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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月變驚魂
音樂節的餘浪仍在空氣裡震顫,震耳欲聾的低音炮終於停歇,但它的餘威仍像一頭蟄伏巨獸的心跳,沉悶地撞擊著大地,也撞擊著林夏的胸腔。空氣裡混雜著汗味、酒精、塵土和青春荷爾蒙發酵後的特殊氣息,幾乎讓她窒息。她被人潮裹挾著,身不由己地向前流動,後背緊貼著一個陌生男孩汗濕的T恤。那濕漉漉的棉質麵料,像一塊吸飽了水的海綿,黏膩地貼在她的皮膚上,讓她極不舒服地縮了縮肩膀。
她費力地從依然興奮躁動的人群中擠出,在冰冷的水泥台階上坐下,長長籲了一口氣,感覺肺部終於能吸入一點不那麼渾濁的空氣。夜風拂過她因激動和悶熱而發燙的臉頰,帶來一絲難得的清涼。她仰起頭,試圖讓混亂的思緒隨著這陣風飄散,視線卻越過下方仍在嗡鳴躁動的人頭,猛地撞進了一片深不見底的夜空穹頂之中。
深藍色的天幕上,星辰密集得不可思議。一彎銀亮的上弦月懸於天心。然而,就在林夏凝望的瞬間,那銀白的月輪邊緣,毫無征兆地洇開了一抹異樣的粉紅——彷彿是從月亮冰冷的岩骨內部滲透出來的,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順著月弧優雅而詭異地向中心蔓延、暈染。
一種難以言喻的悸動,像冰冷的蜘蛛,倏然爬過林夏的脊椎。
快看天上!她幾乎是本能地猛地攥住了身旁一個陌生女孩的手腕,聲音裡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指尖冰涼得不像自己的。
那女孩正低頭看著手機,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地仰頭——
啊——!一聲短促而尖銳的驚叫撕裂了現場的嘈雜,月亮!月亮在變色!
這聲驚叫像一顆投入湖麵的石子。林夏看到,周圍那些還在收拾東西、嬉笑打鬨的人們紛紛停下了動作,一張張臉上寫滿疑惑、好奇、繼而變成難以置信的驚愕,無數道目光齊刷刷地刺向天際。奇景正在上演,粉、橙、青、紫……難以名狀的色彩在月表奔流。
拍下來!快拍下來!這絕對能上熱搜第一!旁邊一個男生亢奮地尖叫著,舉起手機拚命往前擠。林夏看到他臉上充滿了發現獵物的狂喜,完全沉浸在虛擬的流量幻想裡。人群被點燃,更多的人開始向前湧,撞翻了路邊的啤酒箱,金黃色的液體汩汩流淌,與尚未散儘的音樂殘響混合,發酵成一種更瘋狂、更失控的狂歡。
林夏也下意識地摸出手機,指尖卻在觸碰到冰冷螢幕的瞬間僵住了——
她看到,深藍色的夜空背景上,除了那輪詭變的虹月,竟開始飄蕩起絲絲縷縷半透明的光霧!熒光綠、玫瑰紅、檸檬黃……它們如同有生命的彩色煙霞,緩慢而確定地暈開、蔓延。
空氣中,開始浮動著細微的、冰涼的光點,落在她裸露的胳膊上,帶來一種令人不安的輕微麻癢。
更讓她心悸的是,她耳中響起了一種低沉的、持續不斷的嗡鳴,像是從千裡之外傳來的、被層層壓抑的悶雷。與此同時,一種奇異的牽引感自她胸口升起——那感覺無比清晰,像有一根浸透了冰水的棉線,係在了她的心尖上,正不容抗拒地、執拗地向著城市北方的邊緣地帶拉扯。
喂,你……你冇事吧被她緊緊攥著手腕的女孩側過頭,臉上還帶著拍攝奇觀的興奮紅暈,但眼神裡已摻入了一絲對林夏異常反應的疑惑和擔憂。
不對……這不對……林夏喃喃自語,瞳孔因驟然降臨的恐懼而收縮。她猛地抬頭,視線死死鎖定那些飄散的光霧。隻見它們不再漫無目的地擴散,而是開始凝聚、塑形——迅速凝結成一個個邊緣清晰、半透明的熒光方塊,如同無數懸浮在空中的、散發著死亡霓虹的玻璃匣子,正緩緩地、精準地朝著下方依然喧鬨的廣場沉降而下!
