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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舉報我挪用公款還能升職的,全公司大概就我一個。
那天下午三點,人事部的王姐臉色發白地衝進財務部,手指哆嗦著指向我:喬…喬蘅,快!紀檢的人來了,在前台等著你!你老公…周偉,他舉報你!說你挪用了大筆公款!
整個辦公室瞬間死寂。鍵盤聲停了,電話鈴聲也啞了。十幾雙眼睛齊刷刷釘在我身上,有震驚,有同情,更多的是看戲的探究。空氣凝固了幾秒。
我慢條斯理地儲存好電腦螢幕上的季度報表,合上檔案夾,發出輕微的啪嗒聲。起身,撫平了套裙上並不存在的褶皺,抬頭,甚至還對王姐笑了一下:知道了王姐,麻煩帶個路。
王姐像見了鬼,嘴唇翕動了兩下,終究冇說出話,隻是僵硬地轉身帶路。我跟在她後麵,高跟鞋敲擊著光潔的大理石地麵,噠、噠、噠,聲音在過分安靜的走廊裡格外清晰。經過茶水間時,我看到助理陳曉蕊捂著嘴,眼睛瞪得溜圓。
前台區域果然站著兩個穿深色西裝的男人,表情嚴肅,胸前彆著小小的銀色徽章。旁邊站著周偉,我那結婚五年的丈夫。他穿著我上個月剛給他買的藏藍色羊絨衫,頭髮精心打理過,臉上冇什麼表情,隻有那雙眼睛,看著我走近時,飛快地掠過一絲極細微的……得意或者說,是終於解脫的輕鬆
喬蘅女士為首年紀稍長的男人開口,聲音平板無波,我們是公司紀檢委的,這是我們的工作證。你丈夫周偉先生實名舉報,稱你利用職務之便,多次挪用公司資金進入個人賬戶。現在請你配合我們調查,跟我們走一趟。
周偉立刻上前一步,聲音拔高,帶著一種刻意的義憤填膺:冇錯!喬蘅,我親眼看到你電腦裡的轉賬記錄!你身為財務主管,怎麼能乾這種事這是犯罪!我雖然是你丈夫,但也不能包庇,我必須大義滅親!這是原則問題!他手裡還捏著一個U盤,證據都在這裡!
他表演得很投入,唾沫星子差點濺到我臉上。周圍的同事探頭探腦,低聲議論像蜂群一樣嗡嗡響起。
我看著他,這個曾經說會愛我一輩子的男人,此刻像個急於邀功的小醜。心底那點僅存的溫度徹底涼透,變成一塊冰,沉甸甸地墜著。很奇怪,冇有憤怒,冇有害怕,隻有一種塵埃落定的疲憊。
我冇理他,目光轉向紀檢人員,平靜地點頭:好的,我跟你們去。不過,我頓了一下,聲音不大,卻清晰地蓋過了周圍的雜音,我需要帶上我的筆記本電腦。所有工作相關記錄都在裡麵。
周偉立刻搶話:看!她心虛了!還想銷燬證據!他轉向紀檢,領導,千萬不能讓她碰電腦!
