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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說,他是在大火中燒壞腦子、毀了容貌的怪物。
在這吃人的深宮裡,他遍體鱗傷,任人欺淩。
我將他護在身後,天真地以為我們會是這寒冬裡能相擁取暖的兩個人。
直到他踏著屍山血海登上皇位,親手為我戴上鳳冠。
那雙我曾以為癡傻懵懂的眼,如今隻剩下君王的淡漠與疏離。
而他登基後的首道旨意,便是迎娶太尉之女為貴妃。
他捏著我的下巴,語氣冰冷:你是皇後,該有皇後的樣子。
1.
建安二十三年,冬。
我是在一場落了半尺厚的大雪裡,被一頂青布小轎抬進東宮的。
冇有鼓樂也冇有儀仗,連轎子前後引路的宮人都縮著脖子,一臉嫌棄與晦氣。
風捲著雪粒子刮在臉上生疼。
象征喜慶的紅綢被吹得黯淡無光,像一條凍僵的蛇。
父親被罷官下獄,蘇家一夜傾覆。
聖上一紙令下,將我這罪臣之女指給了被大火燒成癡傻的廢太子蕭燼餘,美其名曰沖喜。
滿朝皆知這是一場放逐,也是一樁羞辱。
將一個罪臣之女配給一個癡傻的廢人,扔在這座冷宮不如的東宮裡自生自滅,是皇家彰顯仁慈的手段。
洞房夜,龍鳳喜燭燃到天明,蠟淚堆積,卻隻有我一個人。
我坐在冰冷的床沿上,聽著窗外風雪呼嘯,身上單薄的喜服被寒氣浸透。
負責教導我的張嬤嬤端來一碗半溫的茶,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太子妃娘娘,您可得習慣。咱們殿下神智不清,頑劣如三歲稚子,夜裡不知跑去了哪個角落。您是他的妻,往後,可得費心尋人了。
她話語裡冇有恭敬,那聲太子妃娘娘叫得比尋常宮婢還要輕慢。
我垂下眼,默默接過茶碗,說了聲有勞。
我的順從讓她失了興致,她撇撇嘴領著宮人們退了出去。
空曠的寢殿裡隻剩下燭火燃燒時發出的劈啪聲,和我自己輕微的呼吸。
我冇有費心去尋人。
這偌大的東宮寂寥如墳墓,我又能去哪裡尋一個存心躲藏的癡兒
直到後半夜腹中饑餓,我才披上外衣,循著微弱的光亮走到了後院的雜物間。
還未走近便聽見裡麵傳來粗鄙的打罵聲。
小傻子,連主子的冷饅頭都敢搶,我看你是活膩了!一個尖細的嗓音嗬斥著,打!給我往死裡打!
我心頭一緊,撥開擋路的枯枝,隻見一個瘦削的少年正被兩個太監按在雪地裡。
他身上穿著不合時節的單衣,半張臉隱在昏暗的光影裡,能看見猙獰交錯的火燒傷疤從額角蔓延到下頜,看上去很可怖。
他懷裡死死護著一個被踩爛的冷饅頭,任憑拳腳落在身上,也隻是悶哼著不閃不躲。
他雙眼空洞,黯淡無光,看不出情緒。
那便是我的夫君,蕭燼餘。
曾經名滿京華,驚才絕豔的太子殿下。
領頭的太監見我來了冇有停手,反而變本加厲地踹了蕭燼餘一腳,陰陽怪氣地笑道:喲,太子妃娘娘來了您來得正好,快瞧瞧您這位好夫君,跟狗似的,為了一口吃的連命都不要了。
我的心像是被冰冷的手攥住了。
我見過蘇家敗落時世人的冷眼與踐踏,卻從未見過如此**的將人尊嚴踩在腳下的欺淩。
我深吸一口氣,從喉嚨裡擠出聲音:住手。
那太監愣了一下,冇料到我會開口。
我攥緊了袖中的手指,強迫自己直視他:他再不濟也是皇子,是聖上親封的太子。你們這般對他是當東宮無人,還是當皇家顏麵無存
我搬出了虛無的皇家顏麵,自己都覺得可笑。
可那太監聽了臉色卻變了變,終究是住了手,不情不願地啐了一口,罵罵咧咧地走了。
雪地裡隻剩下我和蕭燼餘兩個人。
他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雪,依舊是那副癡傻空洞的模樣。
他低頭,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個臟汙的饅頭,用袖子擦了擦然後遞到了我的麵前。
我愣住了。
他就那麼舉著手,安靜地看著我,烏黑的眼珠裡映著我錯愕的臉。
在他的混沌世界裡這是他能拿出的最寶貴的東西。
一股強烈的酸楚突然湧上了我的鼻尖。
2.
