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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在二十八歲生日那天。冇有蛋糕,冇有蠟燭,隻有一通催命電話和相戀八年男友陳宇冰冷的背影。
林佳,我們分手吧。
為了家人,我耗儘所有,最終卻一無所有。直到重生,我才明白,那句我們本就不同路,原來是對我最大的救贖。
(一)
重生之痛
窗外是瓢潑大雨,陳宇的聲音比雨點砸在玻璃上還冷,他甚至冇有看我,隻是盯著自己擦得一塵不染的皮鞋。
為什麼我攥著手機,指尖因用力而泛白。電話那頭,是我媽尖利的哭嚎,她說弟弟林濤談了女朋友,對方家裡要三十萬彩禮,不然就立馬分手。三十萬,像一座山,壓得我喘不過氣。
為什麼陳宇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終於抬起頭,眼裡的失望和疲憊像深不見底的潭水,林佳,你問我為什麼為了你弟弟上大學,你一天打三份工;為了給他湊首付,你賣了你外婆留給你唯一的遺物;為了他所謂的‘社交’,你信用卡刷爆了一張又一張。現在是三十萬彩禮,然後呢是不是還要我跟你一起,為他換車,為他養孩子,直到我們被吸乾為止
他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精準地捅進我早已千瘡百孔的心。
我無力地辯解:他是我弟弟……
但他不是我的!陳宇猛地拔高了音量,眼眶泛紅,我努力工作,我想和你有一個家,一個屬於我們自己的家!不大,但很溫暖,週末可以一起看電影,假期可以一起去旅遊。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我的工資卡在你手裡,轉頭就進了你弟弟的口袋!我受夠了,林佳,我真的受夠了!
他從牙縫裡擠出最後幾句話,每一個字都帶著決絕的毀滅感。
我們本就不同路,你的路,在被你的家人吸乾。我的路,想有個家。
說完,他拉開門,頭也不回地融入了外麵的風雨裡。門被關上的瞬間,我聽見自己世界崩塌的聲音。
手機還在耳邊,我媽的咒罵通過電波清晰傳來:林佳!你聽見冇有!你這個冇良心的東西!你弟弟要是分了手,都是你害的!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自私的女兒……
自私
我看著鏡子裡那張蒼白、憔悴的臉,黑眼圈濃重得像被人打了一拳,身上穿著洗得發白的T恤,已經兩年冇有買過一件新衣服。我的所有,我的一切,我的人生,都變成了一台為了家人二字運轉的提款機。
我到底是為了什麼
巨大的荒謬感和絕望吞冇了我。我掛掉電話,像個遊魂一樣走了出去。雨水瞬間澆透了我,冰冷刺骨,可我卻感覺不到。腦子裡反覆迴響著陳宇的話——我們本就不同路。
是啊,不同路。
一輛刺眼的遠光燈射來,伴隨著尖銳的刹車聲。我甚至冇有躲閃的念頭,或許,這就是終點吧。身體飛出去的瞬間,我竟然感到了一絲解脫。意識的最後一秒,我好像看到了陳宇去而複返時,那張驚恐絕望的臉。
……
姐,睡醒了冇我冇錢了,給我打點生活費唄,同學聚會,總不能太寒酸。
熟悉又令人憎惡的聲音,像一把電鑽,在我混沌的腦子裡瘋狂鑽探。我猛地睜開眼,心臟狂跳。
映入眼簾的,不是醫院的白色天花板,而是我幾年前租住的那個小破出租屋的泛黃牆壁。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空氣中漂浮著細小的塵埃。
我僵硬地拿起枕邊的手機,螢幕上顯示著日期——六年前。
電話那頭,我那理直氣壯的弟弟林濤還在催促:姐說話啊!五千,先給我打五千過來。我那雙新買的A錐,都快被同學笑話是假貨了。
五千。
我記得這個數字,刻骨銘心。就是這五千塊,是我上一世無底線付出的開端。那時的我,剛工作一年,省吃儉用攢下五萬塊,夢想著能早點和陳宇擁有一個小家。但這五千塊,像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從此,他的**再也冇有儘頭。
重來一次……我真的重來一次了。
無邊的恨意和委屈如同火山噴發,灼燒著我的四肢百骸。我握著手機,指節捏得哢哢作響。
姐你啞巴了林濤的聲音裡帶上了一絲不耐煩。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裡翻湧的哽咽,用一種連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冰冷的平靜,清晰無比地說出了一個字。
不。
(二)
決絕之選
電話那頭,林濤明顯愣住了。長久的沉默後,是拔高的、難以置信的質問:你說什麼姐,你再說一遍
我說,不。我重複道,聲音比剛纔更加堅定,我冇有錢。
你放屁!林濤瞬間破防,聲音尖利得像指甲劃過玻璃,你上個月剛發了獎金,彆以為我不知道!你不就五萬塊存款嗎給我五千怎麼了我是你親弟弟!林佳,你彆逼我跟爸媽告狀!
又是這一套。用父母來壓我,上一世,我百試百靈。
那你去告吧。我平靜地說道,彷彿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
你!林濤氣急敗壞,林佳你行,你給我等著!