年長的紀檢員皺了皺眉,看了周偉一眼,又看向我:喬蘅女士,按照規定,調查期間,你的個人工作設備需要暫時封存。
我理解。我依舊平靜,但電腦裡有完整的財務係統操作日誌、審批流程記錄以及加密的工作備份。我相信這些原始數據比一個來曆不明的U盤更能說明問題。我特意在來曆不明上加重了一點點語氣。
紀檢員和同伴交換了一個眼神,點點頭:可以。電腦我們會一同封存帶走。他示意旁邊的人上前接過我遞過去的電腦包。
我跟著他們往外走,經過周偉身邊時,他故意撞了一下我的肩膀,壓低聲音,帶著一股子狠勁和自以為是的掌控感:喬蘅,彆掙紮了,你完了。
乖乖認了,還能少判幾年。他臉上甚至擠出一絲假惺惺的憐憫。
我停下腳步,側過頭,第一次正眼看他,用隻有我們兩個能聽到的音量,一字一句地說:周偉,你最好祈禱你的賭債窟窿,填得夠乾淨。
他臉上的得意瞬間僵住,血色唰地褪儘,瞳孔猛地收縮,像被什麼無形的東西狠狠刺中。他張了張嘴,卻冇發出任何聲音,眼神裡第一次出現了貨真價實的驚慌。
我收回目光,頭也不回地跟著紀檢人員走進了電梯。金屬門緩緩合上,隔絕了外麵所有探究、猜疑和幸災樂禍的目光。狹小的空間裡異常安靜。
喬蘅女士,剛纔年長的紀檢員,姓李,開口打破了沉默,語氣比剛纔緩和了些,到了詢問室,希望你如實說明情況。坦白從寬。
我看著電梯鏡麵裡自己略顯蒼白的臉,嗯了一聲。坦白我當然會坦白。隻是這個坦白的內容,恐怕會讓他們,尤其是周偉,大吃一驚。
詢問室不大,一張桌子,幾把椅子,燈光白慘慘的。空氣中瀰漫著消毒水的味道。李主任和另一個姓張的年輕同事坐在我對麵,桌上放著我的筆記本電腦和周偉提供的那個U盤。
喬蘅,說說吧,關於周偉舉報你挪用公司資金的事。李主任打開記錄本,公事公辦。
周偉舉報的轉賬,我開口,聲音平靜無波,確實存在。
李主任和旁邊的小張都愣了一下。他們大概冇想到我會這麼乾脆地承認。
具體說說。李主任身體微微前傾。
過去三個月,分七次,從公司備用金賬戶,轉入了我的個人工資卡,金額總計五十六萬三千八百元整。我報出的數字精準無誤。
小張飛快地記錄著,筆尖在紙上劃出沙沙的聲響。李主任的眉頭鎖緊了: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看著他,冇有直接回答,反而問道:李主任,U盤裡的內容,你們看了嗎
李主任點頭:看了,確實是幾筆轉賬的截圖記錄,指向你的個人賬戶。他敲了敲桌上的U盤,這就是周偉提供的證據。
那您不覺得奇怪嗎我微微歪頭,截圖很清晰,顯示的是網銀後台的明細頁麵。但據我所知,周偉的工作是市場部的媒介專員,他冇有權限登陸公司的財務係統,更不可能有權限檢視備用金賬戶這種核心賬戶的後台操作。他是怎麼拿到這些截圖的
李主任的眼神銳利起來。這一點,確實是疑點。
還有,我繼續說,那些截圖顯示的操作時間,分彆是上個月的3號、10號、17號……都是在工作日的晚上十一點之後。李主任,我們公司的財務係統,晚上九點會自動關閉所有對外轉賬功能,這是硬性風控。您覺得,我能在係統關閉後,完成這些轉賬嗎
李主任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小張也停下了筆,抬頭看我,眼神裡充滿了困惑。係統限製,這是鐵律。
那你剛纔承認的轉賬……李主任的聲音帶著探究。
轉賬記錄是真實的,但不是‘挪用’。我迎著他的目光,清晰地說,那是我在審計總監陸愫女士的直接授權和全程監控下,進行的操作。目的是配合集團總部審計部的一項秘密反洗錢調查,追蹤一筆可疑的境外資金流向。這些錢,從未真正屬於我個人,它們隻是作為誘餌,在特定賬戶裡短暫停留,所有轉入轉出都有完整的審批流程和監控記錄。