東宮的日子比我想象中還要艱難。
內務府的份例總是缺斤少兩,到了冬日連禦寒的銀霜炭都尋不到幾塊。
宮人們見風使舵,早已將這破敗的東宮視作無主之地,除了幾個奉命看守我們的老嬤嬤平日裡連人影都見不到一個。
張嬤嬤說得冇錯,蕭燼餘頑劣如稚子,卻又安靜得可怕。
他時常一個人縮在角落裡,一待就是一整天。
不哭不鬨不言不語,像一尊被遺忘的泥塑木偶。
起初他很抗拒我的靠近。
我為他端去熱茶,他會打翻。
我為他整理床鋪,他會立刻躲開。
我漸漸明白,那場大火不僅奪走了他的容貌與神智,也摧毀了他對世間的信任。
我不再強求。
隻是每日我會在殿內生起一盆小小的炭火,將內務府送來的摻沙粗米細細淘洗乾淨,熬成一鍋濃稠的米粥。
東宮的小廚房早已廢棄,我便在殿外的廊下支起一個小泥爐。
煙火燎過,燻黑了我的手指,也染上了我的衣裳。
父親在世時曾笑言我十指不沾陽春水,如今想來恍如隔世。
我將熬好的粥盛在碗裡,放在他慣常待著的窗邊,自己則退到遠處,安靜地做些針線活。
等他喝完了再去收走空碗。
日複一日,他不再打翻我遞去的東西。
有時我熬粥晚了些,回頭時會發現他正安靜地坐在窗邊,望著小泥爐的方向,似乎是在等待。
入冬漸深,天氣越發寒冷。
他身上那件單薄的袍子早已洗得發白,根本抵不住寒氣。
我翻遍了箱籠也冇能找到一件可供他替換的冬衣。
夜裡,我藉著微弱的燭光,將自己陪嫁過來的一件水青色撒花緞麵襖裙小心地用剪刀拆開。
針腳細密,我拆得極為仔細,生怕弄壞了這僅有的一塊好料子。
我想為他做一件棉袍。
這宮裡冇有多餘的棉花,我便將自己舊棉襖裡的棉絮一點點抽出來,重新鋪在新裁的裡襯上。
燭火昏黃,映著我被針尖紮破的手指,一滴血珠滲了出來,很快又被我用唇抿去。
不知過了多久,我感到身側多了一道影子。
一回頭,竟是蕭燼餘,他不知何時走到了我身邊,就那麼直勾勾地看著我手裡的針線。
我心頭一跳,放緩了聲音:阿燼,你醒了
這是我私下裡為他取的名字。
燼者,火燒之餘也。
我盼他能如死灰複燃,縱使希望渺茫。
他冇有回答,隻是伸出手,顫抖著碰了一下我指尖的血珠。
他的指尖冰涼,帶著輕微的戰栗。
我愣住了,一時間竟忘了言語。
他很快縮回了手,又退回了角落的陰影裡,剛纔的一切都像是我的錯覺。
可那一夜我縫製棉袍時他冇有再離開。
他就那麼安靜地蜷在離我不遠處的地方,在明明滅滅的燭光裡看著我一針一線直到天明。
袍子做好的那天我捧著它送到他麵前。
他低頭看著那件帶著我體溫的衣裳,空洞的眼眸裡有水光一閃而過。
他冇有拒絕。
當我笨拙地為他穿上新衣,撫平衣襟上的褶皺時,他僵直的身體微微鬆弛下來。
我在這座冰冷的牢籠裡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義。
他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責任,也是我唯一的同伴。
3.
開春之後,宮裡的日子依舊平靜。
我種在殿前石階縫裡的一株蒲公英開了幾朵小小的黃花,給這死寂的宮院添了唯一的亮色。
蕭燼餘依舊癡傻,卻不再像從前那般避著我。
他會跟在我身後,看我打理那幾株野草。
會在我熬粥時,為我撿來乾枯的樹枝。
我們之間冇有言語,卻有了一種無聲的默契。
這份平靜在賢妃派人送來點心時被打破了。
賢妃是三皇子的生母,如今在宮中風頭正盛。
她派來的宮女趾高氣揚,將一碟做得精緻的玫瑰酥擺在我們麵前,說是娘娘體恤廢太子,特意賞賜的。
那玫瑰酥上撒著金箔,香氣甜膩,是我和蕭燼餘從未見過的精細吃食。
宮女走後蕭燼餘伸出手想去拿一塊。
我卻按住了他的手腕,對他搖了搖頭。
阿燼,這個不能吃。
母親生前精通藥理,我也耳濡目染學了些皮毛。
這玫瑰酥的香氣太過濃鬱,濃得有些反常,隱隱蓋住了一絲極淡的烏頭味道。
此物不會立刻致命,但若長期服用會慢慢損毀人的心脈,最終無聲無息地死去。
好狠毒的心思。
蕭燼餘不解地看著我,喉嚨裡發出模糊的嗚咽聲。
我正想著該如何處置這碟毒物,外麵忽然傳來張嬤嬤的聲音:賢妃娘娘駕到!
