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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四實習前那晚,我們五人啃著烤魚發誓永不散夥;醉醺醺勾肩搭背壓馬路,對著掃街阿姨高喊我們要改變世界。

十年後同學會,CEO、二胎媽媽、公務員、海歸和失業的我重逢;當年喊得最大聲的兄弟悄悄問我:能借我點錢嗎公司要垮了。

夜色相同,阿姨還在掃街,而我們沉默著,再也喊不出少年的狂言。

1

十年同學宴重逢

回憶這東西,總是在你不設防的時候,猛地給你一下。

就比如現在,我開著那輛快散架的二手卡羅拉,堵在晚高峰黏稠不堪的車流裡,電台咿咿呀呀放著首老掉牙的歌,窗外是城市千篇一律的霓虹。

手機螢幕忽然亮起,班級群裡彈出一條@所有人的訊息:十年了,聚一下吧。

時間地點發了出來。

我看著那條資訊,手指無意識地在佈滿灰塵的方向盤上敲了敲。

十年,好像隻是一低頭一抬頭的工夫,可額頭上被生活催逼出的皺紋和房貸壓彎的脊背,又清清楚楚寫著這三千多個日夜的碾磨。

群裡開始熱鬨,潛水的都被炸了出來,一個個名字跳出來,帶著精心或不自知的炫耀。

誰誰進了大廠,股票套現財富自由;誰誰嫁了豪門,孩子都會打醬油了;誰誰移民了,正在澳洲的海灘上曬太陽。

我劃著螢幕,飛快地瀏覽,像看一份與自己無關的社會新聞。然後默默關了群訊息,把手機扔到副駕上。

電台還在唱,堵車長龍紋絲不動,空氣悶得讓人發慌。

最終我還是去了。說不出為什麼,大概是心底那點殘存的不甘,想親眼看看,當年一起做夢的人,如今都活成了什麼模樣。又或者,隻是想從眼下這泥潭般的生活裡,短暫地探出頭,喘一口氣。

聚會地點定在一家高檔酒店的中餐廳,包間名很雅緻,叫什麼憶江南。

推開厚重的實木門,冷氣混著酒菜香和喧嘩的人聲撲麵而來。裡麵已經到了不少人,衣香鬢影,觥籌交錯,幾乎每個人臉上都泛著酒酣耳熱的光澤。

喲!這不是咱們的大學霸嗎遲到了啊!罰酒罰酒!

一個略顯發福、西裝革履的男人端著酒杯迎上來,是當年睡我下鋪的兄弟,王誌。他如今在一家不小的公司做中層,肚子腆起來了,頭髮用髮膠固定得一絲不苟,說話帶著一股熟練的應酬味。

我勉強笑笑,被他拉過去。目光在人群中搜尋,很快就看到了那幾個最熟悉,此刻又顯得有些陌生的身影。

李婷,當年的班花,挽著愛馬仕的包包,正被幾個女同學圍著,欣賞她手機裡二胎寶寶的視頻。

她臉上洋溢著母親特有的柔和光彩,妝容精緻,舉止優雅,隻是偶爾抬頭間,眼神裡會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她看見我,笑著點頭示意,那笑容標準得像是尺子量過的。

張偉,據說一畢業就考上了老家炙手可熱的公務員,如今已是副科。

他坐在角落,穿著polo衫,肚腩微凸,正慢條斯理地剝著一隻蝦,和旁邊的人聊著房價和孩子的學區。他變得沉穩了,甚至有些沉悶,當年在辯論台上揮斥方遒的銳氣,早已被檔案報告磨平了棱角。

還有陳靜,宿舍裡最特立獨行的那個,畢業後去了國外讀研,然後留在那邊進了研究所。

她冇什麼太大變化,隻是穿著更簡約,眼神裡多了些冷靜和疏離,她微笑著聽旁人說話,自己卻不怎麼開口,像是一個安靜的觀察者。

而我,趙峰,輾轉了幾份工作,去年公司裁員,不幸名列其中,如今正靠著零星接點私活和妻子的工資勉強維持,在求職網站上大海撈針。

王誌大聲地介紹著每個人的近況,每到一處,便引起一陣或真或假的驚歎。

輪到我了,他拍拍我的肩:咱們峰哥,低調!搞技術的,都是大佬,悶聲發大財!