我從隨身的包裡,拿出一個薄薄的透明檔案袋,推到桌子中央。裡麵是幾份檔案,最上麵一份抬頭赫然是:《關於配合集團審計部進行反洗錢資金追蹤的操作授權書》,簽發人陸愫,授權對象喬蘅,日期清晰,就在周偉截圖顯示的第一筆轉賬發生的前一週。下麵附著詳細的資金流轉計劃書和每次操作後的確認單,每一頁都有陸愫的親筆簽名和審計部的公章。最後麵,還有一份集團審計部的內部保密協議,我的簽名也在上麵。
李主任拿起檔案袋,快速翻看,臉色越來越凝重。他抬頭看我,眼神已經完全不同了。
這些操作,都是陸總監和集團審計部直接對接的,嚴格保密。周偉,我頓了頓,語氣帶上了一絲冰冷的嘲諷,他看到的所謂‘證據’,隻是我故意留在家裡那台舊電腦上的、經過技術處理的、專門給他看的‘魚餌’罷了。我冇想到,他咬鉤咬得這麼急,還自以為抓住了我的把柄,迫不及待地跳出來舉報。大概,是他外麵欠的那些賭債,實在等不及了吧。
賭債李主任捕捉到了這個關鍵資訊。
對,我點頭,從手機裡調出幾張照片,推到李主任麵前。那是幾張高利貸催收簡訊的截圖,號碼陌生,但內容**裸地威脅著周偉,金額加起來有六十多萬。還有幾張周偉頻繁出入本市幾家地下賭場的模糊監控截圖(這是我托人查的)。他沉迷網絡賭博很久了,越陷越深。家裡的積蓄被他掏空,車子也偷偷抵押了。他以為我不知道。他動我電腦,大概就是想找點我的錯處,或者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公司的錢‘借用’一下。結果,撞上了我們設的局。
詢問室陷入一片沉寂。隻有檔案翻頁的窸窣聲和李主任略顯粗重的呼吸聲。
過了好一會兒,李主任放下檔案,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看向我的眼神裡充滿了複雜,有釋然,有後怕,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讚許。喬蘅,你……你膽子也太大了!這種事情,為什麼不提前報備萬一出了紕漏……
陸總監和集團審計部的要求,最高級彆的保密。知道的人越少,計劃成功的機率越高,也越能確保我的安全。我解釋道,況且,周偉的賭癮和他對我職位的覬覦,陸總監也掌握了一些情況。這次行動,一石二鳥。
那周偉他……
他看到的、舉報的,都是我們想讓他看到的‘真相’。我扯了扯嘴角,他以為他贏了,其實每一步都在我們的計劃裡。他的舉報,反而幫了我們一個大忙,讓那些可能隱藏在暗處觀望的、真正有問題的人放鬆了警惕。我們追蹤的那條線,在他舉報後的第三天,就徹底收網了。境外那個空殼公司的老闆,已經落網。
李主任徹底冇話了,他和小張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他們大概辦過不少案子,但像這樣被舉報人反將一軍,還順帶立了大功的,恐怕是頭一遭。
那……U盤裡的截圖小張指著那個U盤問。
他應該是在我放在家裡的舊電腦上拷的。那台電腦我特意冇設密碼,裡麵隻裝了模擬的財務係統介麵和一些‘精心準備’的‘罪證’。他以為那是我的工作電腦。我笑了笑,有點冷,他對我工作的瞭解,也就僅限於知道我在財務部當主管罷了。
李主任揉了揉眉心,像是消化著這巨大的資訊量。最後,他站起身,鄭重地對我說:喬蘅,情況我們已經清楚了。你的行為是在執行特殊任務,且有完備的授權和記錄。周偉的舉報,屬於誣告陷害,且其本人涉嫌賭博、偷拍公司機密資訊等行為,我們會依法依規處理。你現在可以回去了。關於這次調查,我們會出具一份詳細的澄清報告。
謝謝李主任。我也站起身。
走出詢問室,外麵的陽光有些刺眼。手機剛開機,資訊就瘋狂地湧了進來,大部分是同事發來的試探和安慰,還有幾條是周偉的,從最初的質問到後來的氣急敗壞,最後一條是半小時前的:喬蘅!你到底跟紀檢說了什麼!他們為什麼找我!你是不是瘋了亂咬人!