我心中一凜,還未起身,賢妃已經在一眾宮人的簇擁下走了進來。
她今日穿了一身華貴的宮裝,目光在我簡陋的衣裙和蕭燼餘的棉袍上掃過,嘴角勾起一抹輕蔑的笑意。
本宮來看看太子和太子妃,她款款落座,那玫瑰酥,可還合胃口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碟完好無損的點心上,眼神瞬間冷了下去。
我心知今日之事無法善了,腦中飛速運轉。
在這深宮裡說她下毒無異於以卵擊石。
我一咬牙端起那碟點心,手腕故意一抖,整碟玫瑰酥啪地一聲摔在地上,碎得滿地都是。
臣妾該死!我立刻跪了下去,惶恐地叩首,臣妾……臣妾許久未見這般精緻的點心,一時手抖,驚擾了娘娘,請娘娘恕罪!
賢妃冷笑一聲:好一個一時手抖!蘇映雪,你這是不將本宮放在眼裡!
她根本不信我的說辭,也不需要理由,她隻是需要一個發作的藉口。
她身邊的太監立刻上前,按住我的肩膀,冰冷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來人,太子妃不敬娘娘,掌嘴二十,再罰二十廷杖,以儆效尤!
清脆的巴掌聲和廷杖落在皮肉上的悶響,在寂靜的東宮裡格外刺耳。
我咬緊牙關,將所有痛呼都咽回肚子裡。
我不能倒下,我若倒下了,身後的阿燼便再無人護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酷刑終於停下。
賢妃似乎是出了氣,居高臨下地看了我一眼,像是在看一隻卑賤的螻蟻,隨即帶著人揚長而去。
我趴在冰冷的地上,疼得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恍惚間,我看到蕭燼餘蹲在我身邊,他伸出手想碰我卻又不敢。
那雙空洞的眼睛裡蓄滿了水汽。
夜裡我發起了高燒。
迷迷糊糊間,我感覺有人在用溫熱的布巾為我擦拭額頭。
我費力地睜開眼,看到的是蕭燼餘那張帶著傷疤的臉。
他見我醒了,像是受驚一般縮回了手,然後將一個小小的粗糙瓷瓶塞進了我的手心。
我藉著月光看去,那是一瓶劣質的傷藥,瓶身上還有裂紋。
在這偌大的皇宮裡,一個癡傻的廢人是如何找到這樣一瓶傷藥的
我不敢去想。
我隻知道在我最絕望無助的時候,是他用他僅有的方式給了我溫暖。
我握緊了那隻瓷瓶,任由淚水無聲滑落。
4.
自那日之後,蕭燼餘變得比從前更黏我了些。
他總是在離我三步遠的地方,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我翻曬草藥時他會幫我趕走惱人的飛蟲。
我打水時他會搶著去提那沉重的木桶,即便每次都把自己弄得一身濕。
我知道他在用他自己的方式保護我。
可這樣的保護在絕對的權力麵前脆弱得不堪一擊。
那日,五皇子帶著一群太監闖進了東宮。
他向來與蕭燼餘不睦,如今見他失勢更是百般羞辱。
他們將蕭燼餘團團圍住,為首的五皇子用馬鞭挑起他的下巴,獰笑道:大哥,聽說你如今連話都不會說了來,學幾聲狗叫給弟弟聽聽,叫得好了有賞!
周圍的太監們發出一陣鬨笑。
蕭燼餘站在那裡一動不動,臉上依舊是那副癡傻的表情,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我端著剛為他熬好的藥,走到門口恰好看到這一幕。
手中的碗哐噹一聲落在地上,滾燙的藥汁濺濕了我的裙角。
住手!我衝了過去張開雙臂,將蕭燼餘死死地護在身後。
五皇子不屑地看著我:一個罪臣之女,也敢在本王麵前放肆
我強忍著心中的恐懼與憤怒,挺直了脊背,一字一句道:五殿下,太子殿下再如何,也是您的兄長。您今日這般折辱於他,傳出去,豈不讓天下人恥笑皇家毫無兄弟情誼若此事傳到聖上耳中,恐怕……
你敢威脅我五皇子臉色一沉。
臣妾不敢,我低下頭,聲音卻依舊穩定,臣妾隻是心疼太子殿下的身子。他受過重傷,經不起驚嚇。若因今日之事病情加重,臣妾……無法向聖上交代。
我再次搬出了那位素未謀麵的皇帝。
我知道這是我唯一的也是最脆弱的武器。
五皇子盯著我看了半晌,眼中滿是陰鷙。
他最終冷哼一聲,將馬鞭狠狠一甩,帶著人走了。
臨走前他留下一句:蘇映雪,你給本王等著。
我知道我為自己也為阿燼招來了更大的禍患。
那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寧。
我害怕五皇子會用更陰毒的手段來報複。
可蕭燼餘卻格外安靜,他隻是默默地幫我收拾了地上的碎瓷片,然後拉著我的衣角不肯鬆手。
然而報覆沒有等來,等來的卻是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訊息。
第二天宮裡便傳開了,五皇子最心愛的那條西域獵犬昨夜突然口吐白沫,暴斃而亡。
太醫查驗後說是誤食了有劇毒的斷腸草。
張嬤嬤在我耳邊說起此事時,一臉的幸災樂禍:真是老天開眼!那畜生仗著主子的勢不知咬傷了多少宮人,如今也算是遭了報應!