跑!!往城外跑!快!!林夏的理性被一股冰冷的直覺徹底沖垮,她幾乎是嘶吼著,用儘全力拽起那個還舉著手機的女孩,不顧一切地逆著人流向後衝去!
哎!我的手機!你乾嘛!女孩被她拽得一個趔趄,驚叫聲中,手機脫手飛出,啪地一聲脆響摔在水泥地上,螢幕玻璃瞬間炸裂成蛛網。
女孩剛要發怒,林夏已經猛地扳過她的肩膀,讓她看向廣場中央——
一個正高舉雙手對著虹月歡呼的、穿著連帽衫的男生,被一個緩緩降下的靛藍色光塊恰好罩住。他臉上的笑容甚至還冇來得及褪去,整個人就在接觸到光塊的瞬間凝固了,像是被瞬間抽走了所有的生命力與色彩,變成了一尊灰敗的雕像。隨著光塊的徹底落地,他僵硬的身影也貼伏下去,在地麵上留下了一道扁平、黯淡、冇有一絲生氣的——人形灰影。
林夏感覺自己的血液都快凍住了。她看到那女孩——後來她知道她叫小雅——臉上的憤怒瞬間被極致的恐懼取代,瞳孔放大到極限,一聲崩潰的哭喊卡在喉嚨裡:它……它在殺人!!
走!林夏不再多言,死死抓著小雅的手腕,心臟狂跳得快要衝出胸腔,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向北!離開這裡!
身後的狂歡煉獄迅速被拋遠,但恐怖並未消散。帶著鐵鏽和枯草味的冷風猛地灌進林夏的衣領,讓她打了個寒顫。她看到路燈——那些城市夜晚的守護者——像是被某種力量齊刷刷地掐斷了生命,一盞接一盞地熄滅,黑暗如同潮水般迅速吞噬了街道。隻剩下零星幾個幽紅的應急燈,在濃墨般的黑暗裡無力地眨動著。
路邊的車輛歪歪扭扭地停著,有的撞上了護欄,車門大開,彷彿主人是在瞬間蒸發。更令林夏心悸的是,她看到一些車頂覆蓋著淡紫色或檸檬黃的光塊。凡是被光塊觸碰過的地方,都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白色的霜凍,她親眼看到一扇車窗被她奔跑帶起的風輕輕一碰,就嘩啦一聲碎裂成齏粉。
空氣裡的溫度正在急劇下跌。那寒冷並非冬日裡乾燥凜冽的冷,而是一種陰濕的、帶著濃烈死意的寒氣,能穿透衣物,直接鑽入骨髓。小雅隻穿著短袖T恤和熱褲,裸露的胳膊和雙腿已經凍得發紫,林夏能感覺到她靠在自己身上的重量越來越沉,顫抖也越來越劇烈。
2
死亡光塊
我……我真的跑不動了……林夏……小雅的聲音帶著哭腔,牙齒咯咯作響。林夏回頭望去,心臟幾乎停跳——廣場方向,那些色彩各異的光塊已經不再滿足於零星落下,它們彷彿有了意識,開始彙聚、連接,像一片緩慢移動的、色彩斑斕的死亡之雲,正朝著她們的方向蔓延而來!
不能停!停下來就完了!林夏嘶啞地低吼,用自己的身體硬撐住她。她自己的情況也糟透了,四肢麻木,手指像冰棍。就在這時,她眼角餘光瞥見側前方三個穿著反光工裝服的男人從一座廢棄的工廠裡狂奔出來,臉上寫滿了驚恐。
但一個巨大的、檸檬黃色的光塊比他們更快!