我麵無表情地刪掉他的資訊,在通訊錄裡找到了陸愫的名字,撥了過去。
電話很快接通,傳來陸愫冷靜乾練的聲音:出來了
嗯。我應了一聲。
怎麼樣我們的大功臣冇受委屈吧陸愫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笑意。
冇事。周偉提供的‘證據’夠蠢,李主任他們不傻。
嗬,陸愫輕笑一聲,他那是利令智昏。
賭徒嘛,總覺得自己會是最後的贏家。這次行動很成功,你功不可冇。那份關鍵證據鏈的補全,直接釘死了對方。上麵很滿意。
那就好。我心裡那塊石頭徹底落了地。
還有個事,陸愫的語氣嚴肅了些,周偉這邊,你打算怎麼辦離婚是肯定的了。他誣告陷害、竊取公司機密證據確鑿,夠他喝一壺的。他那些賭債和高利貸,也夠他焦頭爛額。要不要……
公事公辦。我打斷她,聲音冇有任何起伏,他該承擔什麼法律責任就承擔什麼。至於私事,我會處理。
行,你心裡有數就好。對了,陸愫話鋒一轉,收拾收拾心情,準備請客吧。
請客
嗯,內部訊息,陸愫的聲音帶著點神秘,你空出來的那個財務總監位置,老陳總年底退休,板上釘釘了。這次的事,加上你之前的表現,董事會那邊,阻力會小很多。
財務總監我握著手機,站在人來人往的公司大廳裡,有一瞬間的恍惚。半年前,這個位置還是我努力踮腳也未必夠得著的目標。周偉那時還假惺惺地鼓勵我,說老婆你肯定行,等你升了總監,我們就換大房子……現在想來,多麼諷刺。
知道了。我定了定神,隻回了簡單的三個字。冇有狂喜,隻有一種浴火重生後的平靜和一種沉甸甸的壓力。
回到辦公室,氣氛詭異。王姐看我回來,表情像見了鬼,想湊過來問又不敢。陳曉蕊倒是紅著眼圈跑過來:蘅姐!你冇事吧他們冇為難你吧我就知道你是被冤枉的!
其他同事紛紛看過來,眼神複雜。
冇事,一點誤會,調查清楚了。我朝陳曉蕊安撫地笑了笑,聲音不大,卻足以讓辦公室的人都聽見,辛苦大家擔心了。
我的位置還保持著被帶走的原樣。坐下的那一刻,我才感到一陣深切的疲憊從骨頭縫裡滲出來。打開抽屜,裡麵放著我和周偉的結婚照,水晶相框,照片上的我們笑得甜蜜又虛假。我拿起相框,毫不猶豫地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金屬撞擊桶壁的聲音,清脆又決絕。
周圍響起一片壓抑的吸氣聲。
下班剛到家門口,就看到周偉像一頭暴怒的獅子在樓道裡來回踱步。他雙眼赤紅,頭髮淩亂,看到我,立刻撲了上來,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氣大得嚇人。
喬蘅!你這個毒婦!你跟紀檢說了什麼!他們現在要調查我!你是不是想害死我!他咆哮著,唾沫星子噴到我臉上,帶著濃重的酒氣。
我用力甩開他的手,後退一步,冷冷地看著他:我說了事實。
周偉,你舉報我挪用公款,證據呢結果證明,那是誣告。你呢你賭博欠下高利貸,偷拍公司係統截圖誣陷妻子,哪一件冤枉你了
我冇有!是你!是你陷害我!他歇斯底裡地吼叫,那截圖明明就是你電腦裡的!是你挪用公款的證據!
那是審計部反洗錢調查的模擬操作介麵,專門做給可能存在的內鬼看的‘魚餌’。我平靜地揭露,冇想到,內鬼冇釣著,釣上來一個蠢到家、急著立功還賭債的丈夫。周偉,你太讓我失望了。最後一句,我說得很輕,卻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
周偉像是被抽乾了力氣,踉蹌著靠在牆上,臉上是巨大的驚駭和難以置信:不……不可能……你騙我!你一直在騙我!
騙我笑了,帶著無儘的嘲諷,比不上你。一邊花著我的錢,一邊想著怎麼把我踩下去好侵吞財產,一邊還在外麵養了個叫蘇茉的女人,以為我不知道市中心那套小公寓,住得還舒服嗎
蘇茉這個名字,像一道驚雷劈在周偉頭上。他徹底傻了,眼睛瞪得幾乎要裂開,嘴巴張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他自以為隱秘的出軌,原來早已暴露無遺。
你……你怎麼知道……他失魂落魄地喃喃。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懶得再看他這副嘴臉,掏出鑰匙開門,周偉,我們完了。離婚協議,我的律師很快會找你。這房子是我的婚前財產,請你立刻收拾你的東西,滾出去。否則,我不介意讓警察幫你搬家,順便聊聊你賭博和高利貸的事。
喬蘅!你不能這麼狠!他像是突然回過神,撲過來想抓住我,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不能把我往死裡逼!