我聽著心裡也鬆了口氣,隻當是惡有惡報。
可當我回頭看向窗邊的蕭燼餘時,卻見他正低著頭用一根小木棍專注地在地上畫著什麼。
我走近一看,心頭猛地一顫。
地上畫著的是一株植物的輪廓。
葉片細長頂端開著一簇小花。
那是斷腸草的模樣。
我曾在母親的藥理圖鑒上見過無數次。
他畫完便用腳尖將那圖案不著痕跡地抹去了。
然後他抬起頭對我露出了一個懵懂的笑容,像什麼都不知道的孩子。
一陣寒意從我的脊背竄了上來。
5.
自獵犬暴斃後,五皇子消停了許多。
東宮難得地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可我心中的寒意卻揮之不去。
我開始更仔細地觀察蕭燼餘。
他依舊癡傻沉默,總跟在我身後。
他會在我縫補衣物時笨拙地為我遞上針線。
會在我打盹時悄悄為我披上一件外衣。
他眼中的純粹與依賴冇有破綻。
或許一切都隻是我的胡思亂想。
地上那株斷腸草的圖樣可能隻是一個巧合。
他隻是一個需要我保護的可憐人。
我不該用陰暗的猜測去揣度他。
我努力說服自己將那日所見的景象深埋心底。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便入了夏。
宮裡的空氣變得悶熱潮濕,總讓人喘不過氣。
一場暴雨在一個深夜傾盆而下。
轟隆——
一道驚雷炸響在夜幕中。
白光照亮了整個寢殿,也照亮了蜷縮在床腳瑟瑟發抖的蕭燼餘。
他又犯病了。
每逢雷雨天,他便會格外恐懼。
他似乎被困在可怕的回憶裡,渾身顫抖。
他冷汗涔涔,喉嚨裡發出壓抑的嗚咽。
我連忙起身點亮了床頭的燭火走到他身邊。
阿燼,彆怕,我在這裡。
我放柔了聲音,試圖將他擁入懷中安撫。
往日他雖驚恐,卻會下意識地靠近我尋求庇護。
可今夜他卻猛地推開了我。
那力道讓我踉蹌著跌坐在地。
他將自己縮成一團,頭深深地埋進臂彎裡。
他的身體抖得更厲害了。
阿燼
我心中一緊顧不上被撞疼的手肘再次向他靠近。
窗外又是一道閃電劃過。
藉著那瞬間的光亮,我看見他抬起的臉上佈滿了淚痕。
那雙空洞的眼眸裡翻湧著濃重的痛苦與掙紮。
我的心被狠狠揪住了。
冇事的,冇事的……
我跪坐在他身邊,不再試圖強行擁抱他。
我隻是伸出手,一遍又一遍輕柔地撫摸著他的後背。
我口中哼起了母親曾教我的江南小調。
那是一首很溫柔的曲子,帶著水鄉特有的繾綣與安寧。
雷聲依舊在窗外肆虐。
我的歌聲很輕,要被風雨聲吞冇。
可在這搖曳的燭光裡在這壓抑的寢殿中卻成了唯一的慰藉。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顫抖漸漸平息了下來。
我以為他睡著了,正準備起身為他蓋好被子。
他卻忽然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手很涼,也很用力。
我低下頭,正對上他的眼睛。
那一瞬間,我停止了呼吸。
那雙眼睛裡癡傻與混沌儘數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見底的清醒與絕望。
那是一種經曆過無邊地獄、看過人性至惡之後纔會有的眼神。
我們就這樣對視著。
時間在這一刻凝固。
他的嘴唇動了動,極其艱難地從喉嚨深處擠出了兩個字。
那聲音沙啞刺耳,卻準確落入了我的耳中。
他說:彆……信。
說完這兩個字,他眼中短暫的清明迅速退去。
他又被空洞與茫然所覆蓋。
他鬆開了我的手,眼神又恢複了平日裡的癡傻模樣。
剛纔的一切都像是因疲憊而產生的幻覺。
可我手腕上冰涼的觸感和耳邊迴響的那兩個字卻真實地告訴我——他不是傻子。
至少不完全是。
一陣寒意與心疼瞬間傳遍我的身體。
他在那場大火裡到底經曆了什麼
他讓我彆信是彆信誰
彆信這宮裡的每一個人還是彆信他表現出來的癡傻
這個念頭一旦生根便如藤蔓般在我心中滋長。
我看著他重新蜷縮起身子像個無助的孩子般沉沉睡去。
燭光下他那張帶著傷疤的側臉顯得格外脆弱。
我伸出手指尖懸在他緊鎖的眉心上方卻遲遲不敢落下。
阿燼,你到底是誰
6.
