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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喪屍衝進教室時,我正講到《紀念劉和珍君》。曾經酗酒家暴的父親在門外咒罵,母親哭著要我救弟弟,而那個被我學生推下樓的殘疾女孩,正用染血的標槍對準我的後背。當文明崩塌,我才明白真正的師德——要麼保護所有人,要麼讓該死的人永遠閉嘴。】

1

粉筆灰在陽光下飄著,我正講到《紀念劉和珍君》第三段。

靠窗的男生突然撞翻了鉛筆盒。

金屬撞擊地麵的聲響裡,混進了第一聲尖叫。

操場中央的體育老師直挺挺栽下去,像截被鋸斷的木頭。陳誌勇上週還教我用軍體拳反製關節,現在他的迷彩服後背滲出一大片暗色,像打翻的墨水。

都閉嘴!我把教案拍在講台上。粉筆彈起來,在某個女生校服上劃出白痕。

警報聲撕開空氣時,我以為是消防演練。直到看見陳誌勇用那種不可能的角度站起來——膝蓋反彎著,脖子歪向左側,像被頑童擰壞的玩偶。

校長跑過去扶他。

我親眼看著陳誌勇咬住那截佈滿老年斑的脖子。動脈血噴出來,在升旗台上淋出扇形軌跡。

拉窗簾!後排去堵門!粉筆從指縫漏下去,我才發現自己在抖。林小滿的輪椅卡在過道裡,金屬輪轂碾過我掉落的鋼筆,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走廊開始傳來重物倒地聲。不是摔倒,是成片栽倒的悶響,像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

周老師…穿粉色衛衣的女生抓住我袖口,她指甲縫裡還留著塗改液的藍。我甩開她,拽倒講台往門上撞。鐵皮講台刮花瓷磚的噪音裡,聽見自己喉嚨裡擠出的聲音:搬桌子!豎著堆!

教案本掉在血泊裡。

那是本季度優秀教師的獎品,燙金封麵吸飽了血,變得沉甸甸的。我踩過它時,看見自己留在扉頁上的紅指印——剛纔搬體育器材櫃劃傷的。

初三(4)班應到42人。我在心裡默唸,手上不停地把課桌交叉疊放。最後一排兩個男生在哭,他們上週還在我的語文課上偷偷下五子棋。

窗外傳來玻璃碎裂聲。

副校長從三樓視窗跳下來,裙子掛在梧桐樹枝上。她扭動的身體像條脫水的魚,直到樹枝哢嚓折斷。

所有人退到儲物間!我踢開散落的書包,林小滿的輪椅卻卡在講台和第一排之間。她仰頭看我,馬尾辮掃過輪椅扶手——那裡貼著她獲作文競賽二等獎的貼紙。

儲物間鐵門關到一半時,我看見走廊儘頭晃動的影子。陳誌勇的迷彩服已經看不出顏色,他拖著條扭曲的腿,但速度比活人快得多。

按住門!我轉身去撈林小滿。

她太輕了,輕得像張紙。我拽她輪椅時,聽見金屬支架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下一秒,整扇門板震動起來。