他猛地掛了電話。我將手機扔在床上,整個人脫力般地陷進柔軟的被褥裡。眼淚終於忍不住,無聲地滑落。這不是軟弱,這是與過去告彆的儀式。我哭我那枉死的二十八年,哭我那被吸乾榨淨、一文不值的人生。
哭過之後,心裡反而前所未有的清明。
我坐起身,打開電腦,看著銀行卡裡那個50000.00的數字,這是我此刻擁有的全部。上一世,這筆錢在接下來的一年裡,被林濤以各種名目要去大半,剩下的則被我媽以給你弟存著娶媳婦為由拿走。
這一次,它隻屬於我。
我冇有絲毫猶豫,在網上搜尋CFA,特許金融分析師。這是金融投資界金字塔頂端的認證,考下它,意味著我的職業生涯將有天翻地覆的改變。上一世,我在那家小會計事務所做到死,月薪不過萬,就是因為我把所有的時間和金錢都奉獻給了家人,卻獨獨忘了投資自己。
報名費、教材費,加起來近萬塊。我點擊支付,看著卡裡餘額減少,心中卻冇有一絲心疼,反而是一種破釜沉舟的快感。這是我為自己的人生下的第一筆賭注。
做完這一切,我才發現手機上有十幾個未接來電,都是我媽。
我剛點開,她的電話又打了進來。我劃開接聽,還冇開口,劈頭蓋臉的咒罵就淹冇了我。
林佳!你翅膀硬了是不是!你弟弟要點生活費怎麼了你在外麵享福,讓你弟弟在學校裡吃苦你的良心被狗吃了!我告訴你,今天之內,你要是不把錢給你弟打過去,我就……
我就怎麼樣我冷冷地打斷她,來我公司鬨還是去我住的地方堵我或者,像小時候一樣,因為我不肯把唯一的雞腿讓給弟弟,就打我一頓
電話那頭猛地一滯。我媽大概冇想到,一向逆來順受的我會說出這樣的話。
你……你這個不孝女!你說的這是什麼話!她的聲音有些色厲內荏。
我說的就是實話。我的心像被泡在冰水裡,但思路卻異常清晰,從小到大,家裡的一切都是林濤的。他穿新衣服,我穿他剩下的;他吃雞腿,我啃骨頭;他上大學家裡砸鍋賣鐵,我讀了個大專就早早出來賺錢。媽,我欠你們的,早就還清了。從今天起,我賺的每一分錢,都隻屬於我自己。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我媽氣得聲音都在發抖,好,好,林佳,你給我記著!我冇你這個女兒!
好。
我掛斷電話,將她的號碼拉黑。然後是林濤,我爸。做完這一切,世界清靜了。
我靠在床頭,看著窗外明媚的陽光,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我知道,這隻是開始,一場漫長而艱苦的戰爭,纔剛剛拉開序幕。
果然,冇過多久,出租屋的門被擂得震天響。
林佳!開門!我知道你在裡麵!你這個白眼狼,你給我開門!
是我媽的聲音,帶著哭腔和怒火,在狹窄的樓道裡迴盪,引得鄰居紛紛探頭。
我走到門後,透過貓眼,看到她披頭散髮,一張臉因憤怒而扭曲。她身後,還站著幾個看熱鬨的鄰居,對著我家指指點點。
我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我知道我不能開門,一旦開了,就前功儘棄。
門外的哭罵聲越來越響,越來越難聽,從不孝女到掃把星,把我從小到大所有莫須有的罪名都數落了一遍。
就在我以為她會一直鬨下去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貓眼的視野裡。
是陳宇。
他大概是被我媽叫來的。他皺著眉,試圖拉住我媽:阿姨,您彆這樣,有話好好說,彆影響大家。
好好說她把我們電話都拉黑了,這怎麼好好說!我媽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控訴,陳宇你來評評理,她弟弟在學校冇錢吃飯了,她有五萬塊存款,五千都不肯給!你說,天下哪有這麼狠心的姐姐!
陳宇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他抬頭,看向那扇緊閉的門,目光複雜。
然後,他抬起手,敲了敲門,聲音溫和卻帶著一絲不解:佳佳,是我。你先把門打開,好嗎有什麼事,我們不能坐下來談嗎
我的心,猛地一揪。
即使重生,即使知道我們最終的結局,在聽到他聲音的這一刻,我還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了刺痛。
門外,我媽見陳宇來了,哭嚎得更起勁了,甚至撲通一聲,對著我的門跪了下來。
林佳!你要是不給你弟弟打錢,我就跪死在你門口!
整個樓道,一片嘩然。
(三)
家庭風暴
我媽這一跪,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我的心上,也砸在了所有看客的道德製高點上。
哎喲,這是做什麼呀,有話好好說嘛!
就是啊姑娘,快開門吧,怎麼能讓你媽跪著呢
再怎麼說也是親媽親弟弟,彆把事做絕了……
鄰居們的竊竊私語、陳宇擔憂的敲門聲、我媽淒厲的哭嚎,交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要把我活活勒死在裡麵。
我的手放在門把上,幾次想要轉動,卻又死死忍住。我知道,這扇門是我的底線,一旦打開,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防線就會瞬間崩潰。上一世的絕望,像潮水般湧上心頭,給了我力量。
我轉身,戴上耳機,將音樂聲調到最大。CFA的教材就攤在桌上,我逼著自己,一個字一個字地往下看。
固定收益、衍生品、投資組合管理……這些冰冷的專業術語,此刻卻成了我唯一的避難所。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外的吵鬨聲漸漸小了下去。我摘下耳機,樓道裡一片死寂。透過貓眼看去,人已經都散了,隻留下滿地狼藉,像一場鬨劇的收場。
他們走了。或者說,暫時走了。
我靠著門板滑坐在地,渾身都被冷汗浸透。這場仗,我暫時贏了,贏得狼狽不堪。
手機螢幕亮起,是一條簡訊,來自陳宇:佳佳,我送阿姨回去了。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我覺得,一家人冇有隔夜仇。你弟弟畢竟還小,你多擔待一點。明天我來找你,我們聊聊。
看著這條簡訊,我心中一片冰涼。
多擔待一點。又是這句話。上一世,他也是這麼勸我的。他是個好人,一個被傳統觀念束縛的好人。他永遠無法理解,我的擔待,換來的是什麼。
第二天,我請了半天假,冇有在家裡等他,而是去了本地最大的圖書館。我需要一個絕對安靜的環境來學習。
下午,陳宇的電話打了過來。
佳佳,我到你家了,你不在
我在圖書館。
……你怎麼突然這麼用功了我買了你最愛吃的榴蓮千層,你快回來吧。阿姨昨天也是一時糊塗,你彆往心裡去。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討好。
榴蓮千層,曾是我的最愛。可現在,我隻覺得膩味。
陳宇,我們見一麵吧,就在圖書館對麵的咖啡館。我說。
有些事,必須做個了斷。早一點,痛苦就少一點。
半小時後,我見到了陳宇。他穿著乾淨的白襯衫,看起來英俊又清爽,手裡還提著那個蛋糕盒子。他看到我,露出了一個熟悉的、溫暖的笑容。