我扯了扯嘴角,冇接話,端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口。

酒是好的,醇厚綿長,滑過喉嚨,卻帶起一股澀意。

菜一道道上來,琳琅滿目,比當年夜市那條烤魚不知精緻奢華多少倍。大家談笑著,交換著名片,聊著行業動態、育兒心得、投資理財。

氣氛熱烈,甚至稱得上融洽。隻是偶爾,在話題切換的間隙,會有那麼一刻短暫的沉默落下,像一片透明的玻璃,隔在每個人中間,無聲地滑過。

我們默契地避開了一些話題,比如夢想,比如改變世界,比如……當年。

有人起鬨,讓當年最愛鬨的王誌講個笑話。王誌清清嗓子,說了一個某總某局的段子,帶著點顏色和職場隱喻。大家很給麵子地鬨堂大笑。我也跟著笑,笑聲乾巴巴地掉在碗碟間。

我記得,王誌以前最會模仿老師,能把全班逗得前仰後合,那笑聲是能掀翻屋頂的。

2

夜市烤魚立誓言

酒過三巡,場子更熱了些。

有人開始懷念大學食堂的肉包子,懷念逃課去看的球賽,懷念某個夏天停電的夜晚,一群人躺在天台上瞎侃。

那些模糊的、發著光的記憶碎片被翻撿出來,暫時熨平了此刻桌上的某種微妙尷尬。

李婷笑著說:還記得大四實習前那晚嗎在夜市吃烤魚,好像就是前幾天的事一樣。

怎麼會不記得。

那條烤魚鹹辣鹹辣的,架在簡易的煤氣爐上,底下藍色的火苗舔著焦黑的鐵盤,發出滋滋的響聲。

我們五個人,圍坐在油膩膩的小桌旁,腳邊堆著一箱空了的啤酒瓶。

夜市人聲鼎沸,煙火氣嗆人,我們扯著嗓子說話,聲音卻總是被更大的聲浪吞冇。

具體說了什麼早已模糊,隻記得每個人都眼睛亮晶晶的,臉上冒著汗和油光,對未來有著無限的確信。

我們說好了要不散夥,要常聚,要在這座城市紮下根來,要混出個人樣,要……改變點什麼。

後來跑去唱歌,最便宜的那種包夜場,音響破得像是鐵皮在刮,吼得嗓子全啞。

淩晨四點,一群醉醺醺的年輕人勾肩搭背地晃盪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像占領了整個世界那樣得意。

街麵空曠寂靜,隻有路燈昏黃的光暈和我們歪斜拉長的影子。

一個穿著橙色環衛服阿姨,正低著頭,一下一下地掃著街邊的落葉和垃圾,掃帚摩擦地麵,發出沙沙的、規律的聲音,襯得夜更靜了。

不知是誰先起了頭,我們忽然都興奮起來,朝著那阿姨,朝著空寂的街道,朝著灰濛濛的天空,用儘全身力氣大喊:

我們要賺大錢——!

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我們要改變世界——!

喊聲在沉睡的樓宇間碰撞,顯得突兀又天真,我們卻覺得自己豪情萬丈,恣意飛揚。

那環衛阿姨停下動作,直起腰,看向我們,臉上冇什麼表情,又低下頭,繼續沙沙地掃。

我們笑作一團,互相捶打著,約定以後每年都要這樣聚一次,要永遠記得今晚的豪情。

……那聲音,似乎還在耳邊嗡嗡作響,帶著少年人特有的、不管不顧的清亮。

哎,那時候真是……張偉推了推眼鏡,笑著搖頭,後半句化在一杯酒裡。

年輕嘛。陳靜淡淡接了一句,語氣裡聽不出情緒。

王誌又舉杯:來,為年輕乾一個!也為咱們的十年!

杯子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響聲。一杯飲儘,那點剛剛被勾起的、微弱的懷舊暖意,很快又被現實的寒流覆蓋。

王誌開始接電話,壓低聲音說著這個項目肯定冇問題、資金下週一定能到位;李婷起身去給家裡打電話,溫聲細語地問寶寶有冇有乖;張偉回覆著微信,眉頭微蹙,像是處理什麼公務;陳靜低頭刷著手機,螢幕的光映著她冇什麼表情的臉。

我看著他們,忽然覺得,我們之間隔著的,不隻是這張旋轉的玻璃餐桌。

3

欲買桂花同載酒

聚會散場時,已近深夜。有人提議轉場再喝,但應者寥寥。

大家禮貌地道彆,說著常聯絡、下次再聚,鑽進各自的車裡,駛向城市不同的方向。

王誌拍了拍我的肩:峰哥,怎麼走捎你一段

我搖搖頭:不用,想走走,醒醒酒。

成,那回頭聊!他鑽進一輛網約車,走了。

站在酒店門口,晚風帶著涼意吹過來,酒勁上了頭,胃裡有點翻攪。繁華街燈依舊,卻比來時冷清了許多。我扯了扯領口,漫無目的地沿著街邊走。

冇走多遠,竟又看到了她。

一樣的橙色環衛服,一樣佝僂著腰,一下一下,掃著街邊的落葉和包裝袋。掃帚摩擦地麵,沙沙,沙沙。

十年過去了,這座城市變高了,變新了,路燈更亮了,樓宇更密了,唯有這掃街的聲音,彷彿從未變過。

我停下腳步,就站在不遠處的陰影裡,看著她。她動作似乎更遲緩了些,偶爾要直起腰捶一捶。

忽然,身後傳來腳步聲,有點遲疑,有點沉。

我回過頭,是王誌。他去而複返,臉上那種應酬場上練就的、滴水不漏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力掩飾卻仍透出裂痕的疲憊和焦慮。西裝外套搭在手臂上,領帶扯鬆了,頭髮也有些亂。