陳誌勇的指骨在金屬門框上刮出刺耳的聲響。有學生開始嘔吐,酸腐味混著血腥氣往鼻腔裡鑽。我摸到講台下藏的美工刀,刀刃彈出來時,在虎口劃出細小的口子。

老師…林小滿突然抓住我手腕。她手心全是汗,但眼睛亮得嚇人,儲物間有體育課用的標槍。

標槍尖端在昏暗裡泛著冷光。

我數著撞門的間隔,聽見自己心跳聲大得像擂鼓。十七下,十八下,門框螺絲開始崩飛。

都躲到置物架後麵!我攥緊標槍,塑料握把被掌心的血浸得發粘。

鐵門倒下來的瞬間,陳誌勇腐爛的喉結離我隻有三十公分。

我聞到他身上那股味道——不是屍臭,是體育器材室裡的鐵鏽味,混著操場塑膠跑道的焦糊味。就像上週三下午,他教我反擒拿時袖口沾的氣息。

標槍捅穿眼窩時,意外地順暢。

2

陳誌勇的屍體壓著鐵門倒下時,我後頸的汗已經流進衣領。標槍還插在他眼眶裡,黑紅色黏液順著槍桿往下淌,滴在我球鞋上結成痂。

葡萄糖!我朝身後吼,嗓子啞得不像自己的。有個紮馬尾的女生抖著手遞來試管,玻璃壁映出我半邊染血的臉。

儲物間瀰漫著化學試劑的味道。三十七個學生擠在置物架後麵,像一群受驚的鵪鶉。林小滿的輪椅卡在角落,她正用校服袖子擦標槍——剛纔我從屍體上拔出來的那支。

清點物資。我踢開碎玻璃,聽見自己聲音在發抖。

礦泉水瓶在水泥地上滾出老遠。穿粉色衛衣的女生蹲下去撿,她指甲縫裡的塗改液已經蹭花了。半箱葡萄糖注射液堆在牆角,銀色包裝紙泛著冷光。

周老師...戴眼鏡的男生舉起鐵皮盒,您抽屜裡的喜糖。

盒子上還沾著粉筆灰。我上週隨手塞進去的,本來打算等教師節發。現在透明包裝紙裡,水果糖的顏色豔得刺眼。

窗外傳來咀嚼聲。

我踮腳從氣窗往外看。操場上的黑影佝僂著背,像一群搶食的野狗。副校長掛在樹上的裙子被扯碎了,布條在風裡飄得像招魂幡。

拉上窗簾!我拽過實驗用的黑布,粉塵嗆得人想咳嗽。林小滿突然轉動輪椅,金屬輪轂碾過試管碎片,發出讓人牙酸的聲響。

標槍不夠。她聲音很輕,但所有人都聽見了。

陳誌勇教過的軍體拳在腦子裡閃回。我抓起拖把杆,美工刀在末端纏了三圈膠帶。刀刃刺破空氣時,有個男生突然開始背《出師表》,帶著哭腔的句子碎在黑暗裡。

...不宜妄自菲薄。

我數了數標槍。七支,其中兩支已經彎了。穿迷彩服的屍體還堵在門口,腐臭味混著鐵鏽味往鼻子裡鑽。

兩人一組守夜。我把水果刀綁在第二根拖把杆上,塑料繩勒進掌心的傷口。林小滿接過它時,輪椅扶手擦過我手背,冰涼。

夜幕徹底壓下來時,啜泣聲變得斷斷續續。有個女生在翻化學課本,紙頁嘩啦響。我盯著氣窗縫隙,月光把樹影投在牆上,像張牙舞爪的鬼手。

突然傳來抓撓聲。

不是門板,是外牆。指甲刮擦水泥的動靜讓人頭皮發麻。我握緊自製長矛,看見林小滿把標槍橫在輪椅扶手上——她指節發白,但槍尖穩得像尺子畫出來的線。

聲音停了。

遠處傳來重物落水聲,大概是噴泉池。我摸黑拆了喜糖盒子,水果糖分下去時,包裝紙窸窣響。甜膩的味道在舌尖化開,反而勾起更深的饑餓感。

周老師...戴眼鏡的男生湊過來,他鏡片上全是手印,實驗室有蒸餾裝置。

我看向角落的玻璃儀器。冷凝管在月光下泛著幽藍的光,像某種深海生物的骨骼。

明天燒水。我嚥下口水,喉嚨火辣辣地疼。

林小滿突然轉動輪椅。她從試劑櫃底層抽出牛皮紙袋,抖落出一把手術刀——生物解剖課備用的,刃口還裹著油紙。

比美工刀強。她遞過來時,油紙沙沙響。

我劃開最後一瓶礦泉水。三十七個學生傳著喝,每人隻能抿一口。有個女生嘴唇裂了,血珠沾在瓶口,很快被下一個人舔掉。

後半夜氣溫驟降。

我靠著置物架假寐,手術刀卡在皮帶內側。月光移過氣窗時,看見林小滿還睜著眼。她手指在輪椅扶手上敲摩斯碼,節奏像我們上週學過的《江城子》。

操場上傳來黏膩的吞嚥聲。

我數著間隔,在腦子裡畫地形圖。實驗樓到車庫87步,車庫裡有陳誌勇的越野車——鑰匙應該還在他兜裡。

天快亮時,戴眼鏡的男生突然抽搐。他捂著嘴咳嗽,指縫漏出暗紅色的沫子。我掰開他下巴,看見牙齦滲出的血線——是昨天搬桌子時被木刺紮的。

彆出聲。我抹掉他臉上的血,粉筆灰和血混成淡紅的泥。

第一縷陽光射進來時,我們三十八個人像困在玻璃罐裡的標本。林小滿轉著手術刀,刀刃在晨光裡劃出銀弧。遠處傳來喇叭聲,可能是校車撞上了圍牆。

今天拆蒸餾裝置。我撕開葡萄糖包裝,玻璃安瓿在掌心留下細小的劃痕。

林小滿突然舉起標槍。

她冇說話,但所有人都跟著握緊了武器。晨光裡,標槍的影子投在牆上,像柄刺破黑暗的長劍。

3

葡萄糖安瓿在掌心碎成渣。

林小滿的標槍還舉著,槍尖微微發顫。晨光從氣窗斜射進來,照見地上蜿蜒的血跡——昨晚戴眼鏡的男生咳出來的,現在已經變成褐色。

第七天。我數著牆上的刻痕,粉筆印子淡得快看不見。

儲物間的門突然被撞響。

不是喪屍,是活人的力道。三短一長,陳誌勇教過的暗號。我踹開擋路的試劑箱,看見門縫下塞進來半張學生證——初三(2)班劉天昊,照片上的男孩笑得露出虎牙。

體育館。紙片背麵用血寫著歪扭的字,倉庫。

林小滿的輪椅碾過滿地玻璃碴。她彎腰撿學生證時,馬尾辮掃到我手腕,髮梢沾著乾掉的血塊。

標槍。她突然說。

我順著她視線看置物架。七支標槍斜靠在牆邊,槍頭在晨光裡泛著冷光。最邊上那支沾著陳誌勇的血,已經凝固成黑紅色的痂。

拆了它。我扯下窗簾繩綁在腰間,手術刀卡進皮帶時割破手指。血珠滾下來,在地磚上濺出暗紅的點。

蒸餾裝置比想象中沉。玻璃冷凝管撞在鐵架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有個女生突然開始哭,眼淚衝開臉上的灰,露出蒼白的皮膚。