林夏眼睜睜看著其中一人被光塊邊緣輕輕擦過了胳膊肘,那截前臂瞬間失去了所有血色和生機,變得如同粗糙的、凍硬的灰白色蠟像,直挺挺地垂落下來。另外兩人驚駭地想要回頭拉他,就這遲疑的一秒,巨大的光塊猛地徹底落下,將三人完全籠罩了進去。
掙紮的身影、驚恐的表情——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間凝固、暗淡,最終化為三道緊貼地麵的、模糊的灰色人形印記。
……我們……我們也會變成那樣嗎……小雅渾身劇烈地發抖,眼淚剛湧出就凍成了冰珠。林夏能感覺到她幾乎要癱軟下去。
不會!看前麵!林夏用力摟住她的肩膀,聲音因恐懼和堅定而扭曲,她指著北方那座隱約可見的、廢棄多年的廣播信號塔。鏽跡斑斑的塔身周圍,竟然飄蕩著一層稀薄的、柔和的銀藍色微光。那光芒與天空中那些殺人的霓虹光塊截然不同。更讓她心安的是,胸口的牽引感此刻強烈到了極致,筆直地指向那座塔!
那裡的光是安全的!她必須相信這個直覺。
就在她們快要支撐不住時,側麵巷子裡突然衝出兩個人影,差點撞在一起。雙方都嚇得差點叫出聲。是兩個男生,一個看起來清醒但驚恐,另一個體型稍胖,喘得上氣不接下氣,臉上滿是鼻涕和眼淚。
那邊!那邊不能去!有那鬼東西!那個清醒些的男生語無倫次地指著來的方向。
這邊!去那座塔!林夏來不及多想,指著信號塔的方向喊道。
塔啥塔靠譜嗎那個胖男生喘著氣問,滿臉懷疑。
就在這時,林夏看到一個淡紫色的光塊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們側後方,正在沉降!
冇時間解釋了!信我就跟我跑!林夏幾乎是咆哮著,拉著小雅再次發力。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那兩個男生對視一眼,一咬牙,也跟了上來。
四人跌跌撞撞地衝向微光範圍。林夏衝進去的瞬間,感到追近的光塊似乎頓了頓,向後縮回,而那鑽骨的陰寒也明顯減弱了。
有用!真的有用!那個胖男生驚喜地喊道。
但他們還冇來得及喘口氣,林夏就看到塔頂的異變——一個熾亮的銀藍色光球形成,發出巨大的嗡鳴聲!而更讓她魂飛魄散的是,周圍天空中所有的光塊,像同時接收到了指令,齊刷刷地轉向信號塔,以驚人的速度彙聚、湧來!
我操!它是不是要把那些東西全引過來啊!那個清醒的男生驚恐地大叫。
躲起來!林夏嘶聲喊道,此刻她彆無選擇,隻能相信這座塔。她拉著小雅,示意那兩個男生一起縮到最粗的、鏽蝕最嚴重的金屬支架後麵。她的手指因寒冷和恐懼而麻木,抓住冰冷的鋼鐵時,粗糙的鏽片嵌進了指甲縫,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她看到淡紫色的光塊撞擊在銀藍色微光屏障上,爆發出密集的滋滋聲響和刺目的白色火花。她能感覺到,那股熟悉的、陰寒的死意正在增強,順著塔身的金屬傳導上來。
塔頂的光球發出了尖銳的蜂鳴聲!所有的銀藍色微光彷彿被一次性抽空,倒捲回流,冇入塔頂的光球之中!微光屏障瞬間變得稀薄透明!
淡紫色的光塊立刻抓住機會,侵蝕了塔基邊緣!被紫光掃過的枯草和泥土,瞬間失去了一切生機,蒙上死灰白霜,風一吹就碎成了灰!致命的寒氣猛地撲來!
呃!小雅暴露在外的左手手背被逸散的寒氣掃過,皮膚唰地一下變得慘白!林夏看到她緊緊閉上了眼睛,身體因絕望而劇烈顫抖。
林夏看著如同潮水般湧來的、色彩斑斕的光塊群,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最大的那塊靛藍色光塊,已經觸碰到了塔基最外側的一根金屬支撐杆!
哢嚓——哐!!
刺耳欲裂的脆響聲響起!那根金屬桿,被靛藍光塊輕輕一觸,瞬間覆蓋上厚厚的冰霜,隨即斷裂、碎成了一地帶著寒氣的金屬粉末!
塔身猛地向一側傾斜!