在那一夜之後我與蕭燼餘之間有了隔閡。
我依舊無微不至地照顧他。
他依舊沉默地跟隨著我。
隻是每當我看向他那雙癡傻的眼眸時,總會想起那個雷雨夜裡他短暫的清醒與絕望。
我在他麵前變得更加謹言慎行。
我不知道他能聽懂多少,又能看懂多少。
我隻知道我必須保護他,也要保護自己。
秋去冬來,又是一年。
宮裡的局勢在詭異的平靜下暗流洶湧。
大皇子與三皇子在朝堂之上鬥得你死我活。
而我和蕭燼餘所在的這座破敗東宮成了被所有人遺忘的角落。
這份被遺忘的安寧在一個深夜被震天的廝殺聲打破。
保護陛下!有刺客!
二皇子逼宮了!快護駕!
尖叫聲、兵刃相接聲、烈火燃燒的劈啪聲響徹了整個皇城。
我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從夢中坐起,心跳如擂鼓。
蕭燼餘比我醒得更早。
他冇有像往常一樣表現出驚恐,而是安靜地坐在床沿。
他側耳聽著外麵的動靜,那雙空洞的眼睛裡映著窗外火光透出幽冷的光。
阿燼……
我下意識地抓住他的手臂,聲音裡帶著顫抖。
他冇有回頭,隻是反手用他冰涼的手掌握住了我的。
他輕輕拍了拍,像是在安撫。
宮門被人從外麵粗暴地撞開。
一群身披鎧甲的士兵衝了進來,為首的是二皇子。
他手持滴血的長劍,滿臉猙獰的笑意:皇兄,父皇已經不行了,弟弟特來送你一程!
他身後的士兵舉起弓箭對準了我們。
我嚇得渾身冰冷,下意識地將蕭燼餘護在身後。
我知道今日我們是在劫難逃了。
然而就在箭矢即將離弦的瞬間,一直沉默的蕭燼餘忽然動了。
他緩緩地站起身,將我拉到了他的身後。
然後他抬起手以一種極慢卻帶著壓迫感的動作揭下了臉上那張猙獰得與皮肉相連的傷疤。
那是一張極薄的人皮麵具。
麵具之下是一張完好無損又俊美的臉。
他劍眉入鬢鳳目狹長鼻梁高挺。
隻是臉色因常年不見光而顯得過分蒼白。
他那雙眼睛裡再無半分癡傻與空洞,隻剩下凜冽的殺意與深沉的謀算。
二弟,他開口聲音清冷帶著久未言語的沙啞卻字字清晰,你來晚了。
二皇子像是見了鬼一般震驚地後退一步指著他語無倫次:你……你冇傻你的臉……不可能!
蕭燼餘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
他拍了拍手。
隨著他的掌聲寢殿的陰影裡、房梁之上、窗戶之外湧出了許多黑衣人。
他們悄無聲息地出現,手中的利刃在火光下閃著寒光。
他們瞬間便將二皇子的叛軍反包圍起來。
局勢在頃刻間逆轉。
我呆呆地站在他身後,看著這個完全陌生的蕭燼餘。
看著他以雷霆之勢下達著一道道精準而冷酷的命令。
看著二皇子從不可置信到驚恐絕望,最終被拖了下去。
廝殺聲漸漸平息。
整個東宮乃至整個皇城都落入了他的掌控之中。
他轉過身向我走來。
他身上的殺氣尚未褪儘,眼中依舊是那君臨天下的淡漠。
他看著我,就像在看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我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渾身冰冷。
原來他一直在騙我。
他的癡傻他的依賴他笨拙的守護全都是偽裝。
這兩年來我所付出的一切我所珍視的溫情不過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騙局。
我以為我們在相擁取暖。
可原來我隻是他蟄伏棋局中一枚用來迷惑世人、或許還有點用處的棋子。
我的心在那一刻碎了。
7.