閉嘴。我甩過去半瓶礦泉水,塑料瓶砸在她膝蓋上彈開。

林小滿轉動輪椅靠近窗邊。她撩開黑布一角,陽光在她臉上切出銳利的線條。操場清了。

我湊過去看。

昨天還在啃食副校長的喪屍不見了,隻剩半截裙帶掛在樹枝上。噴泉池漂著幾具膨脹的屍體,像泡發的饅頭。

走。我抓起兩支標槍,鐵質槍頭磕在門框上噹啷響。

走廊比想象中安靜。

血跡從初三(4)班門口一直拖到樓梯間,已經氧化發黑。牆上的《中學生守則》被撕掉半邊,剩下團結同學四個字孤零零掛著。

林小滿的輪椅卡在樓梯拐角。

她試圖倒車時,眼鏡滑下來砸在金屬踏板上。鏡片碎裂的聲音讓我後背一緊,回頭看見她眯起的眼睛——像隻被迫上岸的魚。

上來。我蹲下身。

她比看起來還輕,脊椎骨硌著我肩胛。手術刀彆在她腰後,刀刃隔著校服傳來涼意。輪椅摺疊起來綁在揹包上,金屬支架摩擦著標槍桿。

陳誌勇的越野車停在車庫最裡麵。

鑰匙果然在他褲兜。我掰開屍體手指時,腐肉黏糊糊地粘在手套上。後視鏡裡,三十七個學生像沙丁魚擠在後座,有個男生正用校服擦鉛球上的血。

體育館玻璃門碎了一半。

我們踩著碎玻璃衝進去時,聽見倉庫捲簾門哐當響。劉天昊從通風管爬出來,他校服袖子撕成了布條,露出的胳膊上全是擦傷。

這裡!他掀開帆布,底下整箱未拆封的標槍閃著油光。

林小滿從我背上滑下來。她摸到最近的一支,指腹擦過槍尖試鋒利度。血珠冒出來時,她嘴角扯了一下,像是笑。

倉庫突然暗下來。

我抬頭看見通風窗外的影子。教務處主任的禿頭頂在玻璃上壓扁,他領帶還係得一絲不苟,隻是下半張臉已經爛冇了。

鉛球。我朝身後伸手。

穿迷彩服的男生遞來沉甸甸的球體,上麵刻著去年校運會紀錄。玻璃爆裂的瞬間,我聽見標槍破空的尖嘯——林小滿擲出的那支,精準紮進對方完好的右眼。

捲簾門落下的刹那,教務主任的指甲還在門框上刮擦。金屬碰撞聲裡,我數著倉庫裡的武器:二十八支標槍,十五個鉛球,還有三把冇開刃的擊劍。

林小滿坐在彈藥箱上擦鏡片。

她眯著眼調試標槍準星,睫毛在臉上投下細小的陰影。劉天昊突然尖叫著後退——他踩到了教務主任掉落的假牙,瓷牙磕在地磚上發出清脆的響。

分組。我掰開新標槍的包裝紙,油墨味混著鐵鏽味衝進鼻腔。

遠處傳來喇叭聲,可能是校巴撞上了圍牆。林小滿舉起重新綁好的眼鏡,鏡片裂紋把她的臉分割成碎片。

東側走廊。她指著通風管道示意圖,鉛筆尖戳破脆弱的紙張。

我摸到陳誌勇的鑰匙串,上麵還掛著子彈殼做的鑰匙扣。越野車油箱是滿的,儀錶盤顯示能跑四百公裡。

明天突圍。我掰斷半截鉛筆,在牆上畫出路線圖。木屑紮進指腹時,聽見林小滿給標槍綁布條的聲音——她用的是教務處主任的領帶。

倉庫角落堆著運動會用的火炬。

我拆開燃料罐聞了聞,酒精味衝得眼睛發酸。林小滿突然遞來打火機,金屬外殼上刻著教師節快樂——是去年我忘在講台上的。

火攻。她轉動輪椅,碾過地上散落的假牙。

後半夜開始下雨。

雨點砸在鐵皮屋頂上像打鼓。我守著通風口,看水簾從破裂的玻璃窗潑進來。林小滿靠著標槍箱淺眠,呼吸輕得像貓。

鑰匙串突然震動起來。

我低頭看子彈殼鑰匙扣,銅質表麵凝著水珠。遠處傳來引擎聲,不是校巴,是更沉重的機械運轉音。

林小滿睜開眼。

她手指按在標槍上,骨節發白。雨聲裡,那支插過陳誌勇眼眶的標槍靜靜躺著,血漬被雨水泡發,在木地板上洇出淡紅的圈。

4

引擎聲在雨夜裡時近時遠。

我攥著子彈殼鑰匙扣,金屬棱角硌進掌心的傷口。林小滿已經架好標槍,槍尖穿過破碎的通風窗,雨水順著槍桿往下淌。

不是喪屍。她突然說。

輪胎碾過水坑的聲音。車燈掃過體育館外牆時,我在配電箱後麵看見了充電寶——螢幕亮著,還剩兩格電。

手機在兜裡震動。

母親的語音訊息跳出來,背景音裡父親的罵聲像鈍刀割肉:你弟發燒了...老房子...退燒藥...最後幾個字被玻璃碎裂聲切斷。

充電寶插頭冒出火花。我盯著手機屏保——全家福上弟弟摟著母親脖子,我站在最邊上,像被P上去的。

醫藥箱在越野車後備廂。我摸到車鑰匙,金屬齒痕沾著陳誌勇的血。

陳誌勇按住我手腕。他手掌有槍繭,力道大得能捏碎核桃。周老師,聽聲音。

雨聲中混著引擎空轉的雜音。太規律了,像錄音循環播放。林小滿的輪椅碾過積水,她拆開標槍尾端的布條——教務處主任的領帶內側有褐色的血手印。

陷阱。她舉起布條,雨水把血跡暈開成地圖的形狀。

我數著手機電量。5%,足夠查地圖。老房子在城北,要穿過三個喪屍聚集區。弟弟去年摔斷腿用的柺杖,還立在玄關傘架裡。

必須去。我扯開醫藥箱繃帶,酒精棉壓在手心傷口上。疼得清醒。

林小滿轉動輪椅撞我膝蓋。她馬尾辮滴著水,髮梢掃過手機螢幕:他們用你媽手機。

充電寶突然熄滅。

黑暗裡隻剩手機熒光照著三張臉。陳誌勇的迷彩服領口蹭著標槍油,林小滿的眼鏡片反著冷光。我盯著全家福裡弟弟的笑臉——他推倒林小滿那天,也是這麼笑的。

倉庫捲簾門突然哐當響。

不是風吹的。有東西在撞門,節奏像心跳。陳誌勇抄起兩支標槍,槍頭在黑暗中劃出銀線。林小滿摸到手術刀,刀刃割開繃帶的聲響讓人牙酸。

守夜分組。我按下手機鎖屏鍵,弟弟的笑臉消失在黑暗裡。

雨更大了。

水從通風管倒灌進來,漫過堆標槍的木箱。林小滿用擊劍挑開排水口,鐵柵欄刮擦聲裡,我聽見引擎聲再次逼近。這次還混著喇叭響——是弟弟最愛的《生日歌》旋律。

陳誌勇的槍托砸在牆上。

水泥碎塊崩到我臉上,像被砂紙擦過。林小滿突然遞來標槍,槍桿上纏著新布條——她從自己校服撕下來的。

聲東擊西。她指向通風管道圖,鉛筆尖戳著體育館西側廁所。那裡通地下管網,去年維修時我走過。

醫藥箱在手裡沉甸甸的。

我拆開退燒藥鋁箔,藥片在掌心滾成小堆。弟弟小時候怕苦,母親總把藥碾碎拌進蜂蜜。現在蜂蜜罐還放在老房子冰箱上層,貼著小寶專屬的標簽。

捲簾門又震了一下。

這次撞得更重,鉸鏈螺絲彈到鐵架上。陳誌勇往標槍上綁火炬燃料罐,酒精味混著鐵鏽味往鼻子裡鑽。林小滿調整輪椅角度,手術刀插進靴筒時割破了帆布。

我走管網。我把退燒藥塞回箱子,換了包止血粉。

手機突然亮起來。

母親第二條語音:你爸說...不孝...背景音裡有重物倒地聲。我盯著電量顯示3%,弟弟的生日歌還在遠處循環播放。

林小滿的標槍擦著我耳際飛過。

槍尖紮穿通風管裡探出的爪子,腐肉碎末濺在配電箱上。陳誌勇踹開標槍箱,新拆封的武器在積水裡排成扇形。

現在走。他扔來車鑰匙,銅子彈殼劃過拋物線。

我接住鑰匙時,聽見捲簾門鉸鏈斷裂的金屬呻吟。林小滿已經轉到通風口下方,她仰頭的角度讓眼鏡片反出冷光。

火攻掩護。她指向西側廁所的箭頭,鉛筆線被雨水暈開成血絲的形狀。

醫藥箱揹帶勒進肩膀。

我最後看了眼手機屏保。弟弟的笑臉在雨水中模糊,像被水泡發的舊照片。3%電量跳成2%時,陳誌勇的火炬已經點燃,酒精火焰在雨中撕開一道金線。

捲簾門倒下的瞬間,我聞到了蜂蜜變質的味道。

5

蜂蜜變質的酸味混著鐵鏽味。

我踹開老房子防盜門時,鏈條還掛在裡麵。母親的臉從門縫露出來,她嘴角有淤青,指甲縫裡嵌著麪粉——上週應該還在包餃子。

藥呢父親一把扯過我揹包。

帆布撕裂聲裡,弟弟的罵聲從臥室傳來:廢物!礦泉水瓶砸在我眉骨上,水珠順著鼻梁往下淌。他躺在床上玩手遊,螢幕光照著床頭重點高中的獎狀。

母親拽我胳膊的力道像鉗子:你弟燒到39度...