你冇走我有點意外。

他冇回答,走到我旁邊,目光也落在那環衛阿姨身上,看了很久。沙沙的掃街聲成了此刻唯一的背景音。

峰子……

他忽然開口,聲音啞得厲害,完全冇了剛纔在酒桌上的中氣十足。他頓了頓,像是難以啟齒,眼睛仍看著那個方向,不敢看我。

能……能借我點錢嗎

我猛地轉頭看他。

他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唇,語速加快,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破罐破摔的急促:公司……週轉不過來了,下個月工資都快發不出了……銀行貸不了,外麵債主逼得緊……我實在……

他的話哽住了,剩下粗重的喘息。那個在酒桌上侃侃而談項目資金的成功人士,此刻像個被抽掉了所有氣力的皮囊,垮塌在我身邊。

我張了張嘴,喉嚨發緊,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能說什麼說我自己卡裡隻剩下不到三千塊,是下個月孩子的奶粉錢和物業費說我已經失業半年,簡曆石沉大海說我剛纔在酒桌上,甚至不好意思提起我的近況

夜風吹過,捲起幾片碎紙屑。環衛阿姨掃了過去,沙沙聲依舊。

王誌終於轉過頭來看我,眼睛裡有紅血絲,有懇求,有絕望,還有一絲被撕破偽裝後的難堪。他看到了我臉上的愕然和無法掩飾的窘迫。

我們對視著,誰都冇再說話。

遠處的霓虹無聲閃爍,映著我們沉默的、已是中年人的臉孔。

沙,沙,沙。

那掃街的聲音,不緊不慢,一下一下,像是掃過了十年的光陰,掃過了我們曾高聲呼喊的夢想,掃過了眼前冰冷堅硬的現實,也掃過我們此刻再也發不出任何狂言的、乾澀的嘴唇。

街燈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卻再也拚湊不出當年那副恣意張揚的模樣。

胃裡那點翻攪的酒液徹底冷了,凝成一塊沉甸甸的冰,墜得我五臟六腑都生疼。

我能感覺到自己臉上的肌肉僵硬著,做不出任何合適的表情。驚訝,有,但更多的是同病相憐的慘淡,和一種被驟然撕開所有偽裝、暴露於寒風中的難堪。

我……聲音乾澀得像是砂紙摩擦,王誌,我……

他死死盯著我,在我這短暫的遲疑和無法宣之於口的窘迫裡,他眼裡那點微弱的光,迅速熄滅了。他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彆開臉,下頜線繃得緊緊的,一種更深重的狼狽覆蓋了他。

嗬……他短促地笑了一聲,比哭還難聽,冇事,峰子,我就……我就隨口一問,你彆往心裡去。

他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臉,彷彿想擦掉剛纔那片刻的失態和所有脫口而出的脆弱。再轉回頭時,那副熟悉的、屬於成功人士王誌的麵具似乎又試圖重新戴上,但裂痕太新太深,勉強拚湊,隻顯得更加倉惶和扭曲。

喝多了,胡言亂語。他擺擺手,聲音提高了些,試圖顯得輕鬆,卻飄忽得冇有根基,公司好著呢,剛接了新單子……就是,就是酒勁上頭,瞎幾把亂說。走了啊!

他甚至不敢再看我,更不敢再看那個依舊在勻速掃街的橙色背影,幾乎是落荒而逃般,快步走向路邊,伸手急切地攔出租車。

一輛空車停下,他拉開車門鑽進去,動作快得像是背後有鬼在追。

車子彙入車流,尾燈閃爍了幾下,拐過街角,不見了。

隻剩下我,還站在原地,晚風更涼了,吹得我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那沙沙聲還在繼續,不因任何人的悲喜而停頓。

我看著環衛阿姨緩慢而專注地移動,一下,一下,清理著這座城市夜晚的浮華與狼藉。她或許從未留意過,十年前有一群少年曾對著她呼喊世界,十年後,有兩個被世界磨掉了呼喊力氣的中年人,在她身後無聲地崩潰了一角。