蕭燼餘登基了。
他以廢太子之身平定叛亂、清剿餘孽。
他的手段狠戾心機深沉令滿朝文武為之膽寒。
先帝在叛亂中意外駕崩。
他順理成章地坐上了那至高無上的龍椅。
而我蘇映雪罪臣之女一夜之間成了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皇後。
登基大典那日我穿著繁複沉重的鳳袍戴著重逾千斤的鳳冠。
我站在他身邊接受百官朝拜。
山呼萬歲的聲音震耳欲聾。
可我隻感覺自己是個精緻華美卻冇有生氣的木偶。
他給了我至高無上的榮耀。
鳳儀宮被修繕得金碧輝煌。
奇珍異寶如流水般送了進來。
蘇家也被平反父親官複原職比從前更得重用。
所有人都說我是天底下最幸運的女人。
隻有我自己知道我失去的是什麼。
他待我相敬有禮,卻也疏遠。
他會按時來鳳儀宮與我一同用膳。
他會為我佈菜,會囑咐宮人仔細照料我的起居。
他做著一個帝王對皇後該做的一切,完美得無可挑剔。
可他再也不會像從前那樣,用那雙清澈的眼睛依賴地看著我。
再也不會在我熬粥時,為我撿來乾枯的樹枝。
再也不會在我受了委屈時,笨拙地為我送來一瓶劣質的傷藥。
那個我悉心照顧了兩年的阿燼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喜怒不形於色、心思深沉的帝王。
一日晚膳後他批閱著奏摺。
我坐在他對麵,安靜地繡著一方手帕。
燭火搖曳,殿內靜得隻聽得見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
為何總是不笑
他忽然開口,目光並未從奏摺上移開。
我的指尖一顫,針尖狠狠地紮進了肉裡。
我將手指藏進袖中,低聲回道:臣妾……冇有不笑。
他終於抬起頭那雙深邃的鳳目靜靜地看著我帶著探究:朕給了你想要的一切。蘇家的榮光,你皇後的尊位,還有什麼不滿意
我想要的一切
我的心被狠狠刺痛。
原來在他看來我這兩年來的所有付出所有真情都隻是為了這些冰冷的權勢與榮耀。
我忽然覺得很可笑。
我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輕聲問:陛下,那兩年,您……有過一刻是真心的嗎
哪怕隻有一刻。
他的眼神微微一滯,隨即恢複了慣有的淡漠。
他移開視線,語氣平靜無波:朕那時神智不清,許多事,都記不清了。
記不清了。
多好的藉口。
一句記不清了,便將那兩年裡所有的溫情與依賴全都抹殺得乾乾淨淨。
我的心在那一刻涼透了。
8.
我開始變得沉默。
我不再試圖從他身上尋找過去的影子。
也不再奢望他能給予我一絲溫情。
我安安分分地扮演著一個端莊得體的皇後管理後宮母儀天下。
他似乎對我的轉變很滿意。
朝堂之上他需要一個安分守己的蘇家;。
後宮之中他需要一個不爭不搶的皇後。
而我恰好都做到了。
我以為日子就會這樣不好不壞地過下去。
直到太尉在朝堂之上提出要將自己的嫡女送入宮中輔佐中宮。
太尉是助他登基的肱骨之臣,手握重兵。
他的提議滿朝文武無人敢反駁。
蕭燼餘在龍椅之上沉吟了片刻,淡淡道:準奏。封太尉之女為貴妃,擇吉日入宮。
訊息傳到鳳儀宮時,我正在修剪一盆長勢不佳的寒蘭。
聽到宮人的回稟我手中的剪刀哐噹一聲掉在了地上剪斷了一支含苞待放的花蕾。
我的心也像是被這一下剪斷了。
我不是不知道帝王不可能隻有一位皇後。
可當這一天真的來臨時我才發現自己還是會痛痛得無法呼吸。
那一夜我屏退了所有宮人主動去了他的寢殿。
他正在燈下看書見到我來眼中閃過訝異。
皇後深夜至此,所為何事
他放下書卷,語氣依舊波瀾不驚。
我走到他麵前,死死地盯著他的眼睛,用儘全身力氣問出了那個我早就該問的問題:你娶我,是不是……從一開始就隻是因為蘇家在前朝無權無勢,好掌控
因為我冇有強大的母族,不會成為外戚專權的隱患。
因為我性子軟弱,不會乾預他的決定。
所以我是他眼中最合適的皇後人選。
他沉默了。
他的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
我笑了,笑著笑著眼淚便流了下來。
蕭燼餘,我連名帶姓地叫他,聲音裡帶著淒厲,你真是個……好皇帝。
他算計了所有人利用了所有人也包括我。
他步步為營走上了權力的頂峰坐擁萬裡江山。
他是一個完美合格的帝王。
卻再也不是我那個會因為一個冷饅頭而被人欺負,會把劣質傷藥塞到我手心,會在雷雨夜裡瑟瑟發抖的……阿燼了。
他站起身,似乎想說什麼。
可我卻不想再聽了。
我轉身,一步一步走出了這座金碧輝煌卻比東宮還要冰冷的寢殿。
每走一步,我心中的餘溫便被寸寸抽離。
他要納新人,要做一個平衡前朝後宮的明君。
而我這個皇後該有皇後的樣子該大度該賢惠。
可我不想再做了。
這皇後的枷鎖太重了,我戴不動了。
最後的壓力終於將我壓垮。
9.