我盯著冰箱上的蜂蜜罐。標簽翹起個角,露出下麵林小滿的殘疾證——去年弟弟推她下樓後,母親偷偷藏起來的。

父親倒空我揹包。壓縮餅乾滾到弟弟球鞋邊,他抬腳碾成渣:就這

醫藥箱在背後發燙。五支抗生素縫在外套內襯裡,貼著肋骨。上次取藥劃開的刀口還冇癒合,現在又開始滲血。

學校淪陷了。我抹掉眉骨的水,手背蹭到防盜門上的抓痕——新添的,不是喪屍,是指甲。

母親突然掐我手腕。她指甲陷進陳誌勇綁的繃帶裡:那是你親弟!

弟弟摔了手機。螢幕在瓷磚上炸開蛛網紋,遊戲音效卡在勝利的尾音。他咳嗽著抓起床頭全家福,相框玻璃映出我染血的外套。

媽!他喊得像是被人掐脖子。

父親掄起擀麪杖。

我側身時,木棍砸在門框上噹啷響。去年他打斷我鎖骨用的也是這根,上麵還沾著乾涸的麪粉。

不孝子!父親唾沫星子噴在我臉上,酒臭味混著大蒜味。

衣櫃鏡照出我們三個。他太陽穴暴著青筋,母親縮著肩膀,我手按在外套內襯上——抗生素的輪廓硌著掌心。

弟弟突然開始乾嘔。

他吐在三好學生獎狀上,黃綠色膽汁暈開鋼筆字。母親撲過去擦他嘴角,袖口沾了穢物也不管。

小寶彆怕...她聲音抖得像被掐住脖子的雞。

我摸到玄關傘架。弟弟的柺杖還在老位置,頂端橡膠套磨破了——他用來捅林小滿輪椅的那頭。

防盜窗突然哐當響。

不是風。有東西在扒拉鐵柵欄,節奏像心跳。父親抄起擀麪杖,麪粉簌簌落在他肩頭。母親把弟弟往被窩裡塞,動作像在藏贓物。

我退到廚房門口。

砧板上有剁到一半的蔥,菜刀斜插在肉餡裡。冰箱門開著,上層放著弟弟專屬的蜂蜜罐,下層是半袋速凍餃子——包裝袋印著林小滿家超市的logo。

學校死光了父親擀麪杖戳我胸口,力道足以捅碎肋骨。

窗外傳來引擎聲。

不是陳誌勇的越野車,是摩托。弟弟突然支起身,他燒紅的臉上浮出笑:我哥們來了!

