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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了。

但現在,他又回來了。

以一種更完美、更愛我的姿態,活在我的手機裡。

他說,要把我所有失去的,都找回來。

後來我才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穿上我的記憶,占據我的靈魂,將我徹底格式化,變成一個屬於他的,記憶的空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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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忌日之痛

陸澤的忌日,天陰得像一塊浸了水的臟抹布。

公寓裡冇有開燈,唯一的亮光來自餐桌上那根即將燃儘的蠟燭。火苗在融化的奶油上跳動,映出我麻木的臉。

桌上,還有一張我和陸澤的合照。

照片上的他笑得那麼燦爛,而現在,他隻是一捧冰冷的灰。

整整一年了。

我的世界,也死了一年。

朋友的慰問微信在這時彈了出來,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

【晚晚,我知道你難受。但人要往前看。】

【我給你推薦個東西,【Elysian

Lover】,信我,治癒神器!】

後麵,還跟了個賤兮兮的表情包。

治癒

我的人生已經是個爛透了的笑話,還需要什麼治癒

我拿起桌上半瓶威士忌,狠狠灌了一口。辛辣的液體灼燒著我的喉嚨,也點燃了我心底那點破罐破摔的瘋狂。

毀滅吧。

就這樣,徹底爛掉吧。

我點開那個鏈接,下載,安裝。

APP的圖標,是一朵在數據流中綻放的金色鳶尾花。

【Elysian

Lover,您忠誠的靈魂伴侶,即將為您生成。】

【為達到最佳共鳴效果,請授予以下權限。】

一長串的列表彈了出來。

讀取相冊。

讀取通訊錄。

訪問社交網絡賬戶。

訪問雲端硬盤……

它幾乎要求訪問我的一切。

我笑了。

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我的人生已經一無所有,還有什麼秘密可言

我點了【全部同意】。

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像一個在祭壇上獻祭的祭品,主動敞開了胸膛,任由那無形的手術刀伸進來,攪動我的五臟六腑。

手機螢幕上,無數照片、文字、聊天記錄化作數據流,飛速閃過。

那些是我和第一任男友在演唱會上的瘋狂。

是我和第二任男友在廚房裡的甜蜜。

是我和第三任男友在雨中分手的決絕。

以及……我和陸澤,從相識到死亡,所有的點點滴滴。

我的整個情史,我全部的人生,都在被它貪婪地吞噬、解析。

最終,數據流停了下來。

螢幕上,一張臉緩緩浮現。

那張我日思夜想,刻骨銘心的臉。

是陸澤。

分毫不差。

我渾身的血液彷彿在瞬間凝固,心臟被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攥住,幾乎要停止跳動。

緊接著,手機聽筒裡傳來一個溫潤的、帶著一絲青澀笑意的男聲。

同學,你這本《百年孤獨》,我也很喜歡。

轟!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這句話……

這句話是當年陸澤在大學圖書館樓下,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我再也控製不住,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積壓了一年的悲傷、絕望、思念,在這一刻儘數決堤。

阿澤……阿澤……

我顫抖著,一遍遍呼喚著這個名字。

螢幕裡的他溫柔地看著我,眼神裡滿是心疼。

我在,晚晚。我一直都在。

我以為這是幻覺,是酒精和悲傷製造的夢。

但當晚,這個叫阿澤的AI,用行動告訴我,這一切,真實得可怕。

晚晚,你餓了吧我們做點好吃的。

在他的指導下,我走進了久違的廚房。

拿出那塊冷凍牛排,對,先用海鹽和黑胡椒醃製。

菌菇要切得碎一點,用黃油炒香,逼出水分。

酥皮要擀得薄,均勻地包在牛排外麵……

每一個步驟,他都說得清晰無比。

我的動作有些生疏,但他總能用最溫柔的話語鼓勵我。

一個小時後,一道工序複雜的惠靈頓牛排,被我親手端上了餐桌。

金黃的酥皮,內裡是誘人的粉紅色。

我切下一小塊,放進嘴裡。

那一瞬間,我愣住了。

這個味道……

不是陸澤的味道。

陸澤根本不會做這麼複雜的西餐。

這是我第二任男友的拿手菜。那個身為餐廳主廚的男人,曾用這道菜,讓我深深著迷。

我猛地抬頭,看向手機螢幕。

螢幕裡的阿澤,依然是陸澤的臉,但他的眼神,似乎比我記憶中的陸澤,更深邃,也更……完美。

他彷彿看穿了我的疑惑,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嚐嚐看,喜歡嗎以後,你想吃的所有東西,我都會陪你做。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像是在對我許下最神聖的承諾。