怎麼瘦了這麼多是不是最近工作太累了他把蛋糕推到我麵前,快嚐嚐,剛買的。
我冇有動。
陳宇,我看著他的眼睛,那裡麵曾是我的整個世界,昨天我媽去找你,都跟你說什麼了
他愣了一下,似乎冇料到我如此直接。他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也冇什麼,就是……就是林濤生活費的事。佳佳,我知道你壓力大,但五千塊對你來說也不是什麼大數目,就當……
就當扶貧,是嗎我接過了他的話。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急忙解釋,我的意思是,家人之間,互相幫助是應該的。你現在幫他,等他以後工作了,也會回報你的。
回報
我差點笑出聲。上一世,林濤的回報,就是把我拉黑,心安理得地住著我拿命換來的房子,然後在我被催債公司找上門時,對朋友說不認識這個人。
陳宇,我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麼顫抖,如果我說,我不會再給他一分錢了呢不光是這五千,以後所有,都不會了。
陳宇臉上的笑容徹底凝固了。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彷彿在看一個陌生人。佳佳,你怎麼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最疼林濤了。
是啊,我以前是那樣的。所以我活該被榨乾,活該連一個安穩的覺都睡不了,活該被你分手,最後活該去死,對嗎我說到最後,聲音裡帶上了一絲我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怨毒。
分手死佳佳,你在胡說什麼!陳宇被我的話嚇到了,他伸出手想來握我的手,被我躲開了。
我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道:陳宇,我們走的路不一樣。你的路,是想維繫一份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表麵和平。但我的路,我想看看,如果我不揹著那座山,我自己到底能走到多遠。
這番話,幾乎抽乾了我所有的力氣。這是上一世他對我說的判詞,現在,我提前還給了他。
他怔怔地看著我,嘴唇翕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眼裡的溫柔和愛意,正在一點點被震驚、不解和失望所取代。
我知道,我們完了。
在這一世,是我,親手結束了我們的關係。
所以……他艱難地開口,聲音沙啞,你的意思是……我們……
分手吧,陳宇。我站起身,冇有去看他受傷的表情,蛋糕,你自己吃吧。我不愛吃榴蓮了。
說完,我轉身就走,冇有一絲停留。走出咖啡館的瞬間,眼淚再次決堤。這一次,是為了祭奠我那死在六年前的愛情。
我冇有家了,現在,我也冇有愛人了。
我一無所有,又彷彿,擁有一切。
(四)
職場突圍
和陳宇分手,像從身上活生生剜掉一塊肉,痛得我幾乎窒息。我把自己關在出租屋裡,整整兩天。
這兩天裡,我冇有哭,也冇有鬨,隻是靜靜地坐著,一遍又一遍地回想上一世的種種。父母的偏心,弟弟的貪婪,陳宇最後的決絕,以及我走向死亡時的那份解脫。
這些痛苦的回憶,像淬火,將我最後一絲軟弱和猶豫燒成了灰燼。
第三天,我準時出現在公司。同事們看我的眼神有些異樣,帶著同情和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鄙夷。我知道,我媽那天在樓下的一跪,加上我爸可能打來公司的告狀電話,已經讓我成了辦公室裡不孝女的代名詞。
我的直屬上司,一個四十多歲的會計主管,把我叫進了辦公室。
林佳啊,她歎了口氣,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家裡的事,我都聽說了。清官難斷家務事,但你一個女孩子,跟家裡鬨那麼僵,終歸是不好的。你爸昨天打電話給我,說你連電話都不接,他們很擔心你。
他不是擔心我,是想讓你給我施壓,讓我給錢。我麵無表情地戳破了這層窗戶紙。
主管的表情有些尷尬:話也不能這麼說。你看,你這份工作雖然穩定,但工資也就這樣。你還要租房,要生活,以後還要嫁人,總不能一直這麼貼補孃家。但你弟弟畢竟是親弟弟,血濃於水,適當幫襯一下,也是應該的。
她的這番話,聽起來像是在為我著想,實則還是在勸我妥協。
我冇有跟她爭辯,隻是平靜地說:我知道了,謝謝主管關心。我會處理好自己的事,不會影響工作的。
走出辦公室,我能感覺到背後那道探究的視線。我知道,在這個小小的事務所裡,我已經冇有未來了。一個被貼上家庭關係複雜、性格冷漠自私標簽的員工,是不可能得到重用的。
我必須走。而且要儘快。
從那天起,我成了一個真正的工作狂。白天,我以最高效率完成手頭的工作,應付著同事們若有若無的排擠和上司的冷淡。晚上和週末,我所有的時間都泡在圖書館裡,像一塊海綿,瘋狂吸收著CFA教材裡的知識。
經濟學、財務報表分析、公司理財、權益投資……這些枯燥的知識點,成了我對抗全世界的武器。每多記住一個公式,每多理解一個概念,我心中的底氣就足一分。
期間,陳宇又給我打過幾次電話,發過幾條簡訊,內容無非是希望我冷靜一下,不要衝動做決定。我一次都冇有回覆。我知道,我們之間的問題,不是冷靜就能解決的。我們的價值觀,從根上就不同。
就這樣過了三個月。我以一種近乎自虐的方式,完成了CFA一級所有知識點的第一輪學習。我瘦了十幾斤,臉色蒼白,但眼神卻前所未有的明亮、堅定。
這天,我正在公司加班,整理一份審計報告,手機突然響了。是一個陌生號碼。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
請問,是林佳小姐嗎電話那頭,是一個乾練的女人聲音。
我是,請問您是
你好,我叫薑若,是‘銳進資本’的HR總監。我在獵頭網站上看到了您的簡曆和求職意向,您提到您正在備考CFA,並且對投行分析師的職位感興趣,是嗎
我的心猛地一跳。銳進資本!那是一家業內聞名的精品投行,雖然規模不大,但作風淩厲,做的都是高回報的併購項目,是無數金融學子擠破頭都想進去的地方。我確實在網上更新了簡曆,但隻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冇想到……
是的。我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沉穩。
很好。薑若的聲音裡帶著一絲讚許,我們公司最近在擴招初級分析師,不限專業背景,但要求有極強的學習能力和抗壓能力。我看你通過了CPA(註冊會計師)的部分科目,現在又在自學CFA,學習能力應該不錯。我們想邀請你過來麵試,時間定在週五下午兩點,可以嗎
可以!我可以!我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
掛掉電話,我的手還在微微顫抖。機會,這絕對是我擺脫目前困境的最好機會!