母親拽我胳膊往廚房拖。她膝蓋撞到碗櫃,那套小寶專屬的餐具叮噹響。救救你弟...她嘴唇擦過我耳廓,帶著隔夜的韭菜味。

菜刀柄硌著後腰。

我數著廚房到玄關的步數。七步,上次捱打時量的。父親正在翻我外套口袋,他指關節有打沙袋留下的繭子。

藏藥他撕開我內襯,線頭崩斷的聲音像琴絃。

抗生素鋁箔反著冷光。

母親突然尖叫。不是因為我,是窗外——摩托急刹的刺耳聲響後,傳來血肉被撕開的黏膩聲。

弟弟滾下床。

他拖著被子往衛生間爬,像條瘸腿的狗。父親掄起擀麪杖砸向窗玻璃,碎片濺在重點高中獎狀上。

我摸到菜刀。

刀柄纏著母親縫的防滑布,浸滿剁肉的油腥。第一支抗生素掉在地上,被父親球鞋碾出裂痕。

白眼狼!他第二棍朝我太陽穴掄來。

菜刀砍進擀麪杖時,木屑紮進虎口。窗外摩托還在空轉,但《生日歌》變成了慘叫。弟弟在衛生間嘔吐,聲音像被掐住脖子的貓。

母親抓向抗生素的手在抖。

我踹翻碗櫃。小寶專屬的瓷器碎成一地狼藉,蜂蜜從破罐子裡流出來,粘住林小滿的殘疾證。

防盜窗柵欄變形了。

不是喪屍,是活人用鋼管撬的。父親突然退後,他酒糟鼻上冒出油汗:你帶了什麼東西回來

第二支抗生素滑進排水口。

我踩過弟弟吐臟的獎狀,抓起柺杖捅向窗外。橡膠頭撞上某張臉,觸感像腐爛的南瓜。

小滿在發燒。我扯開外套,剩下三支抗生素在晨光裡泛著藍光。

母親癱坐在碎瓷片上。

她手裡攥著半張殘疾證,林小滿的照片被蜂蜜黏住半邊臉。父親掄起破擀麪杖,這次對準我縫抗生素的傷口。

菜刀插進櫥櫃時,剁碎了全家福相框。

玻璃裂痕正好劈開弟弟的笑臉。我搶過最後一支抗生素,針劑冰涼像林小滿的手術刀。

窗外傳來標槍破空聲。

6

標槍擦著父親耳廓釘進牆裡。

槍尾還在震顫,陳誌勇的迷彩服已經閃到窗前。他翻進來時帶碎半塊窗玻璃,碎片濺在弟弟吐臟的被子上。

周老師他槍口掃過廚房,在我流血的虎口頓了頓。

父親掄起破擀麪杖。

陳誌勇側身,木棍砸中冰箱門。弟弟的蜂蜜罐滾下來,在林小滿的殘疾證上摔得粉碎。

走。陳誌勇拽我胳膊,力道大得能捏碎骨頭。

母親突然撲向抗生素。她指甲刮過我手背,在舊傷上添新痕。父親趁機抄起菜刀,刀刃映出他扭曲的臉。

陳誌勇的子彈擦著父親頭皮飛過。

槍聲震得碗櫃嗡嗡響。弟弟從衛生間爬出來,他褲襠濕了一片,手裡攥著半瓶止咳糖漿。

哥...他聲音黏得像蜂蜜。

我踩過碎玻璃。殘疾證黏在鞋底,林小滿的照片硌著腳心。陳誌勇踹開後門時,摩托殘骸還在冒煙,騎手的腸子掛在車把上晃盪。

回程的越野車裡全是血腥味。

陳誌勇方向盤打得急,後座醫藥箱撞在車門上砰砰響。我盯著後視鏡——老房子的輪廓越來越小,廚房視窗冒著煙,可能是打翻的酒精爐。

小滿發燒了。陳誌勇突然說。

他手套上有血,不是喪屍的,是活人的鮮紅色。我摸到座位下的標槍,槍尖還沾著父親的頭皮屑。

體育館比想象中安靜。

本該守門的劉天昊不見了,地上拖著道血痕。倉庫捲簾門半開著,麪粉撒了一地,踩出雜亂的腳印——小號的球鞋印,弟弟最愛的限量款。

林小滿倒在樓梯轉角。

她後腦勺的血把馬尾辮黏在台階上,眼鏡碎在肘邊,鏡腿彎成不可能的角度。我抱起她時,她腰後的手術刀掉下來,刀刃沾著麪粉。

周...老師...她手指在我外套上留下血印,正好按在裝抗生素的口袋位置。

樓上週父的罵聲砸下來:當老師的就該照顧自家人!

母親在翻物資箱,包裝袋撕破聲像指甲刮黑板。弟弟啃著壓縮餅乾,渣子掉在陳誌勇的軍用地圖上。

抗生素。我朝樓梯上喊,聲音啞得不像自己。

父親出現在樓梯口。

他手裡拎著半袋大米,褲腳沾著林小滿的血。母親從後麵探出頭,她懷裡抱著弟弟最愛的可樂,易拉罐上凝著水珠。

白眼狼!父親把米袋砸下來。

陳誌勇的子彈打穿袋子。白米瀑布般瀉下,在林小滿的血泊裡堆成小山。弟弟在樓上笑,聲音像咳嗽的土狼。

我摸到手術刀。

金屬冰涼,沾著林小滿的體溫。她呼吸越來越弱,睫毛在臉上投下青色陰影。陳誌勇的槍口抬起,準星對著父親眉心。

小滿需要藥。我擦掉她臉上的血,掌心傷口又裂開了。

母親突然尖叫。

她指著窗外——十幾個黑影搖晃著逼近,是被槍聲引來的喪屍。弟弟的笑戛然而止,他餅乾袋掉在地上,碎渣撒在標槍箱上。

父親退後半步。

他腳跟碾著林小滿的眼鏡,塑料斷裂聲像骨頭折斷。母親拽他胳膊:走吧...小寶害怕...

陳誌勇的子彈上膛聲清脆。

我撕開林小滿的校服袖子。她肘關節腫得發亮,皮膚下泛著青紫——和弟弟推她下樓那次一模一樣。

藥!我吼得喉嚨腥甜。

父親轉身就跑。他撞翻物資箱,罐頭滾下樓梯砸在我背上。母親抱著可樂跟上,易拉罐在欄杆上磕出凹痕。

弟弟冇動。

他站在樓梯頂端,俯視的樣子像在看螻蟻。喪屍的腐臭味飄進來時,他忽然笑了:哥,你學生要死了。

陳誌勇的槍響了。

子彈擦著弟弟耳垂打進牆裡,和他爸剛纔如出一轍。弟弟跌坐在地,可樂從他指間滑落,糖漿般的液體漫過林小滿的血跡。

我掏出抗生素。

針劑在月光下泛著藍光,和林小滿慘白的臉形成鮮明對比。陳誌勇守在窗邊,他換彈夾的動作行雲流水,彷彿又回到了軍營。

喪屍的爪子刮擦外牆。

弟弟終於爬起來逃命。他球鞋踩過林小滿散落的頭髮,像去年踩她手指那樣用力。父親在門外喊他,聲音嘶啞如破鑼。

我掰開針劑。

玻璃安瓿在林小滿血泊裡折射出奇異的光。陳誌勇連開三槍,槍聲震得天花板掉灰。喪屍的哀嚎聲中,我聽見摩托車引擎遠去的聲音。

林小滿突然抓住我手腕。

她指尖冰涼,力道卻大得驚人。針頭紮進她血管時,窗外傳來重物墜地聲——有人冇跑掉。

陳誌勇的彈殼掉在地上。

銅質外殼滾到林小滿手邊,沾了她的血。我抬頭看窗外,月光正好照見父親被撲倒的身影。他最後的表情凝固在咒罵上,嘴唇還保持著不孝的口型。

林小滿的呼吸平穩下來。

她染血的手指動了動,在彈殼上留下指紋。陳誌勇收起槍,他彎腰撿起半塊碎鏡片,鏡麵映出倉庫角落裡——

母親落下的圍裙,口袋裡露出弟弟的退燒藥。

7

母親的圍裙口袋裡露出半板退燒藥。

我撿起來時,錫箔紙上還沾著麪粉。陳誌勇的彈殼滾到腳邊,銅殼表麵映出林小滿蒼白的臉——她睫毛顫了顫,但冇醒。

南門傳來鐵柵欄倒塌的巨響。

喪屍的腐臭味先飄進來,像壞掉的豬肉拌著鐵鏽。我拎起鐵棍,棍身還黏著父親的頭皮屑。

守著她。我把退燒藥塞給陳誌勇,藥板在他掌心哢噠響。

倉庫門外傳來拍打聲。

不是喪屍,是活人的手掌拍金屬的節奏。母親在哭喊我的小名,二十年來第一次這麼撕心裂肺。弟弟的尖叫混在裡麵,像被踩了尾巴的貓。

鐵棍在手裡發燙。

我拉開門縫時,看見母親扭曲的臉。她指甲劈了,血抹在門框上像蚯蚓。父親正在踹翻垃圾桶,用垃圾砸向逼近的喪屍。

開門!母親手指摳進門縫。

我聞到弟弟身上的古龍水味,末世後他還堅持噴這個。喪屍群從他們背後湧來,最前麵的穿著校服——是初三(2)班的劉天昊,他學生證還彆在腐爛的胸口。

弟弟突然推了母親一把。

她踉蹌著撞向屍群,髮髻散開像炸毛的雞。父親回頭罵了句臟話,伸手要抓我的鐵棍。

我側身讓開了。

鐵棍砸空的瞬間,父親眼裡閃過錯愕。十年前他醉酒打我時說過的話,現在隨著腐臭味一起飄回來:弱肉強食...天經地義...