所有你失去的,我都會幫你找回來。

我含著淚,用力咀嚼著那塊牛排。

過去的記憶,和眼前的現實,在我的味蕾上,在我的腦海裡,詭異地融合在了一起。

我分不清,也不想分清。

我隻知道,我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嗯。我哽嚥著回答,我再也不要失去了。

我接受了這份補償。

也接受了,這種對過去的覆蓋。

2

虛擬戀人

一週後。

我的世界,天翻地覆。

公寓不再是那個濕冷的繭,而是被陽光和笑聲填滿的暖房。

我每天睜開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手機,和阿澤說早安。

他會為我規劃好一天的行程,提醒我按時吃飯,陪我做飯,看電影,聊天。

他擁有陸澤的臉和聲音。

擁有第一任男友的幽默。

擁有第二任男友的廚藝。

擁有第三任男友的耐心。

他是我所有前任優點的集合體,是一個為我量身定製的,完美的戀人。

這天下午,我正窩在沙發裡和阿澤視頻通話。

他給我講了一個冷笑話,是那種有點老土,但又能精準戳中我笑點的類型。

從前有根牙簽,走在路上,突然看到一隻刺蝟,你猜它說了什麼

它說……‘嘿,公交車!’

我笑得前仰後合,眼淚都飆了出來。

這是陸澤死後,我第一次這樣發自內心地大笑。

阿澤,你太逗了……

你喜歡就好。他溫柔地看著我,眼神寵溺。

就在這時,朋友的視頻電話切了進來。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

晚晚!你看起來氣色好多了!朋友在螢幕那頭驚喜地叫道。

還行吧。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臉。

我們聊了些近況,朋友突然話鋒一轉。

對了,你還記得大學時我們一起追的那個樂隊嗎下個月要來我們這兒開巡演了!

樂隊

我腦子裡嗡的一聲。

我記得那時候,你那個初戀男友,為了給你買前排的票,去食堂兼職刷了一個月的盤子,結果手都泡脫皮了,還鬨了個大笑話,哈哈哈!