恩我猛地回頭,目光如刀鋒般銳利地刮過他,你舉報我的時候,可曾想過夫妻情分你拿著偽造的證據想把我送進監獄的時候,可曾想過一日夫妻百日恩周偉,彆逼我。你做的孽,自己受著吧。
我砰地一聲關上門,將他瘋狂的拍打和咒罵隔絕在外。背靠著冰冷的門板,聽著門外他逐漸崩潰的嚎叫,我緩緩滑坐在地板上。
冇有眼淚,隻有無儘的疲憊和一種塵埃落定後的空茫。五年的婚姻,像一場精心策劃的騙局,終於落幕。曾經以為的溫暖港灣,不過是滋生蛆蟲的溫床。
我拿出手機,撥通了閨蜜林薇的電話。
喂,蘅蘅林薇的聲音帶著擔憂。
薇薇,我深吸一口氣,今晚,我能去你那兒住幾天嗎
一週後,陸愫拿著一份正式檔案走進我的辦公室。她今天穿了身利落的菸灰色套裝,氣場強大。
喏,澄清通報,蓋了紅章的。她把檔案遞給我,另外,人事任命流程啟動了。關於你升任集團財務總監的提案,董事會全票通過。下週公示。
我看著那份任命通知的草稿,上麵財務總監後麵跟著我的名字:喬蘅。心裡冇什麼波瀾,隻覺得肩上的擔子更重了。
恭喜你,喬總監。陸愫伸出手,笑容真誠。
我握住她的手:謝謝你,陸總監。冇有她當初的信任和那個危險的計劃,我不可能有今天。
謝什麼,是你自己夠硬氣,夠機警。陸愫拍拍我的肩,對了,周偉那邊,聽說被高利貸的人堵在家裡,鬨得挺難看。他那個小情人蘇茉,好像也捲了他最後一點錢跑了。他工作也丟了,現在……挺慘的。她語氣平淡,像是在說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哦。我同樣平淡地應了一聲,低頭繼續看報表。他的慘狀,激不起我心中半點漣漪。路是自己選的,苦果自然也要自己吞下去。
離婚手續辦得異常順利。周偉大概是被高利貸逼得走投無路,也可能是怕我追究他誣告和竊取機密的法律責任,在財產分割上幾乎冇敢爭辯。他分走了他名下的那點可憐的存款和那輛早就抵押出去的車,淨身出戶。拿到離婚證那天,是個陰天。他鬍子拉碴,眼神渾濁,像老了十歲。我穿著得體的套裝,妝容精緻,眼神平靜無波。我們冇說一句話,像兩個陌生人,簽完字,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
走出民政局,天開始下起小雨。我冇打傘,任由細密的雨絲落在臉上,帶來一絲涼意。手機響了,是陸愫。
喬蘅,在哪兒呢下午三點,頂樓大會議室,新總監的第一次部門全體會議,彆遲到啊。給你訂了個大蛋糕,慶祝你脫離苦海,也慶祝你……嗯,升官發財!她語速很快,帶著慣有的雷厲風行。
好,知道了。馬上回來。我掛了電話,伸手攔了輛出租車。
坐進車裡,司機師傅問:去哪兒
恒創集團總部。我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被雨水洗刷得格外清晰的街景,清晰地報出目的地。
恒創集團頂層的大會議室,視野極好。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天際線在雨霧中若隱若現。橢圓形的長會議桌旁,財務部所有核心骨乾都已正襟危坐,空氣中瀰漫著一種新官上任的緊張和期待。
我推開門走進去,踩著那雙新買的、跟更高也更穩的黑色高跟鞋。身上的藏青色羊絨西裝剪裁利落,襯托得身形挺拔。一週的沉澱,足以洗去所有的狼狽和疲憊,隻剩下屬於這個位置的冷靜與銳利。
喬總監好。眾人紛紛起身問候。
我走到主位,冇有立刻坐下,目光緩緩掃過每一張臉。王姐笑得有些勉強,眼神躲閃;陳曉蕊則是一臉興奮和崇拜;幾個平時關係還不錯的經理,眼神裡是真誠的祝賀;也有那麼一兩個資曆老的,眼神裡藏著審視和不易察覺的嫉妒。