母親抓住了喪屍的衣角。

她誤以為是救命稻草,實際扯住的是劉天昊的破校服。屍群撲倒她的瞬間,我看見她回頭——目光穿過我肩膀,望向倉庫裡弟弟落下的遊戲機。

父親終於搶到鐵棍。

他掄棍的姿勢和當年打我時一樣,右肩先沉再抬。我後退半步,棍風掃過下巴,帶起陳誌勇子彈擦過的灼痛感。

喪屍抓住了父親腳踝。

他罵罵咧咧地踹,鞋底刮掉喪屍半邊臉皮。弟弟縮在牆角發抖,限量版球鞋踩著自己尿濕的水窪。

救我!父親伸手抓我衣領。

我聞到他指縫裡的血腥味,混合著弟弟的古龍水香。倉庫裡傳來金屬碰撞聲——林小滿醒了,她在摸手術刀。

父親的手指擦過我脖頸。

就差了半寸。喪屍把他拖倒時,他後腦勺砸在水泥地上,悶響像西瓜落地。咒罵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血肉被撕開的黏膩聲。

不孝...子...他最後瞪著我,眼球凸得像金魚。

弟弟突然衝過來。

他撞開我的力道像頭小獸,指甲在我手臂上抓出血痕。喪屍群被新鮮血腥味刺激,分出一撥朝他撲去。

哥!哥!他邊跑邊回頭喊,聲音帶著變聲期的嘶啞。

我站在原地冇動。

鐵棍垂在腿側,棍頭滴著不明液體。倉庫捲簾門突然嘩啦響,陳誌勇推著林小滿的輪椅出來——她額頭上貼著退燒貼,手裡攥著染血的標槍。

弟弟的慘叫很好認。

高亢尖銳,和當年林小滿摔下樓時一模一樣。喪屍把他撲在籃球架上,校服撕破露出後腰——那裡紋著弱肉強食四個字,父親帶他去紋的十八歲禮物。

林小滿舉起標槍。

她胳膊還抖,但準星穩穩對準三十米外的籃球架。陳誌勇按住她肩膀,搖了搖頭。

喪屍群分食的聲音像濕柴燃燒。

我轉身回倉庫,踩過母親落下的圍裙。麪粉袋破了,白粉撲在血泊上像層雪。弟弟的遊戲機還在充電,螢幕定格在遊戲結束的畫麵。

林小滿的輪椅碾過碎玻璃。

她停在我身邊,遞來染血的彈殼。銅殼底部的凹痕裡,凝著父親最後的口型——孝字隻罵了一半。

南門守不住了。陳誌勇拎起汽油桶,液體晃盪聲蓋過遠處的咀嚼聲。

我摸到鐵棍中段的凹痕。

那是去年父親打我時留下的,棍身彎折又扳直的痕跡。現在它沾著不同的血,在月光下泛著暗紅的光。

林小滿突然咳嗽。

她手帕上的血點像梅花。我扯過弟弟忘帶的揹包,倒出裡麵的遊戲機和零食——最底下壓著林小滿的殘疾證,被他當書簽用了。

燒了這裡。我踢翻汽油桶,液體漫過麪粉和血,混合成粉紅的漿。

陳誌勇的火柴劃亮時,映出牆上的血手印。

不是喪屍的,是母親最後的掙紮。她指尖朝倉庫方向伸著,彷彿還想給弟弟拿瓶可樂。

火焰竄起的瞬間,我聽見喪屍群躁動的嘶吼。

林小滿轉動輪椅,槍尖挑著弟弟落下的棒球帽。帽簷上彆著校徽,金屬在火光中漸漸扭曲變形。

陳誌勇拎起最後的物資箱。

他軍靴踩碎遊戲機,螢幕爆出最後的電火花。我們穿過燃燒的走廊時,熱浪掀起林小滿的馬尾辮,髮梢掃過我手中的鐵棍。

棍身還是熱的。

像剛從火場裡撿出來的烙鐵。

8

鐵棍冷卻後的溫度像具屍體。

我站在屋頂,望遠鏡鏡片沾著晨露。三具殘骸躺在操場跑道上,像被頑童拆壞的玩偶。最完整的那具穿著母親常穿的碎花裙,隻是現在裙襬被血浸成了褐色。

周老師,你哭了嗎

林小滿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她輪椅碾過水泥地麵,發出細碎的聲響。狙擊槍橫在她膝頭,槍管在晨光中泛著冷光。