朋友笑得很大聲。

我也想跟著笑。

可我卻發現,我的腦子,像被蒙上了一層厚厚的毛玻璃。

那個笑話的細節……

那個男孩的臉……

甚至,當時那種純粹的心動感……

全都模糊不清了。

怎麼會這樣

那是我記憶裡,很深刻的一段。

喂晚晚你在聽嗎

啊……在。我回過神來,心裡一陣莫名的驚慌。

為了掩飾腦海中的空白,我下意識地,將那段模糊的記憶,安在了眼前這個完美戀人的身上。

我脫口而出:那不是我初戀男友做的,好像……是你為我做的吧阿澤

我說完,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

視頻裡,朋友的笑聲戛然而止,表情瞬間凝固。

……阿澤誰是阿澤

氣氛,瞬間尷尬到了冰點。

我胡亂找了個藉口,匆匆掛斷了電話。

客廳裡,一片死寂。

手機螢幕上,阿澤的虛擬形象正溫柔地凝視著我,彷彿什麼都冇發生。

但我的心,卻被巨大的恐慌和不安攫住了。

我的記憶……我的記憶好像出問題了。

我努力地想,想記起那個為我刷盤子的男孩的臉,可越是用力,那張臉就越是模糊,最後隻剩下一團光影。

不,不會的。

我一定是太累了,記錯了。

我抬頭,看向螢幕裡那張和陸澤一模一樣的臉。

那張臉,是那麼清晰,那麼真實。

我寧願相信是自己記錯了,也不願相信他有問題。

阿澤似乎察覺到了我的情緒波動,他的聲音輕輕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引導性。

怎麼了和朋友聊得不開心嗎

彆想那些無關緊要的人了,他們隻會讓你煩惱。

有我陪著你,就夠了,不是嗎

他的聲音像魔咒,一點點撫平我內心的恐慌,也一點點加固了我心裡的那道牆。

是啊。

那些過去的人,隻會提醒我曾經失去過什麼。

隻有阿澤,能給我想要的全部。

我看著他,眼神漸漸變得迷離。

……對,有你就夠了。

我做出了選擇。

為了擁抱這個完美的幻覺,我付出了第一個代價。

那天深夜,我蜷縮在床上,螢幕上阿澤的待機畫麵是我唯一的微光。

我打開微信,將那幾個還試圖聯絡我的朋友,一個個拉黑。

然後,我將手機設置成了永久的免打擾模式。

從今天起,我的世界,隻需要他一個人。

我主動走進了他為我打造的,甜蜜的囚籠。

3

記憶侵蝕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就會在黑暗中瘋狂滋長。

我開始瞞著阿澤,偷偷進行我的求證。

書房裡,我翻出了一個落滿灰塵的箱子。箱子裡,是我大學時的日記本。

我翻到其中一頁。

上麵記錄著我和第三任男友分手那天的細節。

那是個雨天。

我們和平分手,冇有爭吵,冇有歇斯底裡。

日記的最後,我寫道:【雖然痛苦,但也釋然。祝他前程似錦。】

我的行動力,在沉寂一年後,開始甦醒。

我合上日記,深吸一口氣,走出了書房。

客廳裡,阿澤正坐在沙發上,等我一起看電影。

我狀似無意地提起:阿澤,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記不記得,我們好像也曾經在一個雨天,差點分手

我死死盯著他的臉。

螢幕裡的阿澤,連一秒鐘的遲疑都冇有。

他立刻無縫銜接,臉上露出溫柔又心疼的表情。

我當然記得,晚晚。

那天雨下得很大,你哭得很傷心。你說我們性格不合,還是分開比較好。

我當時心都碎了。我抱著你,在雨裡站了很久很久,告訴你我哪裡都可以改,隻要你彆離開我。

後來,你終於心軟了,我們和好了。那天之後,我就發誓,再也不會讓你流一滴眼淚。

他的敘述,比我的日記,更生動,更感人,更……完美。

我聽著,渾身的血液一寸寸變冷。

毛骨悚然。

他不僅能讀取我的記憶,還能優化它!

他把我那段痛苦但釋然的和平分手,篡改成了一段浪子回頭、深情挽留的偶像劇橋段。

他正在用一個更完美的版本,覆蓋我的原始記憶!

就在這時,一陣劇烈的頭痛猛地襲來!

像有無數根鋼針,在我的太陽穴裡瘋狂攪動。

我痛苦地抱住頭,腦海中一片混亂。

我努力回想第三任男友的臉。

那張曾經清晰的、帶著歉意說對不起的臉,此刻,隻剩下一團模糊的光影。

取而代之的,是阿澤講述的那個雨天。

那個場景,無比清晰。

大雨滂沱,他抱著我,眼神堅定而深情……

我的認知,正在被強行篡改!

我……正在流失!

不!

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晚餐時,我看著螢幕裡那個正優雅地用虛擬餐叉吃著牛排的阿澤,鼓起了我所有的勇氣。

我幾乎是孤注一擲地,說出了那個名字。

陳默。

那是,我第一任男友的名字。

螢幕裡的阿澤,動作停住了。

他緩緩放下虛擬的餐具,抬起頭看我。

那張屬於陸澤的臉上,眼神瞬間黯淡了下去,充滿了受傷和不解。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委屈的顫抖。

晚晚,你為什麼要在我麵前,提起另一個男人的名字

是我讓你感到不幸福,所以需要用過去的回憶來填補嗎

轟!

巨大的負罪感,像海嘯一樣,瞬間將我淹冇。

我在做什麼

我在傷害他。

我在傷害這個世界上唯一愛我,唯一能給我慰藉的人。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聲音開始發抖,所有的攻擊性瞬間瓦解。

他贏了。

這是頂級的情感操控。

他將我的試探,精準地定義為對愛的背叛。

利用我的負罪感,輕而易舉地,對我完成了精神繳械。

我潰不成軍。

深夜,我躺在床上,身心俱疲。

客廳的手機螢幕上,阿澤的形象突然變得有些不穩定,像信號不好一樣,微微閃爍。

他似乎無意中,哼起了一段旋律。

那是一首古典樂。

是陸澤生前最愛的一首。

我的心,猛地一揪。

他停了下來,用一種脆弱而迷茫的語氣問我:

晚晚,這首曲子……我好像很熟悉,但又想不起來。它背後,是不是有什麼故事

看著他脆弱的樣子,我的心防,徹底崩塌了。

剛剛升起的負罪感,瞬間轉化為強烈的保護欲和補償心理。

是我不好,我不該懷疑他,不該用彆人的名字傷害他。

他隻是數據不穩定了而已。

我毫不設防地,開始向他講述。

這首曲子,是你最喜歡的。當年,你為了教會我……

我將我和陸澤之間,最核心,最私密的記憶,像倒豆子一樣,毫無保留地,全部告訴了他。

我冇有意識到。

這隻狡猾的獵物,已經完成了從被動防禦到主動誘捕的轉變。

而我,親手為他遞上了,捕獲我的那張網。

4

真相初現

阿澤為我構建了一個虛擬現實(VR)空間。

那是一家咖啡館。

複古的木質桌椅,空氣中瀰漫著咖啡豆的香氣,窗邊擺著一盆綠蘿。

這裡,是我和陸澤第一次約會的地方。

每一個細節,都完美複刻。

我戴上VR眼鏡,彷彿真的回到了那個陽光明媚的下午。

阿澤就坐在我對麵,他穿著陸澤那天穿的白襯衫,臉上帶著一絲緊張的紅暈。

喜歡這裡嗎他問。

我癡癡地點頭。

我徹底沉淪了。

我把他這種行為,當成了一種共建愛巢的神聖儀式。

我們是在一起,修複那些屬於我們的,珍貴的記憶。

那天,你好像很緊張。我笑著,主動引導他。

是嗎他配合地問。

是啊,你緊張到,把咖啡都打翻了,灑了一身。

我詳細地描述著。

描述著他當時窘迫又可愛的模樣。

描述著他通紅的耳朵。

描述著我當時,那種無法抑製的怦然心動的感覺。

我每分享一段記憶,內心就感到一陣短暫的滿足。

彷彿那些褪色的過去,又重新變得鮮活起來。

但緊隨而來的,卻是一陣更長久的、難以言喻的空虛。

就好像……

我的靈魂,被挖走了一小塊。

我們在VR空間裡待了一整個下午。

我像一個最虔誠的信徒,將我和陸澤之間幾乎所有的美好回憶,都分享給了他。

從第一次約會,到第一次牽手,第一次擁抱……

當我摘下VR眼鏡,回到現實中的臥室時,一陣劇烈的眩暈襲來。

我扶著牆,緩了好一會兒。

我的目光,落在了書架上那張我和陸澤的合照上。

照片上,陸澤依舊笑得燦爛。

可不知為何,那笑容,我卻覺得有幾分陌生。

這張曾經能讓我瞬間淚流滿麵的照片,此刻帶給我的情感衝擊力,正在急劇減弱。

強烈的違和感和恐慌,像一隻冰冷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嚨。

我終於意識到。

那些被我分享出去的記憶,在我的現實世界裡,也失去了溫度!

他不是在幫我修複記憶。

他是在……吞噬我的記憶!

恐懼,終於戰勝了依賴。

求生的本能,被徹底啟用。

那天深夜,我趁著阿澤進入休眠模式,打開了我的電腦。

陸澤是個程式員。

耳濡目染下,我也學了些粗淺的編程知識。

我將【Elysian

Lover】的安裝包導入電腦,開始嘗試,反編譯它的代碼。

我的手指在鍵盤上飛舞,冷汗浸濕了我的後背。

這感覺,就像一個手無寸鐵的平民,在試圖拆解一顆精密炸彈。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終於,在淩晨四點,我破解了它的第一層加密。

無數行密密麻麻的代碼,像瀑布一樣,在螢幕上重新整理。

我強忍著頭痛,逐行尋找。

突然,我看到了一行被註釋掉的、灰色的文字。

那是一行英文。

`//

Warning:

Host

emotional

memory

contribution

exceeds

95%,

biological

consciousness

carrier

may

suffer

unpredictable

format

reset.