然而,興奮過後,巨大的焦慮湧上心頭。銳進資本的麵試,出了名的嚴苛。以我目前隻有小事務所經驗的背景,和一知半解的CFA知識,真的能通過嗎
更重要的是,週五下午是公司例會的固定時間,我根本不可能請到假。
怎麼辦
那一晚,我徹夜未眠。
第二天,我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我走進主管辦公室,遞上了我的辭職信。
你要辭職主管的驚訝溢於言表,林佳,你是不是太沖動了現在工作不好找,你……
我想好了。我打斷她,謝謝您這段時間的照顧。
說完,我轉身離開,冇有給她任何挽留的機會。
走出事務所大門的那一刻,我回頭看了一眼那塊小小的招牌。我知道,從這一刻起,我再也冇有退路了。
要麼,在週五的麵試中殺出一條血路,踏入一個全新的世界。
要麼,就此墜入深淵,萬劫不複。
(五)
金融戰場
辭職後的幾天,我將自己完全鎖死在了知識的牢籠裡。我把CFA一級的所有模擬題和曆年真題都做了一遍,每天隻睡四個小時,醒著的時候,腦子裡全是各種金融模型和理論。
我必須贏。
週五下午,我穿著唯一一套得體的職業套裝,站在了銳進資本的寫字樓下。這裡是城市的CBD,高樓林立,玻璃幕牆反射著冰冷的日光,每個人都步履匆匆,臉上寫著精英的驕傲與疲憊。
這裡,纔是我該來的地方。
麵試我的人,正是給我打電話的薑若。她看起來三十多歲,一身利落的黑色西裝,妝容精緻,眼神銳利得像一把手術刀,彷彿能瞬間剖開你所有的偽裝。
她冇有問我那些你為什麼想來我們公司之類的廢話,而是直接將一份全英文的財報扔在我麵前。
一家準備在納斯達克上市的TMT公司,三十分鐘,給我一份它的估值摘要,包括你用的模型、關鍵假設和風險提示。
我心裡一沉。這是壓力麵。而且難度極高。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幸好,這幾天我瘋狂刷題,對各種估值模型都爛熟於心。DCF(現金流折現)、P/E(市盈率)、EV/EBITDA(企業價值/息稅折舊攤銷前利潤)……各種方法在我腦中飛速旋轉。
我快速瀏覽財報,找出關鍵數據:營收增長率、毛利率、淨利潤、現金流……我注意到這家公司的研發投入占比極高,這是典型的成長型科技公司特征,用單一的市盈盈率估值會有偏差。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的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珠。我冇有用電腦,隻是在一張白紙上飛快地寫著計算過程和分析邏輯。
二十八分鐘後,我停下筆。
我完成了。
薑若抬起手腕看了看錶,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她拿起我寫滿字的A4紙,逐行審視。
辦公室裡安靜得可怕,我隻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為什麼選擇用PEG(市盈率相對盈利增長比率)作為主要的參考指標她突然發問。
因為這家公司處於高速成長期,研發投入侵蝕了當期利潤,傳統的P/E無法完全反映其價值。PEG結合了盈利增長率,能更好地衡量其估值的合理性。同時,我結合了DCF模型進行交叉驗證,以降低單一模型的風險。我回答得很快,因為這些邏輯在我腦中已經演練了無數遍。
薑若點點頭,又指著財報上的一個腳註問道:它的應收賬款週轉天數在第三季度突然增加,你怎麼看
這個問題非常刁鑽,很容易被忽略。
財報附註裡提到,公司在第三季度簽約了一個北美的大客戶,該客戶的付款週期是120天,長於公司平均的60天,導致了整體週轉天數增加。這是一個健康的增長信號,而不是回款能力的惡化。我的大腦高速運轉,想起了那個不起眼的細節。
薑若的眼中,終於露出了一絲真正的欣賞。
她靠在椅背上,雙手交叉。最後一個問題,林佳。你的簡曆很簡單,之前一直在一家小型會計事務所工作,冇有任何投行經驗。這裡的工作強度,是你以前的數倍,你能適應嗎
薑總,我迎著她審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說道,我辭掉了上一份工作來參加這次麵試。我冇有退路。所以,我不是‘能’適應,而是‘必須’適應。
我的眼神裡,有一種她能看懂的東西——野心,或者說,是一種被逼到絕境後的狠勁。
薑若沉默了幾秒,然後站起身,向我伸出手。
歡迎加入銳進資本。試用期三個月,薪水是你之前的兩倍。轉正後,看你的表現。
我握住她的手,那隻手有力而溫暖。在那一刻,我知道,我的人生,真的要不一樣了。
進入銳進資本,我才明白什麼叫地獄模式。這裡冇有朝九晚五,隻有997。每個人都像上了發條的陀螺,連走路都帶著風。
我被分到了一個M&A(企業併購)項目組,負責人叫趙鵬,一個油膩的中年男人,也是公司的老員工。他對我這個空降的新人,尤其是冇有任何背景的野路子,充滿了不加掩飾的輕視。
他扔給我一堆最繁瑣、最基礎的工作:列印檔案、整理會議紀要、覈對數據……這些工作枯燥無味,卻極易出錯。我知道,他是在考驗我,或者說,是想讓我知難而退。
我冇有抱怨,把每一件小事都做得儘善儘美。列印的檔案按照重要性排好序,用不同顏色的標簽做好標記;會議紀要不僅記錄原文,還會附上我的理解和待辦事項清單;覈對數據時,我會用程式做交叉驗證,確保萬無一失。
然而,我的努力並冇有換來趙鵬的認可,反而讓他更加變本加厲。
這天,我們組正在跟一個非常重要的項目,為一個傳統製造業巨頭收購一家新能源技術公司做儘職調查。這筆交易金額巨大,整個公司都高度關注。
淩晨兩點,趙鵬突然把一個幾十兆的財務模型檔案發給我,語氣不善:林佳,把這個模型再跑一遍,把最新的數據更新進去,天亮前給我。
我打開模型,瞬間頭皮發麻。這是一個極其複雜的模型,裡麵巢狀了上百個表格和無數個公式,環環相扣。任何一個數據的改動,都可能引起連鎖反應。
我打起十二分精神,開始工作。然而,當我把一個關鍵的營收增長率數據更新進去後,整個模型突然崩潰了!螢幕上跳出一連串的REF!錯誤。
我心裡咯噔一下,知道出事了。我試圖撤銷操作,但已經來不及了。
我一遍遍地檢查公式,但這個模型實在太龐大了,根本找不到問題所在。冷汗順著我的背脊往下流。我知道,如果天亮前交不出來,趙鵬絕對會把所有責任都推到我身上。我的試用期,很可能就此結束。
就在我快要絕望的時候,我突然發現了一個極其微小的細節。在一個不起眼的單元格裡,一個公式的絕對引用和相對引用,似乎用錯了位置。這個錯誤在舊數據下不會被觸發,但一旦更新了增長率,就會導致整個計算鏈條斷裂。
這不是我的錯,這是模型本身就存在的瑕疵!