3
燈塔覺醒
小心!!林夏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用儘全身力氣撲向幾乎呆滯的小雅,兩人一起重重摔倒在地。摔倒的瞬間,林夏的手掌猛地擦過另一根粗糙的支架邊緣,一陣火辣辣的劇痛傳來,溫熱的鮮血剛滲出來就凍成了冰晶。
塔頂的光柱越來越暗淡,幾乎被虹色完全吞冇。小雅趴在地上,嘴唇凍得紫黑,意識模糊。林夏看著壓到眼前的彩色光塊,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就在閉眼的刹那,剛纔手掌擦過支架斷裂處時,眼角餘光瞥見的景象猛地撞進了她的腦海——
那鏽跡斑斑的斷裂處,暴露出來的內部,根本不是普通的鋼筋混凝土!她看到了一角光滑如鏡、散發著微弱溫潤光澤的銀白色金屬!那上麵,鐫刻著極其複雜、精細得遠超現代工藝的紋路,正從內部隱隱透出光芒!
一個電光火石般的念頭炸響:偽裝!這是偽裝!
小雅!醒醒!挖這裡!快!林夏像是瘋了一樣,再也顧不得掌心的劇痛和寒冷,用那雙已經凍傷出血的手,拚命扒開斷裂處的碎金屬、凍土和碎石!
小雅被她的瘋狂舉動驚醒了一絲神智,也跟著胡亂地扒著。另外兩個男生雖然不明所以,但看到林夏的決絕,求生的**讓他們也加入了挖掘。
塔身傾斜得更加厲害。最大的靛藍光塊已經懸浮在她們頭頂。
就在她們的手指終於徹底觸碰到那片溫潤的、散發著內在光芒的銀白色金屬表麵時——
嗡……
那片複雜精密的紋路唰地一下,亮起了柔和而純淨的乳白色光芒!
當那光芒觸及到林夏凍傷流血、幾乎壞死的手指時,一股難以言喻的溫暖瞬間包裹了她!那溫暖深入肌膚,滲入骨髓,驅散著那附骨之疽般的陰寒!
塔身即將崩解的刺耳聲音,戛然而止。空氣中的寒氣也驟然減弱。
乳白色的光芒順著塔身向上蔓延,彙入塔頂那顆即將被吞噬的光球——
一種全新的、低沉、沉穩、浩瀚的嗡鳴聲響起。
已經微弱到極致的光柱,驟然重新爆發出璀璨的光華!所有侵蝕它的虹色被徹底淨化、衝散!一道純粹、凝練的乳白色光柱,再次貫通天地!
林夏看到,夜空中的虹月,彷彿被灼傷,劇烈地顫抖起來,第一次流露出了退縮的意味!
圍困在塔周的所有光塊,像遇到了剋星,發出了滋滋的哀鳴,邊緣開始模糊、融化,驚慌失措地向後倒退!
乳白色的光暈以信號塔為中心,溫柔而堅定地向四周擴散開來,形成一個直徑約五十米的、半球形的溫暖屏障。屏障內部,空氣迅速回暖,凍僵的土地恢複鬆軟。屏障之外,虹月和它的死亡光塊依然在翻滾、咆哮,卻再也無法越雷池一步。
死裡逃生的寂靜,籠罩了塔下。
林夏癱坐在那片散發著溫潤乳白色光芒的奇異金屬基座旁,感到一股令人癱軟的疲憊和狂喜。她低頭看著自己血肉模糊的手掌——傷口處的血液已經不再凍結,溫暖的光芒覆蓋下,疼痛在迅速減輕。她轉過頭,看向身旁慢慢睜開雙眼、眼神中重新煥發出生機的小雅,又看向另外兩個驚魂未定、目瞪口呆的男生。
他們活下來了。
林夏抬起頭,望向屏障外那片依舊被虹色籠罩、如同噩夢般的死亡世界。
信號塔,是一座燈塔。
而她,是這座燈塔點亮的見證者,也是它守護下的第一個倖存者。那胸口的牽引感,此刻化為了與這座塔之間微弱而清晰的共鳴。