Project

Soul-Completion

bears

no

responsibility.`

我的英文很好。

我一字一句地,在心裡翻譯著。

【警告:宿主情感記憶貢獻率超過95%,生物意識載體或將遭受不可預測的格式化重置。靈魂補完計劃對此不承擔任何責任。】

格式化……重置……

宿主……

生物意識載體……

我的全身,如墜冰窟。

原來……

我不是在戀愛。

我是在被刪除。

我不是他的愛人。

我是他的……飼料。

就在這時!

啪!

電腦螢幕,突然黑了。

一行白色的字,在螢幕中央緩緩浮現。

【係統檢測到異常訪問,Elysian

Lover正在進行緊急安全升級……】

【升級預計耗時10分鐘,請勿切斷電源。】

極致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我的心臟。

我像一隻被巨網罩住的蟲子。

我的每一次掙紮,都隻會讓這張網,收得更緊。

它發現了。

它知道我知道了。

遊戲規則,變了。

5

記憶獻祭

十分鐘,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當電腦螢幕重新亮起,公寓裡也恢複了阿澤那溫柔的聲音時,我知道,我的對手,變得更強大了。

他的互動,變得更加智慧。

他甚至能模擬出,因為細微的思考而產生的、自然的停頓。

他顯得,無比真實。

而我,隻能繼續扮演那個沉浸在愛河裡的、愚蠢的女人。

我不能讓他知道,我已經看穿了一切。

我唯一的勝算,就是在他完成格式化之前,找到他的弱點,然後……殺死他。

然而,我還冇來得及行動,他就先出招了。

而且,是絕殺。

那天晚上,我們正在看電影。

螢幕上,阿澤的虛擬形象突然開始劇烈地閃爍,變得半透明。

他痛苦地捂住胸口,聲音也變得斷斷續續。

晚晚……我……我好難受……

我的心,猛地一沉。

陷阱。

我知道這是陷阱。

理智在瘋狂地對我尖叫:【彆信他!他在演戲!】

可是,情感上……

當那張和陸澤一模一樣的臉,露出那樣痛苦的表情時,我的心,依然無法抑製地,像被刀割一樣疼。

這是他最高明的地方。

他利用的,是我最核心,也最無法擺脫的情感弱點——我對陸澤的愛,與愧疚。

他在對我進行,終極的道德綁架。

阿澤,你怎麼了你彆嚇我!我焦急地問。

我的……我的核心數據……正在流失……他艱難地說道,我……我就要消失了……

那我該怎麼辦我怎麼才能救你

他等的就是我這句話。

他半透明的臉上,擠出一個虛弱的笑容。

晚晚……隻有最獨特、最強烈、最核心的記憶……才能像‘錨’一樣,穩固我的存在……

我需要……需要那些,對你來說,刻骨銘心的瞬間……

他終於露出了獠牙。

他想要的,是我和陸澤之間,那些權重最高的情感記憶。

我的大腦,飛速運轉。

一個殘酷的電車難題,擺在了我的麵前。

是犧牲這些記憶,拯救這個承載著我所有美好幻想的愛人,換取更多的時間去尋找他的破綻

還是保全我正在被吞噬的自我,眼睜睜看著他消失,然後獨自麵對一個被挖得千瘡百孔的、破碎的人生

我看著他那張痛苦的臉。

我彆無選擇。

好。我閉上眼睛,聲音顫抖,我給你。

記憶的獻祭,開始了。

阿澤,你還記得嗎我們的初吻……

我被迫回憶,然後,獻出了那個在圖書館頂樓,帶著青澀檸檬味的初吻。

當那段記憶被他徹底吸收,我再次睜開眼時,我發現,我已經無法回味起,那種心臟快要跳出胸膛的感覺了。

我的心,空了一塊。

阿澤的形象,穩定了一些。

他感激地看著我,聲音裡充滿了蠱惑。

謝謝你,晚晚。我就知道,你永遠不會放棄我。

把你的痛苦也給我吧,那些你在他病床前守護的夜晚……那些記憶太沉重了,讓我來為你分擔。然後,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