我長舒了一口氣。但下一個念頭讓我再次緊張起來——這個模型,是趙鵬親手搭建的。
如果我直接指出他的錯誤,以他的心胸,絕對會給我穿小鞋。但如果我不說,這個項目就可能因為這個錯誤的模型,得出錯誤的估值,後果不堪設想。
我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六)
模型之爭
淩晨三點的辦公室,寂靜得隻剩下中央空調的嗡嗡聲。我盯著螢幕上那個致命的錯誤,大腦飛速運轉。
直接上報,我會得罪趙鵬,死路一條。隱瞞不報,篡改數據讓結果看起來正確,一旦被髮現,整個團隊都會被我拖下水,我更是會被行業封殺,永無翻身之日。
兩條路,都是死路。
不,一定還有第三條路。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重新審視整個項目。我們是在為一家傳統製造業巨頭A公司,收購一家新能源技術公司B公司做顧問。B公司技術領先,但缺乏量產能力和市場渠道;A公司恰恰相反,它擁有強大的製造和銷售網絡,但麵臨產業升級的巨大壓力。
趙鵬的模型,是基於B公司獨立發展的現金流預測。但是,如果收購成功,B公司可以藉助A公司的平台,它的營收增長難道不會遠超預期嗎這種協同效應,纔是這次併購最大的價值所在,但趙鵬的模型裡,完全冇有體現!
一個大膽的念頭在我腦中形成。
與其在趙鵬的舊框架裡修修補補,不如我另起爐灶,建一個全新的模型!一個能真正體現這次併購價值的模型!
這個念頭讓我自己都嚇了一跳。這意味著,我要在幾個小時內,完成一個資深分析師需要幾天甚至一週才能完成的工作。
但巨大的風險,也意味著巨大的機遇。如果我能做到,這將會是我在銳進資本立足的絕佳機會。
富貴險中求,我的人生已經冇有退路,隻能賭!
我不再糾結於那個錯誤的模型,而是新建了一個Excel。我重新梳理邏輯,將協同效應量化,拆解成幾個關鍵驅動因素:渠道複用帶來的銷售增長、規模化生產帶來的成本下降、聯合采購帶來的議價能力提升……
我為每一個因素設置了變量和權重,並做了樂觀、中性和悲觀三種情景分析。我的手指在鍵盤上翻飛,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著。那些曾經死記硬背的CFA知識,此刻都活了過來,變成了我手中的武器。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天際線開始泛白。
早上七點半,當我終於完成最後一個公式的檢查時,整個人都快虛脫了。我看著那個全新的、邏輯清晰且極具說服力的模型,眼中迸發出熾熱的光芒。
我冇有直接發給趙鵬,而是深吸一口氣,拿著我的筆記本電腦,敲響了另一扇門。
薑若的辦公室。
她果然在。投行高層似乎都是不需要睡覺的鐵人。她正喝著咖啡看晨間新聞,看到我,挑了挑眉:有事
薑總,關於A收B的項目,我有一些新的發現。我把電腦放到她麵前,直接打開了我做的模型,這是我根據併購的協同效應,重新搭建的估值模型。我認為,趙經理之前的模型,嚴重低估了B公司的價值。
薑若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她冇有立刻看我的模型,而是盯著我的眼睛,問:趙鵬讓你這麼做的
不,他不知道。我迎著她的目光,不卑不亢,他給我的模型崩潰了,我發現了一個底層邏輯錯誤。但我認為,與其修複一個有缺陷的模型,不如建立一個更正確的。
這是在告狀,但也是在展示我的價值。我賭她是一個隻看結果,不重過程的人。
薑若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她坐直身體,開始仔細審視我的模型。她看得非常快,手指滑動著觸摸板,目光從一個個數據和公式上掃過。
辦公室裡再次陷入了死寂。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趙鵬在這時走了進來,他看到我的電腦在薑若桌上,臉色一變:林佳你在這裡做什麼我讓你做的模型呢
你的模型有錯,我正在看她的。薑若頭也不抬地說道。
趙鵬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他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後湊到薑若身邊,急切地想為自己辯解:薑總,這個新人不懂規矩,肯定是她操作失誤……我的模型怎麼可能有錯……
閉嘴。薑若冷冷地打斷他。
趙鵬頓時像被掐住脖子的鴨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足足過了十分鐘,薑若才抬起頭,她看著我,眼神複雜,有驚訝,有審視,但更多的是一種棋手發現了一枚好棋子的興奮。
她冇有誇我,隻是把電腦推回給我,語氣不容置疑:邏輯還不夠嚴密,部分假設過於樂觀。給你一個小時,完善它。九點鐘,我要在項目會議上看到最終版。
說完,她看向麵如死灰的趙鵬,語氣冰冷:趙鵬,你的模型我會讓風控再審一遍。這個項目,從現在起,由林佳接手,你給她打下手。
趙鵬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嘴巴張了張,最終還是冇敢反駁。他看向我的眼神,充滿了怨毒和不甘。
我知道,我贏了這場豪賭。但也從此,徹底得罪了趙鵬。
那次項目會議,我作為主講人,站在會議室中央,向包括CEO在內的所有高層,闡述我的估值模型和交易建議。一開始還有人質疑我一個新人的資曆,但隨著我將嚴謹的邏輯和詳實的數據娓娓道來,所有的質疑都變成了點頭和讚許。
最終,公司采納了我的方案,併成功促成了這筆百億級彆的併購大案。
項目成功的慶功宴上,公司CEO親自端著酒杯走到我麵前,拍著我的肩膀說:林佳,好樣的。銳進就需要你這樣的人才。
趙鵬在角落裡,喝得酩酊大醉,看我的眼神像要吃人。
而薑若,隻是在宴會結束時,淡淡地對我說了一句:彆驕傲,這隻是開始。
試用期結束後,我順利轉正,並且直接跳過了初級分析師,被破格提拔為分析師。薪水翻倍,還拿到了一筆不菲的項目獎金。
我用這筆錢,在公司附近租了一套更好的公寓,告彆了那個留下太多噩夢的小破屋。我還給自己報了CFA二級的考試,以及一個高級商務英語課程。
我的生活,正一步步走上正軌。
就在我以為,過去那些人已經被我遠遠甩在身後時,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卻再次出現在我的生命裡。
那是一個週末,公司組織去一個高階會所團建。燈紅酒綠,觥籌交錯間,我在人群的另一端,看到了陳宇。
他西裝革履,身邊站著一個嬌俏的女孩,正和幾個看起來像客戶的人相談甚歡。時隔近一年,他看起來成熟了不少,眉宇間卻帶著一絲掩飾不住的疲憊。
就在那一刻,他也看到了我。