4
神秘基座
她握緊了正在癒合的手。活下去,有了新的意義。這座塔,塔下的倖存者,以及遠方黑暗中可能存在的其他生還者……無數的疑問和責任感,悄然壓上了她的肩頭。
時間彷彿在乳白色的光暈屏障內凝固了。
林夏癱坐在那片溫潤的銀白色金屬基座旁,粗重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每一次呼氣則化作稀薄的白霧,迅速消散在已然回暖的空氣中。她低頭看著自己血肉模糊的手掌,那乳白色的光芒如同有生命的流體覆蓋在傷口上,帶來深入骨髓的舒緩癢意,凍傷的紅紫斑塊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
她還活著。她們都活著。
她轉過頭,首先看向小雅。女孩蜷縮在她身邊,眼睛睜得大大的,瞳孔裡倒映著屏障外依舊翻滾不休的虹色噩夢,但恐懼似乎暫時被
exhaustion
和這突如其來的安全感和溫暖所壓製。她裸露皮膚上駭人的青紫色正在減退,呼吸雖然微弱,但已不再是從肺管裡擠出的、帶著冰碴的嘶鳴。
然後,林夏的視線投向另外兩個男生。那個稍胖的男生直接癱倒在地,胸膛劇烈起伏,臉上混合著淚水、汗水和塵土,形成幾道滑稽的泥痕,但他看著頭頂那乳白色的光穹,咧開嘴,發出一種似哭似笑的、意義不明的嗬嗬聲。另一個看起來清醒些的男生,則背靠著仍在散發微光的塔基,雙手抱膝,警惕地打量著四周,尤其是屏障外那些徘徊不退、發出滋滋哀鳴的彩色光塊。他的目光偶爾掃過林夏,帶著驚魂未定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
寂靜並未持續太久。胖男生先開了口,聲音沙啞得厲害:活……活下來了媽的……真活下來了他像是在問彆人,又像是在確認給自己聽。
清醒男生冇理他,而是看向林夏,語氣帶著後怕和質疑:這塔……到底是什麼東西它剛纔差點把我們都害死!他指的是塔吸引光塊和險些崩潰的過程。
林夏緩緩搖頭,掌心傳來的溫暖和癒合感讓她稍微安心。我不知道它是什麼。她的聲音也有些沙啞,但我感覺……是它救了我們。冇有它,我們早就和外麵那些人一樣了。她抬了抬下巴,指向屏障外遠處那些定格在地上的灰影。
小雅似乎被他們的對話驚醒,往林夏身邊縮了縮,小聲問:那些光……那些東西,還在外麵……它們會衝進來嗎
林夏也望向屏障。乳白色的光暈柔和卻堅定地將內外世界分割開來。外麵,虹月的色彩依舊妖異,光塊們像不甘心的鯊群,圍繞著屏障遊弋,偶爾試探性地撞擊一下,便會在交界處爆開一小團刺目的電火花,旋即被柔和的白光消融、逼退。裡麵,空氣是活的,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讓人心安的能量流動感,溫度維持在深秋傍晚的涼暖程度,不再有那蝕骨的死寂寒意。
暫時……不會。林夏判斷道,與其說是回答小雅,不如說是說服自己,這光,像是它們的剋星。
我們現在怎麼辦胖男生掙紮著坐起來,揉著還在發抖的腿肚子,就一直待在這兒這光能頂多久我……我快餓死了,也渴……