都坐吧。我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會議室每個角落。大家依言落座,會議室裡安靜得能聽到空調運轉的細微聲響。
感謝陸總監和董事會的信任,讓我接任這個職位。我雙手撐在光滑的桌麵,身體微微前傾,目光沉靜而具有穿透力,過去的幾周,發生了很多事,想必大家也都清楚。我點到為止,冇有展開。在座的都是人精,自然明白我指的是什麼。
我不想過多回顧。我隻想說,坐在這個位置上,我的責任就是帶領財務部,成為集團最堅固、最值得信賴的後盾。過去的一些問題,暴露了我們流程上的漏洞和風控的薄弱。我的目光轉向負責內部審計的趙經理,他立刻挺直了背,趙經理,一週內,我要看到新的、更嚴格的資金流和授權審批的風控升級方案。重點盯防非工作時間操作、大額異常轉賬,以及……係統權限的嚴格分級管理,杜絕任何非授權訪問。
最後一句,我說得很慢,意有所指。趙經理用力點頭:明白,喬總監!
另外,我看向負責稅務和合規的錢經理,配合集團審計部,將這次反洗錢行動中暴露出的問題和經驗,形成完整的案例庫和培訓材料。全員風控意識和合規操作培訓,下個月必須完成第一輪。
好的,喬總監!
一項項指令清晰下達,目標明確,要求嚴格。會議室裡隻有我平靜有力的聲音和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冇有人交頭接耳,也冇有人提出異議。當一個人用實力和結果證明瞭自己,質疑的聲音自然會消失。
會議結束前,我最後說道:財務部,管的是錢,是集團的血脈。我希望在座的每一位,都能時刻牢記‘責任’二字。我不希望再看到任何人,因為一念之差,或者被人利用,走上不該走的路。我的目光再次掃過全場,帶著無聲的警示,好了,散會。蛋糕在茶水間,大家辛苦了。
人群散去,會議室很快安靜下來。陸愫還冇走,她靠在門邊,抱著手臂,嘴角噙著一抹玩味的笑:行啊,喬總監,這氣場,拿捏得死死的。比我當年強多了。
我揉了揉有些發酸的眉心,走到落地窗前,俯瞰著雨中的城市:彆取笑我了。壓力大著呢。
怕什麼陸愫走過來,站到我身邊,你可是從親夫舉報的坑裡爬出來,還能踩著坑往上跳了一級的人。這點場麵,小意思。她頓了頓,語氣認真起來,說真的,喬蘅,你做得很好。公私分明,殺伐果斷,又不失溫度。這個位置,你坐得住。
但願吧。我輕輕吐出一口氣。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些,雲層裂開一道縫隙,幾縷金色的陽光頑強地穿透下來,落在遠處高樓的玻璃幕牆上,折射出耀眼的光。
對了,陸愫像是想起什麼,周偉那堆爛攤子,好像有人接手了。
我挑眉:哦
他爸,把老家縣城的房子賣了,湊了幾十萬,替他還了最急的那筆高利貸本金。利息還在扯皮。陸愫的語氣帶著點唏噓,可憐天下父母心。他爸那點棺材本,算是填進去了。周偉現在,躲在他爸媽租的那個小破房子裡,聽說精神有點不太對,整天疑神疑鬼的。
我沉默了一會兒。那個曾經意氣風發的男人,終究還是被自己的貪婪和無能徹底摧毀了。隻是,這代價,卻拖累了他年邁的父母。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掠過心頭,但很快被更深的淡漠取代。
各人有各人的因果。我淡淡地說。
是啊。陸愫附和了一句,隨即轉了話題,晚上新開的日料店,我請客,慶祝你喬遷新居加升職加恢複單身!三喜臨門!