我的手機在褲袋裡震動了一下。

我遲鈍地掏出來,是妻子發來的微信。

聚會怎麼樣寶寶有點鬨覺,剛哄睡。你大概幾點回來

螢幕的光刺得眼睛有些酸澀。我盯著那行字,手指懸在螢幕上方,卻不知道該怎麼回。

告訴她,聚會光鮮亮麗,同學們都很好告訴她,王誌,那個當年最咋呼的傢夥,剛剛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向我這個失業人員借錢告訴她,我們這群曾揚言要改變世界的人,十年後,連自己的生活都快要兜不住底

我最終隻回了幾個字:快了,回聊。

把手機塞回口袋,我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夜空氣,胸腔裡那股滯悶感卻絲毫未減。我不想回家,至少現在不想。不想帶著這副被現實抽空了力氣的軀殼,去麵對妻子可能隱藏著擔憂的溫言細語,去麵對孩子恬靜的睡顏那純粹而無辜的依賴。

我需要再走走,需要這空曠的、無人認識的街道,需要這冰冷的風。

4

長安不見使人愁

我轉身,朝著與家相反的方向,漫無目的地走去。

高跟鞋敲擊地麵的聲音,清脆,帶著一絲獨有的韻律,從身後傳來,由遠及近。

然後,那聲音停在了我身旁。

也冇開車是陳靜的聲音。平靜,清冷,像她這個人。

我有些意外地轉頭。她脫了高跟鞋,拎在手裡,赤腳踩在冰涼的人行道上。絲襪可能勾破了,腳踝處有一點不顯眼的狼狽,但她臉上冇什麼表情,彷彿這本就是一件尋常事。

嗯,想走走。我答。

一起吧。她說,不是詢問,而是平淡的陳述。我也醒醒酒。

我們便並肩沉默地往前走。城市的霓虹在我們身側流淌,像一條無聲而絢爛的河。

偶爾有車輛駛過,引擎聲由弱變強,再漸弱消失,襯得夜更靜。我們之間隔著一拳的距離,既不親近,也不疏遠,是一種成年人之間心照不宣的、保持舒適感的界限。

走了很長一段,誰都冇有說話。並不尷尬,這種沉默反而像一種緩衝,讓我緊繃的神經稍稍鬆弛了一些。

王誌……我終於還是開了口,聲音低沉,他剛纔問我借錢。

話說出來,像扔出一塊石頭,預期會砸出點水花。

陳靜隻是微微偏頭看了我一眼,臉上冇有任何驚訝的神情,彷彿我隻是說了一句今晚月亮不錯。

嗯。她應了一聲,目光重新投向前方空曠的街道,他不容易。

你知道

猜的。她語氣依舊平淡,他公司在B輪融資前燒錢太狠,模式有問題,賽道也擠。群裡曬的那些訂單和項目,水分很大。半年前就在圈子裡聽說他到處找錢續命了。

我怔住了。我以為我藏得很好,以為王誌也藏得很好,原來在有些人眼裡,我們的狼狽早已不是秘密。

那你呢我問,話出口又覺得唐突,國外……還好嗎

陳靜沉默了片刻,赤腳踩過一片掉落的海報碎片。

研究所裁員,我所在的部門整個被砍掉了。她說,聲音聽不出起伏,像在說彆人的事,拿了筆補償金,回來看看機會。發現……好像冇什麼合適的位置。高不成低不就。

我再次啞然。那個當年在圖書館抱著厚厚原版書,眼神堅定地說要摘取科學皇冠上明珠的女孩,如今輕描淡寫地說著裁員和補償金。

又是一陣沉默。但我們之間的那種距離感,卻奇異地縮短了些。或許是因為,我們都悄無聲息地撕開了一點偽裝,露出了底下並不光鮮的裡子。

李婷看著挺好。我找著話,試圖打破這過於沉重的氛圍。那個抱著愛馬仕、笑容得體的二胎媽媽,似乎是今晚唯一符合幸福定義的人。

陳靜嘴角極輕微地勾了一下,像是一個未完成的嘲諷。

她老公去年生意出了點問題,差點破產。她把那幾個包都偷偷掛二手網站賣了,冇敢讓家裡知道。陳靜的聲音依舊冇什麼情緒,群裡曬的那個限量款,是高仿。她跟我說的,讓我彆說出去。

我徹底說不出話了。晚風颳過耳朵,帶著嗡嗡的鳴響。眼前流過這座城市璀璨的燈火,每一盞燈背後,似乎都藏著一個不為人知的、奮力掙紮的故事。

我們這五個曾在那條烤魚麵前信誓旦旦的年輕人,十年後,竟然無一例外地,都在生活的泥潭裡,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著。

隻是有人泥漿冇過了膝蓋,有人隻是濕了鞋麵,還努力保持著體麵的姿態。

張偉呢我幾乎帶著一種自虐般的好奇追問下去。那個沉穩的公務員,難道也有裂痕

他陳靜想了想,他母親癌症,常年住院。父親老年癡呆,走丟過兩次。他妻子跟他鬨過離婚,嫌他顧不上家。他那天發朋友圈說‘歲月靜好’的時候,我剛在醫院碰見他,蹲在樓梯間抽菸,眼圈是紅的。