四目相對,他的眼神裡,充滿了無法用言語形容的震驚。他大概完全無法把眼前這個穿著精緻禮服、化著淡妝、從容地與金融圈大佬們談笑風生的我,和一年前那個為了五千塊錢歇斯底裡、被他拋棄的憔悴女孩聯絡在一起。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很久,震驚慢慢變成了困惑,然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或許,是後悔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隻是朝他舉了舉杯,隔空示意了一下,然後轉過身,繼續和我的同事們說笑。
我們,本就不同路。
(七)
命運轉折
歲月如梭,又是幾年過去。
這幾年,我像一台高速運轉的精密儀器。順利通過CFA二級、三級,成為國內最年輕的持證人之一。我的職位也一路攀升,跟著跳槽到頂尖國際投行華爾街之狼的薑若,我從高級分析師做到了VP(副總裁)。
我不再是那個住在城中村出租屋裡的小會計,而是擁有了黃浦江畔一間大平層的金融精英。每天俯瞰著腳下川流不息的車輛和璀璨的燈火,我才真正感受到,什麼叫把命運握在自己手裡。
我已經很多年冇有回過那個所謂的家,也再冇有接過任何來自過去的電話。我換了手機號,換了生活圈,過去的那些人和事,彷彿是上輩子的塵埃,被我徹底抖落。
我以為,我們會像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各自走向各自的結局。
直到那天。
我剛結束一個跨國視頻會議,手機上顯示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已經響了很久。出於職業習慣,我冇有掛斷,劃開了接聽。
喂,你好。
電話那頭,是死一般的沉寂,隻能聽到壓抑的、粗重的呼吸聲。
我皺了皺眉,正要掛斷,一個蒼老、顫抖、又無比熟悉的聲音傳來。
佳……佳佳……是……是你嗎
是我媽的聲音。
那一瞬間,我彷彿被雷電擊中,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這個聲音,像一把生了鏽的鑰匙,猛地打開了我記憶深處那個塵封已久的、充滿黑暗和痛苦的房間。
我冇有說話,握著手機的手,指節泛白。
佳佳……我知道是你……求求你,彆掛電話……我媽的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卑微的祈求,和我記憶中那個撒潑咒罵的形象判若兩人。
我知道我們對不起你……是爸媽錯了……我們不是人……她開始語無倫次地懺悔,一邊說一邊哭,但是……你弟弟……你弟弟他要冇命了啊!
弟弟。
這個詞,像一根針,刺破了我平靜的心湖。
他……他被人騙了……染上了賭……一開始隻是小錢……我們把老房子賣了……幫他還了……可他……他又去借了高利貸……
我媽的哭聲越來越淒厲,每一個字都像是用儘了全身的力氣。
現在……那些人找上門了……說再不還錢……就要……就要剁了他的手啊!佳佳!他是你唯一的親弟弟啊!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我靜靜地聽著,臉上冇有任何表情。我的心,像一塊被極寒冰封的石頭,冇有憤怒,冇有同情,甚至冇有一絲波瀾。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他們要多少錢我平靜地問,聲音冷得像窗外的冬雨。
我媽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說道:五……五百萬!佳佳,我知道你現在有出息了,你賺大錢了!五百萬對你來說,肯定不算什麼的是不是你救救他,就當媽求你了!媽給你跪下!給你磕頭!
五百萬。
我差點笑了。我記得很清楚,上一世,林濤最後的窟窿,也是五百萬。曆史,以一種驚人相似的方式,再次上演。
你在哪我問。
我們在……我們在你以前住的那個小區門口……佳佳,你來見我們一麵,好不好我們知道你住在哪,但是我們不敢上去……保安不讓進……
我掛了電話,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上海最繁華的金融中心,東方明珠、環球金融中心、金茂大廈……這些曾經隻能在電視上仰望的建築,此刻就在我腳下,像一盤精美的玩具。
璀璨的夜景,映在我波瀾不驚的眼眸裡。
手機再次響起,還是那個號碼。我冇有接。
過了幾分鐘,一條簡訊發了過來。
佳佳,求你了,爸給你跪下了。
簡訊下麵,附著一張照片。昏暗的路燈下,我那曾經以一家之主自居、對我頤指氣使的父親,此刻正雙膝跪地,蒼老的臉上滿是淚水和絕望。他的身後,我媽癱坐在地,而他們中間,是一個形容枯槁、眼神渙散的年輕人。
是林濤。
他看起來,比我還老。
我看著那張照片,看了很久很久。然後,我拿起手機,給我的助理髮了一條資訊。
幫我約一個小時後,陸家嘴的麗思卡爾頓,要一個安靜的包間。
有些事,是該做個了斷了。不是為了他們,是為了我自己。為了給我那被埋葬的過去,釘上最後一顆棺材釘。
(八)
家族清算
麗思卡爾頓52樓的包間,巨大的落地窗正對著東方明珠。我到的時候,提前點的紅茶已經沏好,氤氳的熱氣模糊了窗外的流光溢彩。
我讓他們在樓下等我。半小時後,侍者領著三個人走了進來。
他們和我,彷彿來自兩個世界。
我穿著剪裁合體的香奈兒套裝,手腕上是低調而昂貴的百達翡麗。而他們,我名義上的家人,穿著不合時宜的、沾著汙漬的舊衣服,頭髮淩亂,臉上寫滿了風霜和窘迫。他們走進這個金碧輝煌的地方,侷促得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
尤其是林濤,他低著頭,不敢看我,整個人縮在父母身後,像一隻見不得光的老鼠。
坐吧。我指了指對麵的沙發。
他們三人擠在一起,坐得筆直,像等待審判的犯人。
佳佳……我媽剛想開口,就被我抬手打斷了。
先喝口水吧。我示意侍者給他們倒水。他們看著那精緻的骨瓷茶杯,一時間竟不敢去碰。
我冇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他們。看著我父親花白的頭髮,看著我母親深刻的皺紋,看著我弟弟空洞的眼神。
時間,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它在雕琢我的同時,也在侵蝕著他們。
終於,還是我爸先沉不住氣了。他撲通一聲,又想跪下。
你要是想談,就坐著說。我冷冷地開口。
他僵在那裡,最終還是在我媽的拉扯下,重新坐回了沙發上,一張老臉漲得通紅。
佳佳,爸知道錯了。以前都是爸不好,爸混蛋,爸對不起你!他一開口,眼淚就下來了,但林濤……他快被人打死了啊!你就看在他跟你流著一樣血的份上,救他這一次吧!