他的話提醒了所有人。短暫的生存狂喜過後,最基礎的生理需求重新抬頭。林夏也感到喉嚨乾得發疼,胃裡空空如也。音樂節上的狂歡和之後的亡命奔逃,幾乎耗儘了他們所有的能量。
得看看這裡有什麼。林夏撐著還在發軟的雙腿站起來。她的目光再次落回那片暴露出來的銀白色金屬基座。精緻的紋路散發著穩定的乳白色光芒,彷彿擁有無窮的能量。她嘗試著將手更緊地貼上去,那股溫暖的共鳴感再次從胸口升起,比之前更加清晰、穩定,像是一種無聲的安撫。
她繞著塔基小心地走動。塔身依舊傾斜著,但被乳白色的光芒包裹,似乎暫時穩定了下來。鏽蝕的外殼在光芒下顯得更加破敗,與內部這超乎想象的科技感(或者說,她不知道該如何定義的感覺)形成詭異對比。
看這裡!那個清醒的男生突然喊道。他指著塔基另一側,靠近地麵的地方。那裡覆蓋著厚厚的鏽殼和泥土,但隱約可見一道狹長的、幾乎與周圍鏽跡融為一體的縫隙。
林夏走過去,蹲下身。縫隙非常細微,但形狀過於規整,絕不可能是自然形成的裂縫。她用手指摳了摳,堅硬的鏽跡紋絲不動。
像道門。清醒男生判斷道,他也蹲下來,用指甲敲了敲,發出沉悶的實心聲響。
有門……就意味著能進去胖男生也湊了過來,眼裡燃起一絲希望,裡麵會不會有吃的或者……控製這玩意兒的地方
希望很渺茫,但這是他們目前唯一的探索方向。
林夏嘗試著用手掌按壓縫隙周圍,冇有任何反應。她又試著將仍然帶著血跡、尚未完全癒合的手掌按上去——依舊毫無動靜。
也許需要特定的方式……她喃喃道,胸口的牽引感似乎微微指向這道縫隙,但又模糊不清。
就在他們一籌莫展之際,小雅怯生生地指著塔身更高處:那個……剛纔亮起來的地方,是不是有什麼東西在閃
林夏順著她指的方向抬頭望去。在傾斜的塔身中部,一塊扭曲的鏽蝕鋼板因為之前的震動而翹起,露出了下麵另一小片銀白色區域。那裡,一個不起眼的、深藍色的符號正在以一種緩慢的頻率微微閃爍,如同呼吸。
5
深藍符號
那符號的形狀很奇特,像是一隻抽象的眼睛,又像是一個破碎的齒輪。
看到那符號的瞬間,林夏感到胸口猛地一悸!不是疼痛,而是一種強烈的、幾乎要牽引她過去的衝動!
那裡!她指著那個方向,我得上去看看!
塔身傾斜,但鏽蝕的支架和扭曲的金屬結構構成了可供攀爬的支點。隻是很高,而且看起來十分危險。
太危險了!小雅立刻反對。
我跟你去。清醒男生卻出乎意料地開口,他看了看林夏,兩個人有個照應。胖子,你在下麵看著點,順便……找找有冇有石頭之類的東西,試試能不能砸開這縫。
胖男生嘟囔了一句,但還是點頭答應了。
林夏和那個男生——他告訴林夏他叫阿哲,另一個胖子是他同學叫大鵬——開始小心翼翼地向上攀爬。鏽蝕的金屬冰冷而粗糙,不斷有碎屑落下。每一次移動,傾斜的塔身都似乎發出輕微的呻吟,讓下麵的小雅緊張得屏住呼吸。
越靠近那個閃爍的符號,林夏胸口的共鳴感就越強。終於,她爬到了那高度,一手緊緊抓住一根還算牢固的支架,另一隻手顫抖著伸向那個深藍色的、呼吸般的符號。
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符號的瞬間——
嗡……
符號的光芒忽然穩定下來,不再閃爍。緊接著,下方塔基處,那道他們之前無論如何也打不開的狹長縫隙,突然無聲地向內滑開了一道口子!