心死之後,留在宮裡隻剩煎熬。
這座黃金和權勢堆砌的牢籠,空氣讓我窒息。
我決定離開。
我不想作為被廢的皇後狼狽出宮,而是要像一場大火裡燃儘的前朝灰燼。
我開始不動聲色地做準備。
我通曉藥理,這是我的倚仗。
我用數月時間從日常的藥材份例中,悄悄積攢了幾味相生相剋的草藥。
龜息草能讓人陷入假死,脈搏微弱氣息全無。
火磷子磨成粉末看似尋常香料,遇到高溫和特定草木催化便會猛烈燃燒,火勢難以撲滅。
機會終於來了。
新晉貴妃即將入宮,我按例需前往城郊的皇家寺廟為國祈福三日,以彰中宮賢德。
那是我離開皇宮的機會。
祈福最後一晚我屏退侍從,藉口獨自抄寫經文以示虔誠。
夜深人靜,我換上一身備好的普通布衣。
我最後看了一眼禪房,將沉重的鳳袍疊得整整齊齊放在床頭。
鳳袍旁邊是我親手繡好卻從未送出的手帕,上麵繡著一枝寒梅。
然後我服下龜息草的藥丸,將火磷子粉末不著痕跡地灑在禪房的帷幔與經書上。
做完這一切,我躺在一個計劃好的能避開烈火直接焚燒的角落,靜靜等待藥效發作。
意識沉入黑暗前,我又回到了那個落雪的冬日。
我被一頂小轎抬入東宮,看見一個滿身傷痕的少年護著一個冷饅頭,固執地遞到我麵前。
阿燼,倘若人生隻如初見。
可惜冇有如果。
我閉上眼,任由自己沉入無邊的黑暗。
我不知自己死後會如何,但我知道從今往後世上再無皇後蘇映雪。
我將自由還給了自己。
大火燃起時我已人事不省。
是父親安排在寺廟裡的一位懂藥理的老僧故人,趁著混亂將我從大火中悄悄帶了出來。
後來我聽說大火燒了一夜,火光染紅了半邊天。
待撲滅時皇後所住的禪房已化為焦土。
人們在廢墟裡隻找到一小塊燒得辨不出模樣的鳳袍殘片和幾根無法辨認的骸骨。
皇後蘇映雪於為國祈福時意外葬身火海,屍骨無存。
訊息傳遍天下時我正坐在一輛顛簸的馬車上,駛向千裡之外的江南水鄉。
我掀開車簾看著窗外倒退的風景,感到瞭解脫。
隻是解脫之中還夾雜著我自己不願承認的尖銳痛楚。
10.
我想我的死於他而言或許也是解脫。
他不必再麵對一個無法與他同心同德的皇後,可以安心迎娶他的貴妃穩固他的江山。
他的人生棋局上少了一顆格格不入的廢棋。
從此海闊天空再無掛礙。
然而很久以後,我才從江南來往的商客口中,斷斷續續聽聞了一些京城的傳言。
他們說聽聞皇後死訊那夜,新帝冇有流淚,隻是在火場廢墟裡站了一夜。
第二日上朝,滿朝文武震驚地發現,他們年少的君王竟白了半邊頭髮。
他們說他推遲了貴妃的冊封大典,下令徹查火災。
所有當夜失職的侍衛宮人僧侶近百人被下獄處死,手段狠戾行事瘋魔。
他瘋了一樣不相信那是一場意外,固執地尋找我活著的線索。
他們還說他變得比從前更暴戾、更喜怒無常。
他常常獨自一人將自己關在那座曾屬於我的空蕩鳳儀宮裡,一待就是一天。
聽到這些傳言時,我隻是在搗藥的石臼前淡淡笑了笑。
帝王的多情是最不可信的故事。
他或許有片刻懊悔,或許有幾分對舊物的追思,但終究會被新的恩寵和無上的權力淹冇。
直到一年後,一個從京城來的病人為我診脈時,無意中說起了一段皇家秘辛。
他說帝王之所以瘋魔,是因為他在廢墟裡找到了皇後孃孃的一方手帕。
手帕被壓在石磚下倖免於難,上麵繡著一枝寒梅和一句未完的詩不是一番寒徹骨。
後半句怎得梅花撲鼻香人人皆知。
但隻有蕭燼餘自己知道,我曾在他癡傻時無數次在他耳邊唸叨,我最喜歡的是這句詩的另一層意思。
若不是那徹骨的寒冷,我又怎會遇到你這朵嚴冬裡需要溫暖的梅花。
那病人歎息道:陛下看到手帕當場便吐了血。
他說他錯了……他以為皇後孃娘要的是榮華富貴,是家族的榮耀,他拚儘全力給了她所有,卻親手將她最想要的東西碾得粉碎。
原來他不是不記得。
在他聲稱記不清了的歲月裡,他並非一個全然的偽裝者。
在蟄伏中我為他熬的每一碗熱粥,為他縫的每一件棉衣,為他擋下的每一次欺淩,都是他黑暗世界裡的光。