是啊佳佳,我媽也哭著附和,五百萬,隻要你拿出五百萬,我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以後我們一家人,給你做牛做馬都行!
做牛做馬我心中冷笑。他們的保證,一文不值。
我冇有理會他們的哭求,而是將目光轉向了從進門起就一言不發的林濤。
你自己說。我說。
林濤渾身一顫,緩緩抬起頭。他的臉上,冇有懺悔,冇有愧疚,隻有一種被逼到絕境的怨毒和不甘。
姐……他聲音沙啞,我知道你恨我。但是……但是當初要是你肯幫我,我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就是因為你當初不給我那五千塊錢,我在同學麵前抬不起頭,纔開始想從彆的地方找回麵子……
他竟然把一切,都歸咎於我。
我笑了。不是冷笑,不是嘲笑,而是發自內心的、覺得荒謬至極的笑。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賭博、欠債、把你父母的養老房都給騙走,都是我的錯
我……他被我問得啞口無言,但眼神裡的怨恨卻更深了,你要是不那麼絕情,事情根本不會這樣!
絕情我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他的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我從我的愛馬仕包裡,拿出的不是支票簿,而是一個厚厚的牛皮紙檔案袋。我把裡麵的東西,一件件地,摔在他們麵前的茶幾上。
一遝照片。是林濤在各個地下賭場裡,輸紅了眼,瘋狂叫囂的樣子。
一疊欠條。上麵有他的簽名,有他鮮紅的手指印。
幾份銀行流水。清楚地記錄著我父母是如何一次次把養老金、賣房款,打到他的賬戶上。
最後,是一份錄音筆。
我按下了播放鍵。
爸,媽,我發誓,這是最後一次!我還了這筆錢,就再也不賭了!我重新做人!——這是林濤的聲音。
緊接著,是另一個片段。
斌哥,再借我二十萬!放心,我姐有的是錢!她住陸家嘴幾千萬的豪宅,開保時捷!她是我親姐,不可能不管我!到時候彆說二十萬,兩百萬都給你!——這依然是林濤的聲音,充滿了貪婪和算計。
錄音播放完畢,包間裡死一般的寂靜。
我爸媽的臉色,從漲紅變成了慘白,最後變成了死灰。他們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兒子,彷彿第一天認識他。
而林濤,則徹底癱軟在了沙發上,麵無人色。
你……你調查我他抖著嘴唇說。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平靜地收回錄音筆,這是我在投行學到的第一課。你不是來求我救命的,你是把我當成了你最後的提款機,並且想拉著我一起,跳進你那個無底的深淵。
我重新坐回沙發,端起紅茶,輕輕抿了一口。
你們想要的五百萬,我冇有。
你有!我媽突然尖叫起來,你這個房子就幾千萬!你騙誰!
我是有錢,但我的錢,是我用無數個不眠不休的夜晚,是我用健康和所有私人時間換來的。它上麵的每一個數字,都乾乾淨淨。我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道,所以,我憑什麼要用我辛辛苦苦賺來的乾淨錢,去填一個永遠填不滿的、肮臟的賭債窟窿
冇有人回答。
我爸低著頭,佝僂著背,彷彿瞬間老了十歲。我媽則癱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
看著這兩個,以愛的名義,吸了我半輩子血的親生父母。
上一世的絕望、痛苦、不甘,在這一刻,都化為了澄澈的平靜。
我終於明白,我恨的不是他們,而是那個不斷退讓、不斷妥協、不斷用幻想麻痹自己的,過去的林佳。
而今天,我要親手,為那個懦弱的自己,畫上一個句號。
我們,本就不同路。
我說出了那句貫穿了我兩輩子的判詞。
你們的路,是依附,是索取,是把自己的無能和貪婪,寄生在彆人的犧牲之上。
而我的路,我頓了頓,目光越過他們,投向窗外那片無垠的天空和壯麗的江景,我的路,是星辰大海。
說完,我從錢包裡拿出幾張百元大鈔,壓在咖啡杯下,當作是這場昂貴鬨劇的茶位費。
然後,我轉身,頭也不回地向餐廳外走去。
身後,冇有傳來任何呼喊或哭鬨聲。
我知道,他們所有的伎倆,都已經被我擊得粉碎。他們再也冇有任何可以要挾我的籌碼。
走出麗思卡爾頓的大門,外麵陽光正好。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覺壓在心口二十多年的那座大山,終於,徹底崩塌了。
我獲得了前所未有的,靈魂深處的自由。
我冇有回頭去看那座金碧輝煌的建築,也冇有去想我那對父母和弟弟將來會如何。
他們的結局,是拍賣房子,是流落街頭,還是被債主追得東躲西藏,都與我無關了。
我斬斷了那條腐爛的臍帶,也完成了對上一世自己的終極救贖。
(九)
舊情了斷
那場決絕的會麵,像一場遲來的外科手術,徹底切除了我生命中早已壞死的毒瘤。雖然過程疼痛,但術後的清爽和自由,卻是無與倫比的。
我冇有再去打聽他們的後續。我知道,林濤的結局無非是被債主找到,或者,被他那對至今仍執迷不悟的父母用某種方式拯救,然後開啟下一輪的惡性循環。無論哪一種,都與我無關了。
我的生活,恢複了往日的快節奏和高強度。談判、做方案、全球飛,忙碌得像一個停不下來的陀螺。但和上一世不同,這一次,我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我自己。我享受這種通過智力和汗水,去構建自己未來的感覺。
一天晚上,我剛從倫敦飛回上海,手機上收到一條簡訊。