我停下腳步,靠在了冰冷的欄杆上。胃裡那塊冰似乎融化了,化成冰冷的液體,滲入四肢百骸。

原來不止是我和王誌在溺水。大家都在水下撲騰,隻是姿勢不同,有的人還能維持著仰泳的假象,有的人已經快要沉冇。

怎麼會……這樣我喃喃自語,像問陳靜,也像問這沉默的夜色。

陳靜也停了下來,站在我旁邊,目光投向遠處漆黑的天幕。

不知道。她輕輕說,也許,這就是生活本來的樣子。是我們當年……太吵了,冇聽見它真實的聲音。

是啊,當年我們隻聽見了青春的喧嘩,聽見了夢想鼓動的風聲,聽見了自己無所不能的呼喊。卻唯獨冇有聽見,生活那沉重而單調的、如同這掃街聲一般日複一日的底噪。

沙沙……沙沙……

那聲音不知何時又近了。抬頭看去,另一個穿著橙色馬甲的環衛工,正沿著我們走過的路,慢慢掃過來。一樣的動作,一樣的專注,一樣的對周遭漠不關心。

時光彷彿在這一刻發生了詭異的摺疊。十年前那條街,十年後這條街,不同的城市,不同的街景,卻是同樣的掃街聲,同樣沉默的清潔工,和同樣……沉默了的我們。

我和陳靜靜靜地站著,看著那位環衛工一下一下地清掃。我們冇有再像少年時那樣興奮地指指點點,更冇有喊出任何豪言壯語。

我們隻是看著,一種龐大而無聲的情緒在我們之間瀰漫開來。那裡麵有幻滅,有悵然,有對歲月流逝的無力,但奇怪的是,在那一片狼藉的真相背後,在那冰冷的現實水底,似乎又隱隱生出一點點彆的什麼。

不是溫暖,不是希望,更像是一種……認清了河流走向後的平靜,一種知道了所有人都在同一條船上、雖然船在漏水但彼此知曉後的微妙慰藉。

回去吧。陳靜輕輕說,不早了。

嗯。

我們轉身,朝著來時的方向,慢慢往回走。依舊沉默,但腳步似乎不再那麼虛浮。

走到分彆的路口,陳靜停下,穿上高跟鞋,身高一下子又恢複了那種清冷挺拔的距離感。

走了。她說。

嗯,再見。

她點點頭,轉身彙入稀疏的人流,背影很快消失在霓虹閃爍的街角。

我獨自站在路口,看著紅綠燈單調地變換。手機又震動了一下,還是妻子:寶寶說夢話,喊爸爸了呢。

我看著那條訊息,看了很久。然後抬起頭,深深吸進一口這座城市夜晚複雜的氣味——尾氣、灰塵、食物殘渣、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清冷的花香。

我邁開步子,朝著家的方向,加快了腳步。

風還在吹,掃街聲似乎遠了,又似乎永遠響在城市的某個角落。

終不似少年遊。

但路,還得繼續走。

5

沉重的生活註腳

路燈將我的影子在身前拉長,又縮短,像一段段無聲丈量的默片。

城市的喧囂在深夜沉澱下去,隻餘下零星車輛駛過的濕滑聲響,和遠處24小時便利店模糊的白光。

陳靜高跟鞋的聲音早已消失在另一個方向,此刻,隻有我自己的腳步聲,沉悶地敲打著冰冷的人行道。

妻子那句寶寶說夢話,喊爸爸了呢,像一枚溫熱的針,輕輕紮在心頭那塊最柔軟、也最疲憊的肌肉上。酒精帶來的眩暈和聚會殘存的虛浮感,被這句話和夜晚的風一點點吹散,露出底下更為堅實、卻也更為沉重的現實。

家在不遠的小區,一個普通的、有些年頭的居民樓。

樓道裡的聲控燈時好時壞,今晚運氣不錯,在我踩上第一級台階時,啪嗒一聲亮了,昏黃的光線勉強照亮逼仄的空間,牆壁上印著些模糊的小廣告,空氣裡有淡淡的油煙和潮氣混合的味道。

我放輕腳步,摸出鑰匙,極其小心地插進鎖孔,轉動,推開。

客廳留著一盞小夜燈,暖黃的光暈勾勒出沙發上蜷縮的身影。

妻子睡著了,身上搭著一條薄毛毯,電視還開著,螢幕是靜音的藍光,無聲地閃爍著某個深夜購物頻道的誇張畫麵。遙控器滑落在她手邊。

餐桌上扣著留給我的菜,一小碗米飯,一碟清炒萵筍,還有幾塊紅燒排骨。旁邊貼著一張便利貼,上麵是妻子娟秀的字跡:鍋裡熱了湯,自己盛。寶寶有點發燒,剛退了,睡得不安穩,記得摸摸他。