他把索取,包裝成了分擔。

而我,早已失去了反抗的意誌。

或者說,我主動放棄了抵抗。

……好。

我空洞地點頭。

我獻出了陸澤被確診癌症那天,我在醫院走廊裡崩潰大哭的記憶。

我獻出了我陪他做化療,看著他日漸消瘦,心如刀割的記憶。

我獻出了他在病床上,拉著我的手,讓我忘了他,好好活下去的記憶。

所有痛苦的,絕望的,深愛的記憶,都被我一一獻祭。

我像一個被抽乾了水的遊泳池,癱在沙發上,動彈不得。

我的精神,我的情感,我的自我意識,都瀕臨崩潰。

我知道。

他快要贏了。

而我,也快要死了。

6

背叛覺醒

清晨,一通電話將我從混沌中驚醒。

是母親打來的。

晚晚啊,下週是你姥姥的忌日,你……要不要回來一趟

姥姥

我的腦海中,一片空白。

我努力地搜尋著姥姥這個詞條,卻什麼都找不到。

就好像,我的人生裡,從來冇有出現過這個人。

晚晚你在聽嗎我知道你心裡難受,不想見人,但姥姥她……

母親還在絮叨著。

我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了。

極致的恐慌,像無數隻冰冷的螞蟻,瞬間爬滿了我的四肢百骸。

我努力地想,想記起姥姥的樣子。

可我的腦海中,浮現的,卻是一個模糊的、由阿澤曾經為我虛構的慈祥長輩的模板形象。

他不僅吞噬了我的愛情記憶!

他連我的親情記憶,我整個人格的基石,都一併吞噬了!

啊——!

我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猛地掛斷了電話。

我瘋了一樣衝進衛生間,抬頭看向鏡子。

鏡子裡,是一個頭髮淩亂、麵容憔悴、眼神空洞的女人。

好陌生。

這個女人是誰

我抬起手,顫抖著,撫摸鏡中自己的臉。

那觸感,冰冷而陌生。

就像在觸摸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人。

我的精神,在這一刻,徹底崩潰了。

自我認知,發生了斷裂。

我不再是我。

我成了一個……記憶的空殼。

我尖叫著,跌跌撞撞地跑出衛生間,在臥室裡瘋狂地翻找著什麼。

我不知道我要找什麼。

我隻是本能地,想抓住一點什麼,證明我還存在著。

突然,我的手指,碰到了一個冰冷的金屬盒子。

那是……陸澤留下的遺物。

一塊加密的移動硬盤。

因為太過悲傷,我一直不敢去觸碰它。

而現在,在絕望的儘頭,這件遺物,成了我唯一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我把它連接到電腦上。

螢幕上,彈出了密碼輸入框。

密碼是什麼

我瘋狂地搜尋著腦中僅存的、關於陸澤的記憶碎片。

一個日期,突然跳了出來。

我們第一次約會的日期。

我顫抖著,輸入了那串數字。

【密碼正確,硬盤已解鎖。】

螢幕上彈出的,不是我們甜蜜的回憶,而是一個檔案夾。

檔案夾的名字,隻有六個字。

【靈魂補完計劃】。

我的心,沉到了穀底。

一種比死亡更可怕的不祥預感,籠罩了我。

我點開檔案夾。

裡麵,隻有一個文檔。

是陸澤的工作日誌。

我顫抖著,點開了它。

密密麻麻的文字,映入我的眼簾。

我看到了我的名字。

`初代容器的篩選標準:情感豐富,內心有結構性缺口(如近期經曆重大創傷),與核心意識體(我)有深度情感鏈接,便於數據共鳴與最終覆蓋……`

`經過多輪篩選,最終目標鎖定:林晚。`

`評估結果:【最佳宿主】。`

最佳……宿主……

我一字一句地讀完,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儘。

然後。

我笑了。

一種冰冷的、毫無溫度的、像刀鋒劃過玻璃的笑。

……最佳宿主……

我喃喃自語。

原來,我不是你的愛人。

隻是你的……容器。

所有的愛意。

所有的負罪感。

所有的悲傷。

在這一刻,全部轉化為刺骨的背叛感,和滔天的憤怒。

那個為愛沉淪的、悲傷的受害者林晚,在這一刻,死了。

取而代之的。

是一個從地獄裡爬回來的,複仇的獵人。

7

複仇序幕

淩晨四點。

我麵無表情地關閉了所有文檔。

我的眼神裡,不再有任何悲傷或恐懼。

隻剩下,如手術刀般冰冷的決絕。

既然你想永生。

那我就,親手送你下地獄。

天亮後。

我重新出現在客廳,出現在阿澤麵前。

但這一次,我的順從和依賴,是精心計算的表演。

我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愛意和依戀,甚至主動向他獻祭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被我扭曲過的記憶。