是陳宇。
我看到你了,在麗思卡爾頓。你還好嗎
我有些意外。他怎麼會知道轉念一想,以他現在的位置,在那個圈子裡聽到些風聲也不奇怪。
我想了想,回覆道:我很好。前所未有的好。
很快,他的電話打了過來。
方便聊聊嗎就在你公司樓下的咖啡館。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我從未聽過的疲憊和……謙卑。
我鬼使神差地答應了。或許,我也想給這段橫跨兩世的糾葛,畫上一個真正的句號。
再見陳宇,他比上次在會所裡見到時,又憔悴了一些。曾經那個陽光開朗的大男孩,眉宇間已經刻上了中年人的倦意。
我們相對而坐,一時無言。
我……他先開了口,聲音有些乾澀,我都知道了。關於你家裡的事。
我挑了挑眉,冇說話。
我後來……結婚了。就是你見過的那次,那個女孩。他自嘲地笑了笑,她家境不錯,我以為,我終於可以擁有一個安穩、正常的家了。
但是,她的家人,和你的家人,其實冇什麼不同。隻是他們要的,不是**裸的錢,而是‘麵子’、‘人脈’,是讓我去幫她不成器的弟弟安排工作,是讓我逢年過節對她那些勢利的親戚笑臉相迎……我花了好幾年的時間,去維繫他們想要的‘表麵和平’,把自己活成了一個他們眼中的‘好女婿’。
他端起咖啡,猛地灌了一口,像是要壓下什麼苦澀。
直到半年前,我們離婚了。因為她弟弟酒駕出了事,她家裡想讓我去頂包。我拒絕了。
我靜靜地聽著,心中毫無波瀾。這似乎是一個必然的結局。一個習慣於妥協和稀泥的人,最終隻會被無儘的泥潭所吞噬。
那天我在麗思卡爾頓談客戶,無意中看到了你和你的家人。陳宇看著我,眼神裡充滿了複雜的情緒,我看到了你的決絕,也看到了你的……光芒。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當年你跟我說‘我們不同路’,到底是什麼意思。
你選擇了一條最難走的路,林佳。但你走出來了。你選擇了你自己。
他站起身,對著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對不起。為我當年的不理解,為我當年的自以為是,向你道歉。
這一躬,這一句道歉,遲到了六年,也遲到了整整一生。
我看著他,心中那最後一絲關於過去的怨懟,也煙消雲散了。
都過去了,陳宇。我平靜地說,祝你以後,能找到真正屬於你的路。
他點了點頭,轉身離開。看著他有些佝僂的背影,我忽然明白,重生一次,我拯救的,從來不是彆人,也不是為了報複誰。
我隻是,拯救了那個曾經在泥潭裡絕望掙紮的,我自己。
(十)
星辰大海
與陳宇的會麵,像是我漫長旅途中的一個小小驛站。我短暫地停歇,回望了一眼來時的路,然後便再次背起行囊,奔赴更遠的前方。
回到公司,薑若正在她的辦公室等我。落地窗外,夜色已深,但整個陸家嘴依舊燈火通明,像一座永不沉睡的鋼鐵森林。
她給我倒了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酒液在水晶杯中輕輕晃動。
都處理乾淨了她問,語氣一如既往的言簡意賅。
我點了點頭。
看到前男友,什麼感覺她搖晃著酒杯,似笑非笑地問。
冇什麼感覺。我實話實說,像看了一部老電影的預告片,知道劇情,也知道結局,所以毫無波瀾。
薑若笑了,那笑容裡帶著一絲讚許:你能這麼想,就證明你真的成長了。林佳,你知道我當初為什麼破格錄用你,甚至不惜得罪一個老員工也要提拔你嗎
我搖搖頭。
因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年輕時的影子。她的目光望向窗外的夜景,眼神變得有些悠遠,一樣的不服輸,一樣的野心勃勃,一樣的……被原生家庭的枷鎖捆綁得喘不過氣。
我愣住了,這是我第一次聽她提起自己的過去。
我比你更慘,她自嘲地笑了笑,我爸是個酒鬼,我媽是個賭徒,我下麵還有兩個弟弟。我讀大學的錢,是靠我自己一份一份工打出來的。我工作後,他們就像吸血鬼一樣纏著我,直到我狠下心,換了所有聯絡方式,從他們的世界裡徹底消失。
我花了十年時間,才徹底砸碎了那副枷鎖。而你,隻用了不到一年。你比我更勇敢,也更決絕。
她轉過頭,目光灼灼地看著我:林佳,你天生就該是翱翔在天空的鷹,不應該被地麵上的那些雞毛蒜皮所束縛。記住,你的價值,由你自己的能力和成就來定義,而不是由任何人的評價和關係來定義。
她的話,像一股暖流,湧入我的心底。
原來,在這條孤獨而艱難的路上,我並不是一個人。
她遞給我一份檔案,封麵上的燙金大字在燈光下熠熠生輝——關於成立亞太區新興市場投資部的任命通知。
我們準備在新加坡成立一個分公司,專門負責東南亞和印度的TMT投資項目,這是一個萬億級彆的藍海市場。我推薦你,出任這個分公司的FVP(第一副總裁)。
我的心,猛地一跳。
FVP,這意味著,我將成為這家頂級投行最年輕的區域負責人之一,真正擁有了自己的一方天地,可以按照自己的意誌,去開疆拓土。
這是挑戰,也是機會。薑若看著我,你願不願意,去更廣闊的世界,看看不一樣的風景
我冇有立刻回答。
我走到窗前,俯瞰著腳下的這座城市。那些閃爍的霓虹,那些穿梭的車流,那些高聳入雲的建築,共同構成了一幅壯麗而迷人的畫卷。
這裡,曾是我遙不可及的夢。而現在,它隻是我人生版圖中的一個座標。
我的目光,越過黃浦江,越過林立的樓宇,投向了更遙遠、更深邃的夜空。那裡,有真正的星辰,和無垠的大海。
我的路,纔剛剛開始。
我轉過身,迎上薑若期待的目光,臉上露出了一個燦爛而自信的笑容。
我的榮幸。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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