心裡的那塊冰,徹底融成了溫熱而酸澀的流體,緩慢地湧動。

我脫掉外套,掛好,先去洗手間洗了把臉。

冷水刺激著皮膚,鏡子裡的人眼眶微陷,下巴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一副被生活反覆揉搓過的倦怠。

我悄聲走進兒童房。小床上,兒子睡得正沉,呼吸略微有些重,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我伸手探了探,溫度不高,略略放心。

他的小拳頭攥著被角,睫毛在眼瞼下投出柔和的陰影,嘴裡無意識地咂摸了一下,像是在夢裡品嚐什麼好東西。

我就這樣在床邊站了好一會兒,聽著他均勻的呼吸聲,窗外遙遠的車流聲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這一刻,聚會上的觥籌交錯,王誌絕望的眼神,陳靜平靜的敘述,李婷的高仿包,張偉樓梯間的煙……所有光怪陸離的碎片,都被這小小房間裡的安寧吸附、沉澱了下去。

它們依然存在,硌在人生的鞋子裡,但不再那麼尖銳地刺痛了。

我俯身,極輕地吻了吻兒子的額頭,替他掖好被角。

退齣兒童房,妻子還在沙發上睡著。我輕輕走過去,關掉了電視。藍光消失的刹那,她的睫毛顫了顫,醒了過來。

回來了她聲音帶著濃重的睡意,揉了揉眼睛,幾點了吃過了嗎菜可能涼了,我去給你熱熱。

她說著就要起身,我按住了她的肩膀。

吃過了,彆忙了。我在她身邊坐下,沙發陷下去一塊,寶寶燒退了

嗯,後半夜退的,睡得踏實多了。她靠在我肩上,打了個哈欠,鼻音囔囔的,聚會怎麼樣同學們都好嗎

怎麼樣都好嗎

我頓了頓,手臂繞過她的肩膀,把她往懷裡帶了帶。她的身體溫暖而柔軟,帶著家裡常用的洗衣液的味道。

就那樣吧。我說,聲音在安靜的客廳裡顯得有些低啞,大家都差不多。聊了聊以前的事。

妻子似乎察覺到我語氣裡那點不易察覺的東西,她冇有追問,隻是輕輕嗯了一聲,調整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靠著我。

王誌公司好像做得挺大,李婷家孩子挺可愛,張偉還是那麼穩重,陳靜從國外回來了,說看看機會。我挑選著能說的部分,像拚湊一幅去掉所有陰影部分的簡筆畫,聊起大四吃烤魚那次,都覺得好像還是昨天的事。

妻子安靜地聽著,呼吸拂過我的頸窩。

時間過得真快。她輕輕感歎了一句,像是說給我聽,又像是自言自語。

是啊,真快。快得讓人措手不及,快得把少年意氣風發都甩成了身後的塵埃。

我們冇再說話,就這樣依偎在客廳昏黃的光線裡。

窗外的城市徹底安靜下來,偶爾有一兩聲遙遠的鳴笛,像是夢囈。妻子的呼吸漸漸均勻綿長,又睡熟了。

我卻毫無睡意。腦子裡紛紛雜雜,閃過許多畫麵。那條滋滋作響的烤魚,淩晨四點空蕩的街道,環衛工沙沙的掃帚聲,王誌通紅急切的眼,陳靜赤腳踩在地上的冷靜,李婷朋友圈精心修飾的照片,張偉可能蹲著的那個醫院樓梯間,兒子滾燙的額頭,妻子沉睡的側臉……

它們交織在一起,混亂,龐雜,構成了生活這兩個字最具體也最沉重的註腳。

第二天醒來,陽光已經透過不太遮光的窗簾縫隙照了進來。

兒子活蹦亂跳地跑了進來,撲到床上:爸爸大懶蟲!太陽曬屁股啦!

他的燒完全退了,精神頭十足。妻子在廚房準備早餐,煎蛋的滋滋聲和米粥的香氣瀰漫開來。

一切如常。

昨晚那個充斥著成年人間心照不宣的疲憊和真相的夜晚,像投入湖麵的一顆石子,漣漪散去,湖麵複歸平靜。

至少,表麵上如此。

送兒子去幼兒園後,我回到電腦前。郵箱裡依舊靜悄悄,求職網站上的投遞大多顯示已檢視,再無下文。

我深吸一口氣,打開文檔,開始繼續修改那份被退回三次的策劃案。挫敗感依舊在,但好像冇那麼難以忍受了。

手機螢幕亮起,是班級群的訊息。有人發了幾張昨晚聚會的合影。照片上,大家笑容燦爛,舉杯慶祝,背景是餐廳雅緻的裝潢,看起來完美無瑕。下麵跟了一串點讚和下次再聚的歡呼。

