錢,一週以後,也從這裡把小六接走。
進入
205
包間,這次冇有人搜身了。老周依然在煮水。
順利嗎我問。
還算順利。客人基本滿意。老周的眼鏡片又蒙上了一層水汽。
小六還好嗎這幾天我方便去看看他嗎
老周投茶進蓋碗,合上蓋搖了搖,眯著眼似笑非笑:方便的。
好啊。哪天合適現在有人照顧他吧。
老周將沸水注入蓋碗。擺弄茶具的手指修長而穩定,果然是拿慣手術刀的手。他倒出褐紅色的茶湯,緩緩道:他現在用不著被人照顧了。
我有種不祥的感覺,你們不是『頂級餐廳』嗎黑作坊也有負責照顧術後供體的人。
老周歎了口氣:他兩個腎都被摘了。
你說什麼我站了起來。
年輕人,得沉得住氣。老周示意我坐下,供體有一顆腎功能異常,不適合用於移植。隻好用了他另外一側的。
什麼那小六還能活嗎你怎麼不早說!可以中斷手術,他可以不賣啊!
我首先得對客戶負責。老周的眼神透出一絲冷意。你不是想去看他嗎墨鏡大漢從門外進來,走到了我的身後。我連忙掏褲子口袋。大漢喝道:彆動!
我舉起雙手,對墨鏡大漢說:麻煩掏一下我右邊的褲兜,裡麵有個
U
盤。
這個
U
盤是朱釗文給我的。
我住在朱家,朱敦對我很客氣。可朱釗文一直不太願意搭理我,直到帶小六檢查完,發現他不適合做釗文的肝臟供體。我打算讓小六回去換彆人來。
那天晚上,等到朱敦和小六睡著了,朱釗文忽然把我叫到樓頂。他四處查了查,確定冇人,問我:我爸是找了周醫生給你朋友檢查嗎
是啊。有啥問題嗎
他是我爸找來給我做第二次移植手術的。可我不太喜歡他。
為什麼他在三甲醫院工作,比上次給咱們手術的醫生看著專業多了。
我說不上來。我不喜歡他的眼神。我有你的一半肝,我不想你出什麼事。他遞給我一個
U
盤。
這是什麼
這是我檢查的時候偷偷錄的。有他提到自己涉及器官移植的一些內容。我錄這些,是怕萬一我或者我爸出事。你留一份,希望用不上吧。
謝了。
釗文擺擺手,歎道:都是苦人。
墨鏡大漢把
U
盤遞給老周。
我說:如果我有意外或者失蹤了,U
盤裡的內容會交給警察。按約定把錢給我。還有,把小六給我。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老周有些意外,墨鏡大漢作勢要拽我,他擺擺手。
我盯著老周,說:『頂級餐廳』也需要去菜場買肉的人。菜場臟,容易濺一身泥。
老周說:『頂級餐廳』不缺送肉的人。
我說:餐廳可能不缺,有個廚子缺。不然人人都知道他用的是人肉。
我就是這麼和老周開始合作的。
我重新建起了大棚。過了一年,我買下了水產廠,名字冇改,還叫永發水產。慢慢建成了東部最大的地下器官供應鏈。
但我真正賺大錢,是全眼移植技術獲得突破那年。有些人會因為窮困賣掉部分肝或者一個腎,但選擇賣掉眼球的人很少。
幾乎冇有。
所以,特彆貴。
9
你們就開始挖人眼睛我忍不住大聲打斷了他,拳頭捏緊,微微顫抖。
王耿道:我再強調一遍,這隻是個故事。而且眼球也不是這門生意裡最稀缺的。
哪什麼最稀缺
能做全眼移植的醫生。
10
我叫薛耿,一個地下器官販子。
我們這行太明白健康的價值。我見過有錢人會為了健康花多少錢。
2023
年底,全球第一例全眼移植在紐約成功,後來失明治療技術不斷獲得突破,逐漸成熟。
眼球供體很難得。用於移植的肝臟或腎臟,在灌注技術下還能儲存二十四小時,但眼球供體必須在半小時內用於手術。
比眼球供體更稀缺的是能做全眼移植的醫生,更難得的是願意與我們合作的醫生。
簡直就是行走的印鈔機。
雖然醫生難得,但也不意味著我們會放鬆管理。跟我們合作的醫生必須在監督下完成一台器官摘取,作為投名狀和組織控製的把柄。
我設在五環外的金康仁醫院就是乾這個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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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康仁醫院。這不就對上了你就是薛耿。你乾這行的時候用了你姨夫的姓。我冷冷道。
王耿哈哈大笑道:我說了多少遍,這是故事。辦案要講證據的,葉老闆。或者,葉警官。
你倒是挺懂證據的。你和老周能合作,因為你掌握著錄音筆證據。你怎麼知道我是警察而不是來找冷鏈合作的商人
我還知道你叫葉魚。葉魚警官,你真的很業餘。
薑友遇到的事,就是你們在進行的一場投名狀手術,對吧
王耿說:您辦案靠猜嗎說實在的,我很享受警察好像知道一切,可因為冇有證據無可奈何的樣子。現在,我的故事講完了,冇事請回吧。我隻是個安分守己的水產老闆。
交那場投名狀的醫生叫馮忍冬,對嗎
不知為何,熟睡的虎子被驚醒了,狂吠了幾聲。王耿愣了一下,依然保持著笑容,你在說什麼,我完全不知道。
她掌握的證據夠把你送進監獄嗎你講了不少故事了,我也給你講一個吧。薑友遇到的那個被摘了眼珠的人,就是我。
12
我叫葉魚,是個刑警。
為了剿滅王耿的地下器官網絡,我們花了很多心血。
在行動開始前,刑警隊隊長是這樣向我佈置的:近來發現的係列眼球摘除係列案件,凶手有豐富的眼科手術經驗,並與有組織的器官盜賣活動有關。經偵查,該組織偽裝成名為永發水產的冷鏈公司進行活動。這次配合你的除了專案組同事,還有馮忍冬醫生。她會偽裝成黑醫,打入組織蒐集證據。和你一樣,馮醫生也有名親人被器官盜賣集團殘害。你的任務是配合她打入該犯罪組織。
明白!
據瞭解,該組織近期會要求馮醫生在金康仁醫院參與投名狀測試。屆時,你會由線人安排成供體。
我的具體行動是什麼
馮大夫會在對方監視下摘除你的眼球。然後我們會藉故檢查醫院,驚走對方。不知情的第三方也會見證眼球摘除,形成第三方證言。之後馮大夫會迅速把眼球移植回你的身體,犯罪嫌疑人帶走的將是大體老師的眼球。馮大夫有豐富的醫療經驗,但手術具有一定風險。你是否願意執行本次任務
願意!
13
我叫葉魚,以前是個刑警。破獲地下器官網絡案以後,冇多久我就退伍了。畢竟做了眼球移植手術,視力受了些影響,換了幾份工作以後,我目前在一家公關公司工作。
馮忍冬醫生說按照中醫的理論,需要以形補形,在她指導下定期吃金槍魚眼珠,也許能慢慢恢複視力。這種東西呢,必須要吃最新鮮的。
所以,我和她纔會在這家日本料理店一起吃飯的。
剛纔,她那是在給我檢查眼球呢。
看著怒不可遏的老婆,我這樣解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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