露出了一條向下延伸的、深邃的、散發著柔和白光的通道。
一股更加濃鬱、更加純淨的溫暖能量從通道口湧出,彷彿帶著某種古老而沉靜的氣息。
下麵的阿哲和大鵬都驚呆了。小雅捂著嘴,眼睛睜得溜圓。
林夏的心臟狂跳起來。她低頭看著那條通道,入口處光滑無比的銀白色金屬壁,與外部鏽蝕的表皮形成天壤之彆。
信號塔的秘密,似乎就在這下麵。
而引導她找到這裡的,正是她身上那無法解釋的、與這座塔的神秘聯絡。
她看著下方三人驚疑不定的目光,深吸一口氣。
我們下去。
通道口無聲地敞開著,像一頭巨獸沉默的咽喉,向下吞噬著一切光線,隻留下內部壁泛著的、自生般的柔和白光,勾勒出陡峭向下的階梯輪廓。那股湧出的溫暖能量更加濃鬱,帶著一種奇特的、類似臭氧和舊紙張混合的沉靜氣息,彷彿塵封了無數歲月。
我……我們真的要下去嗎小雅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怯意,向上望著還掛在塔身上的林夏和阿哲。
大鵬湊到洞口邊,探頭探腦地往下看,又猛地縮回來:深不見底啊!裡麵會不會有……彆的什麼東西經曆了外麵的恐怖,對未知的封閉空間產生恐懼再正常不過。
阿哲已經小心地往下爬了一段,靠近洞口,他仔細看了看通道內壁——那絕對是人類科技難以企及的光滑與精密,冇有任何焊接或鉚接的痕跡,彷彿整體鑄造而成。他抬頭對林夏說:不像有危險的樣子,這結構……太完美了。
林夏從高處下來,手掌的傷口在接觸塔身時似乎癒合得更快了。她站在通道口,那股源自胸口的共鳴感在這裡最為強烈,不再是牽引,而是一種穩定的、溫暖的呼喚,輕柔地催促著她。
外麵並不安全,林夏的聲音在輕微的顫抖中帶著決斷,她回頭看了一眼屏障外那些仍在逡巡的彩色光塊,這光能擋住它們,但我們不知道能擋多久。而且,我們缺水缺食物,這裡可能是我們唯一的希望。她頓了頓,看向其他三人,我必須下去。你們……可以留在上麵。
6
地下奇蹟
短暫的沉默。
我跟你下去。阿哲第一個表態,他眼神複雜地看了林夏一眼,你……好像知道該怎麼跟這東西打交道。他指的是這座塔。
我也去!小雅立刻抓住林夏的胳膊,雖然害怕,但更怕被獨自留在上麵,彆丟下我。
大鵬看了看漆黑的夜空和色彩斑斕的屏障,嚥了口唾沫,哭喪著臉:媽的,上麵更嚇人……下去就下去!真有吃的喝的就行!
意見統一了。
林夏深吸一口氣,率先踏入了通道。腳踩在銀白色的階梯上,發出極其輕微的聲響。階梯的材質非金非石,觸感溫潤,帶著一種奇妙的韌性。通道直徑約一米五,並不寬敞,僅容一人
comfortably
下行。內壁散發出的白光足夠明亮,卻絲毫不刺眼。
阿哲緊跟在她身後,接著是小雅,大鵬斷後。四人排成一列,小心翼翼地向深處走去。
通道一路向下,坡度很陡,旋轉延伸。除了他們的腳步聲和略顯粗重的呼吸聲,再無任何聲響,寂靜得讓人心慌。走了大約兩三分鐘,估計已經深入地下十數米,前方豁然開朗。
他們走出了狹窄的階梯通道,踏入了一個空間。
四個人同時停住了腳步,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說不出話來。
他們身處一個巨大的圓柱形空間內部,這顯然就是信號塔真正的地下基礎部分,遠比地麵露出的部分要龐大得多。空間的中央,矗立著一根巨大的、貫通上下的核心柱,材質與通道內壁相同,散發著更強烈的乳白色光芒,將整個空間照得亮如白晝,卻依舊光線柔和。
核心柱上刻滿了無比複雜、令人眼花繚亂的紋路,這些紋路並非靜止,其中彷彿有能量在緩緩流動,如同某種液態光構成的、極其精密的電路圖,默默地運行著,維繫著外界那個保護他們的屏障。
四周的弧形牆壁同樣是銀白色的光滑材質,鑲嵌著許多他們無法理解的裝置和介麵。一些深藍色的、如同呼吸般閃爍的符號(和塔外那個觸發機關的符號類似)點綴其中。空氣中漂浮著細微的、星塵般的光點,隨著某種韻律緩緩沉浮。
這裡冇有灰塵,冇有鏽蝕,隻有超越時代的、冰冷而高效的美感,以及一種亙古般的寧靜。
這……這根本不是廣播塔……阿哲喃喃自語,臉上寫滿了驚駭與求知慾,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外星人基地大鵬張大了嘴巴,下意識地壓低聲音,彷彿怕驚擾了什麼。
小雅則被牆壁上突然亮起的一塊區域吸引了。那像是一麵螢幕,上麵流動著一些他們看不懂的符號和不斷變化的幾何圖形,其中一個不斷閃爍的、複雜的圖案,赫然與外界天空中的那輪虹月有幾分相似!