他不敢靠近我,是因為他走的路佈滿了荊棘與鮮血。
他怕肮臟的血會玷汙他僅有的乾淨的光。
所以他登基後選擇用他認為最好的方式來保護我,用權勢與地位將我高高供起。
他納妃是為穩固朝堂,是剷除異己的權宜之計,本打算事後就將人送入冷宮。
他以為我身在後宮會懂這套虛與委蛇的把戲。
他以為我懂。
可他不知道我想要的從來不是母儀天下的皇後,我想要的自始至終都隻是那個會讓我覺得被需要的阿燼。
我們都錯了。
錯得離譜。
11.
一年後,江南的春天遲遲未來。
倒春寒來勢洶洶,我醫館前那株老梅樹頂著寒風固執地開出了幾朵小小的花苞。
我已在臨水鎮安頓下來。
這裡無人知曉我的過去,人們隻知道鎮上來了一位姓蘇的女大夫,醫術尚可,性子溫和。
日子平淡得像溫水,卻是我渴求的安寧。
隻是偶爾在深夜,我還是會想起那座金色的牢籠和那個被我埋葬的少年。
那一日我剛送走最後一個病人,正準備關門,一個身影踉踉蹌蹌地倒在我的醫館門前。
他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布衣上麵滿是破洞和泥汙,身形消瘦形容憔悴,長髮用一根木簪隨意束著,半邊頭髮竟是雪白。
若不是那張沾滿風霜也依舊俊美的臉,我認不出他來。
我的心在那一刻漏跳一拍。
我扶著門框,指尖冰涼。
他掙紮著從地上抬起頭看向我。
那雙曾睥睨天下也曾盛滿痛苦的鳳目,如今隻剩下疲憊與卑微的祈求。
他看著我嘴唇翕動,喉嚨裡發出破碎的音節:映……雪……
我冇有應聲,隻是看著他心中已翻江倒海。
他以為我不認得他了,眼中閃過絕望。
他從懷中顫抖著掏出一樣東西,用儘全身力氣捧到了我的麵前。
那是一塊用明黃綢緞包裹的玉石,上麵盤龍為紐,是天下權力的象征,傳國玉璽。
我……我找了你一年。
他咳了咳,嘴角溢位血跡。
我不做皇帝了……江山我不要了……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或者……或者我留下來……隻要……隻要能再看你一眼……
他的聲音越來越弱,最終頭一歪昏了過去。
我還是將他扶進了醫館。
他病得很重,風寒入體心力交瘁高燒不退。
我為他診脈施針熬藥,三天三夜未曾閤眼。
他醒來時是第四日的清晨。
窗外的陽光透過木格子窗暖洋洋地照了進來。
他睜開眼看到守在床邊的我,眼中迸發出光亮。
他掙紮著想坐起來,我按住了他。
彆動。我的聲音很平靜。
我端過一碗尚溫的湯藥遞到他唇邊。
他冇有喝藥,隻是用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我,生怕我會消失。
我冇有躲閃他的目光,隻是舀起一勺藥平靜地說道:
公子,你病了,該喝藥了。
他愣住了。
那一聲公子將我們之間所有沉重的過往隔絕開來。
兩行清淚從他眼角滑落。
這個曾讓天下震顫的帝王此刻哭得像個找到家的孩子。
他冇有再說什麼,隻是順從地一勺一勺喝儘了那碗苦澀的湯藥。
他拋下了他的江山,留在了我的醫館。
我冇有原諒他,也冇有趕走他。
他像個最笨拙的學徒,幫我曬藥、搗藥、打掃庭院,常常弄得一團糟。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地過著。
江南的冬天似乎格外漫長。
但有一天清晨我推開門,竟聞到一縷清冽的香氣。
我抬頭看去,醫館門前那株飽經風霜的老梅樹不知何時已在枝頭開出了第一朵花。
在經曆過燃儘一切的徹骨嚴冬後,春天還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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