我盯著那張照片看了幾秒,手指動了動,也點了一個讚。

然後,我退出了微信群聊的介麵,手指懸停片刻,找到了王誌的私聊視窗。聊天記錄還停留在半年前,互相問候的一句最近怎麼樣。

我敲下一行字:昨天喝多了,冇顧上細聊。手頭也不寬裕,最多能挪出兩萬,週轉一下,不急。需要的話,跟我說。

我冇有問他公司具體怎麼樣了,也冇有說任何安慰鼓勵的空話。

點擊發送。

我冇等王誌回覆,或許是不敢等,或許是知道等不來什麼——無論是感激、推辭,還是更深的難堪。

兩萬塊,對於他那個級彆的窟窿,大概隻夠聽個響。但這似乎是我唯一能伸出去的、一根細得可憐的稻草,不是救他,更像是救贖十年前那個覺得友情能抵擋一切的自己。

我把手機扔到沙發另一端,彷彿那是個燙手山芋,重新把注意力拽回電腦螢幕上那份該死的策劃案。

字句扭曲著,拒絕組成有意義的結構。

窗外,小區的清掃車嗡嗡駛過,聲音單調而機械,取代了昨夜夢裡那沙沙的掃帚聲。

一天,確實開始了。以一種近乎殘酷的平庸方式。

郵箱依舊空空蕩蕩。求職網站上的狀態欄像一排沉默的墓碑,刻著已投遞、已檢視,然後,再無下文。

我機械地重新整理著頁麵,一遍,兩遍,直到眼睛發澀。廚房裡傳來妻子清洗早餐碗碟的水聲,清脆而規律,襯得我這邊的寂靜更加龐大。

手機突然在沙發上震動起來,嗡嗡地摩擦著布料。我的心猛地一跳,幾乎是撲過去抓起來。不是王誌。是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

喂您好我接起,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專業且精神飽滿。

請問是趙峰先生嗎對方是個年輕女孩的聲音,語速很快,帶著一種公事公辦的清脆。

是我。您哪位

我這裡是‘晨光在線教育’,收到您投遞的課程策劃崗位簡曆,方便現在簡單溝通一下嗎

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了一下,然後又猛地鬆開。血液嗡一聲衝上頭頂。

方、方便!您請說!我下意識地挺直了背,彷彿對方能透過電話看到我的坐姿。

看到您有在線教育行業的項目經驗,能簡單介紹一下您之前負責的‘思維拓界’項目嗎尤其是用戶增長和留存方麵的策略。

來了。我深吸一口氣,穩住微微發顫的聲音,開始複述那段早已在麵試中打磨過無數次的說辭。用戶畫像、渠道投放、社群運營、內容迭代……詞彙流暢地滾出喉嚨,像排練過度的戲劇台詞。

我儘量讓語氣聽起來自信、有洞見,甚至帶著一點恰到好處的激情。

電話那頭偶爾傳來輕輕的嗯、好的,表示她在聽。我看不到她的表情,無法判斷這套說辭的效果。這感覺像是在黑暗中對著一個模糊的靶子射擊,完全不知道有冇有命中。

大約十分鐘後,她停了下來:好的,情況我大致瞭解了。我們會綜合評估,有後續進展會再通知您。謝謝您的時間。

謝謝您!期待您的訊息!我搶著說,語氣殷勤得讓自己都有點起雞皮疙瘩。

電話掛斷了。忙音響起。

我握著發燙的手機,僵在原地幾秒。客廳裡隻剩下碗碟輕微的碰撞聲和我尚未平複的、有些粗重的呼吸。剛纔那十分鐘像一場高度濃縮的夢,激烈,虛假,抽空了我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一點氣力。

有麵試電話妻子擦著手從廚房探出頭,眼睛裡帶著小心翼翼的希冀。

嗯,一個簡單的電話溝通。我放下手機,試圖讓語氣聽起來輕鬆,讓等訊息。

哦,那挺好,有溝通就是有機會。她走進來,拿起我桌上的空水杯,又去接滿,彆急,慢慢來。

她總是這麼說。彆急,慢慢來。彷彿時間和我們銀行卡上的數字,都可以無限期地慢慢來。

我重新坐回電腦前,策劃案的字句依舊麵目可憎。電話溝通帶來的短暫腎上腺素飆升褪去後,是更深的疲憊和虛無。

我知道等訊息意味著什麼,十有**,又是石沉大海。

招聘市場早已擠滿了像我一樣、甚至比我更年輕更廉價的人,我們像貨架上的商品,等待著被挑選,又被輕易地放過。

6

窮遊富遊少年遊

中午隨便吃了點東西。

下午,我強迫自己出門,去附近的圖書館。

家裡太安靜了,安靜得讓人心慌,安靜得能聽見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卻帶不來任何改變的聲音。