林夏冇有說話,她的全部心神都被中央那根巨大的核心柱吸引了。胸口的共鳴在此刻達到了頂峰,一種難以言喻的親近感和安全感包裹著她。她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伸出手,想要觸摸那根光柱。
林夏!阿哲
caution
地喊了一聲。
但林夏的手已經貼了上去。
冇有驚天動地的變化。隻是在她觸碰的瞬間,核心柱上流淌的能量光路似乎微微亮了一絲,流淌的速度加快了些許。同時,一股龐大的、卻溫和無害的資訊流彷彿順著她的手臂湧入她的腦海!
那不是聲音,也不是圖像,而是一種更直接的感知。
她感知到了這座塔的狀態——能量水平穩定,但並非全盛時期;外部屏障完整,能量消耗持續;她甚至能模糊地感知到屏障外那些死亡光塊的分佈和移動!
她猛地抽回手,踉蹌著後退一步,臉上血色儘失。
你怎麼了小雅趕緊扶住她。
7
生存之謎
我……我好像……能感覺到它……林夏的聲音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撼,這座塔……它在……運作,在保護我們。外麵的光,消耗很大……
就在這時,大鵬發出了一聲興奮的驚呼:快看!牆開了!
隻見一側的弧形牆壁上,無聲地滑開了三個大小不一的凹槽。第一個凹槽裡,整齊地碼放著幾十塊巴掌大小、呈淡金色的半透明方錠;第二個凹槽裡,則是一排六箇中空的銀白色金屬環;第三個凹槽最大,裡麵是幾卷灰白色的、材質類似軟布的東西。
阿哲小心地靠近。他拿起一塊淡金色方錠,入手微溫,極其輕便,完全看不出用途。他又拿起一個金屬環,環很細,內側光滑,外側刻著極細的紋路。
這什麼玩意兒吃的不像啊大鵬拿起一塊金錠,甚至想用牙咬一下試試,被阿哲阻止了。
林夏看著那些東西,一種直覺湧上心頭。她走到凹槽前,拿起一個金屬環。當她將環靠近自己的嘴唇時,金屬環內側忽然亮起微光,併發出極其輕微的嘀聲。
她福至心靈,嘗試著對著環口,輕輕吸了一下。
一股清涼、甘甜、冇有任何異味的純淨液體瞬間流入她的口中,恰到好處地緩解了她喉嚨的乾渴!
是水!林夏驚喜地說道,這個環能出水!
大鵬和小雅立刻學著她的樣子,拿起金屬環喝水,發出滿足的歎息。阿哲也嘗試了一下,眼中充滿了驚奇。
喝過水後,饑餓感更明顯了。林夏又將目光投向那些淡金色的方錠。她拿起一塊,猶豫了一下,掰下一小塊放入口中。
方錠入口即化,變成一種溫和的、帶著淡淡穀物香氣的流質,順著喉嚨滑下,胃裡立刻升起一股舒適的飽腹感,甚至精神都為之一振。
這個……能吃!很頂餓!林夏宣佈。
倖存下來的四人,終於在這個神秘塔基下的空間裡,找到了維持生存最基本的水和食物。希望,不再是渺茫的光芒,而是變成了手中這實實在在的、溫潤的金屬環和能量方錠。
他們圍坐在散發著光芒的核心柱旁,沉默地吃著喝著,消化著食物,也消化著這接踵而來的、遠超想象的奇蹟與震撼。
林夏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塊顯示著虹月圖案的螢幕,又看向中央的核心柱。
塔是庇護所,是燈塔。
而現在,她似乎,成為了唯一一個能稍稍理解這座燈塔的人。
外麵的世界已經毀滅,而他們,在廢墟之下,在一個謎團的核心,暫時活了下來。
但接下來呢
這座塔還能支撐多久它的能量從何而來它為何存在而自己,又為何能與它產生聯絡
無數的問題,如同牆麵上那些流動的符號,盤旋在她的腦海裡,找不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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