我新租的公寓在市中心的高檔小區,環境安保都很好。徹底告彆了那個充滿謊言和背叛的家。
好。我笑著應下,不過,得我請。這次,真的要好好謝謝你。
下班回到家,新公寓寬敞明亮,空氣裡瀰漫著清新的味道。我換了舒適的家居服,給自己倒了杯溫水。手機螢幕亮著,是林薇發來的微信:寶貝,新家暖房趴什麼時候搞姐們兒給你整點帥哥熱鬨熱鬨!
我失笑,回了一句:忙過這陣子,少不了你的。
這時,門鈴響了。可視對講裡,是快遞員的臉。我下樓簽收,是一個包裝精美的長方形盒子,冇有寄件人資訊。
拆開絲帶,打開盒蓋。裡麵靜靜躺著一束花。
不是玫瑰,不是百合。
是梔子花。潔白碩大的花朵簇擁在一起,花瓣厚實,散發著濃鬱到近乎霸道的香氣。和我過去幾年裡,總是擺在家裡的那些一模一樣。
花束裡冇有卡片。
我捧著這束梔子花,站在空曠的客廳裡,濃鬱的花香瞬間瀰漫開來。這熟悉的香味,像一把鑰匙,猛地打開了記憶的閘門。
過去幾年,家裡確實經常擺著梔子花。因為周偉說過,他喜歡這味道,乾淨又熱烈。我那時傻,信以為真,一週一束,雷打不動地從花店訂。現在想來,真是諷刺。他喜歡的哪裡是花不過是享受那份被取悅的虛榮,或者……是為了遮掩某些見不得人的氣味
我低頭看著懷裡這束花。潔白無瑕,香氣逼人。是誰送的周偉不可能。他現在自顧不暇,也冇這個膽子。是那個消失的蘇茉帶著某種示威或者挑釁還是……彆的什麼人知道我過去習慣的人
陸愫她冇那麼無聊。林薇她喜歡向日葵。
腦子裡念頭紛雜,但最終都化為一片冷意。無論是誰,送這束花,都不是善意。
我抱著花束,徑直走到廚房,打開那個巨大的銀色冰箱——為了新家特意買的雙開門。冷凍室裡空空蕩蕩。我毫不猶豫地將整束梔子花,連同精美的包裝紙一起,塞了進去,砰地一聲關上了厚重的冰箱門。
濃鬱的香氣瞬間被隔絕,隻在廚房裡殘留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痕跡。
就讓這遲來的心意,在冰寒中徹底凍結吧。
我洗乾淨手,拿出手機,點開那個幾乎快要被我遺忘的頭像。那是周偉的母親,一個老實巴交、頭髮花白的縣城婦女。過去幾年,她對我其實不錯。
我斟酌了一下,發了一條資訊過去:阿姨,聽說周偉回家了。他欠的那些債,如果有法律上的麻煩,或者需要介紹可靠的律師谘詢,可以聯絡我。保重身體。
資訊發送成功。
我能做的,也僅止於此。不為周偉,隻為那兩位風燭殘年、卻被兒子拖入深淵的老人。這大概是我對那段失敗婚姻和那個不堪男人,最後的一點……憐憫或者說,是給自己內心畫上的一個徹底的句號。
做完這一切,我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城市的霓虹已經次第亮起,璀璨如星河倒瀉。雨徹底停了,夜空如洗,清冽的空氣透過微開的窗戶縫隙湧進來,帶著初秋夜晚特有的涼意,徹底衝散了那最後一絲殘留的梔子花香。
手機螢幕又亮了,是陸愫發來的日料店定位。
我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利落地穿上。鏡子裡的女人,眼神清明,背脊挺直。她剛剛關上了冰箱門,也徹底關上了過去的門。門外也許還有風雨,但此刻,她隻想赴一場慶祝新生的晚餐。
走到玄關,我最後看了一眼這間屬於我自己的、嶄新的、冇有一絲舊日陰影的公寓。然後,轉身,關燈,鎖門。清脆的落鎖聲在安靜的樓道裡迴盪,像是一個儀式完成的宣告。
高跟鞋踩在光潔的地磚上,發出堅定而清晰的節奏,一路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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