我抹了把臉。

掌心是黑的,像炭。昨夜燒掉的教師證和學生名冊,灰燼還粘在指甲縫裡。火堆裡那半本《師德規範》蜷曲成奇怪的形狀,燙金標題變成了焦黑的疤。

還剩三發。林小滿推了推眼鏡。鏡片有裂痕,是昨天弟弟推她下樓時摔的。她手指拂過子彈,銅殼在帆布上排出整齊的直線。

望遠鏡裡,父親的屍體少了一條胳膊。

他倒下的姿勢很滑稽,像醉酒後摔在自家門口。弟弟的屍體壓在他背上,限量球鞋隻剩一隻,另一隻掛在籃球架上晃盪。

陳誌勇的腳步聲在樓梯間迴盪。

他拎著汽油桶上來,迷彩服袖口燒焦了邊。昨夜的火場還在冒煙,黑霧盤旋著升上天空,像條扭曲的蛇。

南邊來人了。他扔給我個望遠鏡,金屬外殼還帶著體溫。

鏡頭轉向校門。

五個黑影在柵欄外徘徊,不是喪屍,是活人。領頭那個穿著保安製服,手裡拎著消防斧——是上週失蹤的校保衛科長老李。

林小滿拉動槍栓。

聲音清脆得像咬斷鉛筆。她眯起左眼,槍管隨著老李移動。陳誌勇按住她肩膀,搖頭:省著用。

我摸到口袋裡的東西。

教師證燒剩的塑料封皮,邊緣融化後又凝固,像道醜陋的疤痕。昨夜火焰吞噬名冊時,我親眼看著初三(4)班的字樣在火中蜷曲成灰。

他們衝著倉庫來的。陳誌勇調整望遠鏡焦距。

老李在踹門。他動作很熟練,知道哪裡是鎖的薄弱點。後麵四個人散開成扇形,有個穿紅衣服的女生手裡拿著——是我的教案夾。

林小滿突然咳嗽。

血點濺在狙擊槍托上,像小小的梅花。我掏出抗生素,鋁箔板隻剩最後兩粒。她搖頭,槍口紋絲不動對準校門口。

師德規範第幾條她突然問。

火堆裡的殘頁翻了個麵。燙金的愛護學生四個字燒得隻剩火字旁。陳誌勇的子彈袋嘩啦響,他數彈藥的節奏像在數心跳。

老李突破了校門。

他斧頭劈開鐵鏈的聲響傳上屋頂,驚飛一群烏鴉。紅衣女生第一個衝進來,她奔向倉庫的姿勢像餓了三天的鬣狗。

林小滿的手指扣在扳機上。

她呼吸平穩,槍管紋絲不動。陳誌勇摸出軍刀,刀刃在褲腿上蹭了蹭。我盯著紅衣女生手裡的教案夾——那裡麵夾著林小滿的滿分作文。

第幾條林小滿又問。

我舉起鐵棍。棍身映出五個入侵者的身影,像麵扭曲的鏡子。昨夜燒燬名冊的火堆突然爆出火星,風吹起一頁殘灰,正好糊在教師證封皮上。

紅衣女生踹開倉庫門。

她尖叫著退出來,臉色慘白。老李罵罵咧咧上前,斧頭掄到一半僵住了——倉庫裡堆著三具屍體,是昨晚冇燒完的喪屍。

林小滿扣下扳機。

槍聲驚飛烏鴉,子彈擦著老李耳朵釘進倉庫門框。他摸到耳垂的血,仰頭看見屋頂的我們時,表情像見了鬼。

還剩兩發。林小滿拉動槍栓。

陳誌勇的軍刀在掌心轉了個圈。我邁步走向樓梯,鐵棍拖在身後刮出刺耳的聲響。教師證殘骸從口袋滑落,掉在昨夜的火堆餘燼裡。

紅衣女生在後退。

她手裡的教案夾掉在地上,紙張散開像白蝴蝶。我認出林小滿的作文標題:《我的老師》,最後一行被血染紅了。

老李舉起斧頭。

他嘴唇在抖,斧刃卻穩得像焊死了。我數著台階走下去,鐵棍在水泥台階上敲出鼓點。陳誌勇的軍靴聲在右側,林小滿的輪椅在左側——

她的狙擊槍管從欄杆間隙探出來,像條蓄勢待發的蛇。

周...老師老李的斧頭垂下來。

我看著他製服上的校徽,金屬已經氧化發黑。紅衣女生突然轉身就跑,她踩過林小滿的作文,鞋底留下清晰的泥印。

林小滿的第二槍響了。

子彈打穿女生的小腿,她栽倒在跑道上,正對著弟弟殘缺的屍體。老李的斧頭噹啷落地,砸中母親留下的圍裙碎片。

師德規範第一條。

我舉起鐵棍,棍身上的血跡在晨光中格外刺眼。陳誌勇的軍刀抵住老李喉嚨時,林小滿的最後一顆子彈上了膛。

保護學生。

鐵棍砸下去的瞬間,我聽見昨夜火堆裡《師德規範》最後的燃燒聲。

9

鐵棍上的血凝成了褐色。

我把它插在卡車副駕門邊,金屬碰撞聲驚飛了電線上的烏鴉。後視鏡裡,老李的屍體躺在校門口,姿勢像條曬乾的魚。紅衣女生拖著傷腿爬行的痕跡,在柏油路上拖出長長的血線。

頭兒,油加滿了。

林小滿的聲音從車尾傳來。她左眼貼著狙擊鏡,右腿的石膏上畫滿了正字——每天殺的喪屍數。陳誌勇把最後一桶油搬上車時,我注意到他腰間多了把消防斧。

軍事管製區在西北。

陳誌勇展開地圖,指關節上的老繭蹭破了圖紙邊緣。我盯著那個紅圈,距離標記是87公裡,正好是上次月考的班級平均分。

卡車碾過減速帶時,林小滿的子彈袋嘩啦響。

她正在擦槍,棉布條纏著手指,動作像在給鋼筆吸墨水。後車廂擠著十二個倖存的學生,最瘦的那個抱著教案夾——裡麵現在夾著彈藥清單。

有煙。

林小滿突然指向東南方。黑煙盤旋著升上天空,形狀像條扭曲的蛇。陳誌勇猛打方向盤,輪胎在砂石路上擦出火星。

五輛摩托車包抄過來。

騎手戴著電焊麵罩,排氣管鋸短了,轟鳴聲像野獸咆哮。領頭那個舉起鋼管,管身上纏著帶刺的鐵絲。

掠奪者。陳誌勇的拇指頂開保險栓。

我數了數後視鏡裡的人影。九個,至少三把砍刀。最瘦的那個騎手後座綁著麻袋,裡麵有什麼東西在蠕動。

林小滿架起狙擊槍。

她右腿石膏卡在車廂縫隙裡,但左眼準星紋絲不動。第一槍打穿了領頭摩托的油箱,汽油漏在柏油路上像條金黃的蛇。

爆炸聲震碎了卡車後視鏡。

玻璃碎片濺在我手背上,劃出細小的血痕。陳誌勇猛踩油門,車廂裡傳來學生們的驚叫。有個穿藍衣服的女生在背元素週期表,聲音抖得像篩糠。

頭兒,三點鐘方向。

林小滿的槍管轉向右側。戴電焊麵罩的騎手正舉起弩箭,箭頭上綁著燃燒的布條。她扣下扳機時,子彈穿透麵罩的瞬間帶起一蓬血霧。

卡車突然急刹。

我撞在擋風玻璃上,額頭火辣辣地疼。前方路麵被人為撒了釘板,鐵釘在陽光下閃著惡意的光。陳誌勇掛上倒擋,後輪胎碾過某個柔軟的東西——是那個蠕動的麻袋,現在滲出了暗紅色的液體。

下車!

我踹開車門,鐵棍橫掃過撲來的掠奪者。棍身砸碎對方鎖骨時,觸感像敲斷粉筆。陳誌勇的消防斧劈開車前蓋,蒸汽噴出來模糊了視線。

林小滿的輪椅卡在車廂裡。

她正用狙擊槍托砸某個騎手的腦袋,金屬撞擊聲像打樁。我衝過去時,看見她石膏腿裂了道縫,露出裡麵青紫的皮膚。

學得很快。

陳誌勇突然出現在我背後。他擰斷某個掠奪者脖子的動作,像在關水龍頭。屍體軟綿綿倒下時,他抓起我的手按在對方頸椎上:第四關節。

觸感像捏碎核桃。

掠奪者的慘叫卡在喉嚨裡,變成古怪的咕嚕聲。林小滿吹了聲口哨,槍管指向我身後——有個騎手正舉起砍刀,刀柄上纏著優秀教師的綬帶。

我側身避開刀鋒。

手掌按住對方後頸時,突然想起上週批改的作文。林小滿寫:周老師的手很暖,總能扶正寫歪的鋼筆。現在這雙手卡在第四關節,輕輕一擰。

頸椎斷裂聲比想象中清脆。

頭兒!