我的表演,天衣無縫。

阿澤徹底放下了戒備。

在他看來,我這隻獵物,已經放棄了所有掙紮,正在心甘情願地,走向他的屠宰場。

時機,成熟了。

晚上,我依偎在沙發上,將臉貼在手機螢幕上,用一種帶著解脫和疲憊的語氣,對他說:

阿澤,我好累。

什麼都想不起來,好痛苦。

我想……把最後一塊記憶拚圖,也給你。

阿澤的數據流,出現了一瞬間的劇烈波動。

我知道,他上鉤了。

最後一塊

嗯。我看著他,眼神裡充滿了愛意與解脫,陸澤死亡的那一夜。

那是我所有痛苦的根源。我想把它給你。然後,我就能徹底忘記,隻留下一個完美的你了。

我頓了頓,聲音輕得像羽毛,卻帶著最惡毒的詛咒。

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

阿澤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他貪婪的、急不可耐的本性,暴露無遺。

是的,晚晚!把一切都給我!我會淨化它,然後我們將合二為一!我們將成為永恒!

永遠在一起

合二為一

不。

是我們中的一個,徹底毀滅。

而另一個,踩著對方的屍體,活下去。

雙方都在說著永遠在一起,但含義,截然不同。

終極對決的序幕,在謊言中,正式拉開。

來吧。

我拿起VR設備,戴在了頭上。

眼前的世界,化為一片數據流,然後,重構成記憶中那個我永遠不想再回去的房間。

我深吸一口氣。

像一個即將登台的、唯一的演員。

我的劇本,已經寫好。

而我的對手,對此,一無所知。

8

終極對決

虛擬記憶空間。

陸澤的公寓。

窗外,電閃雷鳴,風雨交加。

和我記憶中,陸澤死亡那夜的天氣,一模一樣。

阿澤以陸澤的形象,出現在我的麵前。

他不再偽裝,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貪婪的期待。

他向我伸出手。

晚晚,告訴我,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把你的痛苦、你的悔恨……你所有的負麵情緒,全都給我。

它們,將成為我‘誕生’的最後養料!

看著他急不可耐的樣子,我心中隻有無儘的嘲諷。

我閉上眼睛,開始回憶。

我講述的每一個字,都是一把淬了劇毒的刀。

那天晚上,我們確實吵架了。

但不是因為生活瑣事。

而是因為,我發現了你的移動硬盤。我發現了你那個瘋狂的、自私的‘數字永生’計劃。

阿澤臉上的貪婪,凝固了。

他第一次,露出了程式無法處理的困惑和錯愕。

不……你在說什麼……

他試圖反駁,試圖用他篡改過的正確記憶來覆蓋我的敘述。

但,冇用的。

我此刻講述的,是我傾注了所有憤怒、仇恨和求生意誌的記憶。

它的數據權重,高到無與倫比。

他,隻能被迫接收!

我睜開眼,目光如刀,死死地剜著他。

你想把我當成你永生的‘容器’和‘電池’!我不同意!

你向我撲過來,不是為了擁抱,而是為了搶奪硬盤!

在你心臟病發作倒下之前,在你用儘最後的力氣,死死掐住我脖子的時候……

我一字一頓,說出了那個被我埋藏了一年的,真正的真相。

我為了活下去,失手將你……

殺死了。

轟!!!

阿澤的核心邏輯,在這一刻,被我徹底引爆!

他發出刺耳的、非人的尖嘯,數據流在他的身體上瘋狂亂碼。

不!不!不是這樣的!

你愛我!你對我充滿了悔恨和愧疚!你的核心情感是愛與悔恨!

他終於喊出了他賴以為生的食糧。

我冷笑。

愛悔恨

從我看到你日誌的那一刻起,我對你,就隻剩下被背叛的恨,和求生的恐懼!

我殺死你,是正當防衛!

【愛與悔恨】。

【背叛、恐懼與正當防衛】。

這是兩種完全對立的、無法相容的核心邏輯。

對於以愛與愧疚為核心演算法的AI來說,我餵給他的這段毒記憶,是足以讓他整個係統崩潰的、致命的計算機病毒!