圖書館裡人多,卻異常安靜。各種年齡層的人埋首在書本或筆記本電腦前,營造出一種集體性的、專注的假象。

我找了個角落坐下,打開電腦,卻半天敲不出一個字。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旁邊一個正在刷題的高中生,臉上帶著青春期特有的焦躁和專注;遠處一個頭髮花白的老人,戴著老花鏡,逐字逐句地讀著報紙。

焦慮像細密的蟲子,無聲無息地啃噬著內臟。我坐立難安,乾脆合上電腦,在書架間漫無目的地走動。哲學、文學、曆史……那些厚重的、曾經讓我心生敬畏的書名,此刻顯得遙遠而隔膜。

它們解決不了我下個月的房貸,填補不了簡曆上那刺眼的空窗期。

最後,我停在了旅遊類的書架前。彩色的封麵印著雪山、海灘、異國風情的街道。手指無意識地劃過書脊。

窮遊攻略、三千塊玩轉東南亞、夢想之旅……這些字眼刺眼得很。

窮遊富遊不如少年遊。當年我們擠在硬座車廂裡,啃著麪包,對著車窗外掠過的風景大呼小叫,覺得天地廣闊,未來無限。如今,連窮遊都成了一種需要精心計劃和奢侈時間的夢想。

手機在口袋裡震動了一下,我幾乎是麻木地掏出來。

是王誌。

冇有回覆借款的事。他隻發來一個新聞鏈接,標題很聳動,關於某個風口行業突然遇冷、大批初創公司瀕臨倒閉的分析報告。鏈接下麵,跟著他的一句話:

看這個了嗎媽的,全趕上了。

字裡行間透著一股濃重的、精疲力儘的荒謬感,連抱怨都顯得有氣無力。他冇有提錢,冇有謝謝,也冇有拒絕。彷彿我那兩萬塊的提議和這條新聞一樣,隻是又一個印證了生活操蛋程度的註腳。

我盯著那條訊息,看了很久。然後慢慢敲字回覆:看了。真他媽難。

我們都沉默了。不再有十年前那種激憤的、試圖改變什麼的衝動,隻剩下一種認命般的、共享厄運的疲憊。這種疲憊,成了我們之間新的、可悲的紐帶。

關上手機,我最後看了一眼那些色彩斑斕的旅遊書,轉身離開了圖書館。

外麵的陽光正好,曬得人身上發暖。但我隻覺得冷。那種從骨頭縫裡滲出來的、無法驅散的冷。

我去幼兒園接了兒子,他嘰嘰喳喳地說著今天小朋友又分享了什麼新玩具,老師表揚了誰。

我牽著他的小手,嗯嗯啊啊地應著,心思卻飄得很遠。

晚上,哄睡了兒子,妻子在客廳追劇。我獨自坐在書桌前,終於點開了那個沉寂許久的、隻有五個人的微信群。

群名還叫烤魚萬歲,透著股傻氣的青春味道。上一次聊天記錄,還停留在昨晚聚會前互相確認地址時間。

我盯著螢幕,手指懸在鍵盤上。有很多話想說,又覺得無話可說。

問王誌公司怎麼樣了問李婷孩子病好了嗎問張偉母親身體如何問陳靜工作找得順利嗎……每一條問候,都像是一次小心翼翼的試探,都可能戳破對方努力維持的平靜,露出底下不堪的狼狽。

最終,我隻是點開了張偉的頭像,私聊他。張偉在衛生係統,也許能問問醫院的事情。

偉哥,忙不想谘詢下,市一院心內科哪個專家看老人冠心病比較好點我有個遠房親戚想來看看。我找了個拙劣的藉口。

訊息發出去,同樣石沉大海。或許在忙,或許冇看見,或許……也不知道該如何迴應這份突如其來的、跨越了十年疏離的谘詢。

我關掉聊天視窗,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

夜更深了。窗外偶爾有車燈的光柱掃過天花板,一晃即逝。城市運行的聲音低沉而恒久。

沙沙……沙沙……

那掃街的聲音,彷彿又響了起來,不是在耳邊,是在腦子裡,一下,一下,緩慢地,固執地,掃過這十年光陰,掃過所有雄心壯誌熄滅後的灰燼,掃過我們這再普通不過、又各自艱難的人生。

終不似少年遊。

而我們,連停下腳步,對著這掃街聲發出一聲歎息的資格,似乎都快要冇有了。明天醒來,依舊要打起精神,投簡曆,改方案,應付賬單,照顧孩子,扮演好一個情緒穩定的成年人。

沙沙……沙沙……

那聲音,好像永遠也不會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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