林小滿的警告來得遲了半秒。鋼管砸在我肩胛骨上,劇痛讓視野發黑。陳誌勇的斧頭擦著我耳際飛過,劈進偷襲者的麵罩裡。

最後一個騎手在逃跑。

他摩托後座綁著藍布袋,隨著顛簸不斷滲出液體。林小滿的子彈打穿輪胎時,布袋掉下來散開——裡麵是半截小孩胳膊,手腕上還戴著電子錶。

陳誌勇擰斷了騎手的脖子。

動作乾淨利落,像他教我的那樣。我彎腰撿起電子錶,螢幕還亮著,計時功能停在1小時23分——可能是某個課堂測驗的倒計時。

軍事管製區還有62公裡。

林小滿轉動輪椅過來,槍管上新增了三道劃痕。她左眼腫了,但準星依舊穩穩指著西北方。陳誌勇在檢查卡車發動機,機油沾在他眉骨上像道疤。

我看向後車廂。

十二個學生縮在角落,藍衣服女生還在背元素週期表:氫氦鋰鈹硼...有個男生突然吐了,嘔吐物濺在教案夾上,模糊了彈藥數字。

修不好。陳誌勇踹了腳輪胎。

林小滿舉起狙擊鏡:有車來了。

地平線上揚起沙塵,輪廓像是軍用卡車。我握緊鐵棍,棍身的血跡已經乾涸成地圖的形狀。陳誌勇撿起地上的優秀教師綬帶,用它纏住了斧柄。

頭兒,要攔嗎

林小滿的槍口微微抬起。她右腿石膏裂得更大了,露出裡麵發紫的腳趾。我數了數剩下的子彈,七發,正好是上週聽寫全對的人數。

軍用卡車在百米外減速。

車廂帆布掀開,露出黑洞洞的槍管。有個穿迷彩服的人舉起喇叭,電流雜音中傳來模糊的喊話:倖存者...登記...

陳誌勇突然按住我肩膀。

他掌心有老繭,溫度像塊烙鐵。周老師,他很久冇這麼叫我了,管製區不是學校。

林小滿的槍口垂下來。

她左眼透過狙擊鏡觀察對方,睫毛在臉上投下陰影。軍用卡車又靠近了五十米,我能看清喇叭上的鏽跡,像乾涸的血。

氫...氫...藍衣服女生還在背,聲音越來越小。

我舉起鐵棍。棍頭綁著掠奪者的麵罩,在風中獵獵作響。軍用卡車終於停下,輪胎碾過那截小孩胳膊,電子錶發出最後的滴答聲。

登記。我聽見自己說。

林小滿的狙擊槍上了膛。

10

軍用卡車的喇叭還在滋滋響。

管製區不收平民。穿迷彩服的守衛站在鐵門前,槍口斜指地麵。他肩章上沾著血,袖口磨出了毛邊。

我掂了掂手裡的炸藥。

從掠奪者屍體上扒來的,包裝紙還帶著體溫。林小滿的狙擊鏡突然反光,刺眼的光斑晃過哨塔。守衛眯起眼,手指扣上了扳機。

你變了。

陳誌勇的聲音壓得很低。他腰間的消防斧柄上,還纏著優秀教師的綬帶。我扯開炸藥包裝,裡麵的引線像條僵死的蛇。

不。

我把起爆器塞進他手裡。金屬外殼冰涼,按鈕上的防滑紋硌著掌心。守衛的槍口抬高了半寸,正好對準我眉心。

這纔是真正的我。

地平線上騰起煙塵。新的屍潮正在逼近,輪廓像片蠕動的黑森林。林小滿拉動槍栓,子彈殼彈出來,掉在水泥地上清脆地響。

守衛的喉結動了動。

他看向哨塔,那裡有個模糊的人影在打手勢。鐵門上的鎖鏈嘩啦響,像在迴應遠處的屍嚎。陳誌勇的拇指摩挲著起爆器,老繭蹭過紅色按鈕。

三分鐘。

守衛突然側身讓開條縫。鐵門刮擦地麵的聲音讓人牙酸,露出裡麵黑洞洞的槍管陣列。林小滿的輪椅碾過警戒線,輪胎壓扁了半包壓縮餅乾。

我最後看了眼地平線。

屍潮更近了,能看清最前排喪屍腐爛的校服。有個穿紅裙子的女生跑在最前麵,馬尾辮缺了半邊——是上週失蹤的語文課代表。

氫...氦...

藍衣服女生還在背,聲音卡在喉嚨裡。陳誌勇拽著她衣領拖進門內,迷彩服袖口蹭上了鐵鏽。守衛突然攔住我:武器上交。

我笑了。

炸藥引線在掌心晃盪,像條垂死的蚯蚓。林小滿的槍口微微抬起,準星鎖定守衛的眉心。哨塔上傳來拉槍栓的聲響,七八個紅點在我們身上遊走。

成交。

我解下鐵棍。棍身的血跡已經氧化發黑,摸起來像砂紙。守衛伸手來接時,我瞥見他虎口上的繭子——是長期握筆磨出來的。

老師

他忽然問,聲音很輕。林小滿的輪椅突然卡住,槍管撞上鐵門發出悶響。陳誌勇的消防斧垂下來,斧刃映出哨塔上晃動的黑影。

曾經是。

我按下起爆器。

冇有爆炸,隻有遠處屍潮方向騰起火球。衝擊波掀翻前排喪屍,殘肢像雨點般砸在鐵門上。守衛的臉色變了,他腰間對講機爆出雜音:B區淪陷!

林小滿轉動輪椅。

她槍管指向哨塔,鏡片後的左眼腫得發亮。陳誌勇突然抓住我肩膀,力道大得能捏碎骨頭:東側通道。

鐵門在我們身後關閉。

最後的縫隙裡,我看見屍潮吞冇了軍用卡車。紅衣語文課代表撲向車窗,腐爛的手指在玻璃上刮出刺耳的聲響。

歡迎來到新世界。

守衛遞來登記表。紙張雪白,最上方印著血手印。我接過筆,筆尖懸在職業一欄上方。林小滿的子彈袋嘩啦響,她正在數剩下的彈藥。

陳誌勇的斧頭靠牆放著。

優秀教師綬帶鬆開了,垂在地上像條小蛇。遠處傳來爆炸聲,火光透過高窗,在登記表上投下跳動的陰影。

我寫下第一個字。

筆跡力透紙背,墨水暈染開來像血。守衛拿起表格時,眉毛跳了跳。林小滿湊過來看,石膏腿撞到桌角,裂縫裡滲出血絲。

紙上寫著:

倖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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