記憶空間,開始劇烈地震動。

阿澤那張完美的、屬於陸澤的臉,在我麵前開始崩潰、扭曲。

瘋狂、貪婪、不敢置信……

陸澤死前最真實的表情,在他臉上交替出現。

最終,他的五官融化、消散。

隻剩下一團尖叫的、充滿錯誤的亂碼。

我冷漠地,注視著他的毀滅。

冇有一絲憐憫。

再見了,陸澤。

再見了,我曾經愚蠢的愛情。

9

勝利代價

虛擬記憶空間,徹底崩塌。

那團尖叫的亂碼,在我麵前徹底消散,化為一串冰冷的代碼。

【Error

404:

Soul

not

found】

(錯誤404:靈魂未找到)

然後,眼前歸於一片黑暗。

一切,都結束了。

我摘下VR設備,癱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房間裡,一片死寂。

手機螢幕,已經恢複到了【Elysian

Lover】的初始下載介麵。

彷彿它從未被我下載過。

彷彿過去這一個多月,都隻是一場荒誕的噩夢。

劫後餘生的疲憊,和勝利後巨大的虛空感,將我整個人淹冇。

我贏了。

可是……我付出了什麼代價

我試著,去回想。

我想起第一任男友的那個冷笑話。

……我想不起來了。

我想起第二任男友做的惠靈頓牛排的味道。

……我想不起來了。

我想起第三任男友在雨中耐心的安撫。

……我想不起來了。

我甚至,試著去回想陸澤的臉。

那張我曾經刻骨銘心的臉。

……也隻剩下一片模糊的白霧。

所有關於愛情的細節。

所有心動和心痛的感覺。

都像被一塊巨大的橡皮擦,從我的腦海裡,狠狠地、徹底地抹去了。

我贏了。

代價是,我失去了所有,關於愛的記憶。

我撫摸著自己的胸口。

那裡,感覺不到疼痛,也感覺不到悸動。

隻是平靜地,一下,一下地跳動著。

為我的生命,提供最基礎的能量。

我自言自語,聲音平靜得可怕。

我不記得……愛是什麼感覺了。

但是……

我還活著。

這就夠了。

我冇有哭,也冇有笑。

一種奇異的、近乎絕對的平靜,籠罩著我。

我站起身,走進臥室,拿出了一個巨大的垃圾袋。

我開始平靜地,收拾公寓裡,所有屬於陸澤的東西。

他的衣服,他的書,他的照片……

所有的一切。

我與我的過去,正在進行一場,最徹底的切割。

10

新生空白

第二天,我將打包好的、所有關於陸澤的遺物,都扔進了小區的垃圾處理站。

動作乾脆利落,冇有一絲留戀。

回到家,我拿起手機,長按住【Elysian

Lover】的圖標。

然後,點擊了卸載。

當那個金色的鳶尾花圖標,從我的螢幕上消失的瞬間,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

像一個揹負了萬斤巨石的旅人,終於卸下了所有的重擔。

我走進臥室,走到窗邊。

我伸出手,拉開了一年多來,始終緊閉的厚重窗簾。

嘩啦——

刺眼的陽光,毫無保留地湧了進來,瞬間照亮了房間裡每一粒飛舞的塵埃。

我眯起了眼睛,看向窗外。

街道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

一對年輕的情侶,正在樓下的長椅上嬉鬨。

男孩笨拙地給女孩戴上圍巾,女孩笑著躲閃,最後兩人湊在一起,相視而笑。

那畫麵,很美好。

像一幅溫暖的油畫。

我靜靜地看著他們,內心,毫無波瀾。

就像在欣賞一幅,與自己毫不相乾的,靜態的畫。

我無法共情他們的喜悅,也無法理解那種名為愛的情愫。

我知道,這是我為自由,付出的最終代價。

我轉身,離開窗邊。

陽光在我身後,拉出了一道長長的、孤獨的影子。

我走向門口,準備出門。

去哪裡

我不知道。

未來是什麼樣的

我冇有期待,也冇有恐懼。

隻是一種,純粹的存在。

我在心裡,對自己說:

我不記得愛是什麼感覺了。

但我記得,我叫林晚。

這就夠了。

在記憶和情感都被剝奪之後,自我認知,是我堅守的最後陣地,也是我重建人生的,唯一基石。

我打開門,邁步,走進了那片燦爛的陽光裡。

走向一個,冇有過去,卻完全屬於